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谈市语皆可入诗
2022-03-21五柳七
□ 五柳七
市语有排他性,大家一张嘴,就分出谁是同行。网语也一样,一发帖子,就知道是论坛老炮。比如进了足球论坛,要说西班牙的拉莫斯,不说名字,只说“水爷”,也算是入乡随俗、同行谈天了。
苏轼仿李商隐,编《杂纂二续》,专记市谈巷议,俚语习俗。在“会不得”的条目下把“诸行市语”和“番人说话”并提。明代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馀·委巷丛谈》曾感慨:“乃今三百六十行各有市语,不相通用,仓猝聆之,竟不知为何等语也。”在《西游记》里,孙悟空神通广大,也要对唐僧坦陈:“师父,我是个老实人,不晓得打市语。”
市语行话再进一步,就到了黑话的范畴。清代《江湖通用切口摘要》一书,就说“至于各行各道,另有隐切口,乃避同类而用,隐中又隐,愈变愈诡矣。”这就像饭圈里的“毒唯”“泥塑”,这些词绕了不少弯弯绕,如果不在其中,自然难解其意。
知乎上有篇《互联网黑话指南》,调侃现在IT 业都是工程狮、程序猿、运营猫、市场牛,都不会说人话,还举了个现今互联网从业者的说话模本:“谭总,待会咱们对一下需求,找用户痛点,给产品赋能,找到正确的赛道,选择正确的商业模式,项目试错落地就有望了。”这些年互联网行业,常听什么闭环、护城河、垂直、下沉,感觉还挺生动的。早些年读《杜拉拉升职记》,那时的职场到处蹦英文单词,嘴里像炒豆子似的,现在应该算是进步了吧?“踩点”“上手”这些原本的黑话,时过境迁,不是也成了熟语?
苏轼谈市语,就持包容态度,说“街谈市语,皆可入诗,但要人镕化耳”。宋代《邵氏见闻录》说唐朝诗人刘禹锡曾经要做九日诗,打算用糕字,“思六经中无此字,遂止”。相较而知,用词说话是要胆子的。
苏门子弟黄庭坚推崇唐代僧人王梵志的诗,诗写得有土味:“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诗中的些子是方言,意思是些许、一点儿。宋太祖让宰相卢多逊赋诗新月,限用“些子儿”,卢多逊诗云:“太液池边玩月时。好风吹动万年枝。谁家玉匣开新镜。露出清光些子儿。”李清照也有“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之句,不避俗词。
网语也是俗语,好不好关键在于怎么用。苏轼说镕化,就是说没必要对俗言市语一棍子打死,活学活用,照样可以有诗意。刘禹锡不敢写糕,苏轼敢写牛粪:
半醉半醒问诸黎,
竹刺藤稍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
家在牛栏西复西。
到了清代,纪晓岚说“牛矢(屎)”太俗了,编注苏诗的王文诰反驳说,《左传》写过“马矢”,《史记》写廉颇“一饭三遗矢”,都是据事直书,未尝以“矢”字为秽。曾国藩在《求阙斋日记》里评价最到位:“毫无渣滓,何其大也!”
古往今来,有生命力的语言总会活下来的。而把话说明白,都是不容易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