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里的别样意蕴
2022-03-18向远虎谭佳秀
◎向远虎 谭佳秀
《采薇》之作从时代背景来看,当时王室衰微,日渐被周边少数民族政权觊觎,保家卫国是当时周朝子民应履行的义务和承担的责任。
戍卒踏上了征途,先前平静美好的日子被打破,为什么说它是平静美好的生活呢?基于两点:一是全诗反映了强烈浓郁的厌战情绪;二是杨柳意象的符号化解读,春天杨柳柔嫩,随风中自由舒展,好不快活,这喻指戍卒行役前生活平静且美好,生活惬意舒心,如艳阳春日,如柳枝柔嫩,令人醉心与欢悦,可“猃狁之故”将这些美好打破了。
通过《采薇》,我们思量发现,第一章至第三章可视为独立的意义单元:反映戍卒强烈的思乡念家之情和漫长戍边的烦恼。读罢,能清晰感受到戍卒有一种咬牙切齿的“痛恨”,这仇恨是一种没经历时间沉淀的较为粗糙较为浅层的情感认知,可能离家时日久,把一时的不适和不快发泄到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身上,但能让我们窥视到戍卒的内心。
随着时间流逝,易年更岁,在漫长戍边的岁月里,役期无期带来的心理折磨,不仅仅是一种咬牙切齿的憎恨,甚而会衍生出另一种情感体验,这情感体验我们可以用文本里的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忧”。那么,戍卒为何而“忧”呢?
在文本中,戍卒看到驻守军营外那些长着一大片的薇菜,这些薇菜由“作止”到“柔止”再到“刚止”,时间漫长,归期无望。“久戍人将老,须臾变作白头翁”(于渍《杂曲歌辞》)、“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李白《战城南》)。草木一秋,喻指人生一世,薇菜由嫩芽到渐老变硬三个时空阶段,也可让我们联想到人由年轻到苍老的渐变过程。
戍卒刚进军营时,可能还是年轻人,家中可能尚有老弱妇孺,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被迫征召至军营,来到遥远的边疆,家的重心已抽离,家不像家了。每当看到军营外那些在风中摇曳的野豌豆,心中焦虑和悲苦突然暗涌,泪光闪烁,思念如泻水:“家中妻儿老小是否衣食无忧?父母是否康健?”想着念着,念着想着,反复再三,不由自主地喟然长叹起来,心底萌生“曰归曰归”的念头。
“说回去就回去”,有了这样的念想,亦是危险的。思念家人,人心浮躁,思想不稳,意志不牢,有动摇军心的嫌疑,若被将帅知晓想必一定会受到严厉的责罚。就这样,戍卒在心中一直唱着思念的歌,在深夜,思念像潮水,一遍遍冲洗着心里的河提。
担忧和忧虑随着时间的推演并没有像火苗熄灭,而是愈烧愈旺,像烈火炉中烧,所以在《小雅·采薇》的第二章戍卒表露自己的心迹,不难发现这一章较前章是不一样的:到军营战事长期没有解除,回家的事一拖再拖,心理忍受的空间越来越小,直言“心亦忧止”“忧心烈烈”。思念像潮水侵蚀着他,担心和忧虑像烈火一样炙烤着他,让他焦灼不安,内心起伏澎湃,生活如麻,理还乱。
同样,在第三章里,戍卒不再是想简单快活一下嘴,诅咒敌人猃狁,不再仅仅展露自己心迹,反而上升到对朝堂君王得失的点评。让自己“靡室靡家”,“曰归曰归,”但不能归,“不遑启处”原来这些不仅关乎猃狁不应该侵犯国土,也应追责王室不作为,正因为这不作为,才致使战事一直拖宕未决。
或许在那个春花浪漫里的季节,踏上疆场,报效国家与君王,有那么一两分想实现“荣归故里”的愿望,可现在,现实是如此残酷冰冷。原有的满腔热血被遥遥无休止的役期给磨平了,心中只存厌恨,只存对家人的担忧。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戍守场地时时更调,让戍卒想给家人捎个信是行不通的。时间流逝,关山阻隔,音讯全无,思念无法纾解,思念像病一样困扰着他。孤独无助的戍卒在漆黑中漫溯找寻,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他多么希望在战争改变秩序和规则的同时,能诞出一丝光明,可他哪里知道,战争有着太大的吸附力,吸附着世间的一切,包括人的身体,甚至人的希望。戍卒无疑是寄望在无望中孕育希望,在虚诞中寄寓着美好。
《采薇》的第四章、第五章可作为一个意义单元:直接写与猃狁的之间艰难激烈的战斗。但在叙事上很具特色,只从戍卒一方,我们称之为“我方”写起。为什么只有“我方”呢?为何只写“我方”雄赳气势和精良装备呢?作者采用这种有意遮蔽和选择性叙述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从文本我们不难看出,当时周王室与猃狁少数民族之间的争斗异常持久和激烈。“我戍不定”“不遑启处”“不遑启居”“岂敢定居?”“岂不日戒”等相关句子,可以看出争斗双方势均力敌,是一场消耗战和拉锯战。
可这一战事为何只将视角停留在“我方”呢?
有人说,这很能体现戍卒持有的自豪感和责任感,即体现戍卒恋小家又有大局意识。我们认为,这种解释是将戍卒精神被拔高了的,没有坚持“人在场”“求真”的文艺观,是一种对精神品格贴标签的粗暴简单做法,是没有从人性真实来体察人物的,是被扭曲化的。
为什么这么讲呢?从前三章我们很容易得出,戍卒强烈的念家情绪和对戍守厌恶,突然真刀真枪的战争来了,兴奋劲儿也来,扛枪举矛,非得去拼死搏杀?稍作思量便发现这个中问题:无法贴合情感逻辑真实。
那么,最为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呢?透过戍卒视角只写“我方”的原因,应该是作者寄与了戍卒“以战求生,以战求归”愿望。因为在与强大的猃狁战斗过程中,只有存活才有可能回到故里,与家人团聚,多年困局疆场生活在可能真正解脱,所以把“我方”写得这么详细,可理解为戍卒想获得胜利心理的外在呈现,是一种对胜利的强烈的心理渴求,是情绪的贲张。
那么,戍卒为何有这么强烈的求胜的心愿?追问再三,不难发现,“获胜才有可能归家”这既是事实逻辑,也是戍卒心理的皈向。
胜利吗?我们在前文就已做分析,敌方猃狁很是强大。“岂敢定居?”强大到周王室军队不敢随意安然定居扎营;“岂不日戒?”要求周王室军队每天都必须戒备,通过这些叙述,战事势均力敌,可长期消耗和等待,以及这势均力敌的战斗中苍老了岁月,精疲人力,困倦了人心。然而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戍卒却把所有的美好寄寓在长期无休止战争中,结果可想而知,有且只能是一个悲剧,令人叹惋!
从戍守边疆到与猃狁战争结束,戍卒将最美好的青春都耗损在这上面。如今战争结束,他幸亏活了下来,却发现自己不知归处!以前厌倦的军营现在是待不下去了,一是因为年纪老大,不适合待在军营;二是为战争准备的军营也可能随着战争的结束也解散了。一时间,戍卒不知所为,不知走向何处。无奈,回家,成为唯一的人生选项。
戍边时青春活泼,可长期战事将美好的青春夺走了,原来长达几十年煎熬,以及最初为家人担心,一切的一切,像密封的罐子已然不敢去触碰,多么沉重,沉重得不敢在这上面发生思想,可能时间长久,心变得麻木了,健忘了,亦如同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一系列的心理魔念会似洪水猛兽向自己袭来。
但现已退出战场,走向故乡,必须打开封存的“罐子”。原以为心亦如死海,吹不起半点涟漪,可现在去翻动,竟是激浪翻滚!就是这样矛盾交织着。
“昔我往矣,……”历来被人称道,有人甚至认为,这四句是诗经写得最好的四句,评价如此,原因何在呢?
我们认为这四句比仅仅在时间态上一“昔”与一“今”的对比,也不仅仅是寄情于景,反映戍卒归途中伤感的心灵,我们还大胆认为这两句代表了两种生活状态。“杨柳依依”可喻指自在、自然、自由的生活形态,这种生活形态是戍卒没被征召前的生活状态,如果战事不是那么旷日持久,并打了胜仗,荣归故里,理应也应该属于这种生活形态。
“雨雪霏霏”,可以看作一种受困的人生境遇。戍卒行走在归家途中,百感交集。在疆场生活几十年,回家来,年近老大,背佝偻,腿脚行走不便,这些形体变化是时间涤荡的结果,是岁月留下的痕迹,长时间也习惯这些。但这些年时间被偷走,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不是与家人在一起,却被战争给虚耗掉了,一股失败感弥漫在心理,堵着慌,脚步沉重,故行道亦迟迟。
家乡一看就在眼前,一股“近乡,不敢问来者”的惊慌像一股迎面吹来的寒风,足让人趔趄。路上纷纷扬的飘雪淋湿了记忆,视野也模糊起来。
意识往往会在“潮湿”状态下鲜活,是的,家中的父母是否还健在?妻是否已改嫁?或者妻子是否还活着?孩儿是否成家,有婚配?戍卒在心中一遍一遍思索。随之,一种忧虑在心底慢慢滋生开来:村子的孩童面对我这一垂垂老翁,是否指指点点?逢人不识?一时间,“近乡情更切”滑稽演变成“近乡情更怯”。一股莫名的悲凉从心头直浇灌到脚头,心里落起了雪,一大片,一大片,无形,且一直这样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