作文里的那头熊

李维明

一

赵大海是我的同桌。老大不小的人，个子就快赶上章老师了，他却还尽干些幼稚的事，比如看蚂蚁搬家、听知了唱歌、看蟋蟀打架什么的。他呀，还爱说些特不着调的话。

有一次，赵大海说他从一条蛇的口中救过三只小斑鸠的命，现在斑鸠一家是他的好朋友。整个过程他说得绘声绘色，然而他忘了我是一个心智成熟的初中生。还把我当小学生吗？

他还说他有一个志向，那就是弄懂动物的语言，当一个伟大的动物语言学家。他说经过研究，他已经有了那么一点进展。哎！亏他还知道“谦虚”二字是怎么写的，不说是精通，只说是一点。

“吹牛大王。”我哈哈大笑。他如果只是说救过斑鸠的命，我还有点相信，但说与斑鸠一家成为朋友，这能让人相信吗？反正我是不信。

“李大维，我没有吹牛！”他大声叫道，但脸红了。呵呵，这是心虚的表现。

我说：“那请证明给我看，否则李某人是不会相信的。”

“怎么证明？”

“很简单，你明天就让斑鸠一家和你一起到学校来。它们如果不愿意进教室也没关系，就让它们站在枝头上叫几声就可以了。哪怕来一只也行呀。”我用手指了指教室外面的一棵老槐树。

他犹豫了，说：“斑鸠一家整天忙着找食物，耽误人家的时间多不好呀。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闲吗？”

“你大可不必担心，它们明天的食物我包了，玉米、小米还是大米，你来定就是了。李某人带来，决不食言。”

他不说话了。

“又怎么了？”我继续逼他。

他说：“做了一点好事总在人家面前提起，这不好吧？我开不了口。”

我笑得肚子痛。

他梗着脖子不理我了。

二

不久，赵大海又吹了一次牛。

他在作文《记一位我的朋友》中写了熊。他说自己曾经为一只熊做过一个小手术：用镊子拔去扎进它脚掌里的一根刺，然后对伤口做了包扎处理。再后来，熊与他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章老师在上课时读了他的这篇作文，夸奖说这篇作文不错，语言有张力，文学色彩浓厚，但又强调说这次习作的要求是写实性的，所以不应该虚构。

我举双手赞成。我们这里地处偏僻的山区，熊偶尔是能见到的。大家也知道熊的脾气暴躁，是不太好接近的凶兽，远观都是有风险的，遑论什么帮熊治伤且成为朋友。

赵大海举手。同学们的目光唰地扫了过去。

章老师示意他发言。

“报告老师，我的这篇作文不是虚构的，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红着脸站了起来。

“赵大海，我希望你成为一个诚实的人。我知道你喜欢动物，也知道你未来想当一名动物语言学家，这很好，但你还是不能把想象和现实混为一谈。”章老师开始还微笑，但后来脸变得严肃起来。

“我没有半点不诚实，也没有把想象和现实混为一谈。”赵大海的样子像是要哭了，但他硬憋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这让我感到几分困惑，这小子是说真话还是在演戏呀？如果是演戏，那还真是挺像的！

章老师息事宁人地挥了挥手，让他坐下。再这么争下去，课就上不成了。

赵大海委屈地坐了下来，把头埋在课桌上。

我悄悄地观察他，发现他在偷偷擦拭泪水。这家伙，看来不是演戏，难道还真以为自己被冤枉了不成？

我想拍一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但不敢，若被章老师发现，批评一顿是少不了的，弄不好还会说我和赵大海同流合污什么的呢。我发誓，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但说得清吗？

下课后赵大海就冲出了教室。他那疾行的步子带着风声，惹得同学们一阵惊呼。

有同学立刻跟了上去，过了一会又返身报告，说赵大海在办公室和老师争论呢。

争论什么？

同学说没有听清楚。

其实没有必要争论，你赵大海让好朋友熊先生到学校来一趟就是了。如果我是章老师，我会这么说的。

可惜我不是章老师。

三

接下来的几天赵大海不理任何人，只是上他的课、做他的作业、走他的路。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找他说话，他冷冷地看着我，半句话也不想搭理，弄得我还有点没趣。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赵大海吹牛的事也没有人再提起。毕竟大家的精力得放在学习上，不可能一直关注他。

赵大海对我的态度也有所松动，虽然很少讲话，但还算是理我了，这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事实会证明真理有时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李大维，总有一天，你会向我道歉的。嗯，也包括章老师。”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是吗？如果是我错了，我会的。”我不想再引发争端。

这天，到了上课时间，赵大海还没有到校。

章老师问：“赵大海同学怎么还没来？”

因为我与他是同桌，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都转向了我。我说：“我不知道呀，没听他说。”

章老师皱起眉头准备打电话，突然，一只斑鸠扑棱着翅膀飞进了教室。

它把一封信丢在讲台上。章老师拿起来一看，这才发现信封里装着赵大海的请假条。

昨天放学时，赵大海在路上摔了一跤，崴了脚。现在他正拄着拐杖走在上学的路上，因为走路速度很慢，所以请半个小时的假。

斑鸠因为没有找准可以飞出去的门窗，一阵乱飞，惹得同学们兴奋异常。有人站起身专门为它打开窗户，还有人大声对它说：“别怕，不要慌，从大门飞出去吧。”

一番折腾，斑鸠终于飞了出去。

四

教室里总算是安静了，章老师宣布上课。

这时，赵大海拄着拐杖出现在教室门口。

“报告！”这小子声音洪亮。

章老师点头让他进教室，说：“既然伤了脚，那就在家休息两天吧。我会让李大维同学去帮你补课的。”

“他讲不清楚，我听不懂。”

同学们都笑，我脸上火辣辣的，想不到这家伙还看不上我呢！

“有谁愿意在放学后主动帮助一下赵大海吗？”章老师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大度地举起了手，站起来说：“帮助同学是应该的，但我疑惑的是，他既然能独自到学校，为什么回家就不可以了呢？”

赵大海说：“一开始是我自己拄着拐杖来的，但没走多远，脚就疼得厲害走不动路了，后来是我朋友背我来的。”

我问：“哪个朋友？”

“熊。”

“什么？”我大声问。

“熊，就是我在作文里写的那头熊。”赵大海脱口而出。

教室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赵大海！”章老师有点儿生气了。

“熊，真的有熊！”有同学指着窗外叫了起来。

章老师怒声说：“安静！你们……”

他话只说了半截，因为他和我们班大部分同学（包括我）都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一头熊正晃悠着身子向校外的树林走去。

（图/李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