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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之说
——论海德格尔晚期的语言思想

2022-03-18

关键词:洪堡通向本性

孙 洁

语言的问题是整个现代和后现代哲学中非常重要的问题。在海德格尔早期的《存在与时间》里,语言显现为言谈;在中期的《艺术作品的本源》里,真理通过语言才得以创立;直到晚期,他的思才真正转向语言。晚期海德格尔用“大道”一词来阐释其语言思想,他的“存在与语言”的思想主题在《在通向语言的途中》表现为“大道与道说”。“从‘存在’走向‘大道’,这正是海德格尔思想‘转向’的根本内容”(1)孙周兴《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25页。。海德格尔的《在通向语言的途中》一文集中展现了他晚期的语言思想,该文对语言的表述具有总结性的性质。

一 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

《在通向语言的途中》一文的前言中,海德格尔强调走在通往语言的道路上主要是通过诗意的经验获得的,而且提出口号“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2)Martin Heidegger, On the Way to Language, trans. Peter D. Hertz (New York: Harper & Row Publishers, 1982), 112.。前言的首段从诗意语言出发强调语言是独白。海德格尔特别提到了神秘主义诗人诺瓦利斯的一句话,即“语言仅仅关切于自身,这正是语言的特性,却无人知晓”(3)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237页。。人们一般认为,语言是在对话中呈现出来的,而诗人则强调语言是独白。这表明了语言的神秘性,语言说即语言说自身,语言是唯一地、孤独地和自己在一起。语言的真正本性指的是语言仅相关于自身。

海德格尔将语言区分为诗意语言、逻辑(技术)语言和日常语言这三种。其中,技术语言是逻辑语言的形态,日常语言则是被磨平了诗意的、被遮蔽了的语言。诗意语言既不是一种想象浪漫的语言,也不是一种形象性或比喻性的语言。诗意语言“既非言谈,它敞开了世界的意义,亦非创立,它建立了历史的真理,而是语言的保藏,它让那自身言说的语言道说”(4)彭富春《无之无化——论海德格尔思想道路的核心问题》,上海三联书店2000版,第112页。。对于海德格尔而言,语言的本性显示在诗意语言之中,只有诗意语言才能揭示语言自身的本性。诗意语言是纯粹语言,因为诗意语言倾听了语言的本性。诗意语言倾听了语言的独白,然后将它言说出来。诗人写诗的时候,倾听了纯粹语言的口授,然后再把它说出来。海德格尔试图通过诗意的语言去经验一种纯粹的语言,经验纯粹语言本身。“诗即是原语言,即是语言之本真”(5)叶蓉《诗的形而上学阐释——马一浮诗性论抉隐》,《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8期,第38页。。“语言本质上是诗……是一种最清楚地向我们显示出作为真理的发生的艺术之本性的艺术作品”(6)帕特里夏·奥坦伯德·约翰逊《海德格尔》,张祥龙、林丹、朱刚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91页。。在他看来,我们对语言不是进行逻辑判断,而是一种经验。我们对语言的经验有别于科学分析,特别有别于科学哲学和语言哲学。海德格尔强调要放弃判断、证实和证伪,直接进入到语言的事实当中去。经验就是直接与事情本身相遇。从诗意语言就可以找到一种经验,这种经验是直接和存在、事情本身在一起的。“诗(Dichtung)的精髓是真理的建构”(7)迈克尔·英伍德《海德格尔》,刘华文译,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130页。。在海德格尔那里,经验是最本源的。海德格尔晚期思想的纯粹之处就在于,他只关注事情本身,事情之外的东西他都要破除掉。

《在通向语言的途中》——此书的标题听起来似乎语言与我们之间有很遥远的距离,我们必须通过一条道路才能到达语言那里。但传统的观点认为,“人本身就是会说话的动物,从而是具有语言的动物”(8)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38页。。语言能力是人之为人的特质,正是说话能力使人成其为人了。由此观点就可以得知,我们首先就已经在语言之中。因此,一条通向语言的道路是既无必要又不可能的。但在海德格尔看来,我们虽然在语言之中,但我们没有经验到语言的本性,我们和语言之间有障碍,因此,一条通向语言之路仍是必需的。一方面,我们需要通向语言的道路,但这并不意味着语言是远离我们的;另一方面,我们虽然在语言之中,但语言的本性离我们还是遥远而漫长的。语言的本性就是作为“道说”(Sagen)的语言。人在作为“道说”的语言之中,但未曾思及作为“道说”的语言。走向语言之途,就是走在通达语言之本性的道路上。

接着海德格尔正面提出主张,即“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并认为唯有如此才能经验语言的本性。通往语言的道路就是要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这一公式中存在着解释学循环,因为其中“语言”一词一共出现了三次。第一个“语言”意指语言现象,第二个“语言”意指语言的本性,第三个“语言”意指人之“言说”。三种语言的意义不一样,但说的是同一件事情。三次使用的语言是同一个语言的三种不同形态和层面,都来源于语言的本性。三者来源同一并相互支撑、相互关联。三种意义、三个语言构成一个关系网。这个关系网把言说者也带进语言,因为是言说者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带向语言即言说出来。三个语言构成的关系网,是一个路标。它命名了预先确定的领域。预先确定的领域不仅是海德格尔的一系列关于语言的报道,还有语言科学、语言理论、语言哲学。网作为道路行走的公式,命令了语言自身的事情。三个语言所形成的一个网就是解释学所讲的圆圈或网络。对于这个圆圈或网络,我们不是逃避它,而是要进入它。网不可消除,但可以解决,可以找出解开它的带子。

二 海德格尔对传统语言观的批判

《在通向语言的途中》一文第一部分分析了几种语言的观念。首先是日常的语言观念。日常对语言的看法主要回归到一般语言与我们唇齿的关系。人们通常认为,语言是口舌的运动,是清晰的发音。语言是人的言说,是人们交流和表达的工具。在海德格尔看来,日常语言还不是本源性的语言,它偏离了语言的本性,或者说它对语言之本性还是无所思的。再一种是形而上学或理论的语言观,其中代表性的是亚里士多德和洪堡。西方哲学从古希腊一直到黑格尔,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都是形而上学。这种形而上学作为一种追问根据的思维方式是整个西方哲学的本性。海德格尔选择亚里士多德和洪堡的语言观作为考察的对象,是因为他们一个在形而上学的开端处,一个在形而上学的终结处,也就是说两种观点不是重复性的,他们的观点具有差异性和代表性。

亚里士多德关于世界的图式(事情-思想-言说-文字)是具有典型性的。海德格尔的独特之处在于他试图颠覆一般对世界图式的理解,他认为在事情、思想、语言和文字这四者之间是一种显示的关系,而不是反映的关系。他指出,亚里士多德关于四者之间关系的叙述“包含着一种明智清醒的道说,它揭示了那种始终掩蔽着作为说话的语言的经典结构。文字显示声音。声音显示心灵的体验。心灵的体验显示心灵所关涉的事情。显示构成这个结构的支柱,支撑着这个结构”(9)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42页。。海德格尔认为我们在对亚里士多德古希腊文本的翻译中是存在误解的,最大的误解就是把语言的显示(Zeigen)、指引、指示变成了符号(Zeichen),这个变化是来源于存在的真理自身的变化。前苏格拉底的语言切近真理的本性,到了斯多葛时期情况开始变化,原本的指引和被指引(显示和它所显示者)变成了符号和被表征(能指和所指)。这个变化是西方形而上学的一个根本性的转变,这种转变导致了真理自身的转变,即真理由显示、指引变成了符合。海德格尔认为符号必须建立在指示、指引的基础之上。并且他认为,亚里士多德把语言看成言说,而没有把语言看成语言。

然后海德格尔分析了洪堡的语言观。洪堡最主要强调语言是主体精神所构建的一个世界。洪堡和一般语言观乃至亚里士多德的语言观有一点是一致的,就是认为语言是清晰的发音、有音节的发音。洪堡的不同之处在于:第一,他强调语言不是作品(Ergon)而是活动(Energeia),是发生学意义上的;第二,语言是精神的工作,是思想的表达,语言是精神的世界;第三,言说的总体可以看作是语言本身(10)威廉·冯·洪堡特《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姚小平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56-57页。。其中,言说是人的言说,洪堡把人的言说的语言规定看作了语言的规定。洪堡认为语言不只是交流工具,而是真正的世界。工具只是种手段,而世界是以它自身为目的。言说的总体是语言,语言是精神活动,而精神活动导致一个世界。精神的活动有主体对客体的设定作用。世界是精神和对象之间结合的产物。洪堡的语言观是典型的德国近代哲学主客体分离的产物。亚里士多德理解的语言是在场者,世界是在场,世界存在理解为在场,语言只是在场者之一。事情、思想、语言和文字都是在场者,只是它们之间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被海德格尔理解为指引与被指引的关系。洪堡时代属于康德和黑格尔的时代,语言不被理解为在场者,而是被理解为精神的活动,理解为一个世界,理解为一个主客体合一的产物。洪堡把语言看作人类独特的精神世界,这与亚里士多德是完全不同的。

洪堡是否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呢?海德格尔对此进行了分析。海德格尔认为,洪堡把语言作为世界和世界观,是因为洪堡没有把语言作为语言,而是把语言作为了人类整体和个体的一种活动。洪堡“把语言当作在人类主体性中制定出来的世界观的一种方式和形式而带向语言”(11)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47页。。洪堡把语言理解为陈述,陈述又是活动,活动是主体的活动,因而在洪堡那里,语言只是主体的活动,而不是存在自身的活动。但对于海德格尔,语言的本性不只是陈述(assertion),而是指引(showing)。语言指引道路。陈述只是语言的一种形态,任何诗歌不是陈述某个事实,因而陈述不能用来说明语言的本性。海德格尔批判了洪堡的语言观。洪堡要寻找语言的本性,即语言的本质,但他找到的语言的本质却是语言之外的东西,即精神。

在海德格尔看来,传统语言观所见的是人言,语言是人的话语表达活动,其立场是形而上学的,无法揭示语言的本质。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是反形而上学的,他的目的就是思考未曾被把握的语言本身,亦即道说。大道之说,就是作为道说的语言,它是人言的根据。

三 通往语言本身的道路

对日常语言观和形而上学语言观进行分析后,海德格尔直接进入语言本身。“如果我们来沉思语言之为语言,我们就放弃了以往通行的语言研究方法。我们不再能寻求那些普遍性观念,诸如活动、行为、作用、精神力量、世界观、表达等;我们不再能在这些观念中把语言处置为那种普遍性的一个特殊情形。通向语言之路要让我们经验作为语言的语言,而不是把语言说明为这个或那个东西,因而与语言失之交臂。”(12)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48页。与通常的理智和认知方式不同,海德格尔认为语言及其本性都是不能作为对象去把握的,也不能用语言之外的东西来对之进行说明。他强调的是去经验语言,让语言自身说话,从而让语言回归其本性。海德格尔的语言是事情本身的语言。把语言作为语言带向语言,是让语言自身言说,而不是让语言之外的东西言说。

海德格尔的道路是本源性的道路,而不是工具性和手段性的道路。道路是动词形态的,它不是现成摆在那里的实体,而是自身开辟道路。对于海德格尔,思想自身就是道路,进入思想就是进入道路之中。并且,语言是自身运行的,自身就呈现为一条道路。于是,“通往语言的道路”有两重意思:一,思想自身显示为一条道路;二,语言自身显示为一条道路。海德格尔通向语言的道路就是语言自身,它并不在语言之外。语言自身开辟道路,语言作为道路既是手段又是目的。语言本身是条道路,语言这条道路自身让我们到达语言这条道路上去。并且,我们自己进入到道路之中,就要被语言规定、指引。在这个语言自身的运动当中,人应当虚心倾听,听从语言的道说。语言的本性是语言作为道说带向发声的语词。语言让人倾听语言并且让人到达语言的本性自身,唯有到达语言的本性自身,人才能找到自己的家园。语言使人成为人,就是因为语言说出了道路,语言指示道路,否则人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道路是高于人的,不是人所能规定的,人要属于这条道路。人与道路的关系就在于,人只有进入这条道路,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才是言说者。这里的言说者不是指有说话的能力,而是指人只有进入到语言的道路当中,他才能进入真理之中。语言的道路就是让到达。道说作为道路,就是让我们倾听,让我们到达语言自身的言说。海德格尔的思想呈现为道路,他的思想又由一条更本源的道路所规定。这种道路是一条在思想的事情的规定上的道路。“语言必须作为语言走向语言,凭借于它自身理解为思想的事情的规定”(13)彭富春《无之无化——论海德格尔思想道路的核心问题》,第107页。。语言在海德格尔晚期思想中具有规定性的作用。

海德格尔对语言的揭示叫作倾听的言说。先倾听再言说,如实倾听,如实言说。人的言说是清晰的发音,包含了听和说这两方面。海德格尔强调言说同时就是倾听。“作为道说,说从自身而来就是一种听”,说“首先就是一种听”(14)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54页。。海德格尔强调“首先言说然后倾听”,这只是一般对语言的理解。海德格尔认为首先倾听然后言说,倾听优先于言说。“倾听优先于言说”并不是指倾听优先于一般的言说。倾听不是倾听人在言说,而是倾听语言自身的言说,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倾听是高于、优先于人的言说。海德格尔认为,不是人在说话,而是语言自身在说话,因为人说话最终要归结到语言自身的言说。语言自身显示出真理。人所说的话是否有意义关键在于话本身是否揭示真理。语言虽然显示自身,但它需要通过人的言语把它表现出来。人是属于语言的,是通过倾听语言的言说,接着再回应语言的言说,然后再构成人与人的对话。我们不仅仅言说这一语言,我们首先是源于语言而言说。即使语言自身的显示需要人的言说和道说来完成,这也不能归结为人的一种功劳,人的一种活动。人言说,但人不是言说的规定者,恰恰相反,语言规定着人。语言通过人在言说,这与人的言说的差别在于,语言言说凭借的是语言在道说。“语言首先而且根本地遵循着说话的本质现身,即:道说”(15)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54页。。我们倾听语言首先要让语言言说,然后对于听到的东西,我们用听来的话来应对它,这就是人的言说。人的言说完全是被语言言说所规定。我们之所以能够倾听语言,是因为我们已经属于语言,我们本身已经听从了语言。听从表明我们本身已经被语言所规定。“人之能够说话,只是由于人归属于道说,听从于道说,从而能跟随着去道说一个词语”(16)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68页。。人作为听者归本(Vereignung)于道说,这种归本让人通过发声的词语来回应道说。“使终有一死者进入道说的归本把人之本质释放到那种用之中,由此用而来人才被使用,去把无声的道说带入语言的有声表达之中”(17)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61-262页。。人被大道用于化无声的道说为有声的人言。

海德格尔进一步指出是大道的开辟道路(die ereignende Be-wegung)使道说达乎人言。“大道乃是使道说达乎语言的开辟道路。这种开辟道路把作为语言(即道说)的语言(即语言本质)带向语言(即有声表达的词语)”(18)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62页。。开辟道路是一条具有开释作用的纽带,语言纠缠于其中的关系网络可消解于开辟道路的运动之中。“我们与语言的关系取决于我们作为被使用者如何归属于大道”(19)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69页。。语言的本性就是道说,它不可能建立在其他东西上面,如历史条件、心理基础,而是建立在自己的基础之上。语言就是它自身的根据。在海德格尔那里,“语言言说”所强调的是:只有当以一种已经被预设的、被传递出的语言为基础,才会有言谈者创造语言或者符号的活动,并产生他们交往时的主体间性。这种语言具有“世界-展开(亦即显现)”的功能,此功能超出个体的意志,并总是已经发生了。因此,它应该被理解为使个体活动得以可能的必要条件,而非这些个体活动所产生的结果(20)Cristina Lafont, The Linguistic Turn in Hermeneutic Philosophy, trans. Jose Medina (London: The MIT Press 1999), 75.。

海德格尔直接从言语、言说出发找出了语言的大纲略图。语言首先的事实就是言说,海德格尔从言说出发来揭示语言。言说者从来是被言说所规定的。言说包括言说者、已言说的、未言说的和劝说。言说者与话语过程本身不是因果关系。海德格尔强调语言自身在说话。言说者是被言说所规定,在言说当中他才能成为言说者。言说必需有言说者,言说者属于言说。已言说的以许多种方式来源于不可言说的。海德格尔的不可言说的与禅宗和道家的不一致。他的不可言说的始终相关于已言说的,而不是完全离开了言说的一种神秘的不可言说。不可言说的分为两种类型:尚未被言说的和必须不被言说的(即始终隐藏的、保留的)。对于海德格尔而言,他所强调的就是必须被保留、必须被拒绝的不可言说,即沉默或宁静之音(Gelaut der Stille)。语言的本性是许多要素的关系。语言的本性表现为要素和关系的多样体,这种关系不是可以随便排列和随便计算的。我们要放弃对要素和关系那种计算的方式,因为科学和计算的方法揭示不出语言的本性。海德格尔将语言本性的统一叫作大纲略图,这个大纲略图是个指引的结构。这个结构中包括言说者、言说、已言说的、未言说的和要言说的这五个要素。言说者、他的言说、已言说的、不可言说的、已经要言说的这五个东西组合成一个结构,结合后变成一个整体,即大纲略图。统一和支配这个结构是显示(Zeigen)。

道说一般是贬义的说法,如传奇之说、谣言、道听途说。道说在汉语中贬义的用法是道听途说(流言)。但海德格尔认为这只是对道说的一种说法。道说实际上是指示、揭示。“‘道说’(sagan)意味着:显示、让显现、让看和听。”(21)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51页。道说包括三个方面:显示、揭示、指引;让在场的显现,让不在场的隐去;让人(思想)听见、让人(思想)看见。一般言说指的是陈述。海德格尔认为,言说关键在于道说。他是在道说意义上,而不是在陈述意义上讨论语言。“语言之本质现身乃是作为道示(die Zeige)的道说”(22)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第253页。。海德格尔对道说本身进行进一步的分析,这就牵涉到在场者和不在场者。在道说和已道说当中,道说允诺(Gewahren)、拒绝、先说(预告),这些都是道说的方式。自我显示或抽身而去、在场或不在场完全在于道说本身的允诺或拒绝或禁止。允诺和禁止这些话都是语言,最高的是法律、宪法。允诺和禁止这些行为首先是语言性的。道说它自身宣告、它自身允诺和拒绝。道说自身的宣告、允诺和拒绝是被语言所规定的,是语言首先宣告、首先允诺和拒绝才有在场和不在场的存在方式。语言和物的关系不是主人和奴隶的关系,是“让……显现”,而不是命令。道说最根本,但海德格尔强调,尽管如此,对道说、那些关系的统一我们还没有真正地获得。海德格尔进一步讨论道说本身是什么。言语作为道说属于语言本性的大纲。大纲是由道说的和已道说的许多方式所贯穿的。在其中,在场者和不在场者自身宣告、自身允诺、自身拒绝、自己显示或者是自身反离而去。语言本身的大纲始终强调多种形态的道说,而且有不同的来源,但他没有标明这些来源在哪里。他强调我们把语言的关系、语言的本性总体叫作道说,但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现在还没有真正地洞见或看见这些关系的统一性。

四 结论

海德格尔研究的语言的本性与存在本身、思想本身是结合在一起的。“海德格尔早期将语言置于此在的理解和解释,中期认为语言是存在的家园,晚期甚至强调:语言是存在和思想的根据”(23)彭富春《海德格尔与现代西方哲学》,《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5期,第60页。。海德格尔前期是在此在的生存论层面理解语言,语言是人的活动;后期则是在存在本身的层面上理解语言,语言不再是人的活动,强调是语言说人,而非人说语言。在他那里,语言被理解为道说,显示着世界与事物,具有根本的重要性。而道说包含着归属。“后期海德格尔语言思想的关键点就在于他所强调的语言的植根性,语言与大地(Physis)的一体归属关系”(24)孙周兴《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第353页。。他对存在的追问最终导向对上帝的信仰。“语言的本质就是上帝之道”(25)邓晓芒《论海德格尔诗化的语言哲学》,《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21年第1期,第25页。。总的来说,海德格尔前后期语言观都属于存在论的,只不过在他那里,大道的语言是独白式的,人类话语只能以沉默倾听的方式来应和语言本身,其存在论是一种独白本体论,其后期语言思想的要义就是说不可说之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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