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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晚期政治纷争中的台谏官——以“张舜民罢御史”为例

2022-03-18刘增威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文彦博纷争御史

刘增威

北宋晚期政治纷争中的台谏官——以“张舜民罢御史”为例

刘增威

(安徽大学 历史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北宋台谏机构在仁宗朝得以强化,台谏合流成为趋势。在政治纷争中,台谏官往往充当了重要的角色,他们拥有独立言事的权力,可以品评朝政得失。在政治斗争漩涡中,他们或者坚持己见,以国家利益为重,对朝政得失进行劝谏,或者依附君主和宰执,掀起政治纷争的浪潮。宋代鼓励台谏言事,其中免不了夹杂着意气之争。元祐二年(1087)四五月间,围绕张舜民罢监察御史一事,台谏机构引发轩然大波。累上奏疏请求恢复张舜民的职位,这场纷争历时两个月,以台谏官的人事大调整而告结束,大部分台谏官集体被调离岗位,其中通过台谏官与君权、相权的权力角逐,折射出台谏官势力的病态发展趋势。

张舜民;台谏官;政治纷争

元丰八年(1085)三月,宋神宗去世,哲宗即位,神宗之母高太后垂帘听政,起用司马光等人执政,开启“元祐更化”。元祐八年(1093)九月,高太后去世,哲宗开始亲政。学术界谈及元祐年间政治时,党争是绕不过去的话题。方诚峰认为:“不同的政治诉求推动了不同‘党名’的形成,并不存在实际的政治集团,之间也没有严格的集团阵线。”[1]王曾瑜认为:“元祐时层出不穷的政治风波和人事纠纷,有着十分复杂的背景和情况,大抵不可能简单地用洛、蜀、朔三党党争加以分析、概括和解释。”[2]133针对台谏机构,虞云国认为,宋代的台谏制度始终受到君权和相权的制约,大臣之间的争端往往会通过控制台谏官加强自己阵营的力量[3]1。罗家祥认为,“异论相搅”让大臣之间相互监督,相互牵制,最终导致了台谏制度的病态发展[4]。贾玉英教授亦涉及中央台谏到地方监司、通判等问题[5]。这些研究为我们了解宋代的台谏制度提供了系统的认识。在此基础上,本文试图从“张舜民罢御史”事件入手,分析台谏在元祐党争中发挥的作用,并讨论元祐年间错综复杂政治利益之间的纷争及其背后的动因。

一、张舜民罢职事件始末

张舜民,字芸叟,邠州(今陕西彬县)人,治平二年(1065)进士[6],元祐元年(1086),因为刚直敢言,受到司马光的欣赏,以馆阁校勘为监察御史。元祐二年(1087)四月,围绕张舜民罢御史事件,引起了朝堂纷争。

事件的起因是,高太后临朝以来,朝廷改变熙丰年间拓边政策,对西夏妥协退让。在元丰八年(1085)到元祐元年(1086),就弃地求和、放弃兰州等地问题上,大臣之间展开激烈的争论,最终妥协论占据上风。元祐二年正月十二日,宰相文彦博派遣起居郎刘奉世出使西夏,对夏国主乾顺进行册封,并赐银、绢各三万,钱三万贯。在《论西夏边事》中,面对西夏国主秉常求归其土地,文彦博认为:“秉常来求,我如其意而得之,必感恩戴德。”[7]当时朝堂之上,守旧派主政,多主张妥协退让。“当是时,朝廷追原先帝本意,思所以息兵养民。而门下侍郎司马光等俱劝上以弃地和戎为是,上诏问范纯仁、吕大防,纯仁以为弃地便,大防以为勿与便,二人之议既不同,朝廷唯司马光力持和议。顷之,西人果遣泛使以土疆为请,于是司马光、王岩叟、苏辙具奏论以为不可不许。时执政类俱持议二三,久无从一之论。独司马光、文彦博、赵瞻持弃之之议坚甚,众莫能夺。”[8]521张舜民反对妥协,认为不当归其收复之地,亦不应遣使通好,并提出不遣使节的理由:一是西夏政乱,“自秉常死,挟乾顺专横滋甚。去年虽数遣使入朝,然权臣争权,传闻多端,乾顺存亡未可知,朝廷未宜递加爵命”[9]9922;二是怀疑此举实为大臣讨好天子近臣,有“援引交通近臣之嫌”[9]9922;三是派遣天子近臣出使西夏,有损朝廷尊严,“且起居郎,天子近臣,不宜屈节属羌”[9]9922。他认为不应该派遣使西夏,而应该出兵打击西夏的气焰,“戎心桀骜,宜且加兵问罪”[9]9922。同时在奏疏中指责文彦博,引发了部分臣僚的不满。文彦博作为四朝元老,德高望重,惟恐在边境引发事端,而张舜民显然与文彦博的主张不同,认为应该兴师问罪。张舜民奏疏引起了大臣的不满,引发了朝中宰执大臣和台谏官的交锋。

宰执大臣核实,派遣起居郎刘奉世出使西夏,并非文彦博提议,张舜民语侵朝廷重臣不当,故罢免了张舜民。张舜民认为不应当派遣刘奉世出使夏国,不仅背离朝廷的主流看法,也触及了当朝大臣的利益,或出于文彦博的声望,或出于私愤,上章弹劾,张舜民遂罢御史一职,改迁监登闻鼓院。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此后的两个月里,台谏官集体上疏,要求恢复张舜民的职位。但在宰相吕公著的坚持下,朝廷否决台谏建议,多数台谏官因而调离台谏岗位。

二、罢职与朝廷纷争

台谏官的势力在仁宗朝得以强化,台谏合流成为趋势。在两宋政治生活中,台谏机构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梁天锡先生针对台谏官参加党争有详细的论述[10]。台谏官拥有独立言事的权力,可以品评朝政得失。他们或者坚持己见,以国家利益为重,对朝政得失进行劝谏,或者依附君主和宰执,置身其中,掀起政治纷争的浪潮,成为政治纷争的加速剂。宋代鼓励台谏言事,其中免不了夹杂着意气之争。他们累上奏疏,以取胜为目的。又有“不杀言官”的祖宗家法作为依托,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行攻讦。在张舜民事件中,台谏官争论不休,累上奏疏,掀起了新一波的政治纷争的浪潮。

(一)台谏官的累奏谏止

张舜民被罢引发台谏官的不满,紧接着几位台谏官累上奏疏,元祐二年(1087)四月,和宰执大臣展开了较量。一方面,台谏官围绕风闻言事的职责进行议论。御史中丞傅尧俞前后9次上奏疏,认为:“朝廷置御史,盖虑下情壅塞,开广聪明,故许风闻言事,所谓言之者无罪,而闻之者足以戒也。今舜民一言不当,便夺官改差遣,于舜民何损?而无益陛下,亦非彦博所敢安者。”[11]593认为言官风闻言事是职责所在,不当被谴谪。左司谏朱光庭前后凡四上奏疏,在第一奏中,认为御史有风闻言事的权力:“御史之职自许风闻言事,使舜民之言尽中义理,陛下固当行之,设若未当,止于不行而巳,岂可遽罢其职也?今陛下从而罢之,岂不沮敢言之气哉?”[11]595

另一方面,围绕台谏官和大臣的关系提出看法。左谏议大夫梁焘前后凡七上奏疏,在第二奏中,他从御史和大臣的关系入手进行分析,御史敢于言事是职责所在,“今御史敢言大臣者,天下之公议也。大臣不快御史者,一夫之私心也”[11]595。但是大臣因此而结怨御史,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则为天下公理所不容,不合法度,“罪天下敢言之公议,便一夫不快之私心,非大公至正之法度也。大臣虽重,人臣也;御史虽微,法官也。徇大臣而废法官,非尊君卑臣之纪纲也”[11]595。侍御史王岩叟前后凡八上奏疏,他认为,言官张舜民风闻言事,亦是情理之中。这并不能作为权臣压制台谏官的理由。此外,他认为张舜民在依附君主和权臣之间,张舜民毫无疑问选择了前者,“今日舜民忠向陛下,因论边事,偶有一言旁及大臣,又无所伤,遽以大臣不说而罢之,是附人主不若附权臣也”[11]597。之后,御史中丞傅尧俞、侍御史王岩叟、左司谏朱光庭、谏议大夫梁焘等人累奏不绝,最终没有结果。

当年五月,三省、枢密院召台谏官赴都堂,宣读谕旨:“今张舜民所言不当,岂止言文彦博主张刘奉世一事?且如建言乞问罪夏国事,或从其言,岂不为国生事?”[9]9749显然朝廷没有被言官接二连三的奏疏所打动,反而担心留用张舜民,会导致与夏国战事重开。但是尧俞等皆不受命,建议重新讨论,“伏乞降臣等前后疏付三省公议,早赐施行”[9]9749。但朝廷对这一建议并不理睬,台谏官的争论以失败而告终。

(二)台谏机构内部的争论

五月,傅尧俞等7人被召至都堂。之前是殿中侍御史吕陶和监察御史上官均没有参与谏止。吕陶认为,在张舜民罢职事件中,台谏官上下其手,“预先商议,定为一说”,“以至谏官结为一党”[9]9753。吕陶将朋党之名指向了言官,引起了高太后对言官的担忧。上官均也称:“王岩叟有实封小简与臣,言:‘芸事曾再论否?’臣愚以为人臣论事,各须竭尽己见,不当舍己雷同,所以不能随顺。傅尧俞、王岩叟等再有论奏,并录其简以闻。芸者,舜民字也。”[9]9755是否真的有王岩叟给上官均简帖一事,后来的争论未果,不过这一说法引发了朝廷对台谏官结党的担忧。“其间王岩叟简帖与均言‘芸事曾再论否’,明是须要率众同归己意。若此风寖久,岂不成朋党耶?”[9]9755王岩叟、上官均、韩维、范纯仁针对“王岩叟折简密询上官均”事件又是一轮上疏论奏。韩维主张停止争论,韩维说:“臣下折简聚谈,更相督责,乃是相率为善,何害于理?若琐琐责善,惧于国事无益也。”[12]此后,对于王岩叟是否暗地里和上官均沟通才没有争论下去,这件事告一段落。

通过梳理史料,吕陶之所以不与他们一同上奏疏,是吕陶认为曾因“自辨明朱光庭弹奏苏轼策题”[9]9754一事,傅尧俞、王岩叟等人心怀怨恨,不再和他商议。他认为受到了排挤,故不与他们一同上奏疏,这其实也是吕陶顾及自身利益的结果。上官均和吕陶一样,都在辩解自己不趋炎附势,不畏权贵,不依附主流言论,将傅尧俞、王岩叟等人视为朋党,沆瀣一气。最终这两个人的言论引发了朝廷的恐慌。

(三)宰执意见之分歧

面对台谏官反对罢免张舜民,宰执大臣看法各不相同。门下侍郎韩维、同知枢密院范纯仁站在了台谏官的对立面,支持罢免张舜民。他们是文彦博的忠实追随者,主张弃地保和。韩维认为文彦博德高望重,不能因台谏官具有风闻言事之权而迁就他们。御史“以所无之事,形于奏诋,致其有言,太皇太后若不为主张,使其忿恨引去,岂不于恩礼前后不相称,而又失一威望大臣,可不惜哉”[9]9756?况且“御史以失言之故,罢其职事,尚带馆职,厘务京师,其为责岂不甚薄”[9]9756?范纯仁也认为:“近日颇有匪人架造谤言,毁黩良善。始以疑似之事,玷污一二忠良,渐兴朋党之名,将以尽逐善类。”[9]9757他们认为张舜民语侵文彦博是大不敬,并且大规模的集体上疏有朋党之嫌。

尚书左丞刘挚则支持台谏官:“初罢舜民日,臣与吕大防曾于帘外开陈事理。其后臣又于都堂累曾讲议,多不以臣言为然。今须至独入文字,诉于陛下。然亦别不敢回改已行之命,止乞留焘与升在朝廷。”[9]9757右仆射吕公著态度温和,很少在决策中表态,但担忧台谏官累陈此事终会激怒太后,致朝廷有罪言者之失,上奏说:“然台谏官数人例各供职日久,前后言事既多,不能一一尽忠。欲乞稍与优迁,令解言职,更择有名望学识臣僚,使备谏诤。”[9]9758高氏同意其看法,“复数日,尧俞等皆遽迁,盖用公著之言也”[9]9758。

(四)台谏机构的人事调整

台谏官上疏,并未能使张舜民复职。随后朝廷就台谏机构官员进行调整。元祐二年(1087)五月,任命胡宗愈为御史中丞,“孔文仲为左谏议大夫,杜纯为侍御史,吕陶为左司谏,贾易为右司谏,韩川、上官均并为殿中侍御史”[9]9761。在这次调整中,吕陶、上官均仍然留任,大多数官员则调离了台谏机构,傅尧俞改为吏部侍郎,尧俞不拜,后待制陈州。“王岩叟为起居舍人,朱光庭为左司员外郎,王觌为右司员外郎,孙升差知济州,梁焘为集贤殿修撰、知潞州。”[9]9761

但由张舜民一事发酵而来的政治影响并没有很快消失。元祐二年(1087)七月,侍御史杜纯、右司谏贾易以张舜民罢职之事,弹劾吕陶、上官均“面欺同列”[9]9814,又称吕陶上《论朋党》,以朋党之名攻击傅尧俞等人,而他自己不依附朋党。贾易五次上奏弹劾吕陶,言之切切,“窃闻吕陶之党与已众,根柢已深,有不可动摇之势。诚恐群邪迷国,为天下大患,欲为陛下拔其源而塞之,无使滋蔓而不救也。今陶之死党徧自执政大臣、侍从要官,相与驰驱往来,昼夜合谋,欲尽去正直中立之人”[9]9819。最终,吕陶和上官均二人罢免言职,之后吕陶外补,上官均则内徙。为何两人的结局不同,究其原因,可能是“盖易攻陶特甚”[9]9819。

倘若考察上疏背后的动因,会发现有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在其中。首先,刘挚之所以上疏,一方面是对文彦博心怀不满,在张舜民事件之前就有所表露。文彦博以年老身居高位,恐其无法胜任,刘挚乞“本官朝朔望,遇有军国大事,特赐宣召,询以筹策,不须官政婴之”[13]。因此他上疏支持张舜民,意图削弱文彦博的实权;另一方面是刘挚和吕公著宰辅内部之间的矛盾,刘挚由吕公著荐引进入三省,意图拉拢刘挚,但是刘挚不甘心唯吕公著马首是瞻,此次张舜民事件中,吕公著要求罢免言官,刘挚却上疏支持张舜民,表达了对吕公著的不满。其次,王岩叟之所以累上奏疏,一方面是因为张舜民由他推荐而来,张舜民若有差错,他也会受到影响;另一方面,他也对文彦博有所不满,文彦博在朝中徇私推荐了很多子弟亲戚,例如杨国宝、吕大临等人,王岩叟认为这是“见任执政之亲”[9]9649。因此王岩叟支持张舜民,认为风闻言事本是台谏的职责所在,不应当被治罪。再次,范纯仁是吕公著的支持者,他要求罢免张舜民,坚定地站在吕公著一方,之后被越次擢升。最后,张舜民事件后,新的言官集团胡宗愈、孔文仲、吕陶、上官均、韩川等人均与宰执集团有着某种联系,这其中的过半言官都受到吕公著的推荐或者欣赏,例如胡宗愈,吕公著曾经推荐过他,“公著又因奏言,此后有孙觉、李常、胡宗愈皆可用。上深以为然。觉、常竟不至执政而卒”[8]568。显示出吕公著的影响力增强以及受到了高氏的重视。

在张舜民事件中,高氏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她注意平衡宰辅和台谏官之间的关系,维护自身的政治利益。但是她的这些举措并没有从根本上缓解北宋晚期政治纷争的恶化。如果我们进一步分析高氏之所以这样做的动机,不得不追溯到安焘事件和颁布“慰反侧之诏”,这两起事件都遭到台谏官的抵制,这对于她在元祐初期权威的树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元祐元年(1086)闰二月,台谏官逼迫她收回任命安焘的旨意[14],原因是“自同知枢密院为知院,度越四人,直行其上”[9]8947,属越次超擢。之后高氏颁布“慰反侧之诏”意图调和新旧党派之间的矛盾,也遭到言官的强烈反对。这些都使她的内心对言官非常厌恶。在张舜民事件中,她终于找到机会进行报复,将言官集体调离台谏岗位。她缺乏一种大局的谋划,擅长小伎俩,在应对复杂政治局势的时候,没有成熟稳健的策略,结果导致之后的纷争日益激烈,政治纷争从原来的从大局出发,以国家利益为主演变为私人之间的争斗,意气之争,党同伐异。

三、事件的影响

围绕张舜民罢职事件,朝廷内部掀起一场激烈的斗争,由此引发高太后、宰执、台谏官三者之间的政治博弈。君主的权力会受到宰执、台谏的影响,但是在帝制社会,君主始终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元祐年间,政治风气因循守旧,主张一切保守,张舜民与当时朝廷的主和态势唱反调,势必会被打压。而台谏官的屡次上疏,要求恢复张舜民的职位,他们是从台谏官本身的地位出发,捍卫自己的职权,和宰执、君主争论不休,最终被集体调离台谏岗位。元祐弃地求和策略也以失败而告终,宋朝给西夏赠予了大量的银、绢、钱,但是并没有换来西夏的感恩戴德,元祐二年(1087)八月,西夏出兵侵扰三川诸寨,后又接连不断地入侵北宋边境,为日后的宋夏交恶埋下伏笔,以致于绍圣、元符年间,又将重启战端。通过张舜民事件,我们看到了在北宋后期的政治纷争中,台谏官风气进一步恶化,台谏官的言事从对君主大臣的谏诤到互相攻扞,以取胜为目的;君权对台谏官势力的削弱,使其成为依附君主的工具;相权对台谏的牵制作用日益增强,君权、相权和台谏三者之间的制衡模式被逐渐地破坏,台谏官的独立性地位日益降低。此外,政治纷争的背后是各种纷繁复杂政治利益的角逐,台谏官在政治纷争中只是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并未结党,并不能把当时的政治纷争简单地归结为“蜀、洛、朔党争”。

首先,台谏官风气进一步恶化,台谏官的言事从对君主大臣的谏诤到互相攻扞,以取胜为目的。台谏官在有宋一代一直受到人们的重视。王安石变法伊始,王安石为自己的变法取得舆论支持,就控制了台谏,成为变法的支持者。当时很多人把朝中拥有优秀台谏官作为朝廷政治好坏的标准,“今士大夫去就,常以台谏官贤否为卜”[15]。苏轼说:“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16]陈公辅说:“平时既无忠言直道,缓急讵肯伏节死义。”[17]这些都反映宋人对于台谏官的重视。所以宋代自太祖以来,尤为看重台谏的作用,虽然选拔的台谏官并不是最优秀的,言论未必每次都正确,但是在朝堂之上形成一种敢言的风气,这是很重要的,对于君主政体的稳固,纠察违法之事,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是在元祐时期,新党和旧党之间的矛盾、旧党内部的矛盾日益激烈,台谏也开始变成了党争的催化剂,台谏官出现了病态发展,接二连三地上疏,往往以取胜为目的,有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针对“舜民罢御史一事”,御史中丞傅尧俞前后凡九上奏疏,左司谏朱光庭前后凡四上奏疏,左谏议大夫梁焘前后凡七上奏疏,侍御史王岩叟前后凡八上奏疏。无休止的争斗会耗尽大臣彼此之间的精力,影响正常的事务。

其次,君权对台谏官势力的削弱,使其成为依附君主的工具。在帝制社会中,君主始终处于核心地位。君主以好言纳谏作为自己政绩的标榜,同时又力图摆脱台谏机构对君权的监督制衡。但是一旦君主的利益与台谏发生冲突,台谏官违背了君主的利益,那么君主对台谏就会进行整顿,一般以“阳饵以美迁,阴夺其言责”[18]卷一的手段,将台谏官调离台谏职位。两宋优待文官,“不杀士大夫及言事者”,鼓励清议,君主让百官互相攻讦,保持垂拱而治。太皇太后高氏厌倦台谏官在她面前喋喋不休,维护自身的权威、维持“元祐更化”的成果不被破坏,在这时就显得尤为重要。元祐年间以“复祖宗法度”为“国是”,但是这种“定于一”的观念也和臣僚不同的政治观点相悖,在政治实践中,皇帝会选择和他意见相近的言论,往往排斥不同的议论。王曾瑜先生指出,“围绕张舜民罢言职所引起的政治风波,大体上是以宰执为一方,台谏官为另一方”[2]122。高氏站在了宰执的一方,她一方面担忧张舜民主战的意见会影响自己的主和倾向,对元祐路线提出质疑;另一方面也是厌倦台谏官接二连三的上疏,担忧言事官“结党”,因此,她拒绝恢复张舜民的职位,对台谏官进行了大规模的整治,将傅尧俞等人调离了台谏岗位,重新选拔了一批新的台谏官。

再次,相权对台谏的牵制作用日益增强,君权、相权和台谏三者之间的制衡模式被逐渐破坏,此后,台谏官的独立性地位日益降低。宋代有意抬升台谏官的地位,试图纠察君主和百官得失,起到有效的监察作用。在台谏官的选任制度上,“宋代确立了侍从荐举、宰执不预、君主亲擢的遴选原则及相应程序”[3]109。但是静态的制度始终会被现实中动态的运作所破坏,君主的权势、宰相的独裁都会制约台谏官势力的发展,台谏官的权力也会因为君权和相权的影响在有宋一代形成波澜起伏的变化。元祐时台谏官受到了打压,但是还一直保持着独立的地位,“台谏官又在反变法派的内争中起了很大作用,几乎每一次人事纠葛都与台谏官有关,或是由台谏官挑起的。台谏官往往以攻击宰执而自我炫耀,一部分宰执又因台谏官的弹劾而下台”[2]121。台谏官也以攻击宰执为荣,王岩叟将张舜民此举上升为是压抑权臣伸张陛下的权威,“台谏官因言权臣而责之,是为权臣报怨。陛下岂可不思?方两宫听政帘下,正宜抑强臣以伸主威之时,而反欲沮塞言路,甚非陛下之利也”[11]594。但此时,台谏官也会经常受到宰执的攻击,王岩叟认为,大臣之所以攻击张舜民,是借老臣之名泄私愤,借此机会,攻击言官,使言路堵塞,“盖知舜民之罢,台谏必争,封奏纷纭,言词愤激,必拂圣意,圣意不喜,则言路皆可揺而去矣。此其奸谋,陛下又不可不察也”[11]597。到了南宋,台谏地位就受到了权相的很大程度的制约。南宋时期权相屡次出现,秦桧、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相继擅权,时间长达六七十年,“南宋权相政治的接踵出现,不妨说是君主对独裁权力的主动授予或无奈让渡造成的”[19]。如果在君权、相权、台谏三者的权力制衡中,君权能够控御朝政,维护台谏的地位,接受台谏官的监督,台谏的地位就会在保持君主地位的前提下,有所提高,不会由权相肆意控制,反之,台谏就会受制于权相。

最后,政治纷争的背后是各种纷繁复杂政治利益的角逐,台谏官在政治纷争中只是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并未结党,并不能把当时的政治纷争简单地归结为“蜀、洛、朔党争”。高氏担忧言事官多人上疏就是结党,过于牵强。元祐年间层出不穷的政治风波和人事纠纷,例如苏轼程颐之争,韩维之党,车盖亭诗案,背后都有复杂的政治利益和矛盾冲突,而台谏官的奏疏,又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张舜民罢职以后的台谏官、宰执之间的纷争,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党争。元祐党争是否真的形成了“党”,实际上在元祐年间,大部分的“党”并没有严格的集团阵营。这种“党”,更多时候是后人为了叙述,划分利益而强加的一个概念,只有深入到具体的事件之中去分析,才能把握其中的利益纠纷。傅尧俞,王岩叟竭力救张舜民,是否有自身利益的考虑呢?吕陶认为他明知张舜民所言不可施行,但是台谏官之所以联名上奏,是因为“舜民是尧俞、岩叟荐为御史”[9]9754,张舜民一旦免职,王岩叟等人就会受到牵连。吕陶认为正是这层关系,才使得傅尧俞、王岩叟等人连篇累牍地上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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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perial Censors in Political Disputes in the Late Northern Song Dynasty: Taking Zhang Shunmin's Impeachment as an Example

LIU Zeng-wei

(Department of History,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00, China)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the institution of imperial censors was strengthened during the Renzong period, and the confluence of supervisory and remonstrance became a trend. Imperial censors often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political disputes. They had power to comment independently and evaluate the gains and losses of the government. In the whirlpool of political struggle, they either adhered to their own views, attached importance to national interests, advised on the gains and losses of the government, or relied on the monarch and executive, setting off a wave of political disputes. The Song Dynasty encouraged imperial admonition to give remarks, in which disputes caused by personal feelings were inevitably involved. During April and May of the second year of Yuanyou (1087), there was an uproar about Zhang Shunmin’s impeachment. The dispute lasted two months and ended with the personnel adjustment of the imperial censors. Most of them were transferred from their posts. Through the power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imperial censors and the monarchy, as well as the prime minister, the morbid development trend of imperial censors’ power is reflected.

Zhang Shunmin; imperial censor; political disputes

K23

A

1009-9115(2022)01-0092-06

10.3969/j.issn.1009-9115.2022.01.018

2021-03-27

2021-11-01

刘增威(1997-),男,河北邢台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

(责任编辑、校对:刘永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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