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物化”与反“凝视”:《杜兰葛山庄》中的婚恋观
2022-03-18朱小婷王丽明
朱小婷 王丽明
(中国矿业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 江苏徐州 221116)
安妮塔·布鲁克纳是一位英籍犹太裔女作家,1984年凭借小说《杜兰葛山庄》摘获英国小说界最具影响力奖——布克奖。《杜兰葛山庄》主要以现实与回忆相穿插的手法描绘了一位浪漫且文艺的独立女性——埃迪斯·霍普的爱情故事。小说并没有明确的时代背景,但是通过书中的一些细节描述(比如彩色电视的普及使用),可以推测出故事发生的年代大概是在20世纪70年代前后,这时正是第二波女性主义活跃高涨时期。较之第一波女性主义运动,第二波女性主义浪潮更加具有激进性,更加深入地探讨了女性在社会各个方面所面临的不平等问题并极大地改善了妇女的生活状况,使女性的思想更加自由解放。本文基于“物化”“男权凝视”等视角,解读埃迪斯的婚恋观,并揭示了彼时女性意识觉醒所面临的困境及埃迪斯所倡导的“享爱无果”的婚恋观具有的超时代意义。
一、“物化”视角下的世俗婚姻
在父权制社会下,女性是从属于男性的,男性把女性看作是自己的附属品即把女性“物化”,而且为了满足父权制的需求与利益,女性往往会按照男性所希望的样子来塑造自己。在埃迪斯与戴维交往的过程中,埃迪斯一方面沉浸于自己对戴维的爱中,另一方面也现实地认识到她与戴维之间关系的不可能性。所以在身旁亲朋好友的介绍与劝说下她“心动了”,她答应了要嫁给一位令旁人“赞不绝口”[1](139)的好男人乔弗里·朗。性情坦率,家事良好又有孝心的他“颇有迷人之处”[1](P140)在旁人看来能嫁给他“埃迪斯真是位幸运儿”[1](P140)。但是有一点值得一说的是这位外人口中的“好男人”在思想上还是有些守旧,非常明显的一点就是“他颇不赞同已婚女性工作,还曾拿埃迪斯开玩笑说她把太多的时间耗费在写小说上了。”[1](P140)而且她的好朋友兼邻居彭尼洛佩也在她采购婚礼用品过程中不停地“向她传授讨男人欢心的秘诀”[1](P143)。说什么“光心肠好可不行,男人可不会安分守己地守在家里,你必须看清他们的需要。”[1](P143)埃迪斯喜欢朴素简单的家具风格,但是乔弗里却多次对她那张“很朴素,漆成白色”的床“发过牢骚”[1](P143)。所以在选择床上用品时,思及乔弗里的牢骚再加上彭尼洛佩的唠叨,“她选了一床万寿菊图案的床罩,毛巾也是万寿菊花色。”[1](P144)埃迪斯自己也表态婚后的她会放弃自己的小说写作,并且会像其他的家庭主妇那样做些买菜做饭的日常活计。虽然在世俗大众的眼里埃迪斯的这段姻缘是非常成功完满的,但是对于埃迪斯来说结婚之后她就会失去她的职业自由。写小说一直以来都是她引以为荣的事情。写小说不仅给她带来了社会地位(知名浪漫爱情故事小说家)还给她带来了经济独立。放弃写小说就意味着她将两者皆失,日后成为一位不独立且只能依附丈夫生存的女性。而且从彭尼洛佩的话还有埃迪斯在被她说服后在采购上的选择可以看出埃迪斯以后再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是要顺从她丈夫的喜好的。所以结婚后的埃迪将会按照她丈夫(即父权制)的标准,变成“屋子里的天使”形象。从埃迪斯接受这份婚姻并愿为此做出转变可以看出,埃迪斯思想上还是可以接受父权制社会所定义女生的那套标准。但是在结婚当天,坐在婚车上的她产生了一个刹那间的念头:“这个男人处处循规蹈矩,像一只耗子”“虽然那只是刹那间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却足以改变埃迪斯的全部。”[1](P150)所以她选择了在结婚当天逃婚。这一想法与举动表明了埃迪斯思想里非传统一面,同时也反映出埃迪斯要与自己传统的一面相脱轨的初次尝试,因为通过此婚姻,埃迪斯意识到她不要这种虽然在世俗眼里看似完美,但却没有爱情维系且存在依附性的婚姻。
二、男权“凝视”下的“交易”型婚姻
在埃迪斯逃婚后,她以自我反思,冷静自己为由,在好友彭尼洛佩的安排下来到了杜兰葛山庄。在山庄她遇到了内维尔,一位让她第二次接受婚姻的男人。内维尔是个家产颇丰的制造商,他在向埃迪斯求婚时表示道他想与埃迪斯的婚姻成为“一种开明的合作关系”[1](P192)。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内维尔能让埃迪斯放弃爱情接受婚姻的理由对埃迪斯而言也非常诱人,“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写小说......你会有社会地位,也需要有;你会建立起信心......”[1](P191)并且内维尔还表示她也可以有情人,但是不闹出什么丑闻就好。而对于内维尔而言,他与埃迪斯结婚的目的很简单。他以前的老婆和别人跑了,这让他成为“众人的笑柄”[1](P190)。所以他现在需要家里能够有一位可以让他放心的太太——“凡是有财产的单身汉,必定需要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2](P1)内维尔这位男士看似大度洒脱,思想开明,尊重埃迪斯的选择,但是事实上从他和埃迪斯认识和相处的始末可以看出,内维尔始终是站在一种男权凝视的视角来审视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以及进行他所谓的“男士说教”。
乔纳森.施罗德曾说过:“凝视不只是看,它意味着一种心理上的权力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凝视者优越于被凝视的对象。”[3](P145)埃迪斯从一开始遇到内维尔便接收到来自他的“凝视”并且内维尔也毫无避讳的说到“我一直在观察你”[1](P190),从埃迪斯朴素的穿着打扮到她默默无闻的言行举止。在与埃迪斯交谈相处时,内维尔总是以一副经验老到,能够洞穿埃迪斯内心世界的姿态对埃迪斯进行所谓的“男士说教”(指的是一个男人在和一个女人说话或解释某件事时,总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并且觉得女人懂得要比他们少,即使她显然知道的更多)[4](P1)内维尔在与埃迪斯交谈时总是在无时无刻地观察埃迪斯的表情,以此来对她的心思进行猜测,如果他的话会让埃迪斯露出紧张无措的样子,亦或是“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起来”[1](P109)这都会“正中内维尔的下怀”[1](P109)。交谈中的内维尔也会咄咄逼人总想置埃迪斯于“失语”的境地。以此可以看出内维尔非常享受在交谈中占主导优势,并且能够左右埃迪斯的情绪。他“高高在上”的谈话姿态在“让我告诉你你需要什么”[1](P190),“你孤苦无依,要不是我在一旁督促你,让你知道爱自己,你恐怕永远学不会,就算能学会也太晚了,到时候只剩下酸楚与悔恨。”[1](P190)这两句话中体现地更为明显。在内维尔心中埃迪斯就是那种不会让男人烦心,举止腼腆,心思单纯的“好女人形象”,但是殊不知,埃迪斯却不是这么一位心思单纯的好姑娘。内维尔因妻子与男人私奔而颜面尽失,殊不知娶埃迪斯的挽尊之举很有可能会成为他再一次的失尊之因,不要忘了埃迪斯也是位为了爱情逃过婚的女人。
这场表面上看似自由平等的交易婚姻仍是处处透漏出父权制下男女不平等的思想。内维尔自以为埃迪斯是个心思单纯的好姑娘(说白了就是觉着她无知,傻)并且利用她的弱点诱拐她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是当埃迪斯亲眼目睹了他与詹妮弗有染后,便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埃迪斯意识到虽内维尔说的天花乱坠,但是婚后她还是免不了会“化为石雕,变成烂泥,变成他的又一件藏品。”[1](P211)埃迪斯意识到了这段婚姻里的不平等性与欺骗性,为了这样的婚姻而舍弃爱情真的是得不偿失。相对于第一次而言,这次婚姻只要埃迪斯想,她还是会拥有她想要的职业自由甚至是社会地位,但是埃迪斯却没被这些所撼动。埃迪斯这次对婚姻的放弃可以看作她与自己传统一面地再次背离。
三、自由独立-埃迪斯“享爱无果”的婚恋观
埃迪斯作为她那个时代的女性,思想上不用严格地受那些旧时期针对女性所提出的“条条框框”的禁锢,所以精神自由的同时她也享受着物质的独立。在弗吉尼亚.沃尔夫的《一间自己的房间》中沃尔夫指出:“女人要想写小说,必须有钱,再加上自己的房间。”[5](P3-5)作为一名浪漫爱情小说家,埃迪斯两者兼备。她有一栋属于她自己的房子。“这栋小小的房子,这么多年来都是自己的私人地方,就像是蜗牛的壳,自己躲在里面写小说。”[1](P140)她经济独立,并且享有全部的公民权利。“我是一家之主,经济上是顶梁柱.....我拥有公民的全部权利,无论什么放在我面前我都有权签名。”[1](P5)“自由独立”也是她在面对自己的婚恋观及两性关系时,较之书中她人,具有觉醒与超前意义的前提。
对于埃迪斯来说,想要开启一段恋情或者是婚姻首先必须要有爱,不管是一方的一厢情愿还是两方的两情相悦。很显然在她与戴维的感情中埃迪斯是更情愿的一方,因为故事从始到终都没有表明一点点戴维对埃迪斯动情的痕迹。埃迪斯对于爱情是非常执著且热烈的,因为她曾说过“没有爱,我活不下去。”[1](P113)她爱戴维并且表示:“你是我生命的意义。”[1](P207)但是天生焦虑纠结且自卑的她不敢公开向戴维表明她的爱意。一方面她害怕如果直表爱意的话他们之间一直以来所维持的关系就会被破坏,因为不掺杂感情的关系才是最没有负担的存在。另一方面埃迪斯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具备能留住戴维并且让他爱上自己的能力。埃迪斯曾把爱情比作是“龟兔赛跑”的游戏。她觉着像她这种“朴素,举止腼腆怯生生的小姑娘”[1](P27)只能是游戏里的乌龟,而像戴维妻子和普西太太那样“信心十足,活力四射”[1](P207)的女士则是兔子。作为乌龟的她虽机缘巧合下赢得了戴维暂时的青睐,但是犹如这则童话一般,现实中她始终不具备能够赢得过戴维的妻子以及类似于她那一类女性的能力。只要不具备此能力,“乌龟”就永赢不了“兔子”,那么埃迪斯会觉着自己就是人生中的失败者。这就像她所写的小说一样,小说里的主人公都是类似埃迪斯这样的“灰姑娘”形象,虽然故事里的她们迎来了她们的王子,但那只是个故事。埃迪斯似乎把爱情当作她人生的意义,但是她和普西太太不同的是,普西太太认为:“爱情对我来说就是意味着婚姻”[1](P82),但是对于埃迪斯来说爱情可以让她放弃婚姻。
在对待婚姻和两性的关系上,埃迪斯与书中的其她女性人物也不尽相同。对于不管是彭尼洛佩,普西太太,詹妮弗还是莫妮卡,她们都是不同程度的物质至上者。所以不论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在择偶时都遵循物质优先的原则。普西太太嫁给的是位富有的雪莉酒商人。初为人妇时,丈夫便直言“只要你喜欢,尽管买。”[1](P44)他们家所谓的国外旅行“基本上意味着卖各种奢侈品的大商场”[1](P45)。詹妮弗则是“和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1](P112)。莫妮卡虽嫁入豪门,但一直未孕的她被丈夫送到各地辽养,并声称“要还是腹中无物,就只能拿上几张卡从府上消失。”[1](P92)对于普西太太来说莫妮卡就是位“逐金女,拜金女”[1](P93),虽然她表面上对于她丈夫的所作所为不屑一顾,但是事实上她还是想为她丈夫的家族添上一儿半女,稳住自己豪门地位。詹妮弗和彭尼洛佩虽还未步入婚姻的殿堂,其原因不是因为没找到真爱,而是没找到符和自己母亲标准的男士。彭尼洛佩的母亲是位非常挑剔的人,埃迪斯曾表示过,彭尼洛佩“之所以迟迟不肯结婚,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结识的那些男人谁也不会通过她老妈挑剔的眼光。”[1](P121)普西太太更不用说,挑剔,物质且注重地位。若想得到普西太太母女的青睐,“此人非得有无可挑剔的优越条件不可,财产至少与这对母女相若......除此之外,还要有点普西太太所说的地位,如此方才圆满。”[1](P128)以此情景来看,两人若嫁人,主导权不再自己而在自己寡孀的母亲。这几位女性对待两性关系上也是大同小异。她们认为男人是被用来征服的。普西太太认为“女人就应该让男人崇拜自己。”[1](P82)“在彭尼洛佩眼中,男人是征服的目标,成功的标志”[1](P64),莫妮卡也是凭借自己的美貌“足迹所到之处,设下一个个美丽的陷阱”[1](P94)。为此她们把自己打扮地花枝招展只为能吸引那些男士的目光,让他们被自己的魅力所折服以此从中获得喜悦与满足。且她们谈话的内容也十有八九地离不开男士。但殊不知,征服男人其实就是为了迎合男人的喜好来进行自我物化,以满足男士或者是男权社会对自己的肯定与期待。虽然埃迪斯也具有传统的一面,但是经过两次姻缘的“洗礼”,埃迪斯似乎已经与这一面背道而驰。首先两位向她求婚的男士都会给她带来充足的物质保障,但是埃迪斯却一次次觉醒到这都不是开启一段婚姻所必要的。其次埃迪斯不热衷于打扮,经常衣着朴素随性,花格呢裙子,长羊毛衫是她惯有的搭配。虽多次她也暗下决心好好打扮自己,但是最后还是只能随心。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她并没有按照社会规定的那一套“女性气质”的准则来规范自己以迎合男士对自己形象的期待。
两段并未开始的婚姻实际上渐渐地让埃迪斯摆脱了她脑海里还残余的传统社会观念,脱离传统束缚的她将会使她自己更具自主权。还有一点就是埃迪斯对写浪漫爱情故事小说态度上的转变。起初她的经纪人哈罗尔建议她转变自己的小说风格,他说“现在流行的是职场女强人的奇遇”[1](P25)但是埃迪斯却还是坚持己见认为:“说一千,道一万,女人还是喜欢古老的神话:总有一天白马王子会找上门来,女人对此确信无疑。”[1](P26)所以她还是延续自己“灰姑娘与白马王子”路子写作。之于到后来她为什么来到杜兰葛山庄,一部分原因是经过第一次逃婚后,被朋友送来冷静自己,另一部分原因是她需要完成自己的下一部小说《月光之下》。但这部小说她只着手写了一部分,后因感情的折磨及山庄里大大小小的事刺激着她的神经,导致这部小说没有完结便不了了之。其实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埃迪斯对待爱情上态度的转变,之前的故事都是“白马王子会找上门来”的幸福结局,这说明埃迪斯其实是希望自己的爱情能够开花结果(也就是爱情引领她步入婚姻)。但是后来在山庄里虽说是静养但她始终不能静心写作,以致她的《月光之下》迟迟没有迎来结局。还有最后埃迪斯决定回归时,给戴维发电报写到“即将归家”[1](P212)四个字,但是随后她又改成了“即归”[1](212)。这些迹象都可以表明埃迪斯虽还爱着戴维,但这份爱里已没有她对完满结果的期待。没有结局的故事加之被划掉的“家”都表明埃迪斯在爱情观上已变成只愿享受爱情不期待任何结果。
结语
几乎每个女生都对爱情充满期待,埃迪斯那个时代的女性是,我们当代的女性亦然。每个时代的女性都期待嫁给自己的“白马王子”,自己的真爱,但是能够实现这一目标的几乎都被大家称为“旷世佳话”,“旷世”一词便已经定义了这种婚姻的稀有价值。前面提到由于惯性作用历史的发展总会存在“滞后性”,埃迪斯及她那个时代的女性多少受到了这一影响,所以埃迪斯才成为了一个“传统与非传统”的结合体。其实这种“结合体”即使在我们这个年代也不少见。埃迪斯的两段婚姻,尤其是第一段,当时一致被大家认为是“完满的婚姻”,以至于后来当大家知道埃迪斯逃婚后都觉着她疯了,不可原谅。但换做现代,仍还会有好多女性把这种婚姻视作“典范”。“无爱”的婚姻当代并不少见,无爱但是有钱的婚姻更是能让大家趋之若鹜。然而埃迪斯作为跨越五六十年来到我们视野里的女性却拥有着超前的婚恋观。现代人还普遍认为婚姻是一个女人的最终归宿,但是埃迪斯却能为了爱情舍弃婚姻,并且认为爱情并不一定要“开花结果”。摆脱了传统一面的埃迪斯不再是一个纠结不定的“结合体”而是成为了一个更能掌握自己命运的“自由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