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尉氏张氏镇壁画墓童永图考论
——兼论墓葬图像史料的特点
2022-03-18杨颉慧
杨颉慧
(郑州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2000年考古工作者在河南尉氏县张氏镇清理了一处古代壁画墓,目前关于该壁画的年代存在着宋代和元代两种不同意见,其内容是否为“董永卖身葬父”故事也仍存在着疑问,至于该壁画有何独特的史料价值也未曾有过详细解读。鉴于此,笔者拟对其中的壁画童永图做一探讨。
一、“童永”是否为“董永”
河南尉氏古墓中的童永图位于墓室东壁壁龛北部砖雕仿木斗拱下方,在北壁男、女墓主人上方和西壁壁龛北侧还有三幅壁画分别题有“田真哭树”“□□行孝”“焦花女哭□”字样。童永图的具体内容为:一男子头戴圆形孝帽弓身向对面女子施礼,女子正在回礼,男子身后有三个坟丘,其中一坟丘的墓碑碑文曰“童永父墓”[1]。发掘小组仅简单描述了此图内容,未对其做进一步说明,也未指认该画为董永故事。刘未对该墓壁画进行了研究,指出字迹不清的两幅原题字应为“曾参行孝”“焦花女哭麦”,但他未做论证就认定童永图是董永卖身葬父故事,并在提及此壁画时称其上题字为“董永父墓”,似乎他未注意到图中字是“童”非“董”[2]。在河南博物院展厅中该画也被命名为“董永卖身葬父图”。图中的“童永”究竟是不是“董永”呢?要弄清这个问题我们需要考察一下同时期这一地区流行的董永图像。
发掘小组认为此墓时代为宋代,刘未认为该墓时代为元代,笔者就以宋金元这一大致分期作为讨论的前提。考察宋金元时期,孝子图像在墓葬中的确十分常见,目前已发现的大多为墓室壁画或砖雕,少数为石棺线刻画。据不完全统计,20世纪50年代以来考古发现的带有孝子图像的宋辽金元墓葬就有70 多座,集中分布于中原地区[3]。宋金元时期墓葬中的孝子图像常常以若干人物组合的形式出现,从图像题材来看,各时期流行的孝子故事不尽相同,故而孝子人物的组合也在不断变化着。宋金时期的墓葬孝子图组合形式较为多样化,只是在元代以后才逐渐形成并确立了后世常说的“二十四孝”。尉氏古墓壁画中的田真、曾参、焦花女都是著名的孝子,与他们并列的童永自然也应当是孝子。然而翻阅资料历史上流传的孝子故事只有董永而无童永,并且董永、田真、曾参在宋代墓葬中时常组合在一起构成孝子图并都进入了元代的二十四孝。童永图内容极似二十四孝中的董永故事,故据此初步推测“童永”为“董永”。
然而“董永”写成“童永”,是一时笔误还是另有原因呢?目前已发现孝子图中人名错误的例子非常多。如:河南林州李家池村宋墓“二十四孝”壁画中有“王相”(当作祥)、“旻(当作闵)子骞”、“姜士(当作诗)”、“陆续(当作绩)”、“王(当作武)子”等多处错误[4]。湖北出土王十三秀才棺所绘十五幅孝子图中有别字的人名就有“王舞(当作武)子”“江絲(当作紑)”“丁拦(当作兰)”“韩伯瑜(当作俞)”“包(当作鲍)山”共五个,其中“董永”的“董”字少刻了一撇[5]。这可能是因为古时民间工匠文化程度较低的缘故。值得注意的是,“董永”写成“童永”似乎并非偶然之误。在河南林州北宋雕砖壁画墓中出土了一组孝子故事雕砖,发掘简报称一号雕砖榜题文字为“董永行孝”[6];但从公布的图片可以看出,雕砖榜题文字为“童永”而非“董永”。墓葬出土孝子图中的人名错别字,完全相同的错误很少重复出现。林州北宋一号雕砖与尉氏县张氏镇古墓壁画均将“董永”写作“童永”,虽然这种错误在考古资料中仅发现此两例,但结合其他资料来看,这很可能不是偶然。
“董”字作为姓氏古体作“蕫”。从传世汉印来看,汉代“董”姓多数从“童”,仅有少数从“重”。山东嘉祥武梁祠建于东汉桓灵时期,祠堂后壁所刻董永画像上的榜题仍作“蕫永”[7]。但在北魏时期的宁懋石室“董永看父助时”图[8]、洛阳北魏中期石棺孝子图[9]230中,“蕫”字已简化写作“董”。清代学者王筠认为自东汉后期才改写作“董”:“蕫,《汉书》蕫贤字犹多作此。汉蕫氏二洗款识亦然。至董卓时,童谣云:‘千里草,何青青。’知蕫之为董,自东汉始矣。”[10]但在汉代“蕫”字有时也被简化写作“童”。如《国语·吴语》中的“董褐”在《吴越春秋·夫差内传》中就写作“童褐”。如:许慎言“稂”即“蓈”也称为“蕫蓈”,意指“禾粟之采生而不成”[11];郑玄则说“稂”就是“童梁”[12]。范晔《后汉书·循吏传》记有童恢,宋人洪适考察石阙铭文发现,“童恢”当为“蕫恢”,洪适以为是范晔记史有误[13]。由此可见,虽然魏晋以后“蕫”简化为“董”,但在东汉时期“蕫”字简写为“童”的情况并不少见。范晔之误大概是因为他所见到的东汉文献正好将“蕫恢”简写成了“童恢”,只是这种简化写法不如“董”字流行,后世终被淘汰。古代文献称董永为西汉时人,那么大概在东汉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将“蕫永”写作“童永”的情况。上文所述两例墓葬图像均将“蕫永”写作“童永”,大概是东汉时期“董”“童”混用的遗韵。在20世纪40年代贵州荔波地区传唱的祭祀歌曲中依然将“董永”唱作“童永”,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历史上曾经有过将“董永”写作“童永”的情况[14]。因此张氏镇墓葬壁画中的“童永”应该就是二十四孝之一的“董永”(下文该图皆称董永图)。
二、尉氏壁画墓董永图的时代特点
关于该墓葬的年代目前有宋代和元代两种观点。发掘小组认为该墓的结构和形制是北宋中期至元代之间中原地区普遍流行的样式,因该墓出土有北宋铜钱(天禧通宝、祥符通宝、天圣通宝)而推断其时间为北宋,不早于天圣年间[1]。研究者刘未认为,该墓乃元代墓葬,因墓葬形制、壁画布局、仿木结构、人物服饰、墓门题记等均有元代特征,且墓室壁画“焦花女哭麦”是元代流行的孝子故事[2]。第一种观点仅能推断出墓葬年代为北宋天圣年间以后至元代之间,并不能说明其时代为北宋。笔者虽赞同第二种观点的推论,但认为其论证忽略了对董永图像的分析。
目前在中原地区的宋金墓葬中发现了许多孝子图像,多以人物组合的形式出现。其中有榜题可确定为董永的图像主要有以下13处:河南林州市北宋雕砖壁画墓(北宋元丰年间)、河南洛阳北宋张君画像石棺(北宋崇宁五年)、河南洛宁岳重进石棺(北宋政和七年)、河南荥阳司村宋代壁画墓(北宋大观年间)、山西壶关下好牢宋墓(北宋宣和五年)、河南洛阳北宋王十三秀才棺(北宋宣和五年)、河南林州市李家池宋代壁画墓(北宋)、河南孤伯嘴壁画墓(宋末或金初)、山西屯留宋村金代壁画墓(金天会十三年)、河南林州城区金墓(金皇统三年)、山西长治安昌金墓(金明昌六年)、山西沁县西林东庄村金墓(金代中期)、山西闻喜寺底金墓(金代中期偏晚)。以上墓葬所见董永图像的构图极为相似,一般在图的两侧分别刻仙女与男子,仙女腾云半空中望向男子,男子则面向仙女行礼。除以上所列,还有14处墓葬图像虽无榜题但与以上图像内容基本相同而被研究者推断为董永图像:山西省长治市五马村北宋墓(北宋元丰四年)、山西壶关南村宋代砖雕墓(北宋元祐二年)、河南登封黑山沟宋代壁画墓(北宋绍圣四年)、河南嵩县宋代壁画墓(北宋大观年间)、河南林州城区宋墓、甘肃会宁宋墓、山西长治市故漳村宋代砖雕墓、山西潞城县北关宋墓、山西稷山马村4号金墓、甘肃清水董湾村金墓、山西闻喜县下阳村金代壁画墓(金明昌二年)、山西长子县石哲金代壁画墓(金正隆三年)、陕西甘泉金代壁画墓(金明昌四年)、河南荥阳金墓(金泰和四年)。
从上述资料来看,宋金时期董永孝行图已形成较为固定的图式,构图简洁,多为单幅,主要刻画仙女与董永二人,仙女常呈腾云态;从仙女脚下云朵的形状来看,图像主题可分为相遇、离别两个情节。值得注意的是,北宋时期的图像一般不显示相遇、离别的具体地点环境,仅有天水市麦积区上崖宋墓[15]和河南登封黑山沟宋代壁画墓(绍圣四年)[16]两例略显不同。天水市麦积区上崖宋墓壁画描摹的是相遇场面,董永站在一棵大树下,仙女自空中腾云而来(1)该墓发掘简报《天水市麦积区上崖宋墓清理简报》发表于《陇右文博》2017年第1期,为甘肃博物馆内部资料,未能找到。据新闻该墓内有“元丰通宝”,此墓当为北宋中晚期墓葬。王太职.我馆指导发掘麦积区元龙上崖村宋代墓葬[EB/OL].http:∥www.tssbwg.com.cn/html/2014/wbzx_0504/574.html,2014/05/04.。黑山沟宋墓董永壁画描绘的是两人分离的场景,图中绘有一高台阶大门,董永站在大门前,这表明董永与仙女的离别地点是在债主家门外。在金代的董永图像中,构图元素出现了变化,图像开始着意刻画相遇、离别的具体地点。上文列举的金代图像共11例:6例与北宋时期构图基本相同,不显示相遇、离别的具体地点、环境;陕西甘泉金代壁画墓(金明昌四年)所绘董永和仙女站在一岩石旁(2)该图片未见发表,据发掘整理者描述,图像内容为:“一头戴黑色无沿(檐)帽,身着红色圆领袍服的男子袖手立于岩石旁抬头仰望,男子前方上空一头梳高髻、上身穿赭黄色对襟短襦、下身着蓝花长裙的女子立于云端。”,这似乎表示二人相遇或离别的地点只是一般的“道中”[17];4例绘出二人相遇、离别地点在大树下,分别为山西屯留宋村金代壁画墓(金天会十三年)[18]、河南林州金墓(金皇统三年)[19]、山西长子县石哲金代壁画墓(金正隆三年)[20]、山西闻喜寺底金墓(金代中期偏晚)[21]。目前考古发现的元代孝行图较少,被确认为董永图像并能找到图片资料的主要有以下5例:陕西榆林元墓壁画[22],山西芮城永乐宫元代宋德方、潘德冲石椁图(元至元十二年)[23],河北涿州元墓壁画(元至顺二年至延祐四年)[24],邢台市邢钢元代壁画墓[25]。以上均与宋金时期流行样式大体相同,画仙女腾云离去、董永拜别仙女;其中已发表的榆林元墓图片资料不清楚,但从文字资料来看图中董永是站在树下与仙女告别的,其他3例图像不显示具体地点。
总的来说,墓葬中发现的宋金元时期中原地区的董永图像的内容主题比较固定,大多是单幅画面,表现二人相遇或离别。就构图元素来看,北宋早中期图像多数不显示地点;北宋中期以后,开始偶尔出现表示地点的构图元素,大树这一构图元素开始出现;到了金代,表示地点的构图元素在董永图像中出现频率近半,虽然地点仍不十分固定,但有固定为大树下的发展趋势;到了元代,董永图像中表示地点的构图元素就仅有大树了。树下相遇、分别乃金元时期出现最多的董永图像主题。尉氏县张氏镇壁画墓所画正是董永树下遇仙,综合前述关于该墓形制和其他壁画年代的研究,基本可以确定此图像时代为元代。另20世纪70年代甘肃地区收集的董永画像砖中有一块刻着仙女从一大树下飞起,该砖来源不明,著录者认为时代大致为宋元[26]图五十。笔者得出的结论与之相符。
三、尉氏壁画墓董永图的史料价值
董永孝行故事产生时代较早,相关图像屡有发现,最早的为东汉时期图像。有研究表明,迄今可见东汉至北朝时期董永故事图像共16例,其中东汉10例、北魏4例、北齐2例。东汉时期的图像多表现董永的事父孝行,董永以车载父于田畔,边劳作边照顾其父;北朝时期图像均沿袭了东汉时期的董永田作事父情节,其中3例增加了仙女助织情节[9]227-229。与之前图像相比,宋金元时期董永图像内容发生了较大变化,董永田作、鹿车载父等情节逐渐消失,遇仙与离别成为这一时期图像的主题,并且从金代开始遇仙与离别的地点逐渐固定在树下。尽管董永“卖身葬父”的孝行至今仍妇孺皆知,但已发现的董永图像极少直接表现卖身葬父这一孝行。之前仅在甘肃发现一处宋元时期画像砖榜题有“董永卖身”,让人联系到“葬父”,该砖刻一老者坐田间树下,一男子向老者拱手行礼,表现的应是董永于田间劳作时侍奉老父的[26]图二四。尉氏县张氏镇壁画墓所见董永图像,是迄今发现的唯一直接表现葬父情节的董永图像。
历史上董永孝行故事一直在不断地变化发展着,不仅留下了丰富的图像资料,还留下了大量的文字资料。将图像资料与同时期文字资料对比发现,二者内容存在着极大差异。
东汉时期的图像资料主要表现董永边田作边事父的孝行。敦煌句道兴《搜神记》、《太平御览》(卷四百一十一)提到董永故事源自刘向《孝子图》,不少学者认为可能是唐宋人假托刘向之名。东汉董永图像的故事必有来源,若是出自刘向《孝子图》,则刘向《孝子图》记载的董永故事必定比东汉时期更加简单。除刘向《孝子图》外最早的文字资料就是三国时期曹植的《灵芝篇》:“董永遭家贫,父老财无遗。举假以供养,佣作致甘肥。责家填门至,不知何用归!天灵感至德,神女为秉机。”[27]《灵芝篇》所讲养父孝行和东汉图像较为接近,但仙女助织情节是东汉图像所没有的,这个情节到了北朝时期才在图像中出现。然而东晋干宝《搜神记》(二十卷本卷一)所记故事又出现了较大变化,增加了卖身葬父、道逢仙女、出门分别的情节。干宝《搜神记》奠定了后世董永故事的基本框架,但卖身葬父、董永别妻这两个重要情节在稍后的北朝图像资料里却是看不到的。
唐宋时期大部分文献所载董永故事情节与干宝《搜神记》基本相同,如释道世《法苑珠林》、敦煌句道兴《搜神记》、敦煌《孝子传》、《太平广记》、《太平御览》、《蒙求集注》等;仅有敦煌《董永变文》和北宋《董永遇仙传》(3)《董永遇仙传》收录于明洪楩编写的《清平山堂话本》,时代不明,一般认为是宋元时期作品。郎净在《董永故事的展演及其文化结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115~119)一书中提出,此话本的人物称呼、人物身份关系、职官制度等方面都具有北宋的特征。笔者赞同这种观点。情节发生了较大变化。《董永变文》增加了董永子寻母情节,《董永遇仙传》又增加了董永娶妻、拜官的情节。董永事父孝行在上述除《太平广记》外的文献中均存在,但却在同期图像中几近消失,同期图像大都表现的是遇仙和别妻这两个情节。至于卖身葬父的情节,虽然自东晋后的所有文献中都有保留,并几乎成了董永故事的代名词,表现这一情节的图像资料却只能找到这一例,且此图像突出的是遇仙。
唐宋文献所见董永故事还出现了一个细微的变化,即增加了关于槐树的情节。干宝《搜神记》说仙女在还清债务出债主家门后与董永分别,《法苑珠林》卷六十二“业因部”、《太平御览》卷八百一十七和卷八百二十六仍这样记载,但在大部分唐宋文献中地点变得更为具体,董永别妻的地点变成了最初相遇之处,如句道兴《搜神记》、敦煌《孝子传》、敦煌《董永变文》、《太平御览》卷四百一十一“人事部五十二”的“孝感”条、《蒙求集注》卷上“郭巨将坑董永自卖”条徐子光注,都说两人是在道中相逢处分别。这个地点在《董永遇仙传》中又具体为槐树下,并增加了槐树为媒的情节。元明时期的董永故事大都保留了槐阴相逢、槐树为媒、槐阴分别的情节。流传甚广的元代郭居敬编写的《二十四孝》就说二人在“槐阴会所”分别。明代顾觉宇的《织锦记》又创作了白金星怂恿、槐树应声为媒的细节。此后,槐阴相遇和分别这个情节,成了董永戏曲的标志性情节,不少剧目甚至直接命名为《槐荫记》或《槐阴会》[28]。然而在北宋《董永遇仙传》中就开始出现的槐树情节,在图像资料中直到金代才频繁出现,并在元代图像中继承保留了下来。尉氏张氏镇元墓壁画表现的就是槐阴相会的情景。
四、余论
18世纪以后,法国年鉴学派在史学研究中使用大量图像史料,图像史料逐渐受到史学研究者的重视。近年来,在考古器物研究、物质生活史、艺术史、科学技术史等中国古代史研究领域,图像史料的运用也日益增多。数量不多的学者对于图像证史的作用进行了理论思考,推崇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图像史料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史料,但在使用中需要非常谨慎,这已成为史学界的共识。有研究者指出,在使用中国古代图像资料时应分门别类地谨慎使用,从图像绘制者、传播者角度分析图像产生、传播的社会背景[29]。笔者非常赞同这个观点,中国古代的图像史料种类复杂,其史料价值不可一概而论。怎样评价图像史料的价值,是一个需要在具体研究实践中摸索、总结的问题。
笔者仅就墓葬图像中的董永图像史料与文字史料比较,得出以下结论:第一,文字史料比墓葬图像史料内容更全面,更能反映董永故事的整体面貌。虽然目前已发现墓葬图像资料数量较多,但它们只能反映出董永传说的局部情节。第二,虽然墓葬图像史料只能反映出局部情节,但它们对于文字史料是不可缺少的补充。墓葬图像史料向我们揭示了董永故事的早期面貌,卖身葬父、遇仙、别妻这些脍炙人口的情节在东汉的董永故事中都是没有的。第三,相比文字史料,墓葬图像史料具有一定的滞后性,不能及时反映出董永故事主题的变化。关于这点,有研究者在关于汉至南北朝时期考古所见董永图像的研究中已经提出了[9]223。笔者研究表明,考古所见宋金元时期董永图像也呈现出同样的特点。北宋话本出现的槐阴情节在当时社会上应流传较广,但到了金代才开始在墓葬图像中频繁出现,且并未形成固定图式,直至元代才逐渐固定下来。第四,相比文字史料而言,墓葬图像更能反映出社会大众的趣味。刘庆柱专就考古图像资料提出,应注意区域环境和墓主人地位对图像的影响[30]。宋金元时期,平民墓葬中大量出现的各种孝行图显示了孝道思想在社会大众中的普及流行,而其中常见的董永图像向我们揭示了社会大众内心隐瞒的趣味。墓葬图像在叙事时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平民墓葬中流行的图像内容主题应符合社会大众的普遍趣味,从墓葬图像我们能揣摩出社会大众在传播董永故事时的心理。查阅历代孝子传类文献,其都在大力宣扬孝感动天;然而在唐以后的民间戏曲、通俗小说中,爱情主题超越了对孝道的宣传。如果说墓葬图像中的董永遇仙主题是对早期孝感动天主题的延续,那么唐以后出现的董永别妻图像则是完全在表现爱情主题了;且遇仙与别妻图像极其相似(以至于许多研究论著中将二者混为一谈),可以推测工匠在制作遇仙图像时的关注点也是爱情而非孝道,可见社会大众对董永故事的关注点已经转为爱情而非朝廷提倡的孝道。唐以后,彰显孝道的佣作养亲和卖身偿债情节在墓葬图像中几乎消失,笔者所讨论元墓壁画中的董父墓也只是遇仙的背景而已。这一切都显示着,随着市民社会的发展,社会大众在情感方面对爱情的追求隐隐超越了其对孝道的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