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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诗中的弱水意象解读

2022-03-18韩兴蓉

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弱水秦州阳关

韩兴蓉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全观杜诗,出现“弱水”一词的诗歌共有三首,分别是《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防御判官》《送人从军》《白帝城最高楼》。现有的诗歌注解着眼于弱水本身的词语释义,对弱水意象赖以形成的地理空间内涵及其所建构的诗歌空间关注较少。故本文从杜甫三首诗的文本内容出发,综合考量彼时杜甫所处空间、时间的特征以及杜甫个人的境况,说明弱水这一客观对象被杜甫选择成为诗歌意象的现实基础,并解读弱水意象背后的诗人情志。

一、杜诗三首的诗歌空间建构

《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防御判官》作于至德二载(757),唐肃宗在调配各地防务官吏的时候,将韦十六调遣到同谷当防御判官,以掌管文书事务,佐理政事,杜甫作此诗相送:

昔没贼中时,潜与子同游。今归行在所,王事有去留。偪侧兵马间,主忧急良筹。子虽躯干小,老气横九州。挺身艰难际,张目视寇雠。朝廷壮其节,特诏令参谋。銮舆驻凤翔,同谷爲咽喉。西扼弱水道,南镇枹罕陬。此邦承平日,剽刦吏所羞。况乃胡未灭,控带莽悠悠。府中韦使君,道足示怀柔。令姪才俊茂,二美又何求?受词太白脚,走马仇池头。古色沙土裂,积阴云雪稠。羌父豪猪靴,羌儿青兕裘。吹角向月窟,苍山旌旆愁。鸟惊出死树,龙怒拔老湫。古来无人境,今代横戈矛。伤哉文儒士,愤激驰林丘。中原正格斗,后会何缘由。百年赋命定,岂料沉与浮。且复恋良友,握手步道周。论兵远壑静,亦可纵冥搜。题诗得秀句,札翰时相投。[1]354

彼时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官员多出任各地,韦十六被任命为同谷幕府参谋,杜甫作诗赞美好友能挺身国家艰难之际,有惜别之情,亦有对仕途沉浮不可预料的感叹。诗中叙述了韦十六至所——同谷的地理形势:肃宗朝廷在凤翔,同谷郡则为咽喉之地,向西边控制弱水之道,在南边镇守枹罕之郡。并对同谷战乱后的凄凉景色进行描绘:沙岗断裂,阴云堆积,大雪频飞,居住在此地的羌族,壮汉穿着豪猪皮靴,小儿身着青兕皮袍,自古以来本是人烟稀少之地,民风蛮悍却或许也算是淳朴,如今却代之以战争。军中角声直向极西之地,青山旌旗飘动忧愁之姿,飞鸟被惊动从枯死之树飞出,潜龙也被激怒冲破古老深潭。

全局来看,同谷郡地当要冲,对西边弱水道,南边枹罕郡具有统领之势,其地理方位具有守卫东边肃宗所在的凤翔,于西、南方向抵御外族侵入的重要意义。再深入同谷内部,极具地域特色的黄土沙岗,阴云稠雪,羌父羌儿,形象鲜明的军中号角、青山旌旗以及富有虚构意味的死树飞鸟、老潭怒龙,众多要素直观地构建起来以同谷为核心向周边辐阔的地域空间。

《送人从军》作于乾元二年(759)秋冬之际,这时杜甫已在秦州:

弱水应无地,阳关已近天。今君度砂碛,累月断人烟。好武宁论命,封侯不计年。马寒防失道,雪没锦鞍鞯。[1]626

此诗原注有:“时有吐蕃之役。”[1]626应是有人为此应征入伍,杜甫作诗相送,这一友人与杜甫的关系如何,不得而知,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杜甫借此机会,抒发感情,遥想西部地域空间。

此诗开篇两联便给人荒远之感:弱水应是在地尽之处,阳关则远在天头边。“应”是说料想应当如此,“已”则等于说肯定那样。可见杜甫认为人力所能到达的远程,合情合理都该是止步于此了。然而更进一层,所送之人却要穿过沙漠去在天涯地角之外的地方,累月跋涉,不见一丝人烟。

与上一首诗相比,《送人从军》诗中要素少,抓住了最具特征的弱水、阳关,以及沙漠和大雪。从弱水、阳关延伸出极远极空旷的空间,艰难跋涉的一人一马在这无边空间之中的移动近似静止,披着锦绣制成的鞍鞯的马匹成了无尽黄沙白雪中的唯一一点亮色,更加凸显出西北地域空间的荒凉广漠。

最后一首《白帝城最高楼》作于大历元年(766)杜甫于夔州登游白帝城时:

城尖径仄旌旆愁,独立缥缈之飞楼。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1]1276

杜甫登游白帝城最高处城楼,抬头看见城角极尖,通往高楼的步道极窄,不禁感到风中旌旆都在为此发愁,愈发觉得此楼高峻凌空,有高远缥缈之势。站在楼上,近观之,可见江峡上的昏暗云霾裂开,有如龙虎的怪石纵横,日光逐渐照耀开来,江水愈发清澈,鼋鼍畅游其中;远眺之,则遥望见山峡可连扶桑木西向之枝,长江似接弱水之东影。危楼独立,叹世之思无可抑制却又难以言说,唯有血泪迸空,拄杖悲叹。缥缈的白帝城楼、延伸至东的江峡,西溯到弱水的长江,仿若龙虎的怪石、倾泻的日光、嬉戏的鼋鼍,在这富有动感的夔州地域空间中,诗人的思绪、情感也在充盈起伏。

可以看出,在不同的诗歌文本中,弱水呈现出不同的形象。《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防御判官》一诗中,弱水以“弱水道”的形象出现;《送人从军》中的弱水与阳关对应,具有了边疆关隘的意味;《白帝城最高楼》中的弱水似实而虚,代表的是极西之地。

二、唐代现实地理空间中的弱水

唐代有弱水之称的地方不止一处,除河流外,也有部落和邦国直接冠以弱水二字,有小勃律国之娑夷河被称作弱水、东女国之弱水、弱水国以及阿会部所在的弱水州:

娑夷河,即古之弱水也,不胜草芥毛发。[2]3204

东女国,……其王所居名康延川,中有弱水南流,用牛皮为船以渡。[2]5277

贞元九年七月,其王汤立悉与哥邻国王董卧庭、白狗国王罗陀忽、逋租国王弟邓吉知、南水国王侄薛尙悉曩、弱水国王董辟和、悉董国王汤息赞、淸远国王苏唐磨、咄霸国王董藐蓬,各率其种落诣剑南西川内附。[2]5278-5279

太宗贞观三年始来朝,阅十七岁,凡四朝贡。帝伐高丽,大酋苏支从战有功。不数年,其长可度者内附,帝为置饶乐都督府……以阿会部为弱水州。[3]

删丹县,本汉旧县,属张掖郡。按焉支山,一名删丹山,故以名县。……弱水,在县南山下。[4]

现对以上五处在唐代被称为弱水的地方的地理位置做一个说明:

小勃律国,在今克什米尔西北吉尔吉特和亚辛一带,其国内的娑夷河即今吉尔吉特河。东女国,隋唐之际在今在青藏高原东缘的昌都地区,东女国的弱水即今玉曲河,也是隋唐之际东女国政治中心之所在,大约在贞观年间,吐蕃势力迅速膨大,转向东方扩展,东女国受到威胁,遂举族东迁到今金川、丹巴县一带之大金川地区。弱水国因居住于弱水流域而自称或他称为弱水国,弱水国的前身是东女国的弱水部落,从东女国分离出来后独立为王,在今察雅、芒康附近,此处的弱水即今澜沧江。弱水州,贞观二十二年(648)唐在奚族地区建立饶乐都督府的同时,于阿会部设置弱水州,该州盖以弱水得名,这个弱水是饶乐水,即今内蒙古东南部的西刺木伦河。删丹县弱水,在唐陇右道甘州境内,源于祁连山,为今甘肃县山丹河。

由上可知,唐代有弱水之名的河流共有五条,其中删丹县弱水位于西北陇右道,婆夷河远在西域之外,东女国之弱水以及弱水国之弱水在西南,阿会部的弱水在东北。

从杜甫一生行迹可知,他是没有到过弱水的。在上文的三首诗中,杜甫虽然写到了弱水,但没有对弱水进行更加直接细致地描写,也无另外的杜甫的诗文来确指弱水是哪条河流。因此只可根据诗歌文本,前人注释以及彼时杜甫作诗的现实环境来进行推测。

关于这三首诗中的弱水,《杜诗详注》皆有注释。《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防御判官》下为:“《禹贡》:弱水既西。《寰宇记》:弱水自甘州删丹县界,流入张掖县北。”[1]355诗中“南镇枹罕郡,西扼弱水道”,实写同谷郡作为中心对四周的辖制挈领之势。从逻辑和实际地理位置而讲,只有同谷郡西边的删丹县的弱水离得最近,如此才可进行实际的管控。

《送人从军》下为:“《禹贡》:导弱水至于合黎。《唐志》:合黎山,在甘州张掖县。《寰宇记》:弱水,东自删丹县界,流入张掖县北二十三里。钱笺:删丹,汉旧县,属张掖郡。”[1]626诗中“弱水应无地,阳关已近天”,将弱水与阳关对应,表达的是天地尽头之意。此诗原注点明当时有吐蕃之役,在唐代,吐蕃占据着今青藏高原地区,在势力不断强大后逐渐向东部扩张,侵略唐王朝的领土。从军之人自是前往西北戍守边疆,因此靠近吐蕃的小勃律国的婆夷河和删丹县弱水都符合这个方位,然彼时小勃律国不属唐朝的领土,纵使有吐蕃袭扰,却不可能会是唐朝百姓为此远征入伍,且从诗歌文本内在逻辑来看,弱水、阳关是从军之人会跋涉而过的地方,延着删丹县弱水的流向一直向西过阳关显然更为合理。

《白帝城最高楼》下为:“《山海经》:大荒之中,旸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禹贡》:弱水既西。《淮南子》:弱水自穷石。注:穷石,在张掖北,其水弱不能出羽。”[1]1277此诗中的弱水是虚指,源自神话传说,在于强调西边这一极远的方位,从而突出在高楼上望见东边的长江可以远接西边之弱水的跨度。

总言之,杜甫三首诗中的弱水,《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防御判官》《送人从军》是实写,应是唐代陇右道删丹县之弱水。从自然地理空间看,弱水几乎贯通了甘州全境,源起祁连山而向西北过沙漠入居延海。而居延海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汉朝与匈奴之间百年有余的战争,目的之一就在于争夺河套地区及丝绸之路的控制权,其中就包括围绕居延泽的河西之战,唐朝时,居延地区成了抗击突厥的边防重镇。王维就曾到过居延并写下了《使至塞上》一诗。再看甘州,东西沟通着凉州和肃州,都在连接中原和西域的唯一通道——河西陇右地区。同时,甘、凉二州是唐河陇重镇,对防御突厥、吐蕃,保卫关中地区发挥着重要的军事作用。这也正是弱水所在的人文地理空间。显然,对于杜甫而言,弱水是既陌生又熟悉的,他从未到过此处,然早已熟知,弱水既是遥远的边塞之地,又是唐朝的军事重镇,这是杜甫基于弱水现实地理空间的心理感知,投射于诗歌,弱水意象则摆脱了河流的具体形象,成为西北边塞的象征。《白帝城最高楼》中的弱水取自抽象的文化地理空间,是《山海经》中的虚拟性文学景观,杜甫不将其当作一个地理实体在诗歌中使用,而是虚指传说中昆仑山所在的西方之地。

三、战乱时空下的心灵书写

天宝十五载(756)安史之乱爆发,六月玄宗奔蜀,同年七月肃宗在灵武即位,改元至德。至德二载(757)二月到五月,先后有郭子仪、郭思礼与安史叛军交战,皆以官军大败告终。至德二载(757)四月,杜甫成功从沦陷的长安逃至凤翔,投奔肃宗。其诗《自京窜至凤翔喜达行在所》有“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1]346,此时安史之乱尚未平定,刚从长安城逃出来的杜甫也亲眼见到了贼寇的残忍、官军的溃败,虽已经身在凤翔,但在这种安稳的环境下他却是恍惚生死顷刻之间即可颠覆,惊魂未定。

《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防御判官》便是作于杜甫逃至凤翔不久后,此时他身处行在所,虽尚未被授官,然身边多有友人被派遣出任地方,杜甫对时事的密切关注和对国事的无限关怀,便在对友人的送行中流露出来。

“西扼弱水道,南镇枹罕陬”,同谷地理形势重要,西边扼制通往弱水的道路,向南镇守河州枹罕郡。弱水向西流经陇右道甘州境内,在杜甫笔下,这一特征被放大,泛指唐王朝的边防要地甘州一带。唐前期,河州、甘州一直是吐蕃进攻的主要地区,唐王朝在河陇地区进行大量的屯田,设置重要军镇,以保证西北政局的稳定,此时正值安史叛乱,如若不加以严守,吐蕃、突厥就会一路东下,关中地区岌岌可危。同样,诗中的枹罕郡也并非仅仅就一州而言,河州几乎已与吐蕃相邻,言外之意即为镇守南方广大边地不为吐蕃所侵犯。以一个“道”字,凸显出道路所及之处的广,以一“陬”字,暗含防控严密,不可疏忽隐蔽薄弱之处的意味。

在杜甫的建构的空间中,外有异族虎视眈眈,内有安史叛乱,所以他嘱咐好友“况乃胡未灭,控带莽悠悠”。再进一步想到同谷郡的情况,战乱将天地搅为惨淡之色,阴沉而沙雪肆虐,虽尚有羌族壮汉、小儿身着野兽皮袍,但他们却是无声的,茫茫空间中只有军中角声,直向极西之地。同谷郡的惨状只是战争显露出的微小一角,杜甫写“鸟惊”“旌斾愁”“潜龙怒”,实际是他的心灵被这番死地之景,被那战争的角声惊痛了,他的心中有着对家国、百姓命运的悲痛忧愁。

杜甫在诗中营造出的诗歌空间极广大,以弱水、枹罕鲜明地标示出西、南方位,这辽阔的边疆被战争的阴影笼罩着,杜甫在这凄凉苍茫的空间,面容愁惨、心绪震动,最终只能一句“古来无人境,今代横戈矛”压抑下翻滚的心绪,将自己从这个空间中抽离出来,把思绪投向离别的友人。在中原格斗之时,友人以慷慨激昂的身姿远赴边地,国家危难之际能有此等士人,杜甫也转为振奋,从而期盼来日论兵既定,远壑清净,友人有诗句投寄相慰。

杜甫这隐隐的期盼没有落空。至德二载(757)九月,唐军与回纥、西域之兵克复长安。十月,肃宗还长安。这期间,杜甫在授官不久后,由于履行谏官职守,抗疏救房琯,触怒肃宗,诏三司推问。事后他虽仍在朝廷供职,肃宗终究是疏远了他。乾元元年(758)六月,杜甫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这年冬末,杜甫前往已经收复的洛阳,游旧地,探亲友。然而好景不长,乾元二年(759)三月,唐军与史思明叛军决战于安阳河之北,围攻邺城的九节度使大军战败,郭子仪退保洛阳。战乱未平,一波又起,杜甫匆匆离开洛阳返回华州,七月就携家室远游秦州,并在这里大概待了三个月。

杜甫在秦州时经常四处游历,登临远眺。《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三:“州图领同谷,驿道出流沙。降虏兼千帐,居人有万家。马骄朱汗落,胡舞白题斜。年少临洮子,西来亦自夸。”[1]574诗的第一联点明秦州是边陲重地:秦州督府掌管着同谷郡的军事,又有驿道直通西边的沙漠,是通西域的门户。杜甫来此后,看到秦州城内氐、羌等少数民族与汉人杂居,然而降虏多而汉人少,且羌胡马匹健壮,民风剽悍,关塞无阻,这些都勾起他的忧虑。此时秦州又有吐蕃袭扰,杜甫时常见到使者经过秦州驿道前往吐蕃谈和。《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七“属国归何晚,楼兰斩未还”[1]578,就是杜甫在借用典故表达出自己的看法:无论是派使者谈和还是出兵抵御,吐蕃的威胁都无法解除。《秦州杂诗二十首》其十八更是直言“西戎外甥国,何得忤天威”[1]587。

唐朝与吐蕃虽然有和亲,但这只是暂时的修好,唐蕃一直有着频繁的军事冲突。当吐蕃由于向四面扩张而与唐朝军队在河陇、西域、南诏等地相持不下之时,唐朝内部爆发了“安史之乱”,河、陇大批驻军被东调以平定内乱,《秦州杂诗二十首》其六“防河赴沧海,奉诏发金微”[1]577,金微即金山,此二句即印证了当时为防守河北而调遣西域兵马东征的情形。此时河陇、西域戍边大军都东调入关去讨伐史思明,而秦州降戎多而汉人少,秦州已经接近边防前线,杜甫不可不担忧吐蕃有可能趁此空虚,侵占边城。

《送人从军》即是作于上述唐蕃交战背景下。从实际情况来讲,弱水在甘州境内,向西北流入居延河,阳关在沙州,是由中原通往西域的重要关口,二者相隔很远。但在杜甫笔下这种现实方位特征被故意忽视了,在诗歌空间中,弱水一直延伸到的若隐若现、无法触及的地尽头,此时再进一步,远在天边的阳关更在弱水之外。诗中的“应无地”“已近天”是同义,都表示天边地尽头,但诗句一前一后的线性结构,使人的视线有了递进,弱水、阳关先后出现于视野当中,杜甫对他们先是观察继而作出远在天边的判断,两次判断造成了心理程度递进式的加重,望不到尽头的路程是杜甫对友人前路无法得知的担忧情绪的形象呈现,亦是关外即是“绝域”这一对西部边塞心理感知的显现。

层层叠递,西边天地尽头之处,弱水与阳关以一种边关的形象显现,它们是友人需要艰难度过的地方,也是一种地标,标示着前路茫茫,无从预知。在这无边空间里只有无尽的沙漠,空间的天涯地角与时间的累月不见人烟叠加,唯一确定的一人一马显得如此微小,时刻有着被掩埋的危险。杜甫对从军之人担忧完全从这空间中表露出来了。当时在秦州应征入伍的人不会只有一个,显然所送之人定不是孤身前行,但杜甫此刻只把目光集中在所送之人身上,故杜甫摒除了实际存在的情况,只见单人匹马,关塞遥远。

然而这关塞终究是有尽头的,度沙漠、过关塞,便是要“好武宁论命”,吐蕃气焰嚣张,侵凌中原,从军之人以身报国,不论死生,终将立功于无地近天之域,以取封侯。情绪一改之前的惨淡,变得激昂,这是杜甫对无数从军之人的鼓励,亦是他自己的报国之心、爱国之情在激荡。

此后的几年间,安史之乱虽逐渐平息,藩镇割据却又形成,唐朝遭到吐蕃、党项羌、吐谷浑、回纥的不断入侵,永泰元年(765),长安险些再次落入吐蕃之手,十月蜀地又起叛乱。杜甫自秦州流落入蜀,于大历元年(766)春末杜甫迁居夔州,《白帝城最高楼》即作于此时。

在以白帝城为主体建构的诗歌空间中,弱水是以一种陪衬的形象出现的。“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扶桑是神话中的树木名,诗句中弱水的地理因素同样很淡,除了保留西边方位特征,取而代之的是神话色彩。

扶桑在东,而言西边的枝条和断石相对,弱水在西,却说弱水东影与江流相随,在白帝城高楼上,东西两极的神奇之景都可收于眼底。白帝城在拉近了扶桑和弱水的距离的同时,也在向二者靠近,使其高峻兀立于扶桑以西、弱水以东的广阔天地的形象多了神奇缥缈的意味。杜甫独立如此危楼,在战乱频仍,危机四伏的现实面前,眼下怪石横立、鼋鼍畅游之景,渐渐地浮动出国家动乱、龙争虎斗的影象,身世之感与家国之痛一并袭来,他无从述说,只有一饱经风霜之身躯,血泪迸空。空间的阔大和个人的渺小形成巨大反差,然而杜甫的人生坎坷之悲、国事艰难之痛,也只有这般廖阔天地才能够容纳下。

四、结语

杜甫三首诗的弱水意象,有着不同的形象特点:《送韦十六充同谷防御判官》中,弱水和枹罕对举,以概括性的唐朝西北边地形象呈现;《送人从军》里,弱水与阳关依次递进,显然成为了标志性的关塞;《白帝城最高楼》的弱水则与扶桑树照应,显示出神秘神话色彩。三首诗所作的时间、空间皆有不同,身世遭遇变化不断,杜甫内心积压的思绪情感与眼前的山川城郭、风土物侯遇合,便易生遐想,外在的独特事物被有意选择进而虚构,成为抒发情怀的突破口。弱水意象便是在为诗人的抒发的情志服务的同时,为诗人的内心情感特征所同化,在三首诗歌中以不同的形象与其诗歌空间相和谐统一。

诗中的弱水意象或可追溯到现实地理空间依据,或是取材于传说,但在诗人的想象、虚拟后,已经超越了原本的具体形象而成为具有杜甫独特情感内涵的意象,并与其它地理意象一同建构出了广阔诗歌地理空间,这持续性的空间超越时间的限制,容纳并呈现着彼时彼地杜甫刹那瞬间涌动的情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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