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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的遐想

2022-03-22苗新坤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苦旅枣子背书

苗新坤

记得5岁的时候,大舅从他们家扛来了一棵枣树苗,栽在了我们家门口。这一锹挖下去,便开启了它30多年的生涯,确定了它的一生。

树一天天地长大,一如我一样。

一入夏,枣树的叶子发华滋,枣花像女孩的耳钉一样,星星点点,散发着馨香。西面的两棵槐树和一棵梧桐与它相映,院子里郁郁葱葱,好不美丽。

母亲与父亲经常去地里干活,留下我一个人在家。院子里经常晒着往年的稻谷、麦子,一地阳光,照得谷麦热热的。母亲说枣树不生虫子,干净得很,就让我坐在树下做作业,同时也要看好粮食,防着鸡来啄食。枣树下,于是就有了大板凳、小板凳、书包还有竹竿,满满当当,丰富极了。这是我的世界。我的初中快乐的学习时光,便与这棵枣树结了缘。凉凉树荫,习习清风,自在极了。可是,那些鸡的光顾总使自己学得不再孤单、枯燥。有时,一道题太“引人入胜”,自己仿佛落入迷宫,鸡们审时度势,成了游击战士,勤奋地啄食着,等我注意到它们,它们也早已注意到了我,有准备随时逃离之势,不过在逃与不逃之间,还是不肯停止,能啄则啄。迫于守住“灵感”的需要,我也只能静静地远观,撩起竹竿,装腔作势一番。就这样,来回往复,与之周旋。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在树下去做题目来学习是行不通的,你刚要沉下心来,却又要浮动起来,这仿佛一片羽毛刚要落地,又来了一阵风。读书、背书倒是不错的,是对付鸡鸟来袭的妙招。没想到《出师表》《醉翁亭记》《马说》《曹刿论战》这些经典篇目还有如此的内力。我若无其事地发着声,一只鸡正赶来,我突然抬高声音,它顿时立在原地,不敢向前,戒备着我,头忽东忽西,我忽然做出挠头姿势,吓得它扭头便跑。一阵风吹来,枣树摇曳着,一如我发出的得意的笑声。更有令人捧腹的时刻,我拿着书,偏对着满地的稻谷,我瞟着它们的一举一动,似乎,这次是邻居家的鸡,我逐渐放低了背书的声音,鸡也放慢了脚步,我又恢复了背书的样子,若无其事,鸡也试探性地逐渐靠近,我顿时抬高声音,站起了身子,做出雄鹰展翅的武姿,它仿佛吓破了胆,顿时扑腾了起来,还“咯咯”地叫着。想想,没有谁像我把书背得像交响乐一样,高低缓急起伏,动感十足。

七月小枣八月梨。树上的枣渐渐熟了。不过自己还是有些失望,这棵枣树的枣比起舅舅家的,少得可怜,小得委屈。父亲总是取笑,说它是“公树”,“下不了蛋”。可往上看看,一窝一窝的,还是有些。枣身大都变了红。母亲说,这是“灵枣”(方言对甜脆品种的称呼),好吃得很。班主任周老师布置了周末作文,题目倒很常见——“一件趣事”,但还是苦于“趣事”老生常谈而无趣。我坐在树下,突然一颗枣被鸟啄掉了,灵感顿时出现了。对!打枣!这时,谷麦重新归仓,我早已不用为“鸡”发愁了。父亲拿起竹竿,踩在板凳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顿时,枣子满地“嘣嘣”地蹦着,它们像长了腿一样到处乱蹿,母亲拿着“升筐”(方言称呼量粮食的容器,容量为一升)到处捡,应接不暇。一颗枣子“嗒”的一声落在大板凳上的本子上又弹了出去。你看,它多好,主动给我送来“趣事”。我将枣拿来,不待母亲去洗,早已放在嘴里,“呼哧呼哧”地嚼着,果然清脆,果肉还散发着晶亮的光。吃着枣子,完成了作文,真是美事一桩。还记得,周老师把我的文章打了“优秀”,表扬了我。我心里就想,有了这棵树挺幸运,初中的美好学习时光总离不开它。

渐渐地我读了高中。14岁的我站在讲台前自我介绍,一脸稚嫩,让同学发笑。其他人,个子比我大好多,一出口就是我所不知的《文化苦旅》或是王国维的“治学三境界”,听后感觉自己太渺小。同宿舍的一个同学姓武,有点皮,怎么都不会和爱读书联系在一起。他告诉我,《文化苦旅》已经读了三遍了,正准备读第四遍。我生怕他问我“知不知道有个人叫余秋雨”这一扎心的问题。我就见贤思齐,先问他借来一看。晚自习前的黄昏时刻,开始有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教室里,感受着这“苦旅”的深沉隽永和文化散文的笔调。教室的外面,是一片池塘,旁边还有一株柳树和一个牌子,牌子上缀着晏殊的词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忽然感觉,这便是诗词中的意境。这种独特享受,正是校园之外不曾给予的。这也是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天地,仿佛与枣树下的世界全然不同。有一天,晚自习突然停电,整个教学楼一片漆黑,瞬间是一阵欢呼。老师让我们到门口的商店买蜡烛,不一会儿教室里就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整间教室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昏黄的烛光似乎也带来了另一番宁静,大家彼此都很近。这个夜晚似一条静静的小河,潺潺地流着。外面,可以听到风在拂动,是柳树。我翻着鲁迅的《阿Q正传》,屋舍中这种最朴素的灯火陪伴着我读书是不常有的,古人那种一室一灯一人的幽独在那一刻似乎在心中浮現出来。曾经的黑夜,一个身影在灯下拿起笔,伴着烟圈为这个人物定下一个“阿Q”的称呼;现在的黑夜,有一个身影依然在烛火下读着这个人物的故事。他们之间划了一道时光的长虹。我才明白,鲁迅先生为何钟情在黑夜灯下漫笔。黑夜,让眼线缩短,却让心界伸展。

忽然,来电了,大家却不约而同地“唉”了一声。从此,我便喜欢在一个又一个黑夜捧读了。

如今,枣树早已不在,父亲也已不在,教室后面的池塘变成了小山、凉亭,柳树,也不在,但那片枣树荫和“溶溶月”“淡淡风”的词句总也挥之不去。不知,她们是否曾经记得那段时光,如果记得,还认不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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