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花儿诔（外一篇）

◆半片霓裳

最近天放晴了，气温回升，却像是到了秋天的感觉，只因这热是一种后继无力的热。在窗边坐定，窗帘挡住了西射的日光，但热度还是渗过玻璃和布料扑到人身上。角落里的风扇才摇了两下，忽又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背透了上来。是了，这不上不下，毫不爽利的热，便是高原提前来到的秋。

刚刚好，书已经看到了秋花部分，更不巧，这一节是讲木芙蓉。看到作者说他喜欢单瓣的木芙蓉，单瓣却不单薄，胜过球形的重瓣。手绘的插图也是单瓣。于是，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棵木芙蓉，她们有着一模一样娇艳而不俗气的花型，一个静静开在村子口，一个静静开在我捧着的纸页上。

村口的木芙蓉，其实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它叫木芙蓉的。第一次被它吸引，是一个秋天，村外的稻田有的已经收割，有的正在收割，总之都是枯枯黄黄，萧萧索索。那阵子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再加上高中的学业压力，心情一度十分低落。别的学生三五成群相约上学或回家，每到周末我却总是更愿意一个人，周六早上花四十分钟走回去，周日又花四十分钟去学校。百无聊赖中一次次和村子口的木芙蓉擦肩而过，直到那个下午，在一片收割的繁忙声中，它绽出了粉红可爱的花朵，我们终于相遇了。

其实很简单，在“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菊花都日渐枯黄的时候，这样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一大朵粉色的花，不博人眼球的可能性着实有点低。它的花瓣柔弱颜色娇嫩，但枝干却是坚硬挺拔，似有着铮铮铁骨一般牢靠，也对，只有这样的枝干才能在秋风中护卫住枝头娇弱的花。自从留意到它之后，每次从村口过都会特意走在路的右边，因为我知道那里有花在等我。不管来去时心情如何低落，看到它的时候总是眼睛一亮，心里一暖，对回家和上学这两件事都有了期待。就这么看着它从一朵两朵三朵，越开越多。

后来离家去远方上学，后来我们有了网络，有了智能手机，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木芙蓉的图片，差点笑得合不拢嘴。这不就是我心心念念的村口那花么！原来它就是木芙蓉，木芙蓉就是它，听过木芙蓉的名字，也见过木芙蓉，却未能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原来这就是《芙蓉女儿诔》里的芙蓉花，原来黛玉就是从这么美的花下娉娉婷婷走出来的。一直相信草木有情，所以执着于花儿们的名字，只要有了名字，他们就有了身份地位，有了独立人格。如今知道自己爱了很多年的那棵花有这么美的名字，这么美的故事，对它就更加珍视了。

以后不管我走多远，每逢回家的时候，只要是秋天，路过村口时就能看到木芙蓉那温柔的粉红色，心里念着它的名字，万分亲切。可能在村口看花成了习惯，即使不是花期，也愿意走在路的右边。夏日里草木疯长，我也能从一堆杂草灌木中找到它大张大张的叶子，甚至几个才刚刚冒头的小花骨朵。

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一旦习惯了某种存在，等它不见了的时候就很容易让人倍添惆怅。

那年冬天，路过时看到它枝枯叶萎地立在那，当时只以为是落叶类植株的正常状态，只要到了春天，它又会像往年一样焕发生机了。万万没想到，再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夏天，原先木芙蓉生长的地方竖着几根枯枝，在蓁蓁草木中显得异常突兀。意识到“它死了”这个事实，内心猛然一痛，仔细想想，去年冬天它的状态似乎就不是正常落叶后的样子，竟是我疏忽了，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如今，再从村口过，还是喜欢走路的右边，木芙蓉生长的位置已经连枯枝都没有了，但我依旧能想象出它盛放时的样子，是和此刻我细细抚摸的这枝木芙蓉一般无二的模样。

立春，邂逅一场飞雪

今日立春，回来的路上竟然邂逅了一场飞雪。南方孩子对雪的执念很深，不仅是因为南方下雪的机会少，更多的是对雪后美景的向往，毕竟人对于美的感知是没有任何界限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憧憬着“诗中琉璃飘千里，词上寒梅傲朔风”的冰雪世界。

长到二十多岁，见过雪的次数屈指可数。小时候我们家那下过两次雪，但是都只在山顶上，山下下的是雨，冷得不行，却只看得见山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可远观不可亵玩。后来在丽江见过一次下雪，真的是有雪花飘下来，可也下得极小气，零散的几小粒雪花，下了不到五分钟就停了。第一次近距离与雪接触是大学的时候，早晨起来觉得外面的色调不一般，原来是昨夜下过雪了，山顶草坪上堆了一层薄雪，我兴奋不已，和小伙伴逃了一节英语课出去玩。唯一的遗憾是雪下在晚上，我们没能看见雪花从天上飘落的样子。“砌下落梅如雪乱”。诗人本想让我们凭乱雪想象落梅，但到我这却反了过来，一直都只能凭落梅想象乱雪，一想就是许多年。

来这里上班已经一年多，之前老埋怨气候严寒，没成想祸兮福之所倚，竟然让我在三天之内遇到了两场雪。上周五离开的时候县城已经在下雨夹雪了，随着汽车越开越远，雪越下越久，路边的白色也越来越明显，从一开始的不着痕迹到后来的隐约可见，再到山坡上一片白雪茫茫。一路走来特别激动，只觉得看不够，拿起手机想把这景色拍下来，可照片很不理想，索性放弃，静坐观雪。一个土堆被白雪覆盖，好像有人扫了一堆雪出来，放牛的阿伯遇到下雪扛着两根枯木往家赶，木头上竟也堆起了一小撮雪。青瓦屋顶上也有不少积雪，一楞黑，一楞白，犹如黑白琴键，雪花便是上面跳跃着的音符。路旁长着茂密的火棘，这会儿一粒粒的小果子红得正好，配上一旁的白雪，两相映衬下，红的更红，白的愈白，颜色煞是可爱。

如果说去的时候激动是为下雪后的美而激动，那么今天在来的路上就是为所下的雪而激动了，因为它实在美得太过惊艳，如梦似幻。前天的雪和今天的雪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雪，前天的雪来势汹涌，雪粒细且重，夹杂着雨的湿气粘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器分到两边结成两列冰凌，不堪重负后掉了下去。山上细软的松针也无法承受它的重量，雪都漏了下来掉落在地上，透过窗子望出去，积雪很美，但空中的雪花就没什么存在感。今天的雪花却极大极柔，从挡风玻璃向外看，大片大片的雪花迎面扑来，在遇到玻璃的阻隔后哗地朝三面散开去。雪花极软极轻，在空中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时至今日，我竟然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雪花飞舞”。大朵大朵的雪花落得缓慢而优雅，忽东忽西飘摇不定，呼地又被风卷去远方，它们真的在飞，它们真的在舞！这该是谢道韫讲的“柳絮因风起”了，果然一般无二，很服气谢才女的说法。这边山上都是青绿的松树，由于雪花的轻柔，飘下来的时候全粘在松针上了，雪又下得极大，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四围的青山全都为雪白了头，整个成了琉璃世界，比前天当然更有看头。这大概就是车里人发现下雪后精神一震，睁开了睡眼只盯着窗外的原因啦！

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过一个山头忽然发现在下雪，而且上来就是铺天盖地密密匝匝的飞雪。一路过去只顾着看雪，途经一处村落，车子开进去再出来时雪花已经很少了，很快变得一朵也没有，隐隐约约的太阳挂在天上，从窗户射进一层淡淡的日光。前后也就半小时不到，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场极美的雪，只觉得恍恍惚惚，好似梦中。是否因为今天立春，这雪才那么美那么温柔呢。如果说前天是冬雪的肃穆，那么今天就是春雪的柔情了。

三天内看了这两次雪，虽然来回将近十个小时的颠簸，但是这一遭却走得很值。特别是今天的春雪，美丽不可方物，必将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