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莱屠杀案美军肮脏的四小时
2022-03-22
“我们把这个国家撕成了碎片,而且我们都懒得去清理那片鲜血和瓦砾。”纽伦堡审判中的美国首席检察官泰尔福德·泰勒曾经这样写道。可这里的“国家”指的并不是德国,而是越南。
长久以来关于越南战争的报道都是鬼话连篇,其中一个就是说记者们已经将所有的情况都报道完了。1968年3月16日早晨,快到8点钟的时候,美国陆军步兵师一营C连、第20步兵团和第11旅进入越南的美莱村庄,实施一项“搜索和摧毁”行动。这支部队见一个杀一个,到中午的时候,多达500名的女人、儿童与老人被有组织、有计划地杀害。最后爆出这篇报道的人不是600位驻越南特派记者中的任何一位,而是美国国内一名对美军残杀手无寸铁的村民深感震惊的年轻人——自由撰稿人西摩·赫什。
1969年 11月,赫什看到一家小型通讯社的电稿,报道说美国陆军中尉威廉·凯利因涉嫌杀害109名“东方人”而遭到军方起诉,这条电稿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赫什到佐治亚州的本宁堡陆军基地找到凯利,对他进行了采访。从此,他踏上了一条据自己估计超过5万英里的旅程,走遍美国各地,寻访了当年C连的50多名军人。
美莱大屠杀是如何漫不经心地实施的,美军士兵们又是何等的狠心,乃至于连水沟里紧紧抱着死去母亲的弱小婴儿都不留下。在赫什的著作《美莱村4:关于大屠杀及其后果的报道》里,赫什将这一切都一一道来。
美莱村已被“准备停当”,等着当天的“搜索和摧毁”行动
谁也没有看见整个过程。有些人,要到第二天才知道这场大屠杀究竟有多严重。其他人,像凯利中尉那天的无线电兵查尔斯·斯莱吉,却因为看到了太多而不堪回首。但他们所有人都记得那个早晨心中的恐惧,就在他们从多堤着陆区爬上直升飞机准备进攻支持越共的“粉红村”(越战时期,驻越南美军在军事地图上将他们认为支持越共的村庄标明为粉红色)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记得当时心中所确信不疑的一点,那就是自己即将首次和敌人面对面相遇。
那天太阳很大,在第一架直升机轰响着开始飞往美莱村时,天气已经很热了。根据旅部一台录音机的记录,上午7点22分,一阵短暂的炮火掩护已经开始,美莱村也已被“准备停当”,单等着当天的“搜索和摧毁”行动。
第一排的任务是控制着陆区的安全,确保已经从多提着陆区出发的第二波直升机群到达的时候,着陆区里不再剩下能对他们开火的敌军。一名直升机驾驶员曾报告道着陆区很“烫”,意思是下面有越共的伏兵。“我根本就没有听到子弹飞过的声音,”那天的机枪手查尔斯·霍尔说,“如果你要确认一个地区‘很烫’,那总得有人向你开火才行啊。”
第一排很快就组成了环形的防御带,控制了着陆区的安全。大约20分钟之后,第二群直升机着陆,第二排和第三排的50人从飞机上跳下来。
凯利的第一排和斯蒂芬·布鲁克斯中尉的第二排将带头扫荡村庄。杰弗里·拉克劳斯中尉率领的第三排将进入预备状态,紧随其他人马殿后。梅迪纳上尉与他的指挥部会和第三排一起行动,在村庄里设一个指挥点,监控行动并和其他小组保持联系。C连在这次进攻行动中并不孤单。巴克尔特遣部队的另外两个连在北边和南边布下了攔截阵地。他们在那边截击预计会逃走的越共军队。
对美莱村的袭击是步兵师在那天干的最大一件事。为了达到足够大的空运量,巴克尔特遣部队只能向师里其他的分队借用直升机。行动地区上空的航线被周密地部署,以便高层军官观察整个行动。巴克尔中校亲自乘直升机在距地面1000英尺的地方观战;步兵师师长塞缪尔·科斯特少将则被分配在2000英尺的高空。分配给第11旅旅长奥兰·K.汉德森的航线在最高空——2500英尺。所有这些直升机都将沿逆时针方向在战场上空盘旋,它们的任务是击毙任何企图逃跑的越共士兵。
因为确信这场战斗将是一场大仗,旅部从陆军第31宣传支队调派了两名人员,来记录下这一历史事件——文字记者杰伊·罗伯茨和摄影记者罗纳德·黑伯勒。
第一排和第二排仔细地排成两列横队前进,向美莱村开始了他们长达100米的进攻。在布鲁克斯的第二排小心翼翼地向村庄前进的时候,有几个越南人开始跑过他们左边几百米外的一块稻田,他们有可能是越共,也有可能是正逃离炮击和武装直升机轰炸的平民。来自密西西比州杰克逊的小弗尔纳多·辛普森看到了一个他认定是越共的男人,带着看起来像是武器的东西在奔跑。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正跟着他一起跑。小辛普森开枪了,一次接一次地开枪。他打死了女人和小孩。男人跑掉了。罗伯茨记者看到有一队美军跳下直升机,立刻开始对附近路上跑着的一群人开火。其中有一个女人,带着她的孩子。接着罗伯茨看到他们“开枪打死了两个从稻田里跑出来的男的,他们看起像是当兵的年纪……只要有人从稻田里跑出来的时候,你就开枪吧。”这位年轻记者从来没有参加过战斗。他回忆道:“那儿真能把你吓死。我们只想快点回家。”
C连的第一排和第二排还是没有碰见任何人向他们开火,他们进入了村庄。凯利的有些手下认为他们进村的时候应该是早饭时间。有几户人家正聚在屋子前面,用小火煮着米饭。
杀戮突如其来地开始了
杀戮突如其来地开始了。美军士兵哈里·斯坦利告诉美国陆军刑事调查处,凯利那排一个年轻的士兵逮捕了一个平民,然后把他推到我们站着的地方,用刺刀猛刺他的背部,那个越南人喘着粗气倒在地上。然后这个美军士兵把他给杀了,接下来这个年轻兵走向别的士兵抓住的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年轻士兵选中了这个男子,把他扔下到一口井里,然后拿出一颗手榴弹,拔掉保险栓,紧随男子之后扔到井里。一会儿以后,斯坦利看见一些老妇人和小孩子被集中在一间香火缭绕的寺庙旁边。她们下跪、哭着、哀求着,几个士兵从旁边走过,用步枪对准这些老妇人和小孩子的头部开枪。
很少有人做出肢体反抗。大约80个人老老实实地被美军从家里带出来,赶到广场地带。有几个人叫着:“不是越共!不是越共!”但美军不当一回事。凯利走开了一会儿,临走的时候要士兵米德罗、波伊斯和其他几个人负责看住这群村民。“你知道我要你如何处置他们。”他吩咐米德罗。10分钟之后,他回来了,问道:“你怎么还没把他们干掉?我要他们全完蛋!”凯利下令米德罗“废了他们”。米德罗照办了。美军站在离他们10到15英尺的地方,向他们射击。女人紧紧抱着孩子们,想救他们,可也是徒劳。有的人继续喊:“不是越共。”其他人只叫着:“不要,不要,不要……”
杜楚是一个48岁的越南农民,他的两个女儿和一个阿姨那天都被美军在美莱村杀害。当时他正和家人吃早饭,美军进村了,叫他们从屋子里出来。他们和其他村民一起被赶到几百米的广场上,到了那儿以后,美军叫他们蹲着。“我们还没有理由要害怕,”杜楚回忆道,“大家都很冷静。”他看着美军士兵架起了机枪,大家冷静不下去了。村民们开始哭、哀求。一个和尚给一个美军士兵看他的身份证件,可美国人只说:“对不起。”然后枪击就开始了。杜楚腿部受伤了,但是他被尸体盖在下面,因此幸免于难。又等了一个小时以后,他逃离了村庄。
任何东西都成了美军的靶子
到这个时候,已经到处都是枪声了。来自罗得岛州普罗维登斯的美军士兵丹尼斯·康蒂告诉刑事调查处他对事件的想法:“我们都进入了心理亢奋的状态,所以我们一到那边,枪杀就开始了,像连锁反应一样。我们大多数人还以为会遇上越共的战斗部队,可是根本就不是这样。我能记得的事情,就是大家看见什么都是一通扫射。每个人都在开枪。”
布鲁克斯和他手下第二排的人马在村庄的北边,他们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劫掠村庄、屠戮村民、滥杀牲口和摧毁庄稼。他们在把步枪和机枪的火力向茅屋倾泻的时候,根本不在乎谁在里面。
美军士兵韦斯特和他的战友们本来断定这些越南人都是越共,后来才知道自己弄错了。韦斯特到了美莱村后,第一个印象就是:“村庄的入口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到处都是尸体,没有人生还。”他和战友很快就加入了屠杀。
罗伯茨和黑伯勒也跟在第三排后面进了村。黑伯勒看到10到15个美军士兵计划好了,一起对着一头牛射击,直到把它打趴下。这时候,一个女人从灌水丛后面伸出头来,她原先可能是躲在碉堡里面。这群美军把枪口从牛身上转向她。“他们就这样一直对她开火。你可以看到这个女人的骨头被打碎成一片一片在空中飞。”根本没有人上去对她做任何询问。村子里的美军也根本不问什么问题。两名记者走进美莱村的时候看到不少动物的尸体、人的尸体、燃烧的茅屋和房子。
黑伯勒注意到有个男人和两个小孩走向一群美军:“他们一直朝我们这边走……你能听到那个小女孩说:‘不要,不要……’突然之间,美军开枪把他们撂倒。”后来他又看到一名机枪手突然对一群老百姓开枪,都是被集中围起来的女人、儿童和婴儿。
现在将近上午9点,C连已经全部进入美莱村。大部分村民都在家中被枪杀,要么就是死在家门口。那些想逃命的人被美军赶进村里随处可见的防卫碉堡。碉堡塞满人以后,美军就丢几颗手榴弹进去。任何东西都成了美军的靶子。
在美莱行动的整个过程里,美军根本就没有被攻击
美军仍然在射击,直升机仍然在盘旋,敌军仍然不见踪影。
直升机当中的一架由一级准尉休·C.汤普森驾驶,对他来说,任务开始的时候是十分常规的。他和他的两名机组人员驾驶一架小型观察直升机,在上午9点钟左右到达美莱。根据他所说,在那个时候,他看到整个村子里都是受伤或死亡的越南平民,却没有任何敌军的踪迹。
这位飞行员想,他最好用烟雾标出受伤平民的位置,以便让地面的美军前来救助。“我第一个烟雾记号是标出一个受伤的女孩,”汤普森后来作证的时候说,“结果几个美军走过来,有人把步枪调成自动连发,给了她一梭子。”汤普森说开枪的人是一名上尉,后来他指认这个军官就是恩内斯特·梅迪纳。
那天和汤普森一起驾驶直升机的还有来自华盛顿州弗农山的劳伦斯·科尔本,他还记得那个女孩大概20岁,躺在村子外面一道堤坝的边上,身体的一半在稻田里。“我想她是腹部受伤,也有可能伤在胸部,”科尔本告诉总监察长,“那个上尉沿着堤坝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他们一路席卷而来,我们就在距离他们几英尺的地方盘旋。我看得清清楚楚,上尉向这个女孩扫射了整整一个弹夹的子弹。”
这时候已经过了上午9点半,C连的行动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以上,一些美军士兵摔下钢盔,甩掉沉重的装备,跌坐在地上抽烟休息。
那个女孩被枪杀,汤普森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他往北飞回村子上空,看到一条水沟旁边有一个小男孩,正在流血。这次汤普森还是在那里做了烟雾记号,以便下面的美军帮助治疗。可是事与愿违,他看到一个中尉随便走上前去,对孩子扫射了一个弹夹的子弹。汤普森又看到一个受伤的孩子,他又做了标记。这回是个中士走过来,用M16步枪对这个孩子开了枪。
劳伦斯·科尔本当时只有18岁,他注意到那些步兵在村子里见什么杀什么。村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人刚从屋里走出来,美军就走上前去,一律从后脑勺开枪击毙。他说:“我们看到一个女人躲在那里。她还活着,蹲在地上。我们飞过的时候,她还抬头看看我们。我们丢下一个烟雾标记。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她还在那个位置,不过已经死了。”
汤普森大发雷霆。他试着用无线电呼叫地面的部队,想弄清楚究竟这是怎么回事,却呼叫不到。然后他又向旅部报告这场疯狂的开火和毫无必要的枪杀。所有在上空盘旋的指挥部直升飞机都有多波段的无线电系统,能够监听到大部分的通话。巴克尔中校很显然听到了汤普森的报告,他呼叫广场南边指挥部的梅迪纳。梅迪纳说:“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带头的是第一排,我正在试着阻止他们。”过了一会儿梅迪纳又呼叫凯利,命令道:“今天到此为止。”
此时,凯利正指挥士兵把一群越南人推到水沟里,并对他们开枪。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给很多士兵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射击刚停止几秒钟的时候,一个浑身鮮血,但却没有受伤的两岁男孩奇迹般地从水沟里爬上来,一边大哭着、一边往村子里跑。有人大喊道:“有个小孩!”凯利跑回来,抓住小男孩,又扔进水沟里,开枪把他打死。
这时汤普森快急疯了。他把小直升飞机降落在排水沟旁边,下机问一名士兵能否帮忙救人,但是这名士兵说:“他唯一能帮的就是把他们干掉,帮助他们脱离痛苦。”汤普森再次起飞,他注意到一群村民挤在排水沟旁的一座碉堡里,大部分是女人和儿童。他又一次降落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解释道,“在美莱行动的整个过程里,我根本就没有被攻击,跟在后面的武装直升机也没有。”汤普森看到凯利和第一排枪杀了他之前做了烟雾标记的受伤平民。汤普森说:“我问凯利能不能在炸毁碉堡之前先让女人和小孩出来,他说唯一让她们出来的办法就是用手榴弹炸。”“你叫你的人不要动,”汤普森火了,他告诉跟他一样生气的凯利,“我来把里面的女人和小孩撤出来。”
汤普森继续在排水沟上空盘旋,他注意到有些儿童的尸体没有头颅。他的机组组长告诉他,下面的尸体和血水里有动静。于是他们在附近降落,机组组长和科尔本朝排水沟走去,科尔本后来回忆说:“我们都没说话,就这么走了过去。”他们发现一个小孩还活着。“他膝盖以下都埋在尸体和血水里,”科尔本回想道,“小孩很安静,被埋在很多尸体的下面。他紧紧抱着妈妈。但她已经死了。”小男孩箍得特别紧,好不容易才拉开他。
所有的房屋和物品都已摧毁,美莱村不复存在
在美莱村的其他地方,美军有的在休息,有的在游荡。其他的人被组织起来,烧毁剩下的房屋草棚,捣毁庄稼。有些幸存的村民这下能够从藏身的地方走开了。查尔斯·韦斯特还记得他班里的一位弟兄实在无法对一群孩子大开杀戒。只好请求一名军官,总算给他们留了条命。
然而韦斯特的第三排还在继续滥杀无辜。士兵们集合起大约10名女人和孩子,他们在距离广场几英尺的地方害怕得紧紧挤在一起,因为先前广场上有几十人刚被屠杀。韦斯特和他那一班刚刚结束在村子北边和西边的任务,正在一边寻找新的目标,一边朝南边的指挥部走去。罗伯茨和黑伯勒在村庄其他地方看了一个小时的美军大屠杀,现在站在一旁,铅笔和相机都准备好了。几个士兵选出一个苗条的越南女孩,大概有15岁。他们把她從人群里拉出来,开始扯她的衬衫,玩弄她的乳房。人群里有老妇人和孩子尖叫大哭起来。一名美军士兵大喊:“我们来看看她是用什么做的。”
到梅迪纳下令休息吃午饭的时候,大部分屠杀都已经结束了,这时候是11点多一点。下午的早些时候,C连官兵又将村子扫荡了一遍,确定美莱村所有的房屋和物品都已摧毁。梅迪纳下令炸毁村里的几条地道,其中大部分已经是封死的了。又过了一个小时,美莱村不复存在,红砖屋被炸药炸毁,茅屋被大火夷为平地,村民要么死了,要么奄奄一息。
美军报道称:这次的攻击战像时钟一样精准
记者罗伯茨是5级专业军士。那天早上从德普县美军步兵师第11旅旅部搭直升机时,他带着笔记本和铅笔。但是不管他写什么,反正发表的都不会是他写的这些。陆军前一天就认定美莱村有越共,后来24小时内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他们的看法。
一份来自西贡的C连会战新闻通稿于3月16日晚发到了五角大楼美国国防部,报道指出C连最初的“和敌军交火”发生在上午7点50分,也就是凯利中尉和他那一排清理完着陆区,枪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头的时候。报道还补充道,第二个战斗连在上午9点10分空运到这一地区。两个连队在向集合点前进的时候,都报告与敌军发生了“零星的交火”。两个连都得到了来自陆军炮兵和武装直升机的支援。
罗伯茨上午11点就离开了美莱村,当天下午早些时候,他从巴克尔中校那里得知,巴克尔特遣部队击毙敌军的最终数字是128人,缴获3件武器。罗伯茨不知道这些数字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数字。128人是巴克尔特遣部队执行任务40天以来最辉煌的战果。
在旅部关于巴克尔特遣部队行动的这篇官方报道中,128人中只有15人归功于C连。报道还指出C连歼灭的人中没有一个是在美莱村。军方的报道援引了巴克尔的话:“这次的攻击战像时钟一样精准,我们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就把整整两连兵力开进了战场。”报道还说:“美军的神速让敌人措手不及。战斗结束之后,第11旅的战士进入村庄,搜索每一间民房和每一条地道。”
3月17日,《纽约时报》和多家报纸都以头版刊载了美莱村行动的报道,这些报道全都基于官方发给驻西贡记者的新闻通稿。报道说,美军扫荡整个地区,这次行动是美军为清除威胁越南城市的敌军力量而发动的又一次攻势。
C连装模作样的胜利也没有被忽略。战斗结束几天以后,驻越美军最高指挥官威廉·韦斯特摩兰将军发表了如下声明:“3月16日,广义东北方的马斯卡廷行动(袭击美莱村的代号),让敌军受到重创。我向C连官兵杰出的战斗成绩表示祝贺。”
在新闻界所关注的范围内,凯利案一直处于休眠状态
在美国本宁堡基地新闻办发给佐治亚州媒体的一条平淡无奇的新闻稿里,美莱村屠杀案首次走漏了风声:
现役中尉威廉·凯利目前维持服役,不得按原期退役,因为军方正依照《统一军队法典》第32条对他进行调查。
凯利中尉于1969年9月6日被隔离审查,他被控违反《统一军队法典》第118条谋杀罪名,涉嫌于1968年3月在越南服役时攻击平民。
本案是否要交由军事法庭审判,将由本宁堡基地指挥官在依照第32条的调查结束之后裁定。为避免对调查工作和被告权益的不利影响,目前本案更多的细节不宜透露。
新闻稿并没有声明,针对这位年轻的中尉已经提出了6项谋杀罪名,报道也没有提及他被控以步枪蓄意枪杀109名越南平民。美国军队法律当中并没有任何条款规定不得透露这些信息。美国陆军说公布具体的罪名会危及凯利的权益。
凯利的遭遇在佐治亚州的哥伦布收到了更多的关注,有关他的这条新闻登上了当地报纸的头版。《哥伦布询国报》的军事记者查尔期·布莱克采访了凯利,那时候全美国只有一个记者这么做了,但是凯利中尉拒绝谈论该案案情。
在凯利的家乡迈阿密,《迈阿密先驱报》的编辑部派出了一位资深记者阿诺德·马尔科维茨跟踪报道这条新闻。马尔科维茨打电话追问本宁堡军事基地新闻官道格拉斯·塔克上校:“一个、两个还是三个?他杀了多少人?”他得到的却是“无可奉告”的回答。
一连几个星期,媒体就再也没有对凯利案的更多报道了,但是军方还在继续为军事法庭审判搜集证据。这时候一位美军的退伍士兵罗恩·莱登奥尔率先发难。他深信,军方之所以迟迟没能公布凯利一案的细节,不仅意味着“凯利会成为替罪羊”,而且那些对凯利下达命令的高级军官也会不受丝毫惩罚就得以开脱。他还怀疑军方会通过凯利的律师和他做一笔交易,“让他收声”。
那时候是10月底,另一位记者也挖掘出凯利案的很多重要细节。《哥伦布询问报》的布莱克继续拼凑着事情的真相,材料是他从其他越南战场的退役步兵师官兵那儿得到的信息,他们都驻扎在本宁堡。当时已有数十位官员知道了凯利被起诉罪名的细节。
在新闻界所关注的范围内,凯利案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直到华盛顿的内幕爆料人按照他们的惯例启动了这个案件。
美莱村屠杀案爆出,英美国反应对比显得意味深长
我(西摩·赫什)本人那时候正在为一本关于五角大楼的书做研究工作。
10月22日,我接到個电话报料:“军方正准备在本宁保基地以军事法庭秘密审判某人,罪名是他屠杀了75名越南平民。”那时军方除了提出控告还什么都没做,同时也在设法不让媒体得知美莱村事件。我花了2天时间、打了25个电话,才查到了美联社关于凯利案的报道。在离开华盛顿之前,我从一个政府方面的消息来源那儿确定了美莱村事件的基本事实。凯利的律师拉蒂莫也确认了这一点,他还说:“当时那儿发生的任何枪杀都源于军事行动中的交火。重要的是,我们为什么要起诉自己的军人?他们可是在执行‘搜索和摧毁’任务时杀的人,哪怕他们杀的是平民又如何?”
11月11日,星期二,我决定飞到本宁堡去找凯利。深夜的时候,我碰到一个准尉,他和凯利在宿舍区是上下楼的邻居。我们正聊着的时候,他突然对一位朝我们走过来的年轻人大喊:“锈斑,过来见见这个人。”我有点不耐烦,转身想走。“不,等等,”这位准尉说,“他就是凯利。”
凯利忧心忡忡。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也知道我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最后一个能跟他聊天喝酒的记者。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了一点美莱行动的事情,也跟我说到他被指控杀了多少人。
第二天我飞回华盛顿,开始写报道。我写的时候有点犹豫,我老觉得凯利可能自己也是个受害者,就像他和他的手下在美莱村杀害的婴儿一样。
在完成了对美莱村的调查研究后,我找到了快讯新闻社,开始尝试发表这篇报道。50家报社在11月12日通过电稿收到快讯新闻社的这条报道,超过30家报社,包括许多美国一流的大报,在第二天刊发了这篇报道,这个数字是惊人的。五角大楼拒绝对快讯新闻社的报道发表评论。
到11月15日星期六的时候,军方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作出让步,为《新闻周刊》、美国广播公司的记者安排飞机,飞往一个名叫“松美”的安置村,那里住着几名美莱村的幸存者。
记者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对村民进行的访谈由一名步兵师的新闻军官全程录音。卡姆借到一部打字机,敲下了一篇电讯,记录了幸存村民的话——567名越南平民被美军屠杀,有男、有女、有小孩。
我在11月17日飞往加州,到克雷蒙特学院采访莱登奥尔。莱登奥尔还给了我美军士兵迈克尔·泰瑞和迈克尔·本哈特的姓名住址。第二天下午,我到新泽西州迪克斯堡陆军基地采访了本哈特,又回到华盛顿,在美莱村行动目击者叙述的基础上写下了发给快讯新闻社的第二篇报道。
11月18日,星期二,《克里夫兰诚实商人报》的首席记者约瑟夫·埃泽特给斯接到他的老同学——黑伯勒的电话。他说手上有美莱屠杀的照片。他在报社办公室对黑伯勒进行了长达几个小时的录音采访,尝试完整地叙述出这位摄影师和屠杀案之间的瓜葛。
这些报道和照片立刻在英国掀起了轩然大波。美莱村屠杀案曝出,英国和美国各自对此的反应在相比之下显得意味深长。
11月25日,军方正式宣布,因预谋杀害109名越南平民,凯利已经被命令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
村民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美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人。
美国新闻界挖掘事件真相的调查报道还是很少,这可能是因为报社没有花力气认真寻访前C连官兵。
11月21日,星期五,我在印第安纳州的泰瑞豪特找到了米德罗。米德罗同意有偿上电视讲述他在美莱事件中的经历。他的自白震惊了全美国。这也为美莱屠杀案的公开扫清了道路,使美军之前在越南的暴行得以曝光。突然之间,记者们发现他们的报社都对美军杀害越南平民的新闻趋之若鹜。
1969年12月5目,美联社的一个记者讲述了四年前他亲历的事件:“挫折感和恐惧弥漫在这群美军士兵中间,1965年,我随一支美军海军陆战队攻进岘港南边一个村庄的时候就是这样。在一个团兵力的队伍中,有半个小队发疯滥杀,杀光了躲在平民防空洞里的一群人。”三天之后,另一条美联社的电稿报道:“山雨欲来,美军驻越南各省的文职顾问纷纷反对美军第9步兵师的暴戾策略。这一点直接导致在尼克松总统决定撤军的时候,第9步兵师是第一支回家的部队。”这两条报道早就应该写出发表。但是之前没几个记者敢发,也没几家报纸敢登这样的稿件。
无论当年的C连官兵们曾经共同经历过什么样的事件,他们大部分人后来都重操旧业——建筑工人、汽车修理,在大城市拖运垃圾、卖鞋,同时试着忘掉有关越南的—切。他们抗争自己复杂情感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深深地埋藏起来。然而在1969年1l月,一切又重新浮出水面,电视晚间新闻和日报都在报道美莱村事件。几乎所有的前C连官兵都接受了采访,全然不顾军方人士和民事律师的警告。他们心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羞耻感。
查尔斯·韦斯特还在部队里的时候,从未为美莱村的事件不安过。“现在我又是个平民了,”他后来说,“我回到了平民的思维方式。我明白了,在我们进入美莱而没有遇到抵抗的时候,应该停止行动的。”
斯迈尔也是少数几个坦白说起强奸事件的C连官兵之一。C连多数人都知道,那年3月美莱事件的当天还发生了强奸越南女人的事情。“强奸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斯迈尔说,“你基本可以说每个人都干过至少一次。这些人也是人,男人。”到1970年3月的时候,至少有3名C连的士兵正式被指控在美莱屠杀案中实施了强奸。
军事法庭的审判一天天近了,凯利中尉几乎崩溃。他的朋友也很震惊,有一次在喝啤酒的时候,凯利突然冲到洗手间吐血。他说这是因为他的胃里已经装不了食物了,一直在喝啤酒代替。
对一些美军士兵来说,美莱村的经历改变了他们之前的人生观。他们对这场战争的指导方针越来越不满。迈克尔·本哈特说:“原先我还志愿加入民兵预备役。现在我想法完全转变了。大概战争就是这样的吧,可能我们在电影和电视里看到的不是这样,但是战争其实就是跑来跑去,枪杀平民,诸如此类的事情。可能其他每个人一直都知道是这么同事。我感觉好像我被排除在外面。他们好像忘了告诉我,我们就是这么打仗的,除了我谁都知道。”
对他们而言,美莱村发生的不是一场屠杀,而是越南战争必然的结果:村民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美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人。
(来源/《别对我撒谎·23篇震撼世界的新闻调查报道》,约翰·皮尔格选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3月第一版)
责任编辑/王兰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