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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证崛起
——魏纪中的体育记忆

2022-03-22吴清虞整理采访北京体育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传记文学 2022年3期

吴清虞 / 整理 夏 天 / 采访 北京体育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魏纪中 / 口述

魏纪中,1936年11月12日生,1958年毕业于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法国文学专业(今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法语系)。青年时代热爱体育,曾为江苏省排球队队员。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国家体育运动委员会(今国家体育总局)工作,曾任国家体委国际司司长。1986年至1997年,担任中国奥委会秘书长。至退休年龄,又牵头组建中体产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并担任董事长。他是中国奥运历史上的重要人物,被誉为“中国体育产业之父”“中国奥运产业之父”。

本文是2019年3月19日和4月9日对魏纪中先生进行的两次采访的综合整理。魏纪中先生是我国体育崛起的亲历者,是建设体育强国征途中的见证人。他的口述是我国波澜壮阔的体育事业发展史中的珍贵资料,有助于挖掘重大体育事件的细节,丰富和完善历史经过,记录和守护体育记忆。

阴差阳错:走上体育之路

我1936年11月12日生于上海,因为11月12日是孙中山先生的诞辰,故取名“纪中”,即纪念孙中山先生的意思。家中兄弟3人。我小学时在上海孔德小学读书,初中考入上海南洋模范中学。那个班里出了3个中国科学院院士,其中一个是王选。

上海南洋模范中学位于七宝镇,现在的上海七宝是繁华热闹的市区,那时候还是农村。我初中念书的时候没有电灯,也没有自来水,但是南洋模范中学有高质量的师资。课余时间学生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与老师讨教学问,另一个就是打球。王选选择的是前者,我选择的是后者。

我们校园的操场分为两块,一块是标准的垒球场,另一块是几个篮球场。我很喜欢篮球,那时候个子也不矮,有一米八,是全校数一数二的高个子,按说是打篮球的好材料,但是我投篮不准,篮球队不要我。后来,体育老师叫我去打垒球,三练两练,我竟然成了校队的主力投手。我们这个男子垒球队还参加过上海市的中学生联赛,名次挺靠前。这就引发了我对体育运动的兴趣。

1952年,我升入南洋模范中学高中部。新校址没有垒球场,只有篮球场和排球场。于是,我又试着打篮球,可还是那个老问题:投篮不准,连班队都无法入选。为了练习投篮,我有一段时间每天早晨6点赶到学校,叫开校门,趁着其他同学还在睡梦中,一个人在篮球场上练投篮,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能进入班队。我很留恋那个时代,那时候体育运动是中学生课余的主要活动,能入选篮球队的人就是全校的英雄。经过刻苦努力,我的篮球水平虽有进步,但仍然在他人之下。无奈之下,我只能再次改行,打冷门的排球,没想到很顺利就进校队了,进队后参加了很多比赛,都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人生还真是一场阴差阳错的串联。

1954年,我考入南京大学。或许因为在高中就待过校队,打得还有点名气,所以经过校体育教研室的陈嘉德教授推荐,我进入南大排球校队,并迅速成为主力队员,后来一下子打到了南京市队。1955年年底,我正式进入了江苏省排球队。那时候,省运动队是半专业性质的,每天下午训练两小时。训练的运动量不是很大,主要练习技战术,身体训练在教练的布置下自己进行。我当时的身高可以打主攻,但是力量不够,便改打副攻,训练重点是拦网。后来为准备全运会,江苏省排球队开始全天制集中训练。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退队,回到大学继续学习。

魏纪中1958年大学毕业时留影

做一枚人民的螺丝钉:初期历练

毕业分配的时候,南京大学的郭影秋校长找我谈话,说有两个地方要我,一个是体育部门,一个是人民文学出版社,问我愿意去哪儿。我就说了实话:“国家培养我,学的是法文,我应该到出版社。可是呢,我不愿意去,我想到体育部门去。”我们那时候的年轻人,大学毕业的时候,思想就是服从组织分配,做一枚人民的螺丝钉。三天之后,我得到正式通知,马上从南京乘火车去国家体委报到。

1958年,我进入国家体委(今国家体育总局)国际司工作。到体委后,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乘飞机去乌鲁木齐,去接待一个阿富汗足球队。领队是一个专门研究法国文学的博士,跟我专业对口,我就去当翻译。去乌鲁木齐时,我乘坐的是一架货机,机舱内没有座位,飞行员拿给我几条毛毯,还有一壶水、两包饼干,说:“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垫两条毛毯坐,留一条盖。”到了乌鲁木齐机场,阿富汗足球队乘坐的飞机也到了。领队在法国生活过多年,一口标准巴黎音的法语,说话颇带文采。当晚的欢迎宴会上,双方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我努力地记,尽量地翻。当时乌鲁木齐还没有标准的足球场,那场足球比赛就在市中心的广场上进行,阿富汗队与新疆队踢平,双方皆大欢喜。

1959年,刚好赶上全运会,有很多国家观摩,还来了三个球队:苏联国家足球队、匈牙利国家足球队和苏联国家篮球队,我那时就在礼宾部负责接待。1963年,在雅加达召开的首届新兴力量运动会上,我负责后勤和接待外宾等事宜。

1964年,中国邀请了以大松博文为教练的日本贝塚女排访华,这支贝塚女排实际上就是日本国家女子排球队的主力阵容,我们主要就是学习大松博文的训练方法。他们练得很辛苦,比方说,晚上7点比赛,他们下午2点就来,一直练到5点,也不回旅馆休息,吃饭就在体育馆吃,就吃简简单单的豆沙包,我们再给弄点凉菜。吃完了运动员歇会儿,就开始比赛。大松博文平常训练的特点就是重复练习,一次练习没到位,就罚五次、十次,甚至还会骂人。周总理就批评他:“你这种训练方法是好,可是你应该尊重运动员的人格,你有什么事可以批评他,跟他讲道理。”这时候大松博文说了一句我始终难忘的话,他说:“中国运动员要赶上日本女排就要更加吃苦地练,跟在世界冠军屁股后面的人永远当不了世界冠军。我希望看到中国也拿世界冠军。”中国排球界始终怀念大松博文。1981年中国女排在日本大阪取得了第一个世界冠军之后,我多次率领中国女排去大松博文家看望他的夫人,并与他的夫人一起到大松博文墓前凭吊献花。正如周总理教导我们的那样,凡是为我们做过好事的人,我们永远不应忘记他们,大松博文就是这样的我们不该忘记的人。

“小球转动大球”:乒乓外交的开展

1961年在北京举行的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的精神。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第一次举行世界大赛,我们的主要对手是日本队。当时国家很困难,但还是要举办这次锦标赛,就是要振奋民族精神。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像时任国家体委的领导李梦华等,他们都在工人体育场,和运动员庄则栋、李富荣、徐寅生、张燮林、王传耀、庄家富等同吃同住,整天在那儿琢磨、研究、练习,就是要拿世界冠军。那时候是张之负责转播,这也是他个人体育转播生涯的最高峰,无数听众跟着广播的解说心潮澎湃,连毛主席听了都说:“好紧张,听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中国队包揽了这届比赛的男子单打冠军和女子单打冠军,展现了我国乒乓球运动员迎难而上、奋勇拼搏的冲劲,也给全国人民带来了极大的鼓舞,并向全世界展示了一个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

20世纪70年代,国家打算开展“乒乓外交”。1971年,日本乒乓球协会在名古屋举办第31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时任日本乒协主席后藤钾二极力邀请中国参加。可是我们那时候不是亚洲乒乓球联合会的会员,按理说,不是会员就没法参加。后来经研究决定,我们打算成立一个组织,叫亚洲乒乓球联盟。当时我和李青川副主任找到国际乒联外交部,开始是一个科员接待我们,我们说中国想要参加这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她说:“这是个大事。”于是带着我们去见时任外交部国际司司长凌青,凌青又带着我们去找了时任外交部副部长韩念龙。韩念龙说这个事可以考虑,需要打个报告向中央请示。于是请示了周总理,周总理就召开了各方面的会议。当时主要的考虑是安全,比赛输赢可以暂不考虑,但是安全必须保证。讨论完,周总理说:“这事还得请示毛主席。”我记得当时毛主席分析了问题,批了这么几个字:“我队应去,最多十几个人。”周总理就开始召集运动员,让庄则栋带运动员赶快练球,做好准备。我们还和安全部门研究这事具体该怎么实施。当时我们就考虑,依靠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因为这个协会跟我们的关系很好。然后我们就决定,临时在日本买一辆大轿车,还买了小车。日本的安全部门也去了不少人,我们就通过这些组织增加了保卫力量。

比赛开始后,我和新华社的编辑一起负责编辑新闻稿,吃住都在新华社,每天都忙到晚上,甚至需要通宵达旦处理。有一天,突然外边有一个报道说,美国乒乓球代表团的团长要求访问中国。这可急坏了我们,马上就得去上报。当时先跟外交部商量,外交部说不能来;报到周总理那儿,意见好像也是婉拒,但还是得请示毛主席。据王海容的回忆录讲,毛主席当时在睡觉之前,看了文件,进行了标注,后来睡一半醒了的时候,把王海容叫起来,问:“这个文件,是不是已经到了外交部?外交部是不是已经处理了?”当时半夜了,外交部还没有处理。最后毛主席改变主意了,让美国乒乓球代表团的团长来。但是让他一个人来太突出了,所以又邀请了其他五国,让六国乒乓球队共同访华,把美国包括在里面了。

周总理对这个事很重视,第一时间给我们派来顾问黄华。虽然他不出面,但是参与决策,有问题直接请示周总理。那时候我们住在新侨饭店,黄华有一个专门的办公室,我就负责给黄华当秘书。同时,外交部派了王海容过来负责工作。六国代表团一到香港,王海容就打电话,说:“魏纪中,坐上我的车,上中南海。”我就坐着王海容的车去见周总理。到了周总理的办公室,周总理询问我们详细的情况后,即亲自给所有代表团安排日程。安排工作很细致,包括在颐和园怎么安排游船,每个宴会谁出席、谁讲话,还包括准备宴会的讲话稿。这个时候,周总理提出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个口号,这话的意思是比分上不要打得太难看,大家从各个地方来,乒乓球水平不同,我们不能让对方面子不好看。其实“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最开始是毛主席的原创,周总理在公开场合正式提出这个原则。随着我国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句话也逐渐成为我国非竞技体育活动中最具知名度的口号。

亲历中国女排五连冠

1981年10月末,我随中国女排先行飞往东京,在那里熟悉环境,准备“大战”。我们的团队到达东京之后,我给自己定的任务就是提供后勤方面的充分保障。此外,我保持着与国际排联的联络。中国女排这支队伍很有纪律性,时任主教练袁伟民的威信很高,队员们都服他,大家彼此之间也很团结。然而,我发现她们精神上是紧张的,弦绷得很紧。我给自己的任务就是调节队员的情绪,不能让她们总绷着,我就说:“谁想吃什么零食报给我。”有要吃鱿鱼丝的,有要吃蚕豆的,还有要吃花生米的,我都记下来,去超市里买好,发给她们。凡是她们紧张的时候,我就出个洋相,让大家笑笑。

世界杯共有8支队伍参加,打单循环赛,一共7场球,每打一场换一个城市,进行的是拉练式的比赛,很辛苦。到最后一场,我们单循环的比分已经稳赢了,可是对日本这场球,还是很难打。日本知道她们夺冠无望,仍然想赢中国女排。相反,我们在情绪上出现了放松的苗头。那天晚上,体育馆内人山人海,可能运动员认为我们稳拿冠军了,心态有点放松,打成2:2,决胜局比分也一直交错上升,团长陈先就不敢看了,跟我说:“你在外面盯着,我到里面去了,要不然我的心脏受不了。”我就在那一直盯着。快到决胜点的时候,是13:11,日本队领先。这时日本有一个重扣,扣到陈亚琼那边,场上都认为这个球完了,陈亚琼居然奇迹般地救起来了。后来我问陈亚琼这球怎么救起的,她说:“我也不知道,当时就拼命想救起来。”这球之后,比分就翻成13:12,这下我们的气势打上来了,最后15:13取胜。这是中国运动员在世界性的排球比赛中第一次获得世界冠军。女排姑娘们入场领奖,在庄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声中,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我们所有人真正感觉到做一个中国人的骄傲。

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是我国第一次全面参加奥运会,我的职位是代表团的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女排打到决赛的时候,是在洛杉矶的长堤(长滩)体育馆。那天去比赛的路上又出了状况,长堤体育馆比较远,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那车的司机一下子着急走错了路,他说找不着地方了。那时候没有现在的导航,大家就慌了,不能及时到达比赛地点,参赛会受到影响。好在我们随车有一个警察,他说马上叫直升飞机带着,把我们引到那儿去。一会儿工夫,直升飞机就飞过来了,我们就靠这个直升飞机领路,顺利到达体育馆。决赛的第一局一开始,还是美国队领先,我们看上去有点被动,已经落后大概4分,副教练邓若曾和袁伟民商量,换侯玉珠上,侯玉珠厉害的主要是发球,就想用最后这一招来出奇制胜。侯玉珠上场后连发三个球,连得三分。这一下子就把美国队的士气给打下去了,最后我们扳到只落后一分,最后把她们打下去了,我们拿了金牌。

洛杉矶奥运会后,1985年我又跟着中国女排去日本参加世界杯比赛。这届世界杯打得非常艰苦,对苏联、古巴的几场球,我们都是险胜。1986年9月适逢汉城亚运会,我把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亚运会的筹备工作中去了。这时,袁伟民副主任作为中国代表团团长去捷克斯洛伐克参加世界女排锦标赛,他要我也去布拉格参与比赛最后阶段的相关工作。当时,中国女排的主教练已换成了张蓉芳和郎平两位女帅。在对古巴的比赛时,袁伟民坐镇主席台,叫我当“传令兵”,把他的指挥意图通过我的嘴传达给候补队员,再由候补队员跑去告诉张蓉芳、郎平两位主教练。这一招还真灵,比赛中出现了几次很被动的局面,都是靠我传达袁伟民的“锦囊妙计”转危为安。最终,我们赢得了五连冠。

两度申奥

1990年7月的某一天,邓小平同志兴致勃勃地视察了奥林匹克体育中心和亚运村的建设工程。看到亚运村刚完工的一座座高楼,他不禁面露喜色,半开玩笑地问:“你们敢不敢去申办一次奥运会啊?”这句话在同志们的心中深深扎下了根。当时大家的意见很统一:先齐心协力把北京亚运会办好,再说其他。后来,北京亚运会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办得既圆满又精彩,丰富多彩的开幕式、闭幕式更是得到了广泛赞誉。为期两周多的亚运会令人终生难忘,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回到工人体育场主席台后边的休息室,时任国务委员李铁映以及国家体委、北京市的领导同志们依然很兴奋,在道了一番辛苦之后,话题自然又转到了小平同志的那句话上。李铁映表示,先组织一个以国家体委和北京市为主的小班子,切实地对是否申办奥运会的问题作一番调查研究,这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最后还需要中央定夺。于是大家决定,做好亚运会的总结工作之后,组委会这个班子的骨干不散,继续投入申办奥运会的问题研究之中。以此为起点,中国开始着手申办2000年夏季奥运会。我与北京市的万嗣铨作为双秘书长,扛起了申办奥运会这项重任。

我们先搜集整理了承办一届奥运会在硬件、软件以及财政和技术等方面的各种需求,同时也考量了在市政建设和城市现代化服务方面的各种要求,探讨了我们在电视转播和国际航空运力方面的实际能力,评估了我们在环境保护和国民素质方面的状况,研究了改革开放方面的各种需要,最终形成了一个初步的需求清单。紧接着,我们将清单呈给国务院各有关部委和北京市各有关部门,诚邀国内外专家提出意见。很快我们收到了两点重要反馈:第一,从发展的眼光看,我们行;第二,大家都愿为此给予支持,作出贡献。根据这样的评估,国家体委与北京市人民政府经过认真、慎重的研究后达成共识,向国务院提交报告,建议同意北京市申办2000年奥运会。在得到国务院的赞同和全力支持后,中国奥委会召开专门会议,听取了北京市申办2000年奥运会的报告。经过热烈讨论,最后一致表决,同意北京市迈出这勇敢的一步。在我的印象中,申办2000年奥运会工作正式启动是在1991年。当时北京2000年奥运会申办委员会正式成立,打出的口号是“开放的中国盼奥运”。北京申办2000年奥运会的决定最先得到了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的支持。不少国际奥委会委员也对北京申办2000年奥运会表达了支持,其中尤以亚非拉的委员居多。当然,我们很快就清醒地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激烈的竞争,因为对手都不弱,德国、英国和澳大利亚就不用说了,连土耳其当时的人均GDP也高于我们。

开会投票地点选择在蒙特卡洛,国际奥委会委员们都要绕道法国巴黎前往摩纳哥,因此,巴黎成为争办战的前哨。我提前在巴黎对这些委员们迎来送往,目的是摸清最后的情况。与此同时,我还请一些国外媒体的记者朋友帮我搜集最新的情报。我在巴黎的主要任务之一是向非洲的委员们斡旋,坚定他们支持北京的决心。在蒙特卡洛的日子过得飞快,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如果做不到就会影响我们的票数。那段时间我吃不好、睡不踏实,体重掉到了61公斤。我们带去的那支儿童合唱团的小朋友也非常辛苦,他们由老师带着,整天在蒙特卡洛大街上唱歌,宣传北京申办奥运,有时连水都喝不上一口。有一次我去看望他们,小朋友们疲倦的脸上仍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让人备感可爱。我们申办的演讲团天天排练,准备回答提问的工作组绞尽脑汁地设想委员们会给我们提什么问题,如何作答。我们的新闻发言人吴建民先生也很辛苦,他每天要看许多国内外报纸,时刻留意电视和广播新闻动态,以便更有针对性地为我们的申办回答和澄清问题。代表团每一个成员的努力付出,是我永生都不会忘的。虽然我们这次申办没有成功,但大家的心血没有付之东流,它积累和沉淀成了饱满的、具有实力和潜力的种子,这颗种子在2001年的莫斯科开花结果。

1996年7月17日,魏纪中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主新闻中心举行的中国体育代表团新闻发布会上

有了第一次申奥的经历,所有人很快明白了一个道理,申办奥运会并且取得成功这样的大事,对于中国而言,需要靠我们自身不断增长的综合实力,靠我们国家不断树立起来的国际威望。我们没有丧失信心,21世纪,奥运会必然会来到中国的土地上。

1999年下半年,中国奥委会开始听取各方关于是否应申办2008年奥运会的意见。在我看来,中国没有申办2004年奥运会,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非洲和拉丁美洲都有城市参加申办。1993年,他们为了支持北京申办2000年奥运会,把计划中的申办意向推迟了一届,现在他们提出申办了,我们当然应该支持。当然也许还有其他原因。记得在一次讨论是否申办2008年奥运会的会议上,我曾向所有人表达了自己的心声:“我认为现在是我们考虑再次申办奥运会的时候了,现在机遇最好,假如错过,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又一个遗憾。”

2002年2月,魏纪中等考察美国盐湖城冬奥会

中国奥委会听取了各方面反馈后,采取了积极态度。中央根据我国改革开放的大好势头和综合国力增强的情况,特别是受到我国国际威望大幅提高的鼓舞,也支持中国奥委会再次申办。作为响应,中国奥委会召开全体委员会议进行讨论。当时我还是中国奥委会副主席,自然也参加了会议。会上,上海方面的代表表示全力支持北京继续申奥的消息传出,顿时在国内外得到了热烈响应,与第一次申办时的情形相比,这次的响应让我们更加充满信心。国际舆论也普遍认为北京确实具备了成熟条件,中国决定再次申办奥运会,对于国际奥委会而言绝对是一个大好消息。

经历了第一次申办的全过程,我积累了不少经验,亦有不少教训。然而,当时我已离开了中国奥委会,仅有的副主席职位也因为我转向经济界而辞去了。北京市人民政府的一位领导同志找我咨询意见,问我愿不愿意再次“披挂上阵”,参与申办工作。我简单思考后,回答道:“谢谢领导还想到我。不过我认为,这次申办应有新面孔,让那些年轻的、能代表中国未来的新一代出现在前台。不过我可以在幕后做些具体的实际工作。”因此,我进了申办委员会,但是没进申办委员会的工作班子。直觉告诉我,这次申办成功的不确定性比较小,只要我们自己不出现大的失误,成功的把握会非常大。在投票前,我乘专机飞往莫斯科。奥申委把我安排在国际奥委会总部的酒店内。我明白领导的用意,是想让我随时关注申办形势。我的任务就是从早到晚在酒店的咖啡厅内“喝咖啡”,因为国际奥委会总部饭店内人来人往,咖啡厅是一个信息的交汇点。据我跟各种各样的人聊天、交流的过程中发现,人们对北京会成功申办奥运这个结果似乎没有很大的怀疑,这与上次的申办情况完全相反。

2001年7月13日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根据抽签,北京的陈述安排在下午。一大早,中央电视台就来车把我接到莫斯科河河边面对乌克兰大饭店的一个临时安排的转播点,与国际电视中心中央电视台转播厅进行互动。我的任务是对各个申办城市的陈述进行讲评,与我合作的是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沙桐。那天风和日丽,我当时给自己的讲评定的基调是,要给中国人民信心,同时也要尊重其他各个申办城市。下午4点,委员们正式开始投票,这时只有委员才能留在会议大厅内,其他人员都在外边看投票现场的电视转播。这时我心里很平静。第一轮投票结果,大阪出局,我更坚信一切将在预料之中。第二轮投票结束,监票人把一个信封递给了萨马兰奇主席。萨马兰奇主席对委员们说:“举办城市已经产生,投票结束,请委员们到宣布大厅等候宣布结果。”这时我异常兴奋,我沉住气,一句话也不说,让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只见萨马兰奇主席满面笑容地打开信封,看了一眼,眼中充满喜悦,然后从容平静地宣布“北京”这个结果,宣布厅内顿时一片欢腾。我说:“该发生的事情全发生了。”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欣慰,多年来欠中国人民的“债”,这次由北京奥申委替我偿还了,我并不是无所作为的。

中央电视台主持人问我此时此刻的感受,我说这是我国几代体育领导人、体育工作者和运动员在全国人民支持下集体努力的成果,我历数了他们的名字,不很全,但是想到的都说了。这时,北京奥申委工作人员迅速给每位委员和其他在场的朋友送上当晚在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举行的庆祝招待会的请柬。晚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大家说呀、唱呀、祝贺呀……在国内,大家的欢庆远远超过了这里的热烈气氛,这一夜真正成为了全国人民的节日。我说,现在直播中要说话的人很多,我的嘉宾直播任务结束了。中央电视台主持人最后说了一句“谢谢您,魏老”,从此,“魏老”这个对我的称呼就在全国传开了。申办奥运会胜利结束了,下一步转入到筹备奥运会的阶段,前途光明,但是任重道远。领导问我愿不愿意到即将成立的奥组委去工作,我感谢他们对我的信任,我说:“奥运会的筹备工作是一项复杂的大工程,应该由新一代担当重任,我还是‘告老还乡’吧!”不过,我还是答应担任顾问的职务,贡献点个人经验性的意见。

奋力一搏:进入经济领域

1997年,我已经超过60岁,我早就提出要按时退休,要把位置让给后来人。当时国家体委研究后同意我从领导职位上退下来,但要我牵头组建一个体育产业公司。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个新的挑战,从体育领域跳到了经济领域,又要在经济领域一步到位地组建一家上市公司,谈何容易?然而运动员的性格就是愿意接受新的挑战,我也是如此。1997年11月27日,这一天值得我铭记。这一天我参加完最后一次国家体委党组会,向领导们告别,已是“无官一身轻”了。我并没有马上到上市公司的筹备组上班,而是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3天。为什么呢? 因为我马上要进入一个新的领域担任领导工作,我要承担的是经济责任。这是我过去从来没有承担过的。现在这个上市公司我是最后责任人,我要在进入新的岗位之前,把以前做人做事的失误和错误全部想清楚,一点也不能带进新的工作领域。这3天时间我毫不留情地剖析自己,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这样对待自己。

2004年8月28日,在雅典举行的第28届夏季奥运会上,中国女排以3:2战胜俄罗斯队,获得金牌。时任国际排联副主席的魏纪中在颁奖仪式上

进入一个新的领域,不懂就要从头学习,不能乱作决定。筹备组的同志们已经干了快一年了,我虽然挂个筹备领导小组副组长的名,但只作过一个决定,那就是为这个新建的公司定名,我将其定名为“中体产业股份有限公司”,后来更名为“中体产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从离开国家体委的那一天起,我给自己定了个终生学习的任务,每天看书不少于15000字,而且要边读边记笔记,以巩固记忆,促使自己思考,我要把之前40年没有好好读书的时间补回来。

2007年元旦,魏纪中与夫人李令佩在越南下龙湾的游船上

1998年3月,我出任公司董事长。我提了一条“绝对不抄袭别人,也绝对不重复自己”作为公司的企业文化,意思是要强调创新,创新是公司的生命。公司上市后,我向国家体委领导汇报工作,在会上,领导们给我提了3条基本要求:一是要遵纪守法,二是要使国有资产保值升值,三是探索中国体育产业的发展道路。就在这个会上,我立下“军令状”:5年内,公司的资产不翻两番,我便辞职。会上有人提醒我说:“翻两番可是4倍,不是2倍。”我说:“我想明白后才说的。”我就是要给自己加点压力,逼着自己去干好、干快。不少人说:“你的胆子够大的。”我觉得这是我在体育事业上的最后一搏了,再添最后一笔。

我在中体产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当了两任董事长,年纪越来越大,我感到该是自己谢幕的时候了。于是,我于2005年退到二线当公司的顾问,把维护中体产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发展的责任仍然留给自己一点。

李素丽说过一句话,我始终铭记:“认真做事只是把事情做对,用心做事才能把事情做好。”我是在用心做体育这件事的。我的体育生涯也许还有续篇,但已经不会很长了。好好的一段人生,成功了一半,淡淡地收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