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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安忆小说中女性形象的身份认同

2022-03-18李雪华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7期
关键词:妙妙阿康阿三

李雪华

(滇西科技师范学院 文学院,云南 临沧 677000)

中国当代作家王安忆在小说创作中非常注重挖掘小人物不平凡的生活经历与情感经历。她每发新作都会引起读者的热烈讨论。陈惠芬在《神话的窥破》一书中评价道:“王安忆始终处于文坛的中心,她那不断变化的创作引起人们持久不衰的关注乃至震惊,但她却根本上和潮流保持了距离。”[1]她的作品题材广泛、文体多样,涉及小说、散文及创作理论等多个方面,具有多个文学流派的特点,如寻根文学、知青文学、女性文学等。20世纪90年代创作《妙妙》《米尼》《我爱比尔》《长恨歌》等作品后,她逐渐形成了个人独特的创作风格。本文以王安忆具有写实特征的中短篇小说《妙妙》《米尼》《我爱比尔》为研究文本,探讨小说中女性人物身份认同的变化。

一、王安忆小说中“不自觉的”女性形象

在王安忆的中短篇小说中,有一类“不自觉的”女性形象,如《妙妙》中的小镇少女妙妙、《米尼》中的上海知青米尼、《我爱比尔》中迷失了自我的阿三。后两部作品的主题与王安忆在白茅岭女子劳教大队的采访有关,取材于采访对象真实的生活经历,其聚焦于当时处于边缘化的女性人物,这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这类女性形象具有相似的特质,王安忆在《谈话录》中写道:“像米尼是不自觉的,妙妙是不自觉的,后来的王琦瑶也是不自觉的,《我爱比尔》的阿三也是不自觉的。说她们不自觉,不是说她们不知道要什么,而是不知道不要什么,她们凭着感性动作,茫茫然地,就好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面,碎成一片,她们最终都是砸碎自己的命运,有多大力气,砸多么破碎。”[2]263这一类女性违背当时的主流价值观,有着一套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被他人理解,自己也不愿改变,独自在现实生活和个人追求的夹缝中挣扎,直至走向堕落。

(一)身份认同问题产生的原因

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学创作由于受到了美国和欧洲女性主义运动的影响,出现了以陈染、林白等女性作家为代表创作的女性文学作品。当代文坛的主流呈现出大众化、商业化的特征,文学创作题材更加多元化,这一时期的女性作家在时代洪流的冲击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对身份认同的迷茫。王安忆的创作也在这一时期发生了重大转变。她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的创作整体上仍然追随文学主流思潮,如《小鲍庄》、中短篇小说集《三恋》等作品在一定程度上都受到寻根文学思潮的影响,仍处于探索阶段。但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她的小说创作在联系文学思潮主流的同时与其拉开了距离,逐渐形成个人独特的叙事风格。

(二)女性形象的身份认同问题

关于身份认同问题,李旭曾在《当代中国文论话语: 主体建构与身份认同》一书中谈道:“根据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可以把身份认同划分为三个层面,即自我身份认同、社会身份认同和文化身份认同。自我身份认同突出主体自我,社会身份认同强调人的社会性及其在复杂社会网络中的身份定位,文化身份认同则与族群、国家等深层文化积淀息息相关,是最稳定的影响,也是最长久的身份认同。”[3]因此,王安忆小说中女性形象身份认同的变化可以从自我身份认同、社会身份认同和文化身份认同三个方面展开讨论。

二、自我身份认同——以《妙妙》为例

自我身份认同主要突出“自我”这一主体,完全依照主体的意志行事,不受他人干扰。例如,小说《妙妙》中的主人公妙妙坚持构建自己与大城市的联系,她穿着不合时宜的服装,不顾小镇上他人的流言蜚语,依旧按照自我意愿行事。但自我身份认同是以他人作为参照物的,自我身份认同依赖于他人的认可。妙妙按照她认为的“城市标准”行事,渴望得到他人的肯定,但小镇上的人无法理解她,因此她渐渐忽视小镇上他人的看法,开始寻求城市中他人的认同。

《妙妙》创作于1990年,小说的主人公妙妙是头铺镇16岁的少女,做着招待所服务员的普通工作,她是20世纪90年代小镇女性的缩影。妙妙学习不好,自身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只得日复一日地在小镇中过着平淡的生活,对北上广之类的大城市充满向往。她内心瞧不起头铺这样的小镇,却无法逃离,只能通过电视报刊等媒介来了解外界。然而妙妙本人不甘于此,因此产生了身份认同矛盾。

(一)妙妙身份认同的表现

妙妙与小镇其他人的不同首先从服饰上体现出来。处于大城市潮流前端的她在潮流滞后的小镇显得格格不入,当小镇流行光滑的涤纶料子的时候,妙妙穿着皱皱巴巴的灯芯绒,与他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以小镇上的他人作为参照物,妙妙成了一个“落伍”的人。“因为在她心里是无法对这小镇认同,她认同的是北京、上海、广州这样的地方。那么,是做一名小镇的时代领袖,还是做一名小镇的孤独英雄,这问题日夜折磨着妙妙的心。”[4]王安忆以第三人称叙述的方式细腻地表现了妙妙的心理活动。妙妙希望自己是大城市的一员,渴望领先于小镇其他人,但如何去实现,她却是不明确的。她对自身生活的小镇的不认同导致了她对小镇上他人的不认同,下意识地与他人隔绝开来,因此没有了朋友。

而从北京来拍电影的摄制组打破了妙妙的平静生活,也引起了妙妙对城市青年的认同。根据萨特(Sartre)的“凝视”理论,自我与他人的关系是主客二分的,妙妙是被凝视者,即客体。来自城市的电影女主角张梅娟和导演于小枫是凝视的发出者,是主体。在妙妙的眼中,凝视主体(城市人)是高于她自己的,因此她渴望得到城市人的认同,即认为她与小镇青年是不同的,是具有城市青年现代性的特质的。妙妙被电影女主角张梅娟“凝视”,张梅娟说她的装扮像小镇姑娘时,这种评价“像刀子一样刺痛了妙妙的心”;而当她被导演于小枫“凝视”,被认为不像小镇姑娘时,她才有了些安慰。但由于“凝视”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妙妙在她认同的城市青年的“凝视”下内心开始异化,命运开始发生改变。

(二)妙妙命运改变的原因

妙妙命运的改变源于她的情感问题,妙妙的内心是孤独的,王安忆在作品中用“孤雁”一词来形容她,这也是她与他人构建情感联系的源头。她因为对本地人的态度不好而被指责,与哥哥关系破裂,变得更加孤独。妙妙的第一段情感经历与摄制组的一个北京男人有关,他甚至没有具体的名字,只有一个标签——“北京”。他让妙妙产生触动的原因是他用北京口音叫“妙妙”时,令她觉得她像外国电影里的人,与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产生了联系。在二人的交流中,她是被动接受的,妙妙认为她受到了“凝视”主体城市青年的认同。她的第二段情感经历与在省城上学的同学孙团有关,二人感情的联系源于对小镇的不认同,在想法上有了共鸣。妙妙在小镇的流言中名声变差,无视家人的关心,坚持想要不平凡的人生,但在小镇模仿城市人的生活方式,始终是矛盾的。她的第三段情感经历与县城的有妇之夫何志华有关。在道德层面,妙妙成了别人婚姻的第三者,最后遭到了何志华的抛弃。妙妙大病一场后内心恢复了平静,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后得到了成长。妙妙的命运归根结底是她自愿承受的,她一直是被“凝视”的客体,想去获得城市他人的认同,并没有从根本上打破固有观念中的不平等,而是成为城市他人眼中的不一样的个体,随之走向自我道德层面的堕落。

在妙妙身上,我们能看到许多其他小说中女性人物的影子,陈光炜认为她是“小镇上的娜拉”,她与“娜拉”这一形象的相似之处体现在对常规观念的反叛精神上。此外,妙妙与《哦,香雪》中的香雪也有相似之处,主要表现在二人对城市现代性的渴望上。香雪是偏远的村庄里的女孩,每天短暂停留的火车是她对都市文明的认知,香雪的执着体现在她对城市的塑料铅笔盒上;而妙妙的执着体现在大城市的认同上,她穿着自认为潮流的服饰,以此反抗小镇守旧的观念。“妙妙”这一形象既有着与之前文学形象的相似之处,又被赋予了20世纪90年代女性特有的对身份认同的迷惘。

三、社会身份认同——以《米尼》为例

《米尼》中米尼身份认同的矛盾与她的知青身份有关,主要体现在社会身份的认同上。社会身份认同强调人的社会性及其在复杂社会网络中的身份定位。米尼是返乡大潮中回城的知青,对自己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产生了迷茫,成了孤立的个体。她的家庭关系淡薄,父母不关心她,她与其他亲人也不亲近,因此她在家庭关系中也处于尴尬的位置。阿康的出现带给了米尼社会认同感,他们有着相似的生活经历,由此二人开始建立情感联系,最终随社会的现实变得市侩、病态。

《米尼》是王安忆于1991年创作的小说,与《我爱比尔》中的阿三一样,取材于王安忆1989年在白茅岭女子劳教大队的采访,展现了20世纪90年代边缘女性的生活经历,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米尼这一形象也是王安忆小说中“上海知青”形象的代表人物之一。米尼在返回上海的途中认识了阿康,两人爱上了彼此,但二人的幸福生活却因阿康的出轨被打破。离婚后二人再次相遇,米尼却被阿康逼迫着参与卖淫,一步步走向了不归路,最后锒铛入狱。

(一)米尼走向堕落的个人原因

王安忆在关于《米尼》的创作中说道:“我想知道米尼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走向彼岸,是因为此岸的世界排斥她,还是她内心深处向往彼岸世界。我还想知道,当一个人决定走向彼岸的时候,他还是否有选择的可能,就是说,他有无可能那样而不这样走,这些可能又是由什么来限定的?人的一生当中,究竟有多少可能性。”[2]262米尼作为返回城市的上海知青,历经乡村生活回到城市,面对与自己离开时全然不同的城市,有一种无法再次融入城市的尴尬与孤独,即在社会认同层面的困惑。她与《本次列车终点》中的返乡知青陈信一样,面对飞速发展中的城市与久未相聚的家人,有着回不去也融入不了的痛苦。阿康与米尼有着相似的特质,即具有双重性格。阿康长相清秀,表面善良安静,实则内心阴暗,喜欢偷窃,行事狠辣。米尼同样如此,她的家庭关系淡薄,她表面活泼聪明,实则在情感中容易迷失,没有底线,这也是导致她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根源。米尼在社会中缺乏认同,直到遇到了阿康,这种“宿命”般的相遇让两个处在孤独边缘的人物有了交集。此外,米尼在与阿康的关系中是被动的,处于被“凝视”的客体地位,阿康是二人关系的主导者,因此,她被阿康一步步推向深渊。

(二)米尼走向堕落的社会原因

米尼和阿康这两个人物都是城市生活状态下的边缘人物,在变革的浪潮中无所适从,在城市飞速的发展中压抑扭曲,想融入社会又无法融入其中,内心的漂泊感和孤独感促使他们寻找依托,追求物质的满足来填补精神的空虚和病态。“他们两个小小的懵懂的人物,在漂泊游离了多年之后,终于被纳入正常的生活秩序。这秩序好比一架庞大的机器,一旦进入其间,便身不由己,在轨道上运行。如要强行脱离,须有非凡的破坏力。这破坏力就是在这机器上造成了创伤,要就是两败俱伤,最不济的就是单单将自己粉骨碎身……于是,灭亡的命运便不可避免了。”[5]

四、文化身份认同——以《我爱比尔》为例

《我爱比尔》创作于1995年,不同于妙妙和米尼个体与城市的挣扎,阿三的矛盾在于文化认同。阿三是在师范大学艺术系读书的二年级学生,业余生活丰富。她在画展上认识了美国外交官比尔,二人情感的开始是由于比尔认为阿三的画具有前卫性,开始了关于中西方文化的沟通,由此二人之间产生了爱情。阿三的身份认同从她与比尔的交往开始,二人的国籍与成长环境的差异既是他们产生情感的原因,也是他们分开的原因。阿三在与比尔的交往中失去了自我,渐渐被比尔的文化所影响,将自己归属于西方文化的价值观念,希望得到西方文化体系的认同。

(一)阿三文化认同的矛盾

阿三对西方文化感兴趣,而比尔对东方文化感兴趣,这是两人产生情感的纽带,也是矛盾所在。如小说中说道:“虽然你的样子是完全的中国女孩,可是你的精神,更接近于我们西方人。这是他为阿三的神秘找到的答案。阿三听了,笑笑,说:我不懂什么精神才是西方的。”[6]205比尔和阿三之间的情感来源于两人对异国想象的投射:比尔喜欢的是东方人阿三,因为她有着西方人眼中东方女性的神秘感;阿三爱着美国人比尔,因为他有着东方人眼中的平等开放。而当某天两人发现这种想象并非现实,那么他们的关系就会破裂。

(二)阿三走向堕落的原因

阿三和比尔在爱情中是不对等的关系,比尔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凝视”的主体,阿三是依附于比尔被“凝视”的客体。比尔对阿三的情感,处于西方文化对东方文化“凝视”的视角下,对东方女子是暂时喜欢,是一种生活的调剂,并未当真。而阿三对比尔的爱是强烈的,因此要求比尔对她的爱情予以回应。为了与比尔交往,阿三甘愿退学,改变自己的妆容和服饰去迎合比尔,她认为:“没有比尔,就没有阿三,阿三是为比尔存在并且快活的。”[6]202她开始否定自我的价值,依附于比尔,最终迷失了自我。在比尔离开之后,阿三的画受到肯定,文中写道:“半月之后,阿三拿到了支票,支付的是美金。这似乎是一个证明,证明阿三的画汇入了世界的潮流,为国际画坛所接纳了。阿三不再是一个离群索居的地域性画家了。”[6]233她自己陷入了崇洋媚外的文化认同中,最终在与外国人艾里的纠缠中被送去了劳教大队,开始了全然不同的生活。她为自己曾迷失而感到难过,她在历经这些事情后找到了自我。

五、结语

综上所述,妙妙希望得到城市中他人的认同,以此证明自己与小镇上他人的不同;米尼在社会体系中挣扎于自己所处的定位,被社会中的他人所影响,逐渐走向堕落;阿三在与比尔的爱情中迷失了自我,寻求西方文化的认同,在历经堕落后开始觉醒。从妙妙到阿三,从个体的身份认同到精神层面的文化认同,王安忆笔下“不自觉的”的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终于在自我的挣扎中,在城市与现代化的冲击下,由迷惘到堕落再到觉醒,重新认识了自我,获得了真正的成长。这些女性形象是20世纪90年代女性精神成长的缩影,对后来的女性形象塑造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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