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

刘旭东

一

中学时代有很多难忘的经历，卖菜算是其中之一。

和职业菜农不同，我通常是在每周五的傍晚去镇上卖菜。

母亲很会种豆角，种出来的豆角瘦长圆润，豆粒厚实。每周五，她都会提前把成熟的豆角摘好。我放学回家吃完饭，就提着它们去镇上卖。

从村里到镇上骑自行车最快要45分钟。

卖菜的装备很简单，一袋豆角外加一杆秤和若干个半旧不新的塑料袋。

第一次卖菜，是在一个微风吹拂的傍晚。我满头大汗地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来到镇上一处离菜市场不远的街边。到了之后，我慌乱地打开装满豆角的袋子，然后把秤和塑料袋放在了一边。

第一次卖菜的我略显羞涩，不敢抬头，也不敢吆喝。偶尔有人问我豆角怎么卖，我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随着时间的推移，拥挤的人群慢慢变得稀疏，而我的豆角却一点儿也没卖出去。

我曾尝试着吆喝，却一次都没有成功。

旁边一个卖毛豆的阿姨注意到我，她打量了我一番说：“你还是学生吧？”虽然为了避免被大家看出来是学生，我特意穿了一件比较成熟的衣服，但身上的稚气还是出卖了我。

“嗯。”我问，“阿姨，您怎么知道的？”

“一看就知道。”她微笑道，“这是你第一次卖菜？”

“是的。”说完，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还有些发烫。

“小伙子，卖菜的学问大着呢！” 阿姨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窘态，于是向我分享了她卖菜的经验，“卖菜就要脸皮厚一点，要会察言观色。顾客来到你的摊位前，说明他们有买菜的需求，这时你要第一时间喊出豆角的价格;还有，要说出你家豆角的优点，比如自家种的，刚从菜地里摘的;还有……”

二

热心肠的阿姨侃侃而谈，可是我哪能一下子记住那么多。

“你这豆角怎么卖？”一个中年女人的询问声打断了我和阿姨的谈话。

“1元一斤。”我既慌乱又开心，终于有人来买豆角了。

“给我来3斤吧。”说着，她掏出3元钱递给我。我收下钱，称好豆角给了她。

终于开张了，我有点小激动。谁想这小激动在几秒之后就被阿姨的一盆冷水浇没了。

“你怎么卖这么便宜呢？”她说，“这几天豆角的平均价格是1.5元一斤，你卖亏了。”

“阿姨，卖菜的还有好几家，我不卖便宜点，他们就不买我的了。”

“我看看你的豆角。”她抓起一把豆角，看后又放了下来。

“你的豆角这么好，可以卖1.5元一斤的。相信我，会有人买的。”她自信地说。

阿姨的话也没错。我家的豆角用的是农家肥，比大棚里种出来的好吃;况且是刚从菜地里摘的，新鲜着呢。听了阿姨的话，我决定试试1.5元一斤能否卖出去。

很快，我就迎来了第二位顾客。她询问了豆角的价格后，又朝我看了一眼。看我不像是经验老到的人，她就和我讨价还价起来。

“1元一斤怎么样？”

“1.5元一斤。”

“1元吧，我看你这还有这么多没卖出去，1元的话，我多买一点儿。”她一看就是买东西习惯了讲价的人。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一刹那，母亲顶着烈日在菜地劳作的场景仿佛出现在我面前。“不行，我不能让母亲的汗水在我手里变得廉价。”我心想。

“就1.5元一斤。”我不知哪来的勇气。

卖毛豆的阿姨也帮我说话。

看我们的态度如此坚决，她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随后站起身来，把已经挑好的一把豆角扔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又有几个摊主撤摊了。我看了看周围，仅剩下一个卖麻花的，还有就是卖毛豆的阿姨和我。她的毛豆还剩5斤的样子，而我的豆角还有20多斤。

“别慌，阿姨帮你卖，等你把豆角卖完了，阿姨再离开。”

阿姨的话，缓解了我焦虑的心情。

在阿姨的鼓励下，我吆喝起来：“新鲜的豆角1.5元一斤，快来看，快来买。”

这招果然有用。一些吃完饭在街头散步的人听到我的吆喝，徐徐走到我的摊位前。

“这豆角真不错，很新鲜。”一个中年妇女看了豆角后问道，“你这豆角怎么卖？”

“1.5元一斤。”我脱口而出。

“现在都啥时候了，还这么贵。超市也才卖1.4元一斤。”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挑剔。

1角钱而已，卖了也就卖了，没什么的。我正要起身给她装豆角，耳旁传来了阿姨的声音：“你看这孩子是学生，大老远来卖豆角，不容易。1角钱就别和这孩子计较了。”

谁知，阿姨的这番话竟惹恼了那个中年妇女：“你是在说我斤斤计较吗？告诉你，我不差这几角钱。”说着，她从一个红色的钱包里拿出一张100元的钞票给我们看。

“我不卖了，你到别处去买吧。”我有些气愤，感觉自己和阿姨的尊严被践踏了。

“你确定不卖？你现在要不卖，很可能要把它们拿回家去了。”

我和阿姨没有搭理她。

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人也更少了。我决定再卖30分钟，时间一到，不论能否卖出去，我都会选择回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我几乎要失去所有的信心时，一位老奶奶突然气喘吁吁地向我走来。走近后，我才发现她是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在问了豆角的价格并确定购买3斤后，她小心翼翼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碎花布手绢，从中拿出许多1角、5角的纸币，数了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是4.5元后，才缓缓递给我。

她的举动让我想起了已逝的太奶奶。她们的脸上有着同样温和的笑容，身上散发着同样朴素的味道。

“老奶奶，这钱您拿着。”我把叠好的钱还给了老奶奶，可她怎么都不肯收。最后，在阿姨的劝说下，她才勉强收下。

30分鐘到了，我按照计划开始收拾豆角，准备回家。

“等一等，小伙子。”是刚才那位老奶奶在叫我。她带着好几位老奶奶来了。

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几位老奶奶就把所有的豆角分别装进她们的塑料袋，并坚持按1.5元一斤的价格让我卖给她们。

我知道，这一定是刚才那位老奶奶的功劳。

最后，我按照1元一斤的价格把豆角卖给了她们。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骑着自行车离开小镇直奔家的方向。那一刻，我感觉每盏灯都是为我而亮。

（图/李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