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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齐周华山水文化精神及其与王士性的关系

2022-03-18何方形

台州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天台山游记

何方形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齐周华的创作属于文学与地理学之间双向互动的模式,非仅涂抹风云月露,而是特定时代的全面写照,其精神风貌与文化意义都需要人们去释读与品味。

齐周华(1698—1768年),字漆若,号巨山,又号独孤跛仙、忍辱居士等,天台人。雍正七年(1729年)上书为吕留良《反清日记》案讼冤,举世不为而巨山为之,由此入狱,但并没有被磨难击垮;乾隆元年(1736年)获赦后游历名山大川30余年,《〈华阳子诗稿〉自序》称“持杖远游,足迹几遍天下”[1]197,并非妄言,《海内名山评》忆:“华阳子游九州五岳而归,复遍游台山诸境”[1]290,《遁溪山房记》亦自叙:“南遁于普陀,东遁于雁荡,西遁于湖;在粤遁于桂林,在黔遁于波云、飞云,在吴遁于金山、茅山,在楚遁于衡岳、武当,在豫遁于嵩。去年过秦,遁于太白、终南。今虽息游华岳,未知明年又遁何处?”[1]170齐周华不再遵循乡居安土的传统,而是漫游神州且多独游,在山水游乐中获得精神欣慰,在更高的层面上认识生命意义。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终遭极刑,是清代“文字狱”悲剧的缩影。齐周华是台州刚毅骨鲠之士的典范之一,人生立命大节不亏,不妥协于外物,其志之坚,可敬可叹。有《名山藏副本》等。

一、齐周华创作所展示的时代情理

清代中叶多倡理而贬情,文人处境维危,畏势图利者众。齐周华是思想自由者,弃绝功名,特立独行,从不折节苟且,从书斋斗室走向社会,挣脱世俗的礼教绳检,有着较为明显的异端化倾向,自然身影孤清。身处时事昏暗之日,拥有才性和气度的齐周华矢志求实,足见其志向宏远;但生非其时,空怀才智而无所为,于是追求心灵自由,好奇成癖,游踪甚广,行文纪念人生旅程,以抒写性灵为旨归,表现自然空间之际记录了时代经验。安格尔断定:“卓越的艺术成就只有用眼泪才能取得。谁不备受折磨,谁就不会有信心。”[2]齐周华一生情感体悟深挚而多维,庶几近之。

齐周华恣游山水佳胜,或静坐其间,既是地理感知也是文化体验,在地理活动中观察并呈现世界,重新书写当代地理,往往夹杂有文化记忆的展开方式,寻求多向度的美学趣味,自由任达。齐周华将山水形胜摄入笔下,情理兼具,部分篇章具有哲学思辨精神,文化底蕴得以展现,真实心声自然流出。《西岳华山游记》由青柯坪观赏位置适中而反思世俗见识之陋,从物象透视人心,自出心裁。文后“跛仙自记”专论“华”字音义,亦为妙笔。作品多蕴含丰富的文化信息,有内在之美,以意统辞,又能随物而变。《中岳嵩山游记》入手处直探文化现象,别开生面:“山高曰嵩。诗言‘崧高维岳’,又从松。岂‘嵩’、‘崧’字果通耶?”[1]1一番分析式的辨识,非同俗论。《台岳天台山游记》开头也是宏观着眼山水文化,展现学术精进的痕迹:“自幼即闻天壤间有五岳。吾浙有台、荡,未知五岳何以异于台、荡,台、荡何以异于五岳也。”[1]46

齐周华崇个性,尚真情。山水本无性灵,一经人的活动、参与,就有了精神。作为人生际遇注记,齐周华展开生命情境变化,反求自我性灵,也推动了文学向本位回归。《台岳天台山游记》对天台山追景摹色,逼真描绘形貌,但立意、视角、结构、用语与常人多有不同,层次丰富而又彼此协调,可以说是地方空间书写的新样式或新地标,具有鲜明的在地性,山水亦为之增胜。文章对赤城山的构想体现了高标独出的思维特征,思绪飞扬,任情说出,展现乐天的生命情调:“夫赤城虽极挺拔,而才气太露,烟火未除,宜季重有所不满。予窃有补景之想,思遣五丁力士,佐以秦皇驱山金铎,移大山障其前,凿国清之水绕其足,岸旁植以桃柳松竹,曲径穿林,斜桥卧涧,层峦夹澄泓而对耸,使游人面目染紫拖青,荡舟岩下,仰面看山色,回身入洞天,是为快也。”[1]47真情毕露。又:“岭上有峰曰金箱、曰玉印,颇肖。惟有富贵利达者喜之,予则淡如也。”[1]64陶情适意之后点染烟霞,一语带出,化俗为美,便有无限趣味,孤高的节操自在其中。

齐周华与中表兄弟侯嘉繙交往频繁,受其影响也较大。嘉繙字元经,号夷门,临海人。雍正十三年(1735年)拔贡,有《夷门诗抄》等,可谓奇人奇诗。丁伋《谈谈侯嘉繙》有所介绍[3]。齐周华游览山川胜景过程中多有对人生的冷峻思考,创作中借题发挥,寻根问底,托物寓意,亦是时代风气的反映。《台岳天台山游记》深深一叹就有无限的生命感怀,山水与世情叠合,似小议而实弘论:“山之遇,其亦有幸不幸乎?”[1]170这样的审美理想或称文化反思精神固然有传统因素,但更应该说取决于特定历史时期文人的心态,或有政治意蕴,有着悲悯生命的文化关怀,也表达远离烦扰世界的念想。《石梁》借诗尽言达意,从伤怀人生越出,巧思自见:“烦恼无端有,登亭气即清。深尝世路险,翻觉石梁平。触景头头悟,看僧个个行。昙花香入梦,殊愧负前生。”[1]53又有《铜壶滴漏》:“古石青铜色,团团似玉壶。巨灵穿一指,鲛室喷千珠。漏滴龙楼晓,声喧鲸口呼。深知造化妙,原不假锤炉。”[1]53面对大自然杰作所产生的妙悟,说理切至,但并不是虚笔夸饰。二诗合而观之,比较阅读,可感悟其探索精神。汪辟疆认为:“宋人处理性情和学问在诗歌中的关系不如清人。”[4]这应该包括富于诗才的齐周华的努力。

齐周华周游天下,但《台岳天台山游记》以大天台山的概念,深情写家乡风貌。文章初作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42年之后重游天台山,再加润色,创造了独特的美学文本,格局宏大。如:“远眺溟渤,水色连天。四顾空濛,杳渺无际。宿台中观日,俟东方微明,但见金霞缕缕,间以青气,日轮欲起,如金在镕,摩荡再三,始升天际。其初升也,体圆忽长,等卵黄之欲流;其既升也,则仍然一规,色兼红紫,轮似加大;及再升,反似渐小,却光芒刺目,不可正视。……斯一游也,足空天下矣。”[1]51又:“访陆羽评第十七泉,志云‘紫凝瀑布’,俗云‘猫游坑’,与福圣、石梁,鼎称为三。……如是者数里,乃至欢岙。其水亦曰欢溪,以南齐顾处士欢隐居于此得名也。其子孙犹在。相传普庆寺,即其故址。”[1]62-65真可谓俗物难入法眼,这类记录具有客观意义。文章也写到从仙人桥至郡城临海以登巾山及任翻题诗等内容。齐周华在其他区域的游览过程中特别关注与家乡有关的信息或遗迹,回望历史烟云,抒情言志,常以“吾乡”二字加以突出。如《南岳衡山游记》:“台有禹王碑,系万历时吾乡范允临先生所摹勒者。……昔吾乡仙居应良先生,记衡起自岷峨滇贵,历广右象郡之北,桂林之西经武冈宝庆,又自南趋北,湘江和镇远靖江夹从而来,至衡阳,渐起岣嵝诸峰,峙为岳顶。然后散而为湖南诸郡国,以止于洞庭、九江之浒。”[1]13《中岳嵩山游记》记少林寺在“碑碣林立”中突出“有天台王士崧诗刻”[1]4,也有乡曲之私,着眼于王士崧诗艺、书艺之高。王士崧为王宗沐子,王士性族弟。

齐周华作品以山水为主要着力点,少有聚焦于纷繁复杂的社会,无需妄赞;但不去美饰时世,又是应该特别肯定的精神境界,文有奇气,足以垂范后世。

二、齐周华空间书写所显现的文化性

齐周华有着丰富的地理空间意识,胜情胜才兼备,更能超越实际游历的有限地理疆域,将地理知识转化为精湛的诗文,进入自觉而自在的书写状态,许多篇章结合地理意识与文学感受,接续文化核心价值,人文气象与科学精神两备,敢于风吹别调,气雄力坚,这一审美理想已经带有近代色彩,是中国山水文化绵延中的重要一环。齐周华美感经验成熟,运思走笔别具风采,杂而有文,体现着时代文学的演进方向,一生身处逆境,文笔也更见警炼超拔,难掩大家风范。

齐周华诗文重写心,少悬想,不粉饰时世,而是实叙见闻,却又不去填塞事实,这样的叙述策略符合时代发展趋势。日常生活与寻常景色,到齐周华笔下,便充满诗情画意,可见其对美的本质的认识达到新高度。如《中岳嵩山游记》:“峰顶上,东眺箕山,南瞻颍水,北瞰邙山、黄河,西望洛阳、龙门,俱明灭于淡烟疏雨中。至少室,则磊落峥嵘于右,翠色依依。”[1]4显示整体把握对象的能力,字无虚华,简洁省净,自得天趣,文短而义长。齐周华仰慕山水与佛道文化,《游苍山龙潭记》《游南海普陀山记》等都能写出各自山水的不同神采,意味饶多,一些时空处理方式让人耳目一新。

齐周华散文想象奇特,不囿于文法,骨力内在,笔性灵动,行文拥有完全的自主性,为山水文化张目。《南岳衡山游记》:“时适端阳,看河畔龙舟,未尝不悲三闾之为人。”[1]12游南岳,遇端阳,看龙舟,自然联想到屈原,只是一笔带过,辞以情发,不加雕饰,便有无限的文化意味,在录存历史故实的同时也增添了行文情致。《台岳天台山游记》审美力度之强少有人及,如:“南望城邑,形似琵琶,溪流若带,榜山如屏,心目俱赏”[1]47,简而有神,笔意灵动;又如写寒岩:“复渡小桥,入寒岩寺。老樟盖路,嫩竹封窗,东西楼阁,高高下下,俱饶异致。”[1]61寥寥几句,语出天然,没有一字赘余,就写出寒岩寺的闲雅疏淡,还有几分幽谧神采,含意深长。可惜现在不复见之,使人知环境变迁今昔殊异,有关方面可考虑复原当年景象。有时更入物我两忘、物我同一之境。《东岳泰山游记》构思奇特,最见谋篇之妙,开头就笔势豪放:“古有人游者,有神游者。芒鞋竹杖,历险采真,此人游也。轩辕隐几,庄周化蝶,此神游也。神游者未必得证以人,人游者未必随通以神。予独异是。”[1]7强调自己的独异思想。结尾则是:“斯时予忽耸身至顶,仍然四望觉大地上烟九点耳,诵杜少陵‘齐鲁青未了’句,其真与造物者游耶?……乃遽遽然一梦也。噫,异矣哉!予之神游也,又胜人游矣。”[1]9文章意绪飘忽,在虚实之间,融神话传说与巧妙构思于一体;但随意而出,句式参差,并无造作,富有情采,文势酣畅,写出泰山拔地而起、峙于东方的雄姿。变而不失其正,首尾圆合。

齐周华所作固非宏文巨篇,但探索文体改革,融入时代演进大潮而自有所成。童庆炳认为:“文体是指一定的话语秩序所形成的文本体式,它所折射出作家、批评家独特的精神结构、体验方式、思维方式和其他社会历史、文化精神。”[5]大凡优秀的文章,都具有诗的气质。齐周华发现文化的本原真相,语言高度诗化,并且往往情不自禁地以诗抒情,多诗化描写,任凭才思挥洒,落笔生花。《台岳天台山游记》布局清晰而又收放自如,“明岩朝阳洞”一段精妙的博喻之后,随吟一律,即景会心,文外之意明显:“闾丘太守剩遗踪,休道仙家事凿空。僧入一龛岩合掌,壁留五影马嘶风。仰观儿讶穹苍小,横览才知鬼斧工。守险仅容关八寸,叮呼俗客勿为通。”[1]62游览如来古洞之后亦复如是:“行行又有小明岩,灵峭幽奇屋数间。后户傍梯升碧汉,前村隔水对青山。迂回曲径芝田秀,洒落飞泉夕照间。愿乞如来分半座,隐居终老闭柴关。”[1]64以诗明志,情景毕现,词意流走,清而有味。齐周华在天台山诸景中最重石梁,在《海内名山评》的《又记》中说:“游石梁,不游台山诸景可也。游台山诸景,不游石梁一景不可也。”[1]293《石梁》诗虚化山水物象,以诗言理,融入身世之感,诗艺有成,发人深省。《铜壶滴漏》一诗用层递手法加以表达,追求意与象的完美结合,也可见诗人的运思之细。在诗文合一的同时,作为艺术形式美学的自觉实验者,齐周华创作不喜格套,时有联句出现,形成文、诗、联的完美合璧,打破文体边界,寻找文学表达的新途径,也是最具中国特色的文学形态之一。

齐周华才气奔放,文风雅洁,卓然挺立于清代作家之林,不会随着时间因素的作用而淡却。时人多论及巨山文与柳宗元之比较。如柳宗元《愚溪诗序》:“予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龂龂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予故,咸以愚辱焉。”[6]齐周华《遁溪山房记》模仿柳宗元“愚溪”命意方法,末句“问于遁溪,遁溪无言”尤绝,深具子厚风味。《中岳嵩山游记》:“东行五、六里,有石淙河。河水既清,石皆廉厉矫蹇,高下大小参差。锐者、平者、横者、直者,埋而伏、怒而奋者,相倚叠者,相龃龉者,孤峙水中者,癯瘦玲珑者。先民题曰‘水营山阵’。水上削壁,高可三丈,广丈余。”[1]2观察细密,描绘精准,把散文诗化,得柳宗元山水记精髓。

别林斯基指出:“在一部真正的艺术作品中,一切形象都是新颖的,独创的,没有重复之弊。”[7]齐周华创作基本实现这一目标。

三、齐周华山水书写与王士性的关系

文学发展有自己的变迁理路,既产生时代性差异,也涉及地域性现象,体现文学本体历时性的丰富与充实。今就齐周华与王士性的关系略做探讨,以期促进文学地理学学科建设。文学地理学是庞大的系统工程,简而言之,主要研究地理环境与文学要素之间丰富复杂的关系及其对作家创作的影响。齐周华在文章中提到最多的人是王士性,景仰之情沛然,多表现为文化取向上的认同,又表现出创造性接受,是王士性的异代知己之一,这与台州作为文化生态较为优越的地区颇具关联。《台岳天台山游记》具有一定的文学风土特征:“湖之东,有坊峨然,题曰‘文章华国’、曰‘德业匡时’,为太初王先生士性所建也。太初宦游五岳,凡佛窟仙都,皆有诗记流传人世,终乃尸解仙去,故棺轻如一叶,且有人复遇先生于西湖孤山及峨眉峰顶者。予诗云:‘德业文章已炳然,宦游五岳又成仙。九原可作如能见,我愿终身为执鞭。’”[1]67于古今名人中独推王士性,并非虚美,还带有传奇与神秘色彩。当然,二人并不是真的去追求度世成仙。文中又论:“历代不乏好游之君子,或迫程期,或艰资斧,或一知半解,偶然适应,或风催雨阻,不能称心,更或多携牲酒朋从,任情骄恣,腥秽僧寮,仅随舆人脚跟所转,以博高雅之虚名,宁不为山灵所唾乎!若如王太初、王季重、潘稼堂三先生者,真可谓能游也。”[1]69王太初,王士性;王季重,王思任;潘稼堂,潘耒。《西岳华山游记》:“再下为莲花庵,王太初所题为‘石莲房’处也。”[1]26其他如《望游庐山记》:“按诸家游记率从南而遗北,或从北者多遗南。惟元李溉之洞及明李崆峒梦阳、王太初士性、汤霍林宾尹诸公,南北悉周焉,故其文详。”[1]159综合不同名山大川而论,均视王士性之文为典范,异世而同调。

《台岳天台山游记》:“再进而有桃源庵,为明临海王太初先生士性所构,颜曰‘俪仙’。……太初先生买山构室,住坞寻真,自必得睹真洞,然空怀二娥之窈窕,妄冀伉俪夫俪姝,痴矣!”[1]60这是针对王士性《入天台山志》关于桃源有关营建与书写而发:“立潭边仰望,三峰如罨画,而东峰特秀,上有石如绾髻,名双女蜂。昔人见双鬟戏水,或云其精灵所为,然蓬藋崄岨,难于悬度。余乃于离别岩下,凿石通道,构一室于洞口,为桃花坞,扁以‘俪仙’。屋头种桃千树、茶十畦,买山田二十双,计作菟裘。他日,二娥想当相俟于桃花碧落间也。”[8]在齐周华之前,王思任《游唤·天台》亦有所记:“取三茅村,拨尽山坳,得桃源,无洞,有庵曰桃花坞,三楹屋,颜以‘俪仙’,亦无刘阮像。”[9]

齐周华与王士性在文化性格方面有着相似性,立正气,乐山水,创作方面自然受到影响,构成一道文学的地理景观。五岳游记排序总体接近王士性的文章架构,也是岳游作品安排在全书最前面,具体作品则寓变化于统一。比较遗憾的是,齐周华缺少北岳,王士性则是五岳齐全,有完整的《岳游记》并置于《五岳游草》卷首,徐霞客则缺少《游泰山日记》。单之蔷《浙江有个王士性》为宣传王士性作出贡献,但文中“徐霞客只去过其中的三岳”并不准确[10]。徐霞客登过五岳,不过留下专门游记的只有《游嵩山日记》《游太华山日记》《游恒山日记》,游衡山部分写在《楚游日记》中,没有独立成记。徐霞客到过泰山,但无游记(可能是失传,现在人们看到的《徐霞客游记》只是徐霞客旅游日记的一部分)。齐周华《金陵述游》《海内名山评》等篇的主体结构酷似王士性《留都述游》诸作品。《秦地陵墓》等篇亦可谓王士性《杂志》的扩写版。

除了《东岳泰山游记》“人游”“神游”之分、“历险采真”之语受王士性影响外,齐周华具体写作技艺亦多太初笔法。如胜地类比[11],《玄岳武当山游记》:“下三里许,即紫霄宫。宫负峭壁,锦绣千寻,曰展旗峰,仿佛雁荡之灵岩。”[1]38腾挪跳跃,拓展视线。又如行止自如。《南岳衡山游记》:“岣嵝峰去此五十里,即大禹受金简玉书于元夷沧水使者处也。就岩为碑,文皆蝌蚪,予心慕焉。苦热不获访。”[1]13简单交代没有赏读岣嵝碑的原因,后又提及:“初九日,欲访朱陵洞不果。”[1]14从文学地理学角度而言,同一地区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学可能实现同一性,前后辉映。王士性往往是明确的诗文分写,如《五岳游草》设上下两卷,诗文分辑;齐周华山水文学多诗文合一,学而知变,顺应文学发展趋势,格局又自不同。

时人认为:齐周华之前,以散文格式全面叙写天台山形貌的,以王思任、王士性、潘耒三人作品较为成功(不包括徐霞客)。但齐周华《台岳天台山游记》篇幅加长,情意更深,气势更盛,结构安排、意象选择与诗境铸造等也自有特色。丁学希认为:“台山游记,自以王太初、王季重、潘稼堂三记为最。太初、稼堂,居然风雅;至季重记,未免过于险奥,其佳处尽在末后总评,字字切当,真台山之铁案也。次则何巢阿前后二记可观,惜志尚遗之。然皆不及此记之周核雄奇,殊觉后来居上。”[1]71其论甚当。缺名《跋巨山大兄台岳游记后》也称:“有明王太初、王季重两记,搜罗万有,纤悉靡道。”[1]317杨汇《送天台山人游五岳序》:“他日读子《五岳游草》,胜读玄魁秘笈也。”[1]305有意无意间,把齐周华与王士性联系在一起。在明末清初顾炎武直到齐周华重新认识王士性的价值之间存在一个断层,由此更凸显齐周华肯定与学习王士性创作的特别意义。与王士性相比,齐周华缺少云南一带的行迹及游记。《桂林游记》以“天台山人”的身份品题、评定山水等级则参照王思任评论天台山的思路展开,见出其结构安排之异。齐周华没有谈到徐霞客,如《雁游日记》:“沿山右转,老僧岩当路,拱袖迎宾,眉目宛然可指,盖实首对大荆,王太初图记亦然。至《雁山志》及王遂东记乃云‘合掌朝内’,岂老僧于二王颜色有向背乎?……初七日,阅《瓯东郡志》,李孝光有《雁山记》数篇,精悍峭厉,而《雁荡志》不载,即太初、遂东、何巢阿、潘稼堂、方丹崖诸记,亦皆不录。吾不知其所云‘志’者何也?”[1]125-130介绍王士性、何巢阿等人,不提徐霞客。倒是沈德潜《〈半山学步〉序》喻齐周华为徐霞客,强调文化接续意味:“扶筇裹粮,徒步走数千里,凌绝壁,冒丛菁,攀援下上,悬度绠索,以崟岩为床席,以溪涧为饮沐,动经年岁,似江阴之徐霞客。”[1]301齐周华《台岳天台山游记》表面上是日记写法,与徐霞客《游天台山日记》类似,但整体布局更近于王士性《入天台山志》,与徐霞客随览随记的基本笔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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