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巴西与欧洲的巴洛克文学异同
2022-03-22谭然胡治华
谭然 胡治华
【摘要】 巴洛克文学诞生于欧洲深刻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变革中,通过繁复绮丽的文字反映多重思想的對立与冲突。17世纪,葡萄牙通过殖民统治将巴洛克带入巴西,社会环境差异性使巴西在继承欧洲巴洛克特点之余,对其进行了拓展与重塑,形成了与众不同的巴西巴洛克。本文通过对以葡萄牙为代表的欧洲巴洛克文学及巴西巴洛克文学进行对比,尝试浅析两者之间异同。
【关键词】 巴洛克文学;文化融合;巴西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0-0031-03
一、欧洲巴洛克文学
(一)历史背景
17世纪的欧洲兵连祸结、内忧外患,民族悲剧与信仰崩坏带来的颓废消极、惶遽无助为巴洛克文学奠定了整体感情基调,巴洛克成为了当时欧洲的主流文学风格。在意大利,展现“夸饰主义”的马里诺诗派风靡一时;在法国,以伏瓦蒂尔为代表的贵族沙龙文学在上流社会备受推崇;在英国,以约翰·多恩为代表的玄学诗歌盛极一时;德国的《痴儿西木传》用狂欢化叙事展现了巴洛克文学的张力。
除此之外,在伊比利亚半岛和美洲殖民地,出现了路易斯·德·贡戈拉、弗朗西斯·德·克维多和格雷戈里奥·德·马托斯等一批巴洛克诗人,将夸饰主义和警句主义发扬光大。反观彼时葡萄牙,社会生活的动荡使曾经的海洋帝国摇摇欲坠。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最终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出兵夺得葡萄牙的统治权。短短一百年,葡萄牙由雄踞一方的霸主变为任人宰割的羔羊,社会不稳、信仰不定使葡萄牙顺应了欧洲巴洛克文学的发展潮流,并通过殖民统治将其传入巴西。
(二)欧洲巴洛克文学特点
危机、动荡和不确定的时代,催生了巴洛克矛盾、暴力、不安的艺术审美。巴洛克一词在葡萄牙语中亦可代指表面粗糙不规整且带有黑色斑痕的珍珠,[1]纷华靡丽却留有瑕疵,这与巴洛克文学的特点不谋而合。正如冉东平所言:“巴洛克文学的美学审美和趣味,打破了总是用一种严肃的态度去描写一切的传统模式,而采用一种怪诞、狂欢、反复雕琢的方法去对待所描写的现实。”[2]
首先,在语言表达上,创作者追求辞藻华丽夸张,用佶屈聱牙的词句抒发悲观忧郁的情感。此外,他们通过大量使用象征、比喻、夸张等修辞手法进行文字游戏,以间接的方式表现现实,使巴洛克文学作品意象丰富奇幻,令人目不暇接。
其次,在艺术手法上,冲突与对比的使用是其重要特点之一,比如生与死、身体与灵魂、天堂与地狱等等。此外,巴洛克风格中还普遍存在着审丑美学,惨绝人寰的场景、怪诞离奇的人物、残忍狠毒的行为广泛出现在这时期的文学作品中。事物的展现不再依从于原本的和谐平衡,而是以一种大胆野性的方式被重新演绎,这种近乎欲望宣泄式的描写展现了纷繁复杂的原生态生活和多重价值观念的交锋与杂陈。[3]
最后,在情感与思想的表达上,巴洛克风格带有强烈的悲观主义色彩,“生命好像是死亡的乔装,活人又好像是死人的变形”,[1]死亡被看作是生命短暂性的最终表达。这种悲观思想在巴洛克风格作品中贯穿始终,究其来源,是人们对自身和世界的彻底失望。此外,巴洛克风格中的宗教张力较之前愈发强烈,人们在中世纪的神本论思想和文艺复兴人本论思想之间踌躇不决。因此,这时期巴洛克作品中的宗教狂热与怀疑主义始终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缠杂不清。
二、巴西巴洛克文学
(一)历史背景
1500年葡萄牙人登上巴西大陆,对巴西进行了长达300年的殖民统治,巴西从原始部落一脚踏入了文明社会。葡萄牙统治者将原本在马德拉岛、亚速尔群岛和佛得角等地的制糖产业转入巴西,利用黑奴贸易发展种植园经济。到16世纪中期,巴西业已成为当时世界上重要的蔗糖生产地之一。
后来,随着糖业市场竞争的加剧和米纳斯吉拉斯州黄金的发现,巴西糖业日渐式微。与此同时,黄金开采业的飞速发展也使巴西经济轴心从东北沿海转移到内陆地区。
(二)巴西巴洛克文学特点
立破并举的巴西在动乱中前进,社会环境的差异性使巴西在继承欧洲巴洛克的特点之余,对其进行了拓展与重塑,形成了与众不同的巴西巴洛克:
1.流露出新生民族主义情绪,创作者们致力于寻找适合巴西的、与众不同的表达方式,从而重新定义自身文化身份。巴西文学家阿维拉·阿方索认为(1994:13),巴洛克风格不仅是一种艺术风格,而更是一种精神状态和价值观念;巴西民族结构的形成受多重因素影响,与六百年来的历史、哲学和宗教的独特性紧密相关;可以确定的是巴西人始终致力于探寻一个更清晰的自身形象和更正确的民族特性。[4]
彼时的巴西文学家们不再将自身视为宗主国的附庸,自我中心意识和独立感逐渐形成。创作者们逐步将视线聚焦在本土的人情风貌,将“巴西”作为自己的身份名片。例如在文森特·多·萨尔瓦修士多所著的《巴西历史》中,作者以诗意和抒情的方式描绘了巴西的政治情况、气候地貌、风俗习惯等,重构了巴西历史。巴西历史学家卡皮斯特拉诺·德·阿布雷乌认为文森特修士的记载不仅是地理描述,更是历史与社会层面的表达。[5]
除了民族意识的萌芽外,民族情感也有了更明显的流露。民族认同感使人们以一种积极的态度看待自身所处环境,坦然自信的认可了自己的巴西身份。曼努埃尔·博泰略·德·奥利维拉在诗歌《前往潮汐岛》中不吝辞藻地赞美了巴西之物产丰饶、山明水秀,并认为无论是葡萄牙还是欧洲诸国,在地大物博的巴西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5]
2.带有明显的社会冲突和种族对立色彩。印第安土著被迫害,黑人被奴役,社会底层民众在殖民者压迫下苟延残喘,巴西巴洛克作品充分地展现了这些矛盾与冲突,带有强烈的讽刺批判性。这一时期创作者们对社会的批判大多源于对所处环境的不满,物不平则鸣,他们通过批判性的文字揭露现实社会的种种弊端,将人间的一切苦难形象地昭示给人们。例如有着“地狱之口”之称的巴西诗人格雷戈里奥·德·马托斯,以其大胆犀利的讽刺诗著称,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诗句。在诗歌《描写巴伊亚市那时(17世纪)的情景》[6]中,他这样写道:
一个地方一位大官
总想管辖我们的茅屋和果园
可他们不会管理自己的厨房
居然能够治理天下的大家园。
一家门口一个经常光顾的密探
调查、询问、查看、窥视不断
为的是在广场上或空地上展示
左邻右舍的阴私给人们看。
许多不知耻的黑白混血儿
被带到大人先生们的脚前
一切肮脏的勾当都捏在手里边。
市场上惊人的盘剥重利
凡是躲不开十分贫困的人
都云聚在巴伊亚的城里边。
(《巴西诗选》,赵德明译,1994:13)
诗人痛惜巴伊亚州乱政亟行、世风日下,才不称位的统治者昏聩无能,别有用心的密探暗中窥视,将“左邻右舍的阴私给人们看”,权贵的压迫遍布巴伊亚每个角落,整个社会病态又荒谬。此外,从“许多不知耻的黑白混血儿”这句中也不难看出诗人是一个极端的种族主义者,他对黑人及黑白混血儿持极度否定的态度。这也反映出在17世纪的巴西,边缘化的黑人群体长期处于社会的最底层,遭受着惨无人道的歧视与奴役。
3.体现出多种文化的融合。新大陆的发现为欧洲诸国揭开了南美大陆的神秘面纱,野心勃勃的欧洲资本家、被剥夺家园的土著人、沦为奴隶的黑人汇聚于巴西,形成了全新的杂居群体。在此过程中,多重文化吸收结合,经过无数激烈的冲突走向融合,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巴西文化。正如巴西文学研究专家阿弗拉尼奥·库蒂尼奥所说(1976:13):“这里广泛而深刻发展的异族通婚和同化过程造就了全新的人种,他们无法用与欧洲相同的语言来表达自己,所以他们改造并适应新的表达需求,就像适应新的地理环境和饮食习惯一样。”[7]
以语义为例,这时期的创作者们在保留希腊及拉丁语写作技巧的同时,在作品中广泛融入非洲和土著词语,展现出巴西文化的另一重要方面。在诗歌《给称作卡拉穆鲁的巴伊亚上等人》中,诗人将土著语言之一的图皮语字词引入欧洲的十四行诗,例如:“Paiaiá(意为土著人精神领袖)”、“Cobé(为土著部落的名字,诗人借此指代土著人后裔)”、“tatu(意为犰狳,诗中以此来贬低土著人)”等,诗人将土著词句嵌入作品中,融合诗歌的韵律,打开了与巴西文化的溝通窗口。[8]
此外,这时期的很多作品在内容方面也同样展现出了文化的多样性及文化的融合,神父安东尼奥·维埃拉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创作者之一。维埃拉的作品根植于十七世纪的巴西社会,他以超越时代的跨文化视角审视着巴西每一个角落,通过布道词针砭时政、布道施德,以笔下之字、口中之言铸就利刃,捍卫着美洲原住民及黑人奴隶的权利。作为传教士,神父维埃拉为教会和国家的价值观发声,他将宗教中抽象观念与自身的使命结合起来,融入布道词中,以一种有理有据、富有创造性、巧妙合理的方式传递给听众。1653 年,神父维埃拉通过《大斋节第一主日布道》呼吁统治阶级在葡萄牙基督教帝国的扩张中承担相应的责任,提出了很多用于调解各群体权益以促进社会和谐发展的政治建议,例如解救和公正地管理困于“绳索”中的印第安土著人;组建由总督、印第安人总监察员、马拉尼昂或帕拉的牧师以及该省四种宗教的主教组成的委员会对所有囚徒作出判决等。[9]他尝试在维持当局对印第安土著奴役与囚禁的同时,为土著人争取到精神救赎的权利,以调和之法解决其信仰的难题。神父维埃拉从未片面地将黑人奴隶与印第安土著视为底层贱民,而是将其作为宗教扩张的重要部分,他终身致力于对外邦人的教化,不断地拓宽耶稣会信仰的传播范围。
三、对比研究
时间和地域的差异性使巴西巴洛克文学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摆脱了欧洲模式,最终造就了不落窠臼的文学风格。巴西文学研究专家阿弗拉尼奥·库蒂尼奥认为(1976:10),自格雷格里奥·德·马托斯以来,巴西文学与葡萄牙文学便不再相同,巴西民族化和差异化的发展未曾屈服于殖民者扼杀本土主义的强势之手下,这改变了巴西人民的思维习惯、利益关系和感情纽带,使巴西坚定地朝着新国家发展目标不断前进。[7]
1.元素更加多样。欧洲巴洛克文学主题内容涉猎广泛,从宗教迷惘到人生感怀,从男欢女爱到针砭时政,题材丰富多样。巴西巴洛克在继承欧洲风格之余,实现了新的改造和发展。17世纪是巴西坍塌与重建的时代,土著人失去家园,被迫融入新社会,对新市场的探索又使不同人种汇集于此,通过异族通婚重塑民族结构,最终实现文化融合,因此巴西巴洛克文学中带有明显的黑人、土著和混血文化元素。
2.参与主体不同。欧洲巴洛克文学参与主体主要为名门望族或是宫廷御用诗人,他们自幼接受良好教育,优渥的生活环境使其行文间带有强烈贵族化倾向和宫廷色彩。例如西班牙“文饰主义”领军人物贡戈拉生于科尔多瓦一个贵族之家,其父为当地颇有权利的法官;“警句主义”集大成者克维多自幼在宫廷长大,其父在皇室担任要职。[3]而由于经济社会的不稳定性,巴西缺乏发展文学活动的基础,在这种情况下,有条件获得教育的人大多是在巴西定居的富商或是贵族后代,依仗父辈经济支持远渡重洋前往葡萄牙求学,也正是这些人成为了巴西巴洛克文学的参与主体。
3.情感色彩不同。巴洛克时期的葡萄牙逐步没落,丧失王权的民族悲剧致使全国处处笼罩着压抑的气氛;相反巴西制糖业和金矿产业方兴未艾,渐入佳境,在资本主义推动下迅速发展。因此,尽管初到巴西的巴洛克风格沿袭了欧洲巴洛克消极沉重等诸多特点,但在逐步演化中也打破了欧洲风格限制。以后期盛行于巴西米纳斯吉拉斯州的巴洛克为例,该时期作品色调更加强烈明亮,更富有表现力。在情感表达上也以旺盛的乐观主义为主导,同时带有对生命的热爱、对自由的崇拜、对压迫的排斥,这与许多欧洲作品背后的死亡感形成鲜明对比[10]。
四、结语
在巴西民族主义形成过程中,巴洛克作为文化介质,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正如巴西学者若泽·路易斯·菲奥林(2009:115)所言:“民族认同是以对话的方式,从文化自我描述中构建出来的。”[11]在自我描述过程中,巴西创作者不断融入巴西元素,并对欧洲巴洛克文学风格进行重塑,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巴西风格。
参考文献:
[1]冯寿农.艺苑上的奇葩——巴洛克艺术:从建筑到文学——关于法国巴洛克文学[J].外国文学研究,1990,(01):82.
[2]冉东平.西方文学经典导读[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4:52-53.
[3]金琼.十七世纪欧洲巴洛克文学张力研究[D].广州:暨南大学,2010.
[4]Ávila,A.O Lúdico e as projeções do Mundo Barroco I[M],São Paulo:Perspectiva,1994:13.
[5]Veríssimo,J.História da Literatura Brasileira[M],Rio de Janeiro:Livraria Francisco Alves&Cia,1916:84.
[6]安东尼奥·卡洛斯·塞克琴选编.巴西诗选[M].赵德明译.北京:巴西驻华使馆,1994:13.
[7]Coutinho,A.Conceito de literatura brasileira[M].Rio de Janeiro:Pallas/MEC,1976.
[8]dos Santos,L.A.O.GREGÓRIO DE MATOS:O ESTATUTO DO SILÊNCIO ROMPIDO[J].OLHO D'ÁGUA,2010,V.2,N.1:57-63.
[9]Pécora,A.A escravidão nos sermões do Padre Antonio Vieira[J].Estudos Avançados,2019,33(97):162-165.
[10]de Carvalho,J.G.V.Filosofia e comunicação da arte barroca[DB/OL].http://www.consciencia.org/barrocovidigal.shtml,2005-11-27/2021-9-20.
[11]Fiorin,J.L.A.Construção da identidade nacional brasileira[J].Bakhtiniana:Revista de Estudos do Discurso,2009.v.1,n.1:115.
作者簡介:
谭然,女,汉族,山东青岛人,浙江外国语学院,葡萄牙语专业。
胡治华,指导老师,浙江外国语学院西方语言文化学院讲师。
3701501908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