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漳河流域龙王庙及剧场现存情况调查研究
2022-03-18李博洋
李博洋
浊漳河为海河支流之一,漳河上游。河流位于上党境内,其源有三,分别为南源长子县、北源榆社县与西源沁县。西南两源在襄垣县会合,向东再与北源会合。流域内植被较少,支流较多,整体为季节性河流,水流湍急,携带泥沙量较多。河道全长237 公里,长治市境内主流长190 公里,在长治市境内共流经潞州区、潞城区、屯留区、上党区、平顺县、黎城县等十个区县。由于河流经过区县较多,流域内文化呈现出多元化特点,流域内神灵信仰丰富多样。上党地区自古以来便是多旱之地,古代先民对于农业生产及日常生活用水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降雨,因古代生产力的制约,先民只能“下意识地信仰、依赖、讨好、顺从某些超自然的力量。”①龙王信仰作为自诞生以来便与祈雨、防涝、祷旸直接相关的信仰,其本身在流域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流域内各个地区的人民结合当地的传说故事也与龙王信仰发生了互动关系,将龙王信仰进行了地域化改变。而从整体来看,因地域化改变流域内的龙王信仰也呈现出了多元化趋势。
一、现存情况
浊漳河早在远古时期便已经有人类的活动迹象,“考古出土的史前和夏商周时期的文物,以及遍布全域的旧、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提供了大量实物证据。”②流域内现如今仍有大量古代建筑留存,在流域内的国家级保护单位现存33 座,除去北源榆社地区部分古建筑,流域内现存文保建筑588 座,年代自晚唐开始直到民国均有详细记载,整个流域内可谓是众星璀璨。通过现存的古建筑可以体会到流域内民俗信仰的丰富性与多样性。当然,古建筑的保护与地理环境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在中国历史的几次重大变革中,下游的古建筑都因地理环境的特殊而得以留存。龙王庙作为流域内古建筑的一部分,自然也有着大量的留存。其总体占到记录在册文保建筑的20%,流域内现存龙王庙为123 座,其中100 座龙王庙有戏台。流域中,元代庙宇(正殿)5 座,明代3 座,其余均为清代。究其原因也离不开中国自明清以来极端天气的增加,旱涝灾害频繁,山西的旱情是随着历史上大规模毁坏开荒而逐步加剧的。山西省从公元前1688 年到公元前156 年旱灾6 次,公元前155 年至公元618 年旱灾8 次,618 年至1264 年旱灾19 次,1264 年至1368 年旱灾14 次,1368 年至1644 年旱灾61次,1644 年至1912 年旱灾108 次,1912 年至1948 年旱灾17 次。对于还处于封建王朝的人民来说,科学的不发达导致他们只能将安居乐业、风调雨顺的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上。对于流域内龙王庙及剧场,几乎均为清代遗存,其数量占龙王庙剧场总数量的77%,这也暗合了自1644 年清朝建立至民国年间旱灾频发的历史事实,古代先民要不断地通过祈雨、祭祀、演剧向龙王表达自己的诚心,借此让神灵保佑来年的风调雨顺。当然,除去自然因素的影响,不可忽视的是明末清初是中国戏曲一步步走向繁荣的时期,在这个时期花部诸腔的兴起,各地小戏争相上演,以至后来与雅部争雄,这种种事件都为戏曲在中国变得更为强大提供了优渥的土壤。孔子曾说:“百日之蜡,一日之泽。”戏曲艺术作为在农业社会中必不可少的艺术形式,承担着酬神任务。通过流域内剧场的现存情况可以得出结论,即戏曲在流域内的演出也与戏曲史相符合,因为明末一直到民国二十年前后流域内演出不断。古代先民经历了现实生活的不顺之后,他们需要在神庙剧场中通过戏曲演出找到生活与情感的平衡点,以此鼓起勇气重新面对来年的未知与挑战。
二、分布情况及原因
关于流域庙宇及剧场的分布情况,北源上游4 座,西源上游5 座,南源上游2 座,流域中游32 座主要集中在襄垣一带,下游67 座主要集中在黎城、平顺一带。由此观之,流域内中游龙王庙占总数的26%,下游龙王庙占到总数的54%。中下游带有剧场的庙宇又占到流域内剧场总数量的84%。
中下游庙宇及剧场如此之多的原因为:第一,“人类的生存环境直接受制于经济环境、社会环境及人文环境影响,而经济环境、社会环境及人文环境是一定自然环境的产物。”③从自然地理的角度分析,浊漳河为季节性河流,春夏两季水流猛然增多,而秋冬两季则水流减缓,上游的村庄无论是取水还是防涝相较于下游的压力都要小得多。流域下游高山耸立,以南源为例,流域地形总体为南部及东西部高,中部与北部较低,落差较大,河流流速较快,含泥沙量相较于上游多出数倍。人民赖以生存的耕地则一般分布在河道两岸,无论是旱或涝都将直接影响作物的产量,事关人民生计。如2007 年7 月29 日浊漳河发生涝灾,暴雨洪水造成长子县石哲镇的川口村33 公顷大秋作物被洪水淹没④。
第二,从民俗信仰角度分析。如,浊漳河南源上游为长子县发鸠山地区,在此山区从古至今便流传着灵湫信仰与三嵕信仰,二者都属于早期的神灵信仰,且二者均有司雨、防涝、保护作物不受雹灾的职能,“信仰一旦形成便有其稳定性。”⑤在长子、屯留地区他们有着无可代替的位置。长久以来,两位神灵早已与地方有了“神亲”关系,民众也会认为“地方神祇和民众有着亲属、乡情一类的关系,在履行职责方面更为认真。”⑥随着时间的推移,神灵的“神迹”越发增多,他们在民众内心的位置也越来越重。进入明清之后,南源上流的玉皇庙数量陡然增加,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玉皇既可满足他们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诉求,“祭拜的功利性目的导致了地方民间信仰的唯一性”,故而龙王信仰在已有稳定司雨信仰神灵的某个地理单元内无法成为司雨的主神,更无法形成龙王信仰的流行。
浊漳河中游地区为现在的襄垣县地区,襄垣为浊漳河三源汇聚之地,至今仍有地名为合河口。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属于河流中游独特的人文环境与民俗环境,中游地区及下游部分地区主要以昭泽王信仰为主,而昭泽王信仰也是专属于流域中游独特的神灵信仰。昭泽王信仰究其本质仍是雨神崇拜与龙王信仰。据记载,昭泽王“公姓焦氏,自唐咸通七月五至降诞。”⑦后受太乙真人点化修道,修成之后止洪水、退妖邪、驱病疫受封为“风云将军”。早期的昭泽王一直是以人的形象出现,并帮助诞生地周边百姓降妖除魔。再后因祷雨辄应,“自兹立祠,以庙事之。”⑧之后昭泽王身上就慢慢带有了龙神的影子,因为有了布雨的职能,人民自然也就将昭泽王与龙结合起来,他就从人转化为了龙神,再由龙神最后转变为了龙王。流域的下游主要以黎城部分地区与平顺地区为主。这两个地区内龙王信仰则相对纯粹,神庙内供奉的主要以五方龙王为主,有一部分为当地龙王,例如黎城县赵家山村的岚山龙王。究其原因,这与黎城、平顺地区多山,浊漳河不能进行大规模商业运输与交通运输,以及平顺成为行政区域时间较晚有关。多山、缺水及没有大规模的人口流动的地理因素与人文因素,造成了区域内民俗信仰的相对稳定。对于神灵信仰当地人民以地理因素为主,而新的民俗与信仰就算流传入境,如若不符合人文环境也将无处扎根。平顺地区根据县志所载:“至嘉靖八年,析黎城五里,潞城十六里,壶关十里,共三十一里,增置县置。”可知该地区于明嘉靖时期才置县,由于区域的划分导致原先的里社被打乱,新成立的社必定也要建立社庙用以春祈秋报,结合流域下游的地理与人文环境,龙王信仰也就登上了舞台,成为下游各个村庄信奉的主神。
第三,从空间角度分析。古代先民以功利性为目的的祭祀形成了该区域内龙王信仰的盛行,而信仰乃是立庙根本,庙宇的空间分布便直接决定了神庙剧场的空间分布。神庙剧场自诞生以来便以神庙为依托,且剧场在农村也无法独立于神庙。流域内高山林立,其中海拔1700 米以上的石山区占31%,土石山区占25.8%,丘陵26.4%,海拔900 米以下的丘陵地占16.8%。⑨综合上述数据可以将流域内的空间简单划分为山地与丘陵地区,而结合实际庙宇在村中的空间分布,还可添加一条,即分布在河道周边。虽然从整体看来龙王的主要职能为祈雨,龙王庙为祈雨的场所这一基本情况不变,但分布空间不同,神灵与庙宇具体职能仍然有着细微的差别。至于分布于河道周边的庙宇,从神灵信仰的本体来看,龙王自诞生以来与水便有不解之缘,海有海龙王,河有河龙王,井有井龙王,故此在河边建造龙王庙符合信仰本身。浊漳河下游部分地区因耕地与河道最远距离为1 公里,浊漳河又为季节性河流,在雨水充沛之时防涝便显得极为重要。在河道周边分布的庙宇便主要以防涝为主,祈雨为辅。例如平顺县,该地区地势崎岖,谷壑山高,全区主要以石山为主,可用耕地集中处于河道周边,根据县志载:“民国二年夏历二十九日天祸平顺,暴雨为灾,冲毁东南八十余村”,而县城东及东南皆为浊漳流经之处。古代先民对于农耕的要求以及自身生活环境,都决定了即使身处高山河谷地区也无法将房屋安置于高山之上,耕地也不能距离房屋较远。因此,先民只能将耕地与房屋一同安置在距离河道不远的区域,而在河道旁或河道旁高山上建造的龙王庙就成为了居住在此类空间居民的心灵寄托场所,他们也只能通过祷告神灵来换取内心的安定。
长宁大庙山门戏台
三、建筑特色
关于神庙与剧场的建筑特色,上中下游不尽相同,通常庙宇坐北朝南,一进院布局,中轴线上依次为山门(戏台)、献殿、正殿、东西配殿。部分庙宇还比较完整地还保存着钟鼓楼、二道山门等。正殿主要以硬山顶为主,灰脊筒瓦,鸱吻、脊兽、宝珠形态各异十分精美。梁架结构采用了坚固且经济并适用于北方地区的抬梁式结构,以五架梁、七架梁为主,并且当地工匠习惯在金童柱两侧加叉手用以加固屋顶。由于正殿大多为清代所建,其斗拱也主要以装饰为主,承重作用已不像金元时期。斗拱平身科多以龙为形象进行雕刻,耍头多为龙头,柱头科则多以象为形象进行雕刻,耍头也多为象鼻。至于阑额、额枋则几乎均有彩绘。额枋下檐柱、角柱以红色圆木柱为主,下施鼓镜础或须弥座柱础,精细异常。
流域内留存有大量的明清时期戏台,这些戏台多为山门戏台,因“明清时期的神庙神门舞楼就是改革之物,是元以后发展了的戏曲表演规模之要求所致。”⑩关于戏台的面阔问题,“面阔多数三楹,亦有五楹。面阔为三开间的舞楼比较常见,而五开间的则较为少见。”⑪除此之外,也有部分戏台作为二道山门或建立在庙宇之外。部分戏台台口朝向两座庙宇,纵观整个神庙剧场史此类戏台也属少见。以龙王庙为依托,流域内的一台对两庙的案例仅有黎城县牛居村。村内现存龙王庙一座、关帝庙一座,龙王庙一进院布局,关帝庙平行于龙王庙,两庙山墙相交,有砖垒券门相连。戏台为硬山顶,灰脊灰瓦,左侧鸱吻已丢失,两条垂脊皆有不同程度损毁,戏台后台已出现较大的裂痕。戏台面阔三楹7.35 米,进深4.92 米,通高4.88米,台口高3.33 米,基高1.35 米,抬梁式结构,五架梁上置双童柱撑起三架梁,三架梁上置叉手童柱撑起脊檩,角柱檐柱均为圆木柱,柱上承额枋,额枋下施通雀替,雕刻精细,额枋上承一斗二升斗拱七朵,平身科三朵,柱头科四朵,柱下施覆盆础,柱础0.22 米。此戏台正对龙王庙,根据碑刻可知,龙王庙于乾隆四十二年已经修建完备,而一旁的关帝庙则于道光年间才创修完成。通过两者纪年可以得知,龙王庙戏台原本仅供龙王庙酬神演剧,将关帝庙修建于龙王庙旁不可谓不是古人的智慧,两庙共用一台既不耽误酬神,也给村中省了人力钱财。综上所述,流域内虽然总体上建筑风格固定,但从小范围来看部分剧场的建筑风格与形式甚至比正殿还要大气。通过这一点也不难看出,古代先民对于戏曲艺术热爱有加,在他们心中神庙除去正殿之外,第一位怕只能是神庙剧场了。
潞城区东邑龙王庙二道山门戏台
结论
经过实地调查得知,浊漳河流域内的龙王庙及剧场还有着丰富的存量,从神庙的分布来看其主要集中在中下游,分布主要受到了来自于自然地理、民俗以及空间分布的制约。神庙剧场作为神庙中的一部分,自诞生以来便与神庙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两者从上述的三个角度看来均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析神庙的现存及分布情况也是在变相分析神庙剧场的分布情况。流域内的剧场虽然建筑形制没有太大区别,但仍然有部分变体彰显着古代先民的智慧。
注释:
①侯杰、范丽珠《世俗与神圣,中国民众宗教意识》,天津人民出版社2001 年版,第1 页。
②雷生霖《浊漳河流域2010夏季考古调查》,《中国国家博物馆刊》2011 年第9 期,第44 页。
③王建华《自然灾害与民间信仰的区域化分异——以晋东南地区成汤信仰和三嵕信仰为中心的考察》,《中国地理论丛》2018 年4 月,第150 页。
④孙晓秀《浊漳河流域洪涝灾害分析及减灾对策》,《防汛与抗旱》2008 年,第50 页。
⑤⑥朱文广《上党民间信仰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 年版,第57 页和第218 页。
⑦⑧(清)胡聘之撰《山右石刻丛编》(第二册,卷28),《昭泽王事迹铭》,元大德元年(1297),山西人民出版社1998 年版,第20~21 页。
⑨王铭等主编《山西山河志》,山西科学出版社1994 年版,第352~353 页。
⑩冯俊杰《略论明清时期的神庙山门舞楼》,《文艺研究》2001 年第4 期,第85 页。
⑪王潞伟《上党神庙剧场考》,中国戏剧出版社2016 年版,第199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