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探赜
2022-03-23戴巧利谢加书
戴巧利 谢加书
摘 要:《雇佣劳动与资本》是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私有制下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的经典文献之一。立足资本主义社会的时代背景和现实斗争需要,通过汲取古典政治经济学经济理论的合理成分,马克思创作了《雇佣劳动与资本》。在这篇文献中,马克思运用唯物史观分析了雇佣劳动与资本的相关范畴,论证了雇佣劳动与资本之间既相互依存又彼此对立的关系。以雇佣劳动与资本对立关系为基点,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阶级剥削的秘密及其对人类劳动本质的背离。《雇佣劳动与资本》衔接着马克思经济思想的发展脉络,对批判当今资本主义社会宣扬的“无产阶级逐渐消失论”具有时代意义,对我国构建新型劳动关系发挥着重要指导作用。
关键词:《雇佣劳动与资本》;唯物史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型劳动关系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2)03-0106-06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共产党红色基因引领家庭家教家风的实现路径研究”(21XKS006);广东省社科基金规划项目“习近平总书记的美好生活观研究”(GD19CXY02)。
作者简介:戴巧利(1990-),女,重庆人,华南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美好生活理论与实践;谢加书 (1973-) ,男,武汉人,华南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美好生活理论与实践。
雇佣劳动与资本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核心范畴,马克思对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进行过深入分析,《雇佣劳动与资本》就是其中一篇经典文献。这篇文献根据1847年12月马克思在布鲁塞尔德意志工人教育协会发表的系列演说整理编辑而成。该文献最初以社论的形式连载于1849年4月5-8日和11日的《新莱茵报·民主派机关报》,但报纸在同年5月19日被迫停刊,连载中断。直到1880年,《雇佣劳动与资本》才以单行本形式公开出版,并在19世纪80、90年代多次再版。恩格斯在1891年为该单行本撰写导言,进一步扩大了它在工人阶级中的影响力。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阐明了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工人劳动力①成为商品的缘由,揭露了雇佣劳动与资本对立的客观事实,找到了无产阶级贫困化加剧的经济根源,提出了劳动价值与劳动力所创造的价值是不同的,为马克思创立剩余价值论奠定了重要基础。今天继续研读马克思这篇经典文献,有利于整体把握马克思经济思想的发展脉络,为我们观察当今世界经济和社会发展现象提供重要理论指导,为我国利用资本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明和谐的劳动关系提供现实指引。
一、《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出场背景
新的时代呼唤新的革命,新的革命需要新的科学理论。肇始于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和19世纪60年代的英国工业革命引起了欧洲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巨大变化,快速发展的社会生产力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远远甩在身后,导致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发展速度和社会生活水平严重失衡。资本主义生产社会化的要求与资本私人占有之间的固有矛盾日益凸显,新的社会革命呼之欲出,新的科学理論亟待出场。
19世纪30-40年代,伴随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周期性爆发,欧洲工人阶级失业率大大增加,社会保障制度的缺失导致他们的生活条件每况愈下,工人阶级苦不堪言。在此背景下,欧洲无产阶级自发开展了一系列期望改变自身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的工人运动,但由于缺乏科学革命理论的指导而最终失败。马克思时刻关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动态并积极投身欧洲革命运动,在革命实践中思考着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的理论问题,试图找出“资本主义向何处去”的现实路径。这为马克思创作《雇佣劳动与资本》提供了时代条件和实践基础。
英法古典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研究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的重要理论来源。以李嘉图为代表的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提出的劳动价值论为揭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找到了正确方向;以魁奈为代表的法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指出只有提供剩余价值的劳动才是生产劳动;西斯蒙第将劳动创造的价值分为劳动收入和非劳动收入,指出资本家的利润来自工人的额外劳动并认为经济危机源于资本积累。正是上述重要理论观点的提出,为马克思创作《雇佣劳动与资本》提供了重要理论来源。
击退同时代资本主义经济学家的歪理学说和正面回应其质疑是马克思创作《雇佣劳动与资本》的直接原因。当时资产阶级经济学“布道者”热心传播麻痹工人阶级意志的“公平利润说”,即工人劳动获得“公平的工资”,工厂主获得“公平的利润”。同时,他们还挑衅马克思——声称马克思在19世纪40年代末期分析欧洲革命运动时缺乏必要的经济基础支撑,叫嚣马克思“没有叙述构成现代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的物质基础的经济关系”[1]327。马克思决定正面回应资本主义经济学家的非难。围绕雇佣劳动和资本的相关范畴,马克思对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关系展开了历史与现实的分析,进而揭开了掩盖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之下的经济剥削和阶级压迫。
二、《雇佣劳动与资本》对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的解剖
马克思对雇佣劳动和资本范畴进行了多维考察与详细分析,论证了雇佣劳动与资本在物质利益创造时相互依赖、在物质利益分配方面彼此对立的关系,揭示了雇佣劳动制度下资本家对雇佣工人经济压榨和阶级剥削的秘密、雇佣劳动对人类劳动本质的背离。
(一)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的解剖前提:雇佣劳动和资本范畴的考察分析
1.雇佣劳动的存在前提与构成主体。雇佣劳动是不是伴随人类社会出现的自然规律呢?马克思给予了否定回答。通过对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三种社会制度下劳动形式及劳动产品归属的对比,马克思得出“劳动力并不向来就是商品。劳动并不向来就是雇佣劳动,即自由劳动”[1]332的结论。他指出,只有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劳动力才成为商品、变成雇佣劳动。换言之,雇佣劳动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的重要标志。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指出,占有生产资料是人们进行生产的前提。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由于雇佣工人既无土地也无地租,他们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料,从而导致他们失去生产条件、丧失生活资料。“工人是以出卖劳动力为其收入的唯一来源的,如果他不愿饿死,就不能离开整个购买者阶级即资本家阶级。”[1]333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雇佣劳动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自由劳动,它虽然不像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那样存在显而易见的人身依附,但却隐蔽地掩盖着雇佣工人对资本家的经济依附。“它不是直接的政治压迫,而是间接的经济强迫;不是棍棒纪律,而是饥饿纪律。”[2]雇佣工人不依附于某一个具体的资本家,但却要依靠整个独占生产资料的资本家阶级生存。“为了生活”[1]331,工人无产阶级被迫出卖能确证自己之为人的劳动力,只为换取养活自己和后代的生活资料。换言之,劳动力与生产资料的分离是雇佣劳动存在的现实前提,失去生产资料的广大无产者构成雇佣劳动的主体。
马克思将劳动力商品作为自己解剖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的切入点。他指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人是拿自己的商品即劳动力去换得资本家的商品,即换得货币,并且这种交换是按一定的比例进行的”[1]329。通过交换,资本家获得工人一定时间内劳动力的使用支配权,工人获得资本家一定数量的货币价格——工资。随着这种交换的实现,工人的劳动力成了资本家购买的商品,转变为内蕴着一种商品交换关系的雇佣劳动。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雇佣劳动是一种商品交换关系;或者说,商品交换关系的存在是劳动转变为雇佣劳动必不可少的中间环节。
2.资本的经典定义与深入阐发。马克思站在唯物史观立场对资本进行了详细分析,通过批判资本主义经济学家对资本范畴的形而上学拼接,重新定义资本,超越了资本主义经济学家对资本范畴的理解。
资本主义经济学家认为资本是“作为进行新生产的手段的积累起来的劳动”[1]339。他们虽然肯定资本源于劳动的生产和创造,但他们眼中的资本仅仅是劳动积累起来的、静止不动的各种原料、劳动工具和生活资料的简单集合。马克思对此提出异议,指出资本主义经济学家脱离社会关系来定义资本是片面的。资本主义经济学家们忽视了任何人都是一定生产关系中现实的人,任何产品的生产只有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依据人们的现实需要从而通过劳动实践才能创造出来,“为了进行生产,人们相互之间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才会有生产”[1]340。所以,“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1]340。同理,劳动力就是人的劳动能力,只有在一定条件下即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生产关系中,它才成为商品、变成雇佣劳动,从而转变为资本参与新资本的创造。
遵循这一逻辑理路,马克思对资本重新定义。他认为,资本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这是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关系”[1]341。在马克思的语境中,资本不仅是积累起来的劳动产品,更是处于一定历史规律中的社会关系的产物,即资本不是固定不变的“结晶体”,而是可以运动变化的“有机体”。既然资本是历史产物,那么资本也必将随着新的社会历史形态的出现被超越。对资本的这一经典定义,为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经阐述的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共产主义观点提供了重要理论支撑。
马克思对资本范畴进行了深入阐发。其一,马克思扩展了资本的构成要素。马克思认为,资本不仅包括资本主义经济学家们承认的积累起来的“死劳动”,而且还包括雇佣工人的“活劳动”,并且后者在资本主义价值增殖过程中是更为重要的构成要素。“雇佣劳动生产着……资本……又会变成资本的一部分。”[1]344此外,“资本不仅是若干物质产品的总和,并且也是若干商品、若干交换价值、若干社会量的总和”[1]341。换言之,除了各种积累起来的劳动产品的总和、雇佣劳动之外,资本还囊括各个产品的价格和交换价值。可见,资本既可以是一个整体性概念,也可以是一个结构性要素。其二,马克思揭示了资本的实质。通过区分资本与商品的异同,马克思发现了资本的内在规定性。他指出,虽然“资本所包括的一切产品都是商品”,“但并不是任何一些商品即交换价值的总和都是资本”[1]341。资本外在实体的表现形式千变万化,可以用棉花、羊毛、米、小麦、轮船、铁路等商品来表现,但这些商品却不一定能转化为资本。简言之,资本是内嵌于商品并外在地表現为商品的。在马克思看来,商品成为资本的关键奥秘在于其是否与雇佣劳动相联结,有且只有雇佣劳动作用于现存商品并进行新商品的生产,现存商品才能被视为资本。由此,马克思揭示出资本的“实质在于活劳动是替积累起来的劳动充当保存并增加其交换价值的手段”[1]342,活劳动亦即雇佣劳动在参与资本生产过程中实现了资本的保值与增殖。可以说,雇佣劳动是打开资本主义财富积累和财富增长的“金钥匙”。
(二)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的解剖论证:相互依存和彼此对立
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资本以雇佣劳动为前提,而雇佣劳动又以资本为前提。两者相互制约;两者相互产生”[1]343,即雇佣劳动与资本是相互依存又彼此对立的关系,从资本主义经济利益分配情况来看,二者的对立大于依存。概言之,雇佣劳动与资本“在功能上是互补的,在利益上是完全对立的”[3]。由此,马克思揭开了资本家剥削雇佣工人的秘密。
1.雇佣劳动与资本的相互依存。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中,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关系首先表现为二者在物质利益创造时的相互依存关系。一方面,资本的存在依赖于雇佣劳动,由广大无产阶级组成的雇佣劳动是资本存在和增殖的必要前提。资本要“保存并增加其交换价值”,就必然依赖“除劳动能力以外一无所有的阶级的存在”[1]342。换句话说,无产阶级是资本赖以寄生的“宿主”,没有无产阶级,资本不会存在、更不会自行增殖。另一方面,雇佣劳动的存在也离不开资本。如前所述,由于失去生产资料,雇佣工人不得不将自己的劳动力当作商品出售。“如果资本不雇用工人,工人就会灭亡。”[1]344雇佣工人要养活自己和后代,就必须先将自己的劳动力售卖给资本家,然后才能领到工资来购买生活资料。可见,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生产条件下,失去了生产资料的工人只能求助于占有生产资料的资本家,通过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把自己变成雇佣工人,从而与资本再生产捆绑在一起才不至于贫困致死。
2.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彼此对立。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对立关系揭示了资本家对雇佣工人的经济压榨和阶级剥削,反映出资本主义制度下雇佣劳动对人类劳动本质的背离。
其一,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对立关系直接表现为二者在物质利益分配方面的分歧,即雇佣工人工资与资本家利润是对立的。马克思认为,雇佣工人的工资首先“由它和资本家的赢利即利润的关系来决定的”[1]347。对资本家来说,由其独占的商品的市场售价可以划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资本家补偿生产资料的价格,第二部分是资本家支付给雇佣工人的工资,第三部分是除去前面两部分之外的价格,即资本家的利润。马克思指出,商品第一部分的价格消耗是不可避免的,但后面两部分的价格支出却可以人为操控。资本逻辑的逐利性诱使资本家想获得更多利润,导致资本家会想方设法压低雇佣工人的工资。显然,在涉及物质利益分配时,资本家的利润与雇佣工人的工资是对立的,这种对立在数量上呈现为反比关系,“资本的份额即利润越增加,则劳动的份额即日工资就越降低”[1]348。
其二,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对立关系间接揭示了资本家对雇佣工人的阶级剥削。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私有制雇佣关系中,资本家与雇佣工人表面上是你情我愿的平等市场交易,实际却掩盖着资本家对雇佣工人剩余劳动及其价值的无偿占有。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资本家支付给工人的工资与工人在实际生产过程中所创造的价值之间存在一个差值,这个差值就是资本家所追求的利润。工人的“劳动不是有一个价值,而是有两个价值,并且是两个极不相同的价值!”“其中一个比另一个大一倍。”[1]322并且随着科技进步和劳动生产力的提高,工人的剩余劳动时间会相应增加,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也会相应增多。可是,这些由雇佣工人所创造的剩余价值却不属于雇佣工人而被资本家完全占有,从而出现“工人越是努力劳动,越贫困”的资本主义生产悖论。马克思对资本家无偿占有雇佣工人剩余劳动及其价值的揭露,挖掘出资本家对雇佣工人进行经济压榨和阶级剥削的秘密,由此揭开了资本主义私有制下无产阶级贫困化加剧的经济根源,为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提供了客观依据。
其三,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对立關系深刻反映出雇佣劳动对人类劳动本质的背离。在马克思看来,劳动是人的本质活动,它是创造人类美好生活的重要手段,也是人类未来美好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在人人都必须劳动的条件下,人人也都将同等地、愈益丰富地得到生活资料、享受资料、发展和表现一切体力和智力所需的资料”[1]326。但是,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劳动发生了异化并在人与人之间出现严重分化,产生了专职享受的有产者阶级和专职劳动的无产者阶级。为了攫取更多利润,资本家强迫雇佣工人进行工时延长,强度超出他们身体负荷的劳动,这加深了雇佣工人对劳动的厌恶,因而劳动被自动排除在工人生活范围之外。雇佣工人“甚至不认为劳动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相反,对于他来说,劳动就是牺牲自己的生活”[1]331。“在他看来,12小时劳动的意义……在于挣钱,挣钱使他吃饭、喝酒、睡觉。”[1]332概言之,雇佣劳动对雇佣工人来说已经退化为与动物本能相仿的纯生理性需求,它只是雇佣工人维持生存的手段,不是他们生活的目的。由此观之,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的雇佣劳动背离了人类自由自觉活动的特质,它窒息了雇佣工人“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世界的劳动创造性,矮化了劳动作为人类“生活的第一需要”的目的。
三、《雇佣劳动与资本》的时代启迪
《雇佣劳动与资本》是马克思立足唯物史观立场、运用唯物辩证法研究政治经济学的重要文献。作为“马克思经济思想产生时期具有代表性的著作”[4],《雇佣劳动与资本》衔接着马克思经济思想的发展脉络,对认识当今世界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现状、促进我国劳资关系和谐发展依然具有指导价值。
(一)《雇佣劳动与资本》对马克思经济思想发展脉络的衔接
与马克思同时期写就的论战性著作《哲学的贫困》中经济观点阐述形式相区别,《雇佣劳动与资本》被学界公认为马克思第一次正面且全面阐述其经济观点的文献。马克思在该文献中继承并发展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明确区分了劳动价值与劳动力所创造的价值是两个不同的价值,为马克思日后创立剩余价值论奠定了理论基础。
从古典政治经济学创立之日起,它的理论体系中一直存在着关于劳动价值论的“斯芬克斯之谜”——劳动价值由什么决定的问题。以李嘉图为代表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们承认“商品价值由劳动决定”,可是当他们谈到“劳动价值由什么决定”之时就面临十分尴尬的境况:劳动决定商品价值,因为劳动也是一种商品,所以劳动的价值也由劳动决定。这种推演存在着明显的“逻辑暴行”,疏于对“劳动”与“劳动力”这两个关键概念的区分,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只能在上述同义反复的怪圈里挣扎。
马克思为解决这个问题找到了入口。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虽然也未明确区分“劳动”和“劳动力”的概念,由此导致他对资本主义剥削的理解“无法完全深入生产过程,不得不诉诸交换层面上不平等的竞争关系”[5]。但是,马克思此时已经在实际意义上把劳动价值与劳动力所创造的价值分别看待,指出雇佣劳动“不仅能补偿工人所消费的东西,并且还使积累起来的劳动具有比以前更大的价值”[1]342。即劳动价值与劳动力在使用过程中创造的价值是两个不同的价值,雇佣工人在劳动过程中创造的“比以前更大的价值”就是资本家们购买工人劳动力的初衷,是资本家发财致富的秘密,也是雇佣工人贫困化加剧的根源。这个“多余价值”的发现成为马克思日后创立科学剩余价值论的关键一环。可以说,《雇佣劳动与资本》是马克思在19世纪40年代“对资本主义理解所达到的最高水平”[5]。
(二)《雇佣劳动与资本》对“无产阶级逐渐消失论”的驳斥
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代资本主义国家雇佣工人的工资有所提高,工人的生活环境也有较大改善。由此,现代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们得出“无产阶级逐渐消失”的结论并大肆宣扬,以此消解无产阶级的斗争意识,巩固资本主义社会统治。头脑清醒的人们可以察觉出,“无产阶级逐渐消失论”正是马克思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批判的“资本家与工人的利益一致”论调的时代变种。在该文献中,马克思公正地指出,资本家的利益与工人的利益一致性最多表现为“如果资本不剥削劳动力,资本就会灭亡”[1]344。“资本家与工人的利益一致”论纯属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主观臆想,资本家与工人的利益对立才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常态。
马克思还指出,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如果不改变生产资料和劳动产品的私有性质,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就不会改变,无产阶级的贫困也不会消失。我们不能忽视的事实是工资增长具有相对性。“即使工人得到的享受增加了,但是,与资本家的那些为工人所得不到的大为增加的享受相比,与一般社会发展水平相比,工人所得到的社会满足的程度反而降低了。”[1]345“无产阶级逐渐消失论”的评判标准仅仅聚焦工人工资的过去与现在,它“自动”省略了工人工资增长幅度与资本家利润增长幅度的纵横比较。诚如马克思所言,工人工资提高的速度实际上远远低于资本家利润增长的速度。所以,无产阶级不是“逐渐消失”,而是越来越多,工人与资本家的贫富差距不是趋于缩小,而是逐渐扩大。
当代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利用现有西方发达国家从18世纪至今长达300年的跨国历史数据,通过严密的数学和经济学分析得出了和马克思当年相似的结论:在21世纪,“资本的收益率(r)将会超过经济增长率(g)。资本得到的越来越多,贫富差距会越来越大”[6]。事实胜于雄辩,即使到了资本迅速增长的21世纪,资本主义社会的贫富差距也没有因为工人工资的增长而减少,相反还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当今世界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客观现实印证了马克思当年论断的正确性,“无产阶级逐渐消失论”的神话也就不攻自破。
(三)《雇佣劳动与资本》对中国构建新型劳动关系的指导
党的十八大之后,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进入了新时代。站在新的历史方位,立足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我国经济发展必须处理好社会主义劳动者与资本的关系,因为“在21世纪,劳动与资本的关系依然是最基本和最核心的社会关系”[7]。
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指出“资本的迅速增长对雇佣劳动却是最有利的条件”[1]359。马克思指认的资本迅速增长“最有利条件”隐含着这样一个前提:雇佣工人可以利用资本提高社会生产力,从而“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8],即把资本作为消灭资本主义制度的重要手段。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具有双重作用,它可以利用科技发明促进社会生产力的提高,也会通过经济危机阻碍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资本的创造性与破坏性孰大孰小,关键在于资本与什么性质的生产资料所有制结合,以及资本与劳动者在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谁为本位。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与生产资料私有制相结合,资本家奉行资本第一、劳动者末位的原则,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对立关系占据资本主义社会关系主流。在无产阶级掌握政权之后的共产主义社会过渡阶段,資本将与生产资料公有制相结合,国家或集体把劳动者置于优先发展地位,资本服务于劳动者的发展并积极创造条件提高劳动者各方面能力,助力劳动者实现人的解放和人的全面发展。
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劳资关系的和谐发展证明了马克思论断的科学性和时代性。改革开放促进了我国资本市场的发展,在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下,资本的公有性更多战胜了资本的私有性,资本运作成为提高我国生产力发展水平、促进我国经济增长的重要生产手段。资本与劳动者的剥削对立关系将逐步消除,代之以支撑性服务关系,资本已经并将更多地为社会主义劳动者的美好生活赋能。
我国高度重视社会主义新型劳动关系的构建。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商品和服务生产过程中,虽然出现了诸如“劳动争议案件居高不下,有的地方拖欠农民工工资等损害职工利益的现象”[9],但我国始终坚持人民至上原则,积极维护社会主义劳动者合法权益。例如,制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印发《关于构建和谐劳动关系的意见》《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等规章制度。再如,国家金融管理部门叫停蚂蚁集团上市;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对阿里巴巴集团控股有限公司、北京三快在线科技有限公司(美团)开出反垄断罚单;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最高人民法院联合披露超时加班典型案例并明确指出“996”违法等举措,既体现了我国对资本的合理引导与规范,也体现了党和政府对劳动者合法权益的尊重与保护。这些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举措,为我国在新时代正确处理劳动与资本关系、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型劳动关系、促进社会和谐发展提供了重要保障。
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两个世纪过去了,人类社会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10]193,但马克思主义没有过时,其“阐述的一般原理整个来说仍然是完全正确的”[10]210。实践证明,沿着马克思主义指明的科学大道,社会主义公有制不仅能驾驭传统资本逻辑,而且还能激活“资本的文明面”,克服资本的生产性矛盾,同时避免资本的权力化[11],瓦解资本剥削劳动者的生存土壤。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资本运作逐渐转变为促进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重要手段,它服务于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促进劳动者劳动能力的提高,是实现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的重要要素。新时代中国劳动者与资本的关系正向着文明和谐的新型劳动关系迈进。
注释:
① 19世纪40-50年代,即马克思提出剩余价值理论以前,他的著作还未明确区分“劳动”和“劳动力”的概念。《雇佣劳动与资本》最初发表在《新莱茵报·民主派机关报》上时,马克思通篇使用的都是“劳动”而非“劳动力”。本文所参考的版本是1891年经恩格斯修改过的版本,在这个版本中,恩格斯明确指出:他是“用后来的著作中的观点来衡量”《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因此,恩格斯对该文献做了修改,“在原稿上是,工人为了取得工资向资本家出卖自己的劳动,在现在这一版本中则是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012年版,第318页。)所以,本文论述采用“劳动力”这一名词。后来,随着马克思经济思想的发展成熟,他对“劳动”和“劳动力”概念作了明确区分,可参考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工资、价格和利润》等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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