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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安忆新世纪小说中的城市底层书写

2022-03-18纯,周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王安忆底层移民

王 纯,周 军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底层”一词作为一个阶级概念首次出现在意大利马克思主义思想家葛兰西的《狱中札记》中。中国学者蔡翔在《底层》一文中较早涉及了关于“底层”的论述,其关于底层的界定带有较为强烈的情感色彩,他所认为的底层“主要指的是苏州河边棚户区以体力劳动为生的群体”[1],李新教授在其专著《新世纪底层叙事研究》中对底层群体作了一个比较明晰的界定,她所认为的底层群体是指“在社会分层结构中处于社会结构的底端;从经济收入上看,收入较平均水平低,生活比较困难;从文化话语权上看,社会公共话语权较少的一类社会人群,甚至还包括一些老弱病残等。”[2]“底层”这一概念的提出和界定,为探讨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的底层人物形象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维角度。作为一位极具人文关怀和底层情感的作家,王安忆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城市底层平民日常生活的描写上,她不仅在《富萍》《保姆们》《骄傲的皮匠》等作品中以理解和尊重的态度塑造了各类城市底层移民形象,更在《桃之夭夭》《遍地枭雄》等作品中持续关注上海边缘的底层市民,以温情的笔调去书写这些底层边缘市民的挣扎与沉浮。王安忆以平实的笔法描摹生活的原生态,探寻个体与社会的生存本相,在尊严和道德的层面上思考人类的发展,体现了浓厚的人文关怀。

一、民间视角下的城市底层建构

(一)丰富的城市底层形象

王安忆的作品历来喜欢以民间生活为题材,关注和书写城市中的小人物。她自己也曾坦言她从小生活在弄堂里,在小市民堆中长大,因此她对上海的认识是带有平民性和草根性的,她将目光步聚焦于城市底层群体,不仅塑造了大量血肉丰满的城市底层形象,更展现了底层日常平凡而朴素的诗意之美。底层人物一直是她关注和书写的对象,保姆、农民工、失业青年、民间手艺人等都是艰难求生于底层社会且不起眼的小人物。王安忆笔下塑造了两类极具特色的城市底层人物形象:一类是都市底层移民形象,另一类是身处上海边缘的底层市民形象。上海是一座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移民”城市,王安忆在幼年时期就跟随她的父母一起移民到了这座城市,作为一名“城市的外来者”,她从小便体验到了外来者与城市之间的隔膜,因此对于移民群体她有着强烈的身份认同感,以上海为背景的移民写作占据了她创作中很大一部分内容。从20世纪80年代的《悲恸之地》《好婆和李同志》开始,王安忆就持续关注底层移民的悲喜人生。新世纪以来,王安忆更是在其众多作品中延续了对城市底层移民群体的关注,塑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城市底层外来者形象。《富萍》作为王安忆在新世纪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讲述了一个从扬州来的乡下女孩如何从乡下来到到上海,最后又远离上海的故事。作家在这部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血肉丰满的底层群像,有以“奶奶”为代表的外来保姆群体,以“舅舅孙达亮”为代表的苏州河沿岸的棚户区居民,还有以“残疾母子”为代表的贫民窟移民。这些移民在物质上是匮乏的,但他们却以积极乐观的态度生活着。《民工刘建华》中的农民工刘建华虽处处与东家较劲,但干起活来却是响当当,他勤劳又富有智慧。《骄傲的皮匠》中的小皮匠根海孤身一人生活在大城市,却凭借自己的手艺在小巷中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除了对城市底层移民的独特观照,王安忆更在《桃之夭夭》《遍地枭雄》等作品中以温情的笔调书写了这些底层边缘市民的悲喜生活。《桃之夭夭》叙写了都市底层女性郁晓秋一波三折的人生经历。《遍地枭雄》通过一场离奇的出租车劫车案,展现了城市底层青年漂泊不定的生存境遇,引发人们对于现代性的思考。

(二)平凡诗意的日常生活

20世纪80年代的新写实作家们重新将日常生活搬进文学的殿堂,以零度情感叙述生活的烦琐与沉重。但对于同样擅长描写日常生活的作家王安忆来说,新写实小说中所传递的冷漠生活观却是她所拒绝的,她笔下的日常生活总是充满了温度和情感。在王安忆民间性的视角下,城市底层市民的日常生活是平凡而富有诗意的。在小说《富萍》中,王安忆用一贯的写实风格再现了20世纪上海底层市民的日常生活状态,她将底层生活的各种细节都真实地刻画了出来,从饮食、穿衣、谈话等无一不有。正是这些点点滴滴的小事勾勒出了整部小说中底层民众的生存面貌。王安忆对于城市底层日常生活的细致描写使得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变得更加真实可感。从一日三餐,到人物衣服的颜色款式,再到弄堂里的流言蜚语,这些看似琐碎的生活细节却是真实而富有情感的,平凡的日常生活在她的笔下有了朴素的美感,有了诗意的浸染。

二、温情目光下的城市底层书写

在王安忆多年的文学创作中,她始终以温情的目光观照着芸芸众生,在她的作品中极少出现那些言辞激烈的场面,这与作家的童年经历以及成长感悟息息相关。王安忆自小生活条件优越,居住在上海的市中心,父母都是著名的知识分子,优越的家庭条件为她日后的创作奠定了温情的基调。此外,她曾在回忆录中说到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前前后后都是小市民,真正的上海小市民”[3],这也使得王安忆对小市民阶层的生存状态有了更加敏感和细腻的认识。她以女性作家所特有的细腻与敏感刻画了一系列生动饱满的底层女性形象,并且以底层苦难的温情叙述为底层书写带来一些人性的温暖。

(一)温情的女性化视角

作为一名感情细腻的女性作家,王安忆在其四十多年的创作历程中始终关注着当代社会中女性的生存状况,她对女性的命运有着更加深刻的认识和更为深切的关怀。她在其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城市底层女性形象,并且高度赞扬了底层女性的生存韧性。小说《富萍》反映了王安忆对上海20世纪60年代初期底层移民生活的关注,将富萍、奶奶等外来务工女性刻画得栩栩如生,她们在城市无根基、无靠山,以浮萍的形象漂泊着,艰辛地在城市底层打拼,但她们依然执着、坚强地通过个人的努力在城市扎根。作为城市底层女性,她们身处男权社会中,但并不依托男性而是独立经营自己的生活,拥有独立的生命意识。《桃之夭夭》中的女主人公郁晓秋从小成长在缺乏温暖的家庭环境中,受到家人的粗暴对待,因为私生女的身份饱受市井的流言与误解,她既要照顾患肝癌的姐姐,又要担心被审查的母亲。面对昔日恋人何明伟的移情别恋,她也没有苦苦挽留。无论生活给予她什么样的磨难,她都能平静地面对。逆境赋予了她顽强的生命力,给了她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力量,郁晓秋在一波三折的命运浮沉之中展现了城市底层女性的顽强与坚韧。

(二)底层苦难的温情书写

“‘底层’与‘苦难’似乎有某种天然的关系,因此书写‘底层’也必然有对苦难的描写”[4],通过对苦难的书写来反映不公平的社会现实,从而展开社会批判是底层书写的价值意义所在。然而,新世纪以来的某些底层文学作品在书写苦难时,显得过于尖锐,并且带有强烈的“宿命感”,即洪治刚先生所提出的“苦难焦虑症”。有些作家在其作品中甚至有种迷恋或放大苦难的倾向,例如杨显惠《夹边沟记事》、陈应松《马嘶岭血案》等都以真实的方式再现了底层社会中的一幕幕血雨腥风,这些作品在苦难的表达上似乎有些用力过猛,忽略了对人性最深处温暖和善良的挖掘。王安忆的城市底层书写与这些底层作家最明显的不同就在于她对苦难的温情叙述,为底层书写带来一些人性的温暖。她笔下的城市底层劳动者虽然在物质上是匮乏的,时时刻刻面临着生存的压力,但他们并未沉溺于苦难之中,他们没有将苦难作为自己逃离与堕落的理由,而是选择以一种坚强乐观的生存态度去稀释生活带来的伤痛,更加积极并富有尊严地生活着。在作品《富萍》中,作家王安忆重点描写了一批居住在上海市区边缘地带的梅家桥移民,作为城市底层群体,他们大多是拾荒者出身,干着剃头、磨刀、拾垃圾等工作,但是作品中却写道:“在这些芜杂琐碎的营生下面掩着一股踏实,健康自尊自足的劲头。”[5]他们虽然身居困顿恶劣的环境之中,但却没有自暴自弃、怨天尤人,而是以一种生存的韧性去面对生活中的坎坷与磨难。王安忆从苦难的表象中发掘了底层民众的精神力量,底层民众在面对苦难时所表现出的坚韧顽强才是她想要着力表达的精神向度。

三、现代性视域下的城市底层关怀

美国著名人类学家罗杰·基辛曾说:“如果没有城市,文明就很少有可能兴起。”[6]换句话说,城市是现代文明的起源地。随着现代化进程的迅猛发展,居民的生活方式也在不断发生改变,城市化使得原本熟悉的事物变得越来越陌生,被裹挟在现代机器中的人无可避免地陷入精神危机当中。王安忆在其小说书写当中,同样关注到了现代性视域下底层人物的生存境遇,透过城市底层群体关注到了社会转型期各个方面的情况,对现代化进程既有赞美更有批判,反映了她对于城市现代化问题的理性思考和对底层民众的深切关怀。

(一)对城乡关系的多元思考

王安忆在小说中塑造了众多底层外来者形象,在对这些底层小人物的命运书写中体现了她对城乡关系以及现代化进程的思考。在她的作品中,城与人、城与乡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时而对立,时而融洽,她试图淡化对立的因素,探寻其中和谐的内容。在王安忆的城市底层书写中,城乡关系并不是简单的二元对立,而是从对立走向融合的。20世纪80年代,王安忆就创作了不少以都市底层外来者为主角的小说,例如《鸠雀一战》《悲恸之地》等,这些都市底层外来者无法融入城市,在城市中艰难生存,有些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一时期的王安忆把城乡关系,甚至是城与人的关系看作对立的,作家对于城乡的看法是悲观的。但是进入21世纪以来,王安忆发表了《富萍》《骄傲的皮匠》《民工刘建华》等一系列以都市底层人物为主角的小说,这些作品都清楚地传达出一个积极的信息,那就是外来人员在城市中逐渐找到自我。《富萍》中的女主人公富萍虽然也历经了漂泊不定的生活,但她最终在城市的边缘地带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暖家庭。《民工刘建华》中的刘建华是一个典型的现代农民工形象,他虽寄居于城市,但是却有拥有独立的精神,他身上的一些良好特质并未轻易受到都市文明的异化与改变,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流露出作家对于这些外来底层务工人员的赞美之情。此外,她在《骄傲的皮匠》中通过底层移民的叙述视角讲述了一个底层外来者在融入城市生活的过程中如何获得安稳,守护尊严的故事,在小皮匠根海的身上既有乡土中国的传统操守,又有现代城市文明的印痕。这样一种双重的文化身份体现了作家对于城乡关系的多元思考,突破了单纯的城乡二元对立视角,避免了底层题材类型的同质化倾向。

(二)对现代化进程的忧思

王安忆在关怀与怜悯底层平民的同时,也通过城市底层人物的视角关注到了转型时期社会的方方面面,并对现代化进程进行了理性的批判和反思。她在长篇小说《上种红菱下种藕》中就以温和的叙述表达了对于现代化进程的忧思,小说以一个小女孩(秧宝宝)的空间位移与成长展现了农村城市化变迁的历程。王德威曾经将《上种红菱下种藕》这部作品称为“前青春期的文明小史”,小说不仅反映了一个少女的成长过程,更见证了一个传统的小镇在现代工业文明侵袭下的裂变。秧宝宝所寄住的“华舍镇”坐落于“沈溇”与“绍兴”之间,也是“前现代”向“现代”的过渡之地,在它的左侧是如同“沈溇”一个未沾染现代化气息的地方,在它的右侧则是繁华而又落寞的商品化城市绍兴。古朴而优美的水乡小镇终究抵不过钢筋水泥的入侵,人们最终还是把这个小镇抛弃在了身后。作品的最后说道:“可它真是小啊,小得经不起世事变迁,小得叫人心疼。现在,它已经在秧宝宝的背后,越来越远。”[7]笔触中流露出作家对已逝去的宁静乡村生活的怀念,以及对传统文明逐渐湮灭的惋惜。而在长篇小说《遍地枭雄》中,王安忆叙述了一个生活在城乡接合部的青年男性韩燕来“走失”于江湖的离奇故事,故事的最后主人公韩燕来由被劫者变成打劫者,与大王等“枭雄”们一起开始了漂泊不定的流亡生活,“枭雄”们于上海这座城市拼搏的最终结局似乎也在诠释着边缘群体在城市生活中难以避免的生存困境。王安忆以城市中的枭雄故事向人们提出现代化反思——面对现代空间的强势挤压,这些城市边缘群体只有适应与顺从,被改造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四、结语

作为当代文坛一位风格多变的知名作家,王安忆将目光更多地转向城市底层群体,塑造了众多个性鲜明的底层人物形象。在描述城市底层百姓的生存境遇与心灵世界时,王安忆并非一味渲染苦难悲情,而是从人性与情感出发,挖掘底层民众精神的善意与崇高。此外,王安忆透过城市底层人物生存境遇的书写也表达了其对于现代化进程的批判性思考,具有深刻的社会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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