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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的善养浩然之气刍议

2022-03-18黎千驹

台州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孟子曰章句大丈夫

黎千驹

(湖北师范大学 国学研究中心,湖北 黄石 435002)

性善论是孟子人生哲学的理论基础,孟子将人与生俱来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等仁义礼智的四种善端引入到人们日常的言行举止和修身养性之中,形成了其修身处世之道,即人生哲学。孟子的人生哲学包含众多方面的内容,本文主要从“善养浩然之气”这方面来探讨孟子的人生哲学及其价值和影响。

一、浩然之气的内涵

什么是“浩然之气”?请看孟子与公孙丑的一段对话: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1]62(《孟子·公孙丑章句上》)

孟子所谓“浩然之气”,就是“至大至刚之气”,即盛大而刚直的正气,它是人通过修身养性而具有的刚正品性和精神力量。最具有浩然之气的人,莫过于孟子所说的“大丈夫”。孟子曰: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1]141(《孟子·滕文公章句下》)

孟子认为,富贵不能迷乱他的心,贫贱不能改变他的志向,权势不能屈服他的气节。这就是大丈夫。这样的大丈夫,无疑充满着浩然之气。孟子在这里是抽象地说明什么是浩然之气。其实,在孟子身上就具体而完美地体现了这种浩然之气。孟子曰:

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1]339(《孟子·尽心章句下》)

孟子认为,诸侯的殿堂几丈高,屋檐几尺宽;我如果得志,不这样做。吃饭时面前有一丈见方的大桌子,上面摆满美味佳肴,在身边侍候的姬妾几百人;我如果得志,不这样做。大乐饮酒,骑马打猎,后面还跟随着千辆车子;我如果得志,不这样做。他们所做的那些享受富贵生活的事,都是我所不做的;我所做的事,都符合古代的制度。面对统治者所享受的穷奢极欲的富贵生活,孟子毫不动心。他斩钉截铁地表示,如果自己得志,也绝不会这样做。然而,如果孟子得志,他会怎样做呢?孟子曰:

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1]304(《孟子·尽心章句上》)

孟子的志向是“得志,泽加于民”“达则兼善天下”。如此,则岂能被富贵迷乱其心乎?这就是孟子的大丈夫气概。此可谓“富贵不能淫”。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1]266(《孟子·告子章句上》)

一筐饭,一碗汤,得到就能活下去,得不到就会饿死。可是如果鄙视地吆喝着给别人吃,就连路过的饥饿的人也不会接受;如果用脚踢着给别人吃,就连乞丐也不屑于接受。如果见了万钟的俸禄却不辨是否合乎礼义就接受了,那么这万钟的俸禄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是为了拥有华丽的住宅、供养妻妾的衣食和施舍熟识的穷人而让他们感激我吗?过去宁肯死也不接受,现在为了拥有华丽的住宅而接受了;过去宁肯死也不接受,现在为了供养妻妾的衣食而接受了;过去宁肯死也不接受,现在为了施舍熟识的穷人而让他们感激我而接受了。这些难道不可以不接受吗?现在这样做了,这就叫作丧失了与生俱来的羞恶廉耻之心。这正如孟子所倡导的那样:“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1]145《孟子·滕文公章句下》)也正如孔子所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2](《论语·述而》)孟子始终坚持这样的原则:“穷不失义”,“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1]304。(《孟子·尽心章句上》)如此,则岂能因贫贱而改变其志乎?这就是孟子的大丈夫气概。此可谓“贫贱不能移”。

所谓威武,就是权势,也指居高位有势力的人。面对权势或身居高位有势力之人,孟子该怎样应对呢?《孟子·公孙丑章句下》里记载了孟子不见齐宣王的故事,看看孟子是怎样应对齐宣王的召见,便可理解什么叫作“威武不能屈”了。

孟子准备去朝见齐王,恰巧齐王派人来传话说:“我本应该去看您,但是感冒了,不能吹风。明早我将上朝处理政务,不知道能让我见到您吗?”孟子心想:齐王这是要召见我啊,我岂是你召之即来之人呢!于是孟子回答说:“不幸得很,我也有病,明天不能到朝廷去。”第二天,孟子要到东郭大夫家里去吊丧。公孙丑说:“昨天您托病而谢绝了齐王的召见,今天却去东郭大夫家里吊丧,这或许不太好吧?”孟子说:“昨天生病,今天好了,为什么不可以去吊丧呢?”既然今天病好了,为什么不去朝廷朝见齐王而去东郭大夫家吊丧呢?这分明是不给齐王面子啊!齐王还真以为孟子病了,于是第二天派人来询问孟子的病情,并且带来了医生。此时孟子已经在去东郭大夫家的路上了。景丑对孟子的这种行为非常不满,于是他对孟子说:“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孟子何以敢于如此对齐王不敬呢?孟子认为:

第一,“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1]89天下公认最尊贵的事物有三个:爵位、年龄、道德。在朝廷上最尊贵的是爵位,在乡里最尊贵的是年龄,至于辅助君王治理百姓,最尊贵的是道德。齐王只是所拥有的爵位比我尊贵,而我年龄比他大,道德比他高。这就表明:在天下公认最尊贵的三个事物之中,齐王只占一个,而我占了两个。齐王怎么能够凭爵位就来轻视我所拥有的年龄和德行呢?言外之意就是,既然齐王以“其一以慢其二”,那我也能以其二以慢其一了,就别怪我不敬齐王了。

第二,孟子认为,“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1]89。大有作为的君主一定有他不能召见的臣子,如果他有什么事情需要谋划,就亲自去拜访臣子。这就叫尊重道德,乐行仁道。如果不这样,就不值得和他一道有所作为。因此,商汤对于伊尹,先向伊尹学习,然后才以他为臣,所以不费大力气就统一天下;齐桓公对于管仲,也是先向他学习,然后才以他为臣,所以不费大力气就称霸诸侯。现在天下各国的土地都差不多,君主的道德也都不相上下,没有谁比谁高出一筹。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君主们只喜欢用听他话的人为臣,而不喜欢用能教导他的人为臣。商汤对于伊尹,齐桓公对于管仲,就不敢召见。管仲尚且不可以被召见,更何况连管仲都不屑于做的我呢?这表明贤士是有人格尊严的,君主应礼贤下士。既然齐王召见我,那就是不礼贤下士,就别怪我不敬齐王了。

孟子敢于如此对齐宣王不敬,已表明孟子不畏权势。孟子还在另外的地方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忘人之势”。孟子曰:

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1]303(《孟子·尽心章句上》)

孟子认为,古代的贤王喜好善行而忘掉自己的权势,古代的贤士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乐于自己所奉行的学说主张而忘掉别人的权势。不是贤士要对君主低三下四,而是君主应该对贤士恭敬而竭尽礼节。否则君主能见到贤士的次数尚且不多,何况要他做臣子呢?那就更不可能了。

综上所述,孟子在权势和身居高位有势力之人面前,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其气节是何等的高贵!这岂止是不屈,简直就是傲视权势和身居高位有势力之人!先秦诸子之中,心性最为高傲者,莫过于庄子和孟子。然而庄子和孟子在这方面仍然具有其差异性。庄子之所以心性高傲,主要在于他始终拒绝与统治者合作,终身不仕,“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3]。(《庄子·让王》)此正所谓“无欲则刚”,因此庄子可以不顾一切地蔑视所有的诸侯与权贵。而孟子对权贵尤其是诸侯是有所求的,他之所以不断地游说诸侯,就是希望获得诸侯的重用而推行他的仁政主张。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孟子却不吃这一套,尽管他“有求”于诸侯,然而他从不卑躬屈膝、阿谀奉承,而是蔑视权贵、笑傲诸侯。这与庄子的高傲相比,则更显得难能可贵。这就是孟子的大丈夫气概。此可谓“威武不能屈”。

二、如何善养浩然之气

人们不禁要问,孟子是怎样善养“浩然之气”的呢?综观《孟子》全书,孟子主要运用了三种方法:用仁义礼来善养浩然之气;既不能无所作为也不能急于求成;不做任何有愧于心之事等。

(一)用仁义礼来善养浩然之气。孟子将“浩然之气”与“仁”“义”“礼”相结合,用它们来善养浩然之气。孟子曰: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1]141(《孟子·滕文公章句下》)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云:“广居,仁也。正位,礼也。大道,义也。”[4]由此可见,这“广居”就是“仁”,这“正位”就是“礼”,这“大道”就是“义”。“仁”“义”“礼”是孟子哲学中的重要概念,它们既体现在孟子的政治哲学当中,也体现在其人生哲学当中。就其人生哲学而言,有时孟子分别阐释“仁”“义”“礼”在修身养性中的重要作用。例如:孟子曰:“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1]81(《孟子·公孙丑章句上》)“义,人之正路也。”[1]172(《孟子·离娄章句上》)“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1]304(《孟子·尽心章句上》)“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1]197(《孟子·离娄章句下》)

有时则分别用“仁义”或“礼义”连用来阐释“仁”“义”“礼”在修身养性中的重要作用。例如:孟子曰:“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1]191(《孟子·离娄章句下》)意思是凡事都根据仁义之心去做而不是把仁义当作获得利益的工具。“万钟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1]266(《孟子·告子章句上》)意思是优厚的俸禄不辨是否合乎礼义就接受了,那么优厚的俸禄对我又有何益呢?

综上所述,孟子认为,“仁”“义”“礼”都是源于人的内心所固有的善端,它们是道德的根基。孟子曰:

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1]263(《孟子·告子章句上》)

孟子认为,只有培养“仁”“义”“礼”的品德,才能产生“浩然之气”。换言之,“仁”“义”“礼”三者缺一不可,它们共同构成“浩然之气”的根基,因此孟子曰:

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1]316(《孟子·尽心章句上》)

而“大人之事备矣”,则可成为“大丈夫”了!如此,则可以具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种浩然之气了。

(二)既不能无所作为也不能急于求成。从论证方法来看,孟子倡导用仁义礼来培养浩然之气,这是从正面来论证善养浩然之气应该怎样做;孟子指出既不能无所作为也不能急于求成,则是从反面来论证善养浩然之气不能怎样做。他以“不耘苗者”和“揠苗助长者”为例:

宋人有悯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茫茫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1]62(《孟子·公孙丑章句上》)

孟子指出,尽管当今不少人也在谈论和探求养气之道,然而他们犯了两个错误:或者无所作为,这无异于农夫只种庄稼而不去除草;或者不懂得浩然之气是“集义而生”的,即正义在内心集聚而产生的,而以为通过人为造作的方式就可以助长出这浩然之气。这无异于揠苗助长。孟子认为,如果没有仁义礼的品德作为根基,又何来浩然之气?揠苗助长的方式,不但不能产生浩然之气,反而有损于浩然之气。

(三)不做任何于心有愧之事。不做任何于心有愧之事,也是从反面来论证善养浩然之气不能怎样做。所谓于心有愧之事,涵盖方方面面的内容,这里仅从放弃仁义礼来谈。如果放弃仁义礼,则不仅不可能有浩然之气,反而会有损于浩然之气。孟子曰:

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1]81(《孟子·公孙丑章句上》)

无礼义,则上下乱。[1]328(《孟子·尽心章句下》)

孟子把这种放弃仁义礼的言行称之为“自暴自弃”,孟子曰:

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1]172(《孟子·离娄章句上》)

自暴自弃就是自甘落后,不求上进,就是自动放弃了仁义礼,因而也就丧失了与生俱来的善端。这与善养浩然之气是背道而驰的。孟子曰: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1]62(《孟子·公孙丑章句上》)

孟子认为,如果“浩然之气”不与仁义礼相配合,这种气就会泄漏。这种气,是仁义礼之善心在内心长期集聚而产生的,并非因为偶尔做了件善事就可获得的。如果做了一件于心有愧的事,这种气就会泄漏。这就要求人们始终如一地坚持行善事,做合于仁义礼之事,而不做一件于心有愧的事。因此,“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1]188。(《孟子·离娄章句下》)

三、善养浩然之气的影响

孟子所倡导的善养浩然之气的人生哲学,具有重大的价值,对后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后世人格培养的影响;二是对后世文风形成的影响。

(一)善养浩然之气对后世人格培养的影响。孟子所倡导的善养浩然之气的人生哲学,在其后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乃至现代社会,对士大夫以及一切仁人志士的修身养性皆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例如:

陶潜在其《五柳先生传》中自谓:“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虽然他过着贫寒的生活,却“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8]506。他并不因贫穷而改变自己的志向,反倒是常常在文章里表达自己的志向。偃兆因为陶潜的父母年迈和家里贫穷,就任用他为州祭酒。陶潜不能忍受这个职务,没几天就辞职回家了。后来陶潜被任用为彭泽令,有一次郡里派遣督邮到彭泽县,他的下属说应该整饰衣服去见督邮。陶潜叹息说:“我不能因为微薄的俸禄而弯腰去小心侍奉乡里小人啊!”于是解下印绶而离开了彭泽县。陶潜以诗赋明其志云:“宁固穷以济意,不委屈而累己。既轩冕之非荣,岂缊袍之为耻?”(《感士不遇赋》)“斯滥岂攸志,固穷夙所归。馁也已矣夫,在昔多余师。”(《有会而作》)陶潜以实际行动践行了孟子“贫贱不能移”的大丈夫理念。

司马光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历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曾两次出任宰相。他自谓“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矫俗干名,但顺吾性而已。众人皆以奢靡为荣,吾心独以俭素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为病”[5]162。反观当时社会风俗:“近岁风俗尤为侈靡,走卒类士服,农夫蹑丝履”,“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内法,果肴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案,不敢会宾友,常量月营聚,然后敢发书。苟或不然,人争非之,以为鄙吝。故不随俗靡者,盖鲜矣”[5]162。(司马光《训俭示康》)司马光贵为宰相,可谓得志矣!然而他像孟子那样,不被富贵迷乱其心,对士大夫们所追求的那种穷奢极欲的富贵生活毫不动心,以实际行动践行了孟子“我得志,弗为也”的“富贵不能淫”的大丈夫理念。

文天祥兵败被俘,被元朝元帅张弘范用战船押解到珠江口外的零丁洋(今属广东省),张弘范派人请文天祥写信招降张世杰,文天祥坚拒写招降书,遂写了一首《过零丁洋》诗来表明自己的心迹。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后来文天祥被关押在污下而幽暗的土室之中,秽气扑鼻,乃思孟子“我善养吾浩然之气”,遂作《正气歌》一首。诗云:“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文天祥以宁死不屈的实际行动践行了孟子“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理念。

陈寅恪先生在《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中称赞王国维先生“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岂止是王国维先生具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又何尝不是陈寅恪自己一生的真实写照呢!他们从不屈服权势而改变自己独立的人格,也从不改变自己所坚持的思想学说。王国维和陈寅恪皆以坚守其独立人格的实际行动践行了孟子“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理念。

综上所述,陶潜、司马光、文天祥、王国维和陈寅恪,皆可谓秉承了孟子浩然之气之遗风。

(二)善养浩然之气对后世文风形成的影响。孟子以好辩与善辩著称,孟子善养浩然之气,并时常将这种浩然之气用于与人论辩之中,这就使得孟子在与人论辩时往往产生一种强大的气势。这种气势,或表现为一种大义凛然的正气,或表现为一种盛气凌人的霸气。孟子往往凭借这种气势在精神上来压倒对方,甚至有时顾不上以理服人。例如:杨朱主张“贵生”“重己”。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1]313(《孟子·尽心章句上》)墨子提倡“兼爱”,即无差别地平等地相爱。这是对西周以来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法制度的否定,也是对儒家爱有等差的否定。杨子和墨子的学说皆有悖于孔子之道,于是孟子站在儒家道统的立场而愤怒地骂道:“杨子为我,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1]155(《孟子·滕文公章句下》)

按,杨朱曰:“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6](《列子·杨朱》)杨朱所谓“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是与“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并列而言的。如果人人皆“不取”,就不会发生争名夺利的现象,人与人之间就可以相安无事;正因为人人皆“不取”,当然也就人人皆可“不与”了。如此,则“天下治矣”。这岂能说是“无君”?班固云:“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宗祀严父,是以右鬼……以孝视天下,是以上同。”[7](《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墨家倡导庙祭严父,以孝示天下,这岂能说是“无父”?由此可见,与其说孟子是在与杨朱学派和墨家学派论辩,倒不如说是在以气压人。

孟子的这种浩然之气,形成了孟子文章的一种特殊风格,即气势磅礴,以至于后世不少文人非常注重“气”或“养气”在文章中的重要作用。例如:曹丕《典论·论文》云:“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8]385曹丕首次把“文”和“气”直接联系起来,强调“文以气为主”,并据此来评价作家的创作个性。刘勰《文心雕龙·风骨》中引用曹丕《典论·论文》中对孔融、徐幹、刘桢等人文章的评价,来阐明“气”对“风骨”的形成具有决定性作用[9]。韩愈《答李翊书》云:“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10]苏辙《上枢密韩太尉书》云:“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5]262苏轼《李太白碑阴记》云:“士以气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脱靴殿上,固已气盖天下矣。”[11]陆游《桐江行》诗云:“胸中崔嵬向谁吐,独立凭高时自语。文章当以气为主,无怪今人不如古。”刘大櫆《论文偶记》云:“行文之道,神为主,气辅之。曹子桓、苏子由论文,以气为主,是矣。然气随神转,神浑则气灏,神远则气逸,神伟则气高,神变则气奇,神深则气静,故神为气之主。”[12]由此可见,孟子所倡导的浩然之气对后世文风所产生的巨大影响。

结 论

孟子所倡导并具有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种浩然之气,体现了孟子坚守“达不离道”而不被富贵迷乱其心的情操,坚守“穷不失义”而保持本心的品德,不屈服于权势的大义凛然的气概和不屈不挠的气节,“乐其道”而不受任何外在因素的影响而改变自己思想的独立人格,充满着“至大至刚之气”。孟子真不愧为大丈夫!

在如何善养浩然之气的问题上,孟子认为,必须用仁义礼来培养浩然之气,三者缺一不可,它们共同构成“浩然之气”的根基;既不能无所作为而自暴自弃,也不能急于求成而揠苗助长,必须持之以恒;还必须一辈子遵循仁义礼行事,而不做任何有愧于心之事。只有这样,才能善养出浩然之气。

孟子所倡导的善养浩然之气,对后世人格的培养和对后世文风的形成皆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它使人涵养正气、坚守信念、砥砺节操、坚定意志,并形成了中华民族清廉的品格、刚强的骨气、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思想。就对后世文风形成的影响而言,孟子所倡导的这种浩然之气,形成了孟子文章气势磅礴的风格,后世不少文人非常注重“气”或“养气”在文章中的重要作用,由此而形成一种文风。这种注重文气的文风,实发轫于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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