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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军民融合创新:路径、特征、挑战及启示

2022-03-17

阅江学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军民国防以色列

丁 琪

“创新”一词古已有之。20世纪初,随着经济学家熊彼特将“创新”引入经济领域,其范畴有了巨大的拓展,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发明”,演变为与商业相连的技术性转变。(1)金吾伦:《创新的哲学探索》,东方出版中心,2010年,第3页。以色列是一个崇尚创新的国家,2016—2017年《全球竞争力报告》认为以色列是全球第二大创新国家,(2)German Castro Bernal, The Global Competitiveness Report 2016-2017, Geneva: World Economic Forum, p.24.2021年《彭博创新指数排行榜》中,以色列在最具创新力的经济体中排名第7位,在研发强度、研究人员比率上位居全球榜首。(3)Michelle Jamrisko, Wei Lu, Alexandre Tanzi, “South Korea Leads World in Innovation as U.S.Exits Top Ten”, https://www.bloombergquint.com/global-economics/south-korea-leads-world-in-innovati on-u-s-drops-out-of-top-10.创新将以色列从一个饱受战争蹂躏的农业国家转变为领先的发达经济体,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的2020年,以色列的人均GDP为4.37万美元,全球排名第19位,(4)Itay Zehorai, “Israel is among the top 20 global economies in GDP per capita for the first time”, https://forbes.co.il/e/israel-is-among-the-top-20-global-economies-in-gdp-per-capita-for-the-first-time/.超过英国、法国、韩国,跃居世界最富有国家之列。这其中,军民融合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军民融合(Military-Civil Fusion)一词由我国在21世纪初提出,指的是国防和军队现代化建设有机融入经济社会发展体系,促进国家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的协调发展,(5)游光荣:《中国军民融合发展40年》,《科学学研究》,2018年第12期。从某种意义上看,这属于狭义的军民融合。而以色列战火不断的特殊国情使得大部分国民都有服兵役的经历,退役后的军官融入社会各个领域,带动了军用领域的知识、技术、组织等要素在全社会的流动,具有范围广、程度深、层次高的特点,实为广义上的军民融合。(6)以色列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戒备状态,尤其是“六日战争”后,出现了一个十分强大的高度非正式“安全网络”,该网络由现役和退役的“安全官员”组成,包括在国家安全机构中担任要职的现役军官以及退役后进入政治、经济、文化领域的政治家、企业家和记者等。他们对国家各领域的公共决策产生巨大影响,有效地控制着庞大的公共资源。详见Oren Barak,Gabriel Sheffer, “Israel’s ‘security network’ and its’ impact: An exploration of a new approach”,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iddle East Studies, vol.38, no.2(2006).以色列卓越的军事研发能力借由军民深度融合辐射到经济领域,引领国家创新型产业的发展,与国家创新体系融为一体,发挥国防建设对经济建设的拉动作用,不断提升民族创新能力。以色列小国寡民、周边环境恶劣,但国力不容小觑,科技创新居世界前列。究其原因,就在于以色列很好地协调了安全与发展之间的关系,独具特色的军民融合创新功不可没。国内学界对以色列军民融合已有一定的关注,集中在对国防工业结构、国防成果转化、军民融合战略等具体描述,(7)宇岩、王春明、张丽佳等:《以色列军民融合发展经验及其对我国的启示》,《世界科技研究与发展》,2020年第6期。杜人淮:《以色列国防工业发展的军民融合战略》,《海外投资与出口信贷》,2017年第6期。李其飞:《以色列推进国防工业军民融合的主要做法》,《国防》,2014年第5期。国外研究则从国防产业创新与经济、国防产业对工业技术发展的作用、军队协同公共空间(Collaborative Public Space)等方面探究以色列国防产业与创新的关系。(8)国防工业创新与经济的有Nissim Hania, “Transformation in the Israeli defense development and production system, and the contemporary relevance”, The Dado Center Journal, vol.6(2016).Mark Broude, Saadet Deger, Somnath Sen, “Defence, innovation and development: The case of Israel”, Journal of Innovation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vol.12(2013).Uzi De Haan, Boaz Golany,“The land of milk, honey and ideas:What makes Israel a hotbed for entrepreneurship and innovation?”, in John Sibley Butler, David V.Gibson ed.,Global Perspectives on Technology Transfer and Commercialization, Edward Elgar Pub, 2011, pp.130-149.国防在以色列工业技术发展中所起的作用有Ori Swed, John Sibley Butler, “Military capital in the Israeli hi-tech industry”, Armed Forces & Society, vol.41, no.1(2015).Dan Breznitz,“The development of the IT industry in Israel: Maximization of R&D as an industrial policy”,Innovation and the State, Political Choice and Strategies for Growth in Israel, Taiwan and Ireland,Yale University Press,2007,pp.41-96.Benson Honig, Miri Lerner, Yoel Raban, “Social capital and the linkages of high-tech companies to the military defense systems: Is there a signaling mechanism?” Small Business Economics, vol.27, no.4/5(2006).协同公共空间(Collaborative Public Space)由多伦多大学蒙克创新研究主席丹·布雷兹尼茨(Dan Breznitz)提出,指的是不同参与者和群体定期学习、协作、分享信息,并参加集体操练的社会空间。详见Dan Breznitz,“Collaborative public space in a national innovation system: a case study of the israeli military's impact on the software industry”, Journal of Industry and Innovation,vol.12,no.1(2005).但不论国外还是国内,迄今鲜有学者从历史维度探讨以色列军民融合与国家创新之间的关系。本文拟以创新为切入点梳理以色列军民融合的历史演变特征,揭示其背后的指导思想和运行机制,以期为我国军民融合创新提供有益的借鉴和启示。

一、以色列军民融合创新的演进路径

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认为,在无政府状态的国际政治中,“安全是国家的最高目标,只有在生存得到保证的情况下,国家才能安全地追求诸如安宁、福利和权力这些目标”。国家内部的明确分工将各个部分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不仅可以通过劳动分工,“而且还可以通过分担其他功能,例如政治管理和军事防御,来实现共同富裕。”(9)[美]肯尼思·华尔兹:《国际政治理论》,信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34、111页。以色列军民两大领域随着国际安全态势和国内政治经济形势不断调整,以实现国家整体利益最大化。综观其演变路径,以色列军民融合主要经历了雏形初现、带动创新和全面创新三个阶段。

(一)军民融合雏形初现阶段

从建国到“六日战争”前,以色列面临严峻的安全环境。国家安全既无可靠的大国庇护,又不断遭受周边阿拉伯国家的围攻、封锁和抵制,严重影响以色列经济社会发展。为了维系民族生存、打破政治经济封锁,以色列迅速建立国防产业。此时的国防产业承担保卫国家安全、支援经济建设和向世界尖端科技领域迈进的重要责任。军民之间人才、技术、知识等要素交互的现象已露端倪,军民融合初现雏形。

面对周边阿拉伯国家发动的大规模战争和巴勒斯坦难民频繁的越界袭击,以色列通过整合建国前的地下军工厂、与外国公司合作和吸引外国企业家创业等途径迅速建立起自己的国防产业。(10)以色列国防产业此时处于萌芽阶段,有的是从建国前的地下军工厂整合而成,如国防军前身哈加纳1933年建立的兵工厂Taas在建国后被合并为第一个军工产业公司,1950年代更名为以色列军事工业(Israel Military Industry, 简称IMI,亦称Taas),曾是以色列最大的国有国防企业之一,2018年被埃尔比特系统公司收购;有的通过与外国公司合作成立新的军工实体,如以色列总工会企业科尔工业集团(Koor)与芬兰财团于1950年开办的合资企业索尔塔姆(Soltam)火炮制造厂;还有的是外国企业家在以色列创办的军工企业,其中最著名的是由美国航空专家阿尔·施维默(Al Schwimmer)1953年创建的贝德克航空公司(Bedek Aviation Company)。贝德克航空公司初期是一家飞机维护、修理和大修的私营企业,1965年重组为一家国有公司,并被重新命名为以色列飞机工业有限公司(Israel Aviation Industries,简称IAI),成为以色列航空巨头。尚处于萌芽阶段的国防产业为以色列国防军提供了必备的武器弹药,捍卫了国家安全,但此时大型军事装备仍依赖国外进口。此外,在满足军事需求的同时,国防产业的快速发展也直接带动了就业,促进了经济发展。建国初期,大批犹太移民从世界各地涌入以色列,(11)移民问题是以色列建国初的一大棘手问题,仅从1948年到1949年底,就有近70万犹太人从世界各地涌入以色列,相当于建国初犹太人口的总和。详见[以]丹尼尔·戈迪斯:《以色列:一个民族的重生》,王戎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84页。安置移民成为当时社会的首要任务。在互帮互助的社会主流价值观感召下,许多国防企业视安置移民为己任,为移民提供各种职业培训。一些公司为了安置移民,直接将工厂设在新建的移民城附近,解决了大批移民的就业问题,其中尤以以色列军事工业(Israel Military Industry, 简称IMI,亦称Taas)最为突出。该公司在以色列境内16个地点分别开办32个工厂,直接带动了周边地区的移民就业。(12)Nissim Hania, “Transformations in the Israeli defense development and production system, and the contemporary relevance”, The Dado Center Journal,vol.6(2016).即便在建国之初的最艰难时期,以色列国防产业依旧不断增强自主研发能力,从未停止攀登科技高峰的步伐。这一艰巨任务主要落在了由国防军旗下“科学兵团”(Science Corp)发展而来的拉斐尔(RAFAEL,希伯来语缩写的“武器发展局”)肩上。1950年代,拉斐尔便自主研发出国内首台模拟计算机和各类导弹。在法国团队的帮助下,拉斐尔的工程师们对各种武器平台进行了改装,研发了特定系统,并建立了核反应堆。(13)王震:《一个超级大国的核外交:冷战转型时期美国核不扩散政策(1969—1976)》,新华出版社,2013年,第127页。值得一提的是,这一阶段军民共同研发新技术、搭建研发平台的现象已经显现。1960年代初,时任以色列国防部长摩西·卡什提(Moshe Kashti)鉴于以色列国防军未来对电子产品的巨大需求,遂说服国防部控股的瑞恩电池工业公司(RAN Battery Industries)与科尔工业集团(Koor)下属的塔迪(Tadir)电子公司联合成立了塔迪兰(Tadiran)公司,专门为国防军研发生产通信设备。(14)[以]伊斯雷尔·德罗里、塞缪尔·埃利斯、祖尔·夏皮拉:《创新的族谱:以色列新兴产业的演进》,龚雅静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7年,第56-57页。这是国防工业与民用工业的内部合作,以提升国家安全保障能力为目的,融合了军民双方的最优资源。

尽管该阶段以色列国防工业发展迅速,对国家经济建设有巨大贡献,但主要军备设施完全依赖外国供应商。“六日战争”爆发前夕,法国突然停止向以色列输送军用物资,迫使以色列政府加大国防投入,而1970年代经济形势的急剧恶化也加快了政府发展民用产业的步伐,军民融合由此拉开了新的一幕。

(二)军民融合带动创新阶段

该阶段从1967年的“六日战争”到1980年代末,是以色列军民融合带动创新阶段,国内国外两大因素共同推动了该阶段的发展。从国内因素看,“六日战争”和“赎罪日战争”的爆发坚定了以色列武器系统自给自足的决心,将国防产业的发展推向了高峰。强大的国防为以色列筑起了坚固的安全屏障,到1980年代初,国家安全和外部环境基本稳固,周边国家已无法构成实质性的安全威胁。(15)范鸿达:《以色列的社会分裂和国家安全观分析》,《当代世界》,2019年第8期。但这一时期,以色列经济形势不断恶化,政府加大对高科技产业的支持力度,积聚在国防领域的优势资源逐渐扩散到民用领域,军民融合创新型企业初露锋芒。从国外因素看,以色列军民融合创新离不开美国的援助,而美国对其国防战略的影响引发了军事技术创新的高潮,为下一个阶段的全面创新奠定了基础。

作为缺乏战略纵深和人口优势的小国,以色列必须牢牢掌握战争主动权,力争速战速决,避免陷入消耗战。为了在战场上先发制人、出奇制胜,以色列不仅要保证军备独立,还要研发不为人知的先进武器,确保国家的绝对安全。该时期国防工业成为国家核心产业,政府不断加大对国防的投入,国防支出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从1966年的10.4%上升到1980年的25.2%。(16)Uzi De Haan, Boaz Golany,“The land of milk, honey and ideas:What makes Israel a hotbed for entrepreneurship and innovation?”, in John Sibley Butler, David V.Gibson ed.,Global Perspectives on Technology Transfer and Commercialization, Edward Elgar Pub, 2011, p.132.据估计,1980年代,工业部门中约有一半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从事国防工业,(17)Dan Peleg, “Defense R&D and economic growth in Israel: A research agenda”, “Science, Technology and the Economy” Program paper, Israel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2011, p.5.“狮”式战斗机项目的研制标志着以色列国防研发投入达到顶峰。(18)“狮”式战斗机又称“Lavi”战斗机,是由美以联合出资、以色列飞机工业公司研制的战斗机。该项目始于1980年,1987年8月30日被迫停止。截至1980年代末,以色列已基本形成门类齐全、人员齐整、设备先进的军工产业体系。与发展态势良好的国防工业相比,该时期以色列经济陷入困境。(19)这一时期以色列经济持续恶化,通货膨胀率从1972年的12%飙升至1984年的400%。详见张倩红:《以色列经济振兴之路》,河南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2页。处于经济崩溃边缘的以色列政府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方案,改变过度干预经济的一贯做法,为市场机制发挥作用扫清障碍,国防领域的知识、技术、战略随着退役军官涌入社会各个领域。(20)每当大规模部队遣散,尤其是战后时期,退役军官进入政坛和商界的现象尤其普遍。“六日战争”后离开国防军的以色列军官,大批成了以色列总工会下属公司的高层。截至1977年,约有700名中将、少将、准将和上校,以及中级军官从以色列国防军退役进入政坛和商界高层,从而使得军队与政府、企业人事关联紧密,协调沟通顺畅,为军用领域先进生产要素在全社会的有效流动打通了渠道。详见Yoram Peri, Between Battles and Ballots: Israeli Military in Politics, the Press Syndicate of th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1983, p.108.为了促进民用高科技产业的发展,将集中在国防和科研院所的研发能力扩散到其他领域,1984年以色列颁布《产业研发促进法》(The Encouragement of Industrial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Law),进一步从法律层面规范了产业研发,完善了科研管理体系。一些国防企业在首席科学家办公室的资助下,开始将高水平的国防科技转变为盈利的高技术产业,主要集中在电子、航空、光电和计算机领域。如通信领域的国防承包商ECI在为以色列国防军研发新产品的过程中,意外发现具有巨大商业价值的新技术,转而挺进民用市场,一举成为该行业的领导者。(21)[以]伊斯雷尔·德罗里、塞缪尔·埃利斯、祖尔·夏皮拉:《创新的族谱:以色列新兴产业的演进》,龚雅静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7年,第68-69页。

美国的鼎力扶持为以色列高新技术企业的成功提供了坚实的保障。“六日战争”后,美国加大了对以援助,填补了法国武器禁运后留下的真空,成为以色列主要战略伙伴和武器供应商。在整个1970年代,美对以的援助(包括经济援助在内)达到年均20多亿美元。(22)沈鹏、周琪:《美国对以色列和埃及的援助:动因、现状与比较》,《美国研究》,2015年第2期。1977年设立的美以两国工业研发基金(Binational Industrial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Foundation,简称BIRD基金)专门资助以色列研发、美国销售的项目,为以色列新技术公司了解美国市场打开了一扇窗户。尤其是1987年以色列成为美国“重要非北约盟国”后,不仅每年获得30亿美元的经济和军事援助,(23)Daniel Vekstein, Abraham Mehrez,“Technology policy and defense conversion in Israel, 1967-1995”,Journal of Technology Transfer,vol.22,no.47-56(1997).还能以便宜的价格从美国购买多种武器,优先获得美国的过剩国防产品,并参加军事技术的联合研发。(24)沈鹏、周琪:《美国对以色列和埃及的援助:动因、现状与比较》,《美国研究》,2015年第2期。在得到美国大量资金和先进技术支持的同时,以色列国防产业亦时时被美国在全球军事的领先地位和商业竞争力所左右,越来越依赖并局限于美国的势力范围,对以色列经济发展产生了巨大不利影响。仅以以色列研发的“狮”式战斗机为例,因其出色的性能对美国飞机外销市场构成了严重威胁,加之不断上涨的研制费用,最终被迫中止,以色列飞机工业有限公司4000多名员工(包括分配到“狮式”战斗机项目的1500多名工程师)因此失业。(25)John W.Golan, “Killing the Lavi”, https://www.tabletmag.com/sections/israel-middle-east/articles/killing-the-lavi.该项目的搁浅使以色列认清自己难以支撑大规模武器系统研发,遂及时调整国防战略,将“六日战争”以来不断强化的“独立自主”政策调整为“重点独立自主”(Focused Self-Reliance)政策,(26)Uzi Rubin, “Israel’s defense industries-an overview”, Defense Studies, vol.17(2017).国防产业只负责研发为国防军量身定做、无法从其他途径获取的“力量倍增器”系统。(27)力量倍增器(Force Multiplier):指一个或多个因素的组合,可显著提高某个项目或群体的效能,使给定数量的部队(或人员)、武器(或硬件)能够完成更大的任务。军事科学中,力量倍增器包括士气、军事机动、科技、训练或经验、战略战术、地形、天气等。参见“Force multiplication”,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orce_multiplication。自1980年代后期起,高科技在以色列军队建设中的作用愈发凸显,对独特方案孜孜不倦的追求引发了广泛的军事技术创新,这股创新力量在1990年代逐渐蔓延到民用领域。

(三)军民融合全面创新阶段

自1990年代以来,以色列军民融合逐渐迈入全面创新阶段。这一时期的以色列周边形势趋于缓和,但仍然面临非常规的军事威胁,无法摆脱大国在中东地区利益争夺的影响,军事安全依旧处于优先地位。以色列合理调整安全与发展之间的关系,采取以下三种措施将国防实力持续转化为经济实力:重组国防产业以提高经济效益,并引导失业的国防技术人员创新创业;建立独特的国防军招募制度和培养模式,为国家创新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联合各部门和企业共同努力,将军民融合与国家创新融为一体。

经过结构调整后的以色列国防产业成功复苏,向社会释放了大批军事技术和人才。这批高技术人才在政府创新计划的支持下,推动创新创业在以色列全社会蔚然成风。1990年代初冷战结束,全球国防市场萎缩,《奥斯陆协议》的签订为以色列赢得了相对和平的周边环境,国际国内需求的急剧下降使以色列国防产业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1990年代开始,以色列政府通过推进私有化改革、提高经济效益,进一步兼并重组、形成核心实体,开拓海外市场、积极增汇创利等一系列措施对国防产业进行结构调整。重组后的以色列国防产业迅速在国际市场上站稳脚跟,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公布的2020年国际武器转让数据中,以色列在2016—2020年成为全球第8大武器出口国,(28)Pieter D.Wezeman, Alexandra Kuimova, Siemon T.Wezeman, “Trends in international arms transfers, 2020”, SIPRI Fact Sheet, 2021, p.2.2017年国防出口高达92亿美元,(29)Anna Ahronheim, “Israeli defense exports down $1.7 billion but still above decade’s average”, https://www.jpost.com/israel-news/israeli-defense-exports-down-by-17-billion-587153.成为全球武器贸易市场的主要参与者。但国防产业的改革导致大批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失去了工作,与当时涌入以色列的苏联移民一道,(30)1990年代初大量苏联移民的到来使得以色列工程师和科学家的数量翻了一番。详见“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Israel”,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cience_and_technology_in_Israel。成为以色列政府着手安置的首要对象。1991年以色列经济迎来“机会之窗”,首席科学家办公室推出了旨在促进风险融资、培养商业管理能力和提升产业研发实力的四个项目:英博(Inbal)计划、(31)其中英博计划是以色列政府推出的首个风险投资计划,因经验不足以失败告终,其余三个项目进展顺利。技术孵化器计划(the Technological incubator)、亚泽马(YOZMA)风险投资计划和“磁铁”(MAGNET)计划。技术孵化器计划通过提供研发场地、资金援助及商业指导,为技术人才解决了首次创业时资源匮乏和业务不熟的问题。亚泽马风险投资计划孕育了以色列风险投资业,助推了以色列高新产业的蓬勃发展。旨在开发通用技术的“磁铁”计划不仅解决了国内研究成果转化不足,以及同一技术领域的中小企业无法在尖端科技的基础研究上与大型跨国公司抗衡的问题,而且为国防技术转移开辟了特殊通道,保障了国防科技安全有效地向民用产业扩散。

1990年代后以色列本土高科技产业“全面开花”的良好态势得益于国防军独特的招募制度和培养模式。以色列国防军每年从全国招收天赋异禀的青年,将其安排在各重要部门,接受科学、工程、技术等方面的系统培养。其精英部门声誉之高,可与哈佛、耶鲁等世界顶级名校相媲美。据《福布斯》杂志估计,有超过1000家以色列高科技企业的创业者出自负责信号情报和代码破译的8200部门。(32)Richard Behar, “Inside Israel’s secret startup machine”, https://www.forbes.com/sites/richardbehar/2016/05/11/inside-israels-secret-startup-machine/?sh=5b7a6101a519.马姆拉姆部门及其后来拆分的计算机专业学校巴什马赫(Basmach)和退役军人创办的计算机相关专业学校(the School for Computer Related Professions)直接促成了以色列信息产业的创建。被国防军精英培养计划塔皮奥特(Talpiot)项目选中的学员大多成为以色列顶级的学术专家和成功的企业创始人。加拿大人力资源专家本森·霍尼格(Benson Honig)等人对以色列企业家精神和军事背景的研究表明,85.4%的企业家是退伍军人,近三分之一公司的企业家在服兵役期间从事研发,其中有17%的企业家参加了国防军开设的精英课程。(33)Benson Honig, Miri Lerner and Yoel Raban, “Social Capital, the Linkages of High-Tech companies to the military defense systems: is there a signaling mechanism?” Small Business Economics, vol.27, no.4/5(2006).

正如以色列前总理本杰明·内塔尼亚胡所述,“将军事技术应用于民用产业已成为以色列最大的财富来源”(34)Richard Rapaport, “Beating swords into IPO shares”, https://www.forbes.com/asap/1998/0601/092_5.html.,以色列军民产业的共生关系是以色列高科技产业成功的基础。鉴于军事技术的溢出效应,以色列政府目标明确、适时引导,各部委密切配合、通力协作,军民融合呈现出全面创新、纵深推进的良好态势。以色列国防部研发局(DDR&D,亦称国防部武器和技术基础设施发展管理局,希伯来语名称缩写为MAF’AT,简称玛法特)是全球公认的军事技术中心,旗下设有专门负责国防部创新和军民两用技术研发的部门。研发局的官员与民用领域的同行频繁互动,鼓励年轻研发人员时常参观科技初创企业。(35)George M.Dougherty, “Accelerating military innovation: Lessons from China and Israel”,https://www.dasadec.army.mil/News/Article-Display/Article/2342531/accelerating-military-innovation-lessons-from-china-and-israel/.作为国家创新体系的中坚力量,自1997年起,国防部受邀加入由以色列国家科学院发起,联合教育部、经济部、科技部等多部委共同举办的国家基础设施研发论坛(The National Infrastructure Forum for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缩写为TELEM,简称特莱姆论坛),就国家科技基础设施建设进行协商与监督,以不断提升国家自主创新能力。近年来,以色列政府加大了需求侧改革力度,2010年发起的梅玛德(MEIMAD)项目就是为既满足军事需求又具有商业应用价值的新技术而设立的,对年销售额1亿美元以上的中小型企业在技术转让、新产品开发方面予以资助。2019年,帮助创业公司开发军民两用技术的创新中心INNOFENSE成立,该中心由国防部、玛法特、国防军联手私营企业以色列国土安全公司iHLS共同打造,发挥国防部门在军事技术和私营企业在市场营销上的优势,融入创新性的商业模式,为入驻公司提供全方位支持,在军民两大市场中发力。

二、以色列军民融合创新的特征

以色列军事部门与民用工业之间的积极互动带动了国家安全与经济发展的良性循环,并在实践过程中形成了一套高效灵活的军民转化机制。作为科创企业家的“孵化器”,以色列国防军在塑造企业家精神、培养企业家能力和为企业家汇聚优势资源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整合国内资源要素的同时,以色列还与其他国家开展了不同层次的跨国军事合作,为军民融合创新的发展注入新动力。

(一)保持国防建设与经济建设的动态平衡

依据国家政治经济形势不断调整的国防产业带动了民用高科技产业的发展,逐步形成国防建设与经济建设协调发展的动态平衡。自以色列建国以来,国家政策的目标就是调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以增强重要领域的竞争力。为了与周边国家不断升级的军备竞赛相抗衡,本-古里安注重军事科技研发,认为发展先进的武器系统对国家防御至关重要,在国防研发方面制定决策时,不太考虑经济和市场因素。列维·艾希科尔任总理后,将经济考量纳入国防产业的相关决策中,经济与安全平衡发展的务实做法遏制了国防研发支出的快速增长。军工企业纷纷顺应国家政策,通过为移民提供就业机会、在新兴城市开办工厂的方式获取政府补贴,与国家发展战略对接,服务国家发展大局。

1967年法国武器禁运、“六日战争”以及“赎罪日战争”开启了以色列国防产业发展的鼎盛时期。1960年代末到1980年代中期国防建设成为以色列首要国家任务,经济考量退居次席,但艾希科尔时期设定的提高国防产业经济效益的发展方向依旧未变。国防产业通过调整军工企业的所有制形式和扩大军工出口,实现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综合效益最大化。与此同时,以色列政府大力支持私营企业自主研发,鼓励学术机构和国防部门将研发的技术向民用产业扩散,崭露头角的民用高科技产业与实力雄厚的国防科技产业并行发展。1980年代中期的经济危机致使国防开支大幅缩减,军工行业先进技术资源进一步流向民用高科技产业。到了1980年代末,成百上千家大大小小的公司都在进行产品研发。从搜索优秀研发项目和相关市场信息、到整合研发与营销界面,实现了研发生产销售一体化。

1990年代以来,陷于困境的国防产业采取“以商业为导向”的战略思想,经济因素上升到首要地位。“独立自主”的国防政策为“力量倍增器”的理念所取代,研发鲜为人知的局部武装设备不仅保证了军队在战场上迅速击败敌人,还带动了军工产业的创新,为其在国际市场竞争中赢得了一席之地。面对国防下岗人员和苏联移民,以色列政府顺势而为,陆续推出一系列措施,在为新创公司提供资源的同时,还给予管理、研发、战略指导和投资渠道等全方位帮助,加速了集群式创新过程。民用高科技产业呈现蒸蒸日上的发展态势。

(二)形成高效灵活的军民双向转化机制

以色列没有军民融合推进创新的全面规划,却在实践中形成了一套高效灵活的转化机制。迫在眉睫的安全威胁和执政联盟的频繁更迭使得以色列政府忙于应对各种不确定性,难以制定和执行渐进式政策。然而,这并未阻碍以色列成为全球最具创新活力的国家之一。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

首先,跨层级、跨行业、跨领域的高效沟通渠道。作为一个军事色彩浓重的国家,许多退役官兵在政府、企业、研究机构担任要职。共同的服役经历让他们在国防安全和经济建设方面更易达成共识,而国家规模小、行政结构紧凑的特点便于找到有能力解决问题的负责人,及时做出应对决策。1960年代初,加入以色列贴现银行投资公司(Discount Bank Investment Corporation)的前空军司令达恩·托科斯基(Dan Tolkowsky)与埃隆集团(Elron Group)创始人乌齐·亚格利尔(Uzia Glil)发现国家支持对科技行业的发展必不可少,遂向贸工部提议资助工业研发,时任贸工部长的正是建国后曾任国防部总干事的非尼哈·萨丕尔(Pinchas Sapir)。在萨丕尔的帮助下,以色列首席科学家办公室的雏形由此诞生。(36)Dan Breznitz,“The development of the IT industry in Israel: Maximization of R&D as an industrial policy”,Innovation and the State, Political Choice and Strategies for Growth in Israel, Taiwan and Ireland,Yale University Press,2007,pp.49-50.以色列军民高度一体化,军队与社会之间灵活的“旋转门”打破了体制界限,高素质人才在军队、政府、企业、智库间顺畅流动,促成了权力、资金、信息等优质资源的有效融合。

其次,将危机转变为机遇的灵活应变能力。对于以色列来说,每一次挑战都意味着新的契机,国家总能在各类风险挑战中扭转乾坤,在变局中乘势而上、聚势而强。面对日益严峻的网络安全问题,2012年经内阁批准,以色列国家网络局(Israeli National Cyber Bureau,简称INCB)正式成立,直属总理办公室。(37)艾仁贵:《以色列的网络安全问题及其治理》,《国际安全研究》,2017年第2期。仅在2012—2014年,该局就筹集1.8亿新谢克尔,用于鼓励军民两用领域内的网络安全研发与人才培养。(38)[以]达芙妮·盖茨、泽希夫·塔德摩尔:《以色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编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科学报告:迈向2030年》,北京理工大学MTI教育中心译,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年,第420页。在不到10年的时间内,以色列不仅有效治理了网络安全问题,成为世界网络安全强国,而且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的2020年,网络安全产品出口额高达68.5亿美元,占全球网络安全投资的31%,仅次于美国。(39)Shoshanna Solomon, “Israeli cybersecurity firms raised record $2.9 billion in 2020 amid pandemic”, https://www.timesofisrael.com/israeli-cybersecurity-firms-raised-record-2-9-billion-in-2020-amid-pandemic/.昔日险象环生的网络安全如今变成拉动经济增长的新引擎,成为后疫情时代以色列经济复苏和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依托军民两用人才集聚优化创新要素

以色列国防军堪称企业家“孵化器”,不仅为国家创新培育了大批军民两用人才,还依托共同的军事背景集聚优化创新要素。作为一个全民服兵役的国家,《以色列国防兵役法》(Israeli Defense Service Law)规定,除少数享有豁免权的人外,所有年满18岁的以色列公民必须服役,义务兵役结束后转为预备役的以色列男性公民每年仍需按时“归队”一个月左右,参加集体训练、熟悉新式装备、适应部队生活。国防军作为融合移民和少数民族的最佳工具,肩负整合多元文化的重任,由负责军人社会化的教育青年团(the Education and Youth Corps, 简称EYC)向年轻士兵灌输军人核心价值观。这些价值观不以“保卫国家”“热爱祖国”等增强归属感的抽象概念为导向,而是高树“执行任务时坚韧不拔的精神”和“使命感”等旗帜,(40)Ori Swed, John Sibley Butler, “Military capital in the israeli hi-tech industry”, Armed Forces & Society, vol.41, no.1(2015).与企业家的理想品质完美契合。犹太民族反对个人崇拜的传统和以色列社会资源匮乏的现状还孕育了国防军士兵们不惧权威、即兴发挥的行为特质。犹太人自古以来崇尚精神自由,从不盲从权威,这种无等级的社会意识从国防军扁平化的结构设置中可窥一斑。以色列军官队伍人数少、年轻化的特征,既是迫于以色列人力资源的困境,也是国防军借此调动下层官兵的主动性而刻意为之。刚入伍不久的年轻士兵会被安排负责上百万美元的装备,国防情报局中的普通士兵甚至可以掌握事关国家命运的机密。为了成功完成任务,士兵们把随机应变看得比纪律更重要,挑战权威比尊重等级更重要,不经意间形成了积极主动、勇于冒险、敢于创新的企业家精神。

一直以来,军事高精尖技术处于科学技术前沿,在以色列国防军技术部门服役的士兵们获得了宝贵的职业技能和管理能力,并从现役军人与退伍军人的密切交流中优化了资源要素配置。为了节约成本、减少开支,国防军技术部门的新兵在接受高强度培训后,便被委以重任,负责各类研发项目。这种以项目为导向的培养模式既锻炼了新兵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不断提高技术水平、开发新产品的能力,还操练了他们在一定条件内、利用有限资源达成目标的项目管理本领,无形之中培养了大批科创型企业家。许多退役军人重返社会后迫不及待地将服役期间掌握的军事技术和管理能力应用到民用领域,成为以色列创新的主力军。更为宝贵的是,每年的预备役训练与围绕参军经历而开展的各种社交活动织就了一张严密的知识、人才和资金网。创业的退伍军人同来自军队、学术界和政府部门的技术专家们定期会晤与合作,构建了信息共享的协同公共空间,不仅大大降低了交易成本,提升了研发能力,还打通了资源要素优化配置的渠道,帮助企业家们汇聚各方智慧、实现优势资源对接。

(四)开展多层次的国际军事技术合作

迫于复杂的周边环境和有限的研发能力,开展对外军事技术合作、共享先进技术是以色列维护国家安全、增强本国国防产业和扩大政治影响力的必由之路。纵观以色列的国际军事技术合作史,主要采取了三种不同的方式与不同国家开展层次各异的军事合作。

一是与美国建立全面战略合作关系。20世纪60年代开始,以色列和美国的军事合作逐渐加强,两国通过签订协议或法案的形式建立了稳固的战略合作关系。1981年签订的《美以谅解备忘录》开启了两国共同遏制苏联在中东地区威胁的安全合作;(41)“MOU between US and Israel on strategic cooperation”, https://israeled.org/resources/documents/mou-us-israel-strategic-cooperation/.2014年美国国会通过的《美国与以色列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法案》,以法律的形式将两国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固定下来,在国防、国土安全、网络安全、农业、能源等领域启动全方位合作。(42)“S.2673-United States-Israel strategic partnership act of 2014”, https://www.congress.gov/bill/113th-congress/senate-bill/2673/text.随着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色列高科技部门的兴起和经济的腾飞,美国逐步取消了对以色列的经济援助,但依旧为以色列提供军事援助,以保持其在中东的“军事质量优势”(Qualitative Military Edge)。美国为以色列导弹防御系统计划提供长期的资金和技术支持。截至2021年,美国已在该领域拨款近61.169亿美元,参与以色列的“箭”系列导弹、“大卫投石器”和“铁穹”导弹防御系统的研发与生产。(43)Jeremy M.Sharp, “U.S.foreign aid to Israel”,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February 18, 2022, pp.20, 28.在美国的军事援助下,以色列建立起强大的国防产业,成为全球最大的武器出口国之一,由其制造的导弹防御系统、无人机、网络安全产品、雷达和电子通信系统在全球市场享有盛誉。

二是与欧洲国家建立强有力的伙伴关系。为追求特定技术和经济利益,以色列与欧洲各国开展务实的军事合作。从军事技术出发,以色列于1994年与法国签署空间合作协议,联合研发阿莫斯卫星项目和金星项目。2008年,欧盟决定在欧洲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框架内升级与以色列的关系,允许以色列加入欧盟的研发项目。(44)Tsilla Hershco, “Israel-EU security and defense relations in the context of the ‘Arab Spring’”, https://journals.openedition.org/bcrfj/7302.从经济利益出发,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色列向法国、德国和其他欧盟国家出售了大量无人机。西班牙、意大利为防范恐怖分子、走私犯和非法移民的攻击,从以色列购买了具有世界领先水平的边境保护系统。这些互利互惠的跨国军事合作不仅让以色列赚得盆满钵满,也使以色列在军事科技研发上不断获得助力。

三是与亚太国家建立广泛的军事贸易关系。除了与美国、欧盟开展深层次的军事科技合作外,以色列还通过军事贸易与多个亚太地区国家建立了稳固的商业往来。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在2020年的报告中指出,印度和越南成为以色列武器出口的两大客户,分别占其武器出口总量的45%和8.5%。(45)Anna Ahronheim, “Israel, India to build 10-year defense cooperation plan”, https://www.jpost.com/israel-news/israel-india-to-build-10-year-defense-cooperation-plan-683591.以色列通过防务合作,拉近了与亚洲国家的关系,有利于巩固其在该地区的长远战略利益。

通过与不同国家开展不同层次的国际军事合作,以色列发展壮大了军事领域内的高精尖科技,有效地保障了国家安全,并通过军事贸易获得了可观的经济回报,还以高效的军民双向转化机制为依托,反哺民用领域,极大地促进了国家的创新发展。

三、新时期军民融合创新面临的挑战

新时期,以色列军民融合创新面临着义务兵役制改革困难和国家创新创业活力下降的挑战。兵役豁免权引发的不公和国防军的效率低下引起了以色列民众的不满,独角兽企业的涌现亦使得国家创新创业活力持续下降。

(一)义务兵役制改革步履维艰

近年来,随着享有服役豁免权的极端正统派犹太人和阿拉伯裔以色列人的人数激增,越来越多的世俗自由派中产阶级加入拒服兵役的行列,以色列未服兵役的适龄青年人数逐年增加,仅有大约一半的高中毕业生入伍。(46)Judah Ari Gross, “Gantz to form committee to consider universal conscription reform”,https://www.timesofisrael.com/gantz-to-form-committee-to-consider-universal-conscription-reform/.义务兵役年限的频繁调整,(47)鉴于适龄参军人数将超过国防军在给定预算内招募新兵的数量,而缩短兵役期限不仅节约国防开支,还能让大批退役军人提前开启学业或步入职场,投身国家经济建设,男性义务兵役年限自2015年7月起从原先的36个月缩短至32个月,2020年7月进一步缩短至30个月,但因缩短期限引发关键岗位人员短缺和作战能力下降,于2021年7月再次恢复为32个月。详见Anna Ahronheim, “IDF: Mandatory service shortened from 32 months to 30”,https://www.jpost.com/israel-news/idf-mandatory-service-shortened-from-32-months-to-30-633397。也暴露出现有兵役制存在效率低下问题。尽管以色列国内将义务兵役制改为志愿兵役制的呼声不绝于耳,但全民皆兵的义务兵役制有助于促进社会团结、推动国家创新、合法化所占领土。在当下以色列社会裂痕不断加深的情况下,坚持国防军作为增进社会和谐的“大熔炉”角色,取消极端正统派犹太人和阿拉伯裔以色列人的豁免权,使其通过服兵役与国家建立密切联系,有助于弥合宗教与世俗之间的巨大鸿沟,消解社会主要矛盾。极端正统派犹太人和阿拉伯裔以色列人还可在服役过程中获得自食其力的能力,减轻国家经济负担。以色列创新局2019年创新报告显示,极端正统派犹太人和阿拉伯裔以色列人被列入海法技术创业者群体,(48)Israel Innovation Authority’s 2019 Innovation Report, Israel Innovation Authority, p.90.成为国家创新创业的新生力量。义务兵役制对边缘群体回归社会主流、促进国家经济发展、完善以色列创新生态系统意义重大。“六日战争”后,以色列腹背受敌、岌岌可危的安全形势大有改观,国防军除进行防御性战争,还要保卫“六日战争”中占领的领土,通过在占领地上设立军事“前哨”的方式,将军事边界转变为与以色列息息相关的领土,(49)Dov Tamari, “‘The People’s Army,’ put to the test”, in Meir Elran, Gabi Sheffer ed., Military Service in Israel, Challenges and Ramifications, Memorandum No. 159, Institute for National Security Studies, 2016, p.39.在政治上将所占领土合法化。若将义务兵役制改为由市场逻辑支配的志愿兵役制,守卫约旦河西岸和戈兰高地定居点的任务极有可能交由高性价比的军事承包商完成,领土合法化的政治使命将难以为继,这是以色列政府最不愿看到的。

(二)国家创新创业活力持续下降

随着创新生态系统的完善,估值10亿美元以上的独角兽企业在以色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攫取了以色列有限的科技创新资源,致使国家创新创业活力不断下降。这些独角兽企业没有秉承以色列初创企业的一贯作风,在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通过被跨国公司收购或并购,成功退出或成为跨国公司在以色列的研发中心。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以色列初创企业为了保持独立性选择继续发展壮大。截至2021年9月,以色列已有71家估值10亿美元以上的独角兽企业。(50)Glenn Solomon, “Israel is pumping out billion-dollar software companies: how it transformed from startup nation into scale-up nation”,https://www.forbes.com/sites/glennsolomon/2021/09/30/israel-is-pumpipumping-out-billion-dollar-software-companies-how-it-transformed-from-startup-nation-into-scale-up-nation/?sh=6dc2a41b73b8.大批独角兽企业的出现吸纳了以色列有限的人才、资金和技术,国家创新创业活力呈下降趋势。由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和欧洲工商管理学院合作发布的全球创新指数报告显示,以色列的全球创新指数不断下滑,从2018年的第10位下降到2020年的第13位,(51)[印]苏米特拉·杜塔、[法]布吕诺·朗万、[德]萨沙·温施·樊尚:《2020年全球创新指数:谁为创新出资?》(中文摘要版),https://tind.wipo.int/record/42328。以色列近5年来新成立的初创公司数量从2014年的1400家锐减到2019年的850家左右,2020年仅有520家。创新局的预算占国家预算的比例也大幅下降,从21世纪初的1%下降到不足0.5%,仅相当于GDP的0.15%,而欧盟、韩国、美国等对创新的财政预算范围为GDP的0.6%~1%。(52)Israel Innovation Authority’s 2021 Innovation Report, Israel Innovation Authority, pp.11-18.

四、借鉴与启示

以色列建国以来的军民融合创新之路既创造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也面临不断的挑战。这些成功的经验和走过的弯路对我国当下的军民融合创新亦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一是要协调好安全与发展的关系。安全与发展历来是一个国家进步的两大核心任务。(53)于洪君:《统筹发展与安全:中华民族复兴与崛起的根本大计》,《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4期。安全为发展提供了坚实的保障,发展乃是安全的最终目的,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构筑了国家的最高利益。以色列国土面积狭小、缺乏回旋余地,与周边邻国始终处于敌对状态,地缘政治环境极度脆弱。面对瞬息万变的世界格局、极端恶劣的地缘政治环境、大国在中东的利益冲突与角逐,以色列根据情势适时调整安全与发展的关系。当国家面临生存危机时,举国上下以安全为本,甚至不惜牺牲部分发展利益以维系国家生存;当国家安全形势缓和时,坚持安全与发展并举,统筹国防建设与经济建设协调发展,并摸索出一条军民融合共同推动国家创新的发展之路,与国家创新体系有效地融为一体。当前,我国的国家安全形势总体上是好的,但潜在的风险和冲突不可小视。因此,在大力发展经济的同时,也要注重军事科技的研发,用强有力的军事硬实力保护经济建设的成果。

二是要顺畅军民科技双向转化。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将引发生产方式、产业组织的深刻变革,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扩散、俄乌冲突的爆发将加剧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调整。在国际局势大变革背景下,突破关键核心技术、加速科技成果转化和大规模商用成为世界各国的竞争焦点。美国国防经济学家埃米尔·贝努瓦(Emile Benoit)早在1950—1965年对44个不发达国家的调查中发现,国防负担重的国家通常有最快的经济增长率,(54)Emile Benoit, “Growth and defense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 vol.26, no.2(1978).具体而言,军事技术的发展能够保障国家安全和提升国民经济。(55)Joshua Aizenman, Reuven Glick, “Military expenditure, threats, and growth”,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vol.15, no.2(2006).Aynur Alptekin, Paul Levine, “Military expenditure and economic growth:a meta-analysis”, 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28, no.4(2012).我国提出的军民融合创新统一了军民融合和创新驱动两大国家战略,有利于实现资源最优配置和多方效益最大化,为在新一轮的产业变革中实现弯道超车提供了强劲的动力。

三是要进一步拓展国家军事科技合作空间。与以色列不同,我国国土幅员辽阔,加之长期坚持自力更生的指导思想,成就了我国门类齐全的军事国防产业。但这并不能成为阻碍我国与其他友好国家开展国际军事科技合作的理由,相反,基于现实的需求,我国应通过灵活多样的合作,进一步优化资源要素、推进军民深度融合。我国与巴基斯坦合作的枭龙战机项目就是成功的例子,因此扩大与友好国家的军事科技国家合作,对我国军民融合创新发展依然具有很大的现实意义。

目前,我国军民融合处于深度发展阶段,在体制机制、政策法规方面存在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以色列小而紧凑的政府结构、高度私营化的国防产业基本国情与我国迥然不同,但其指导思想和转化机制为我国提供了可以借鉴的他山之石。我国可在特定历史和现实条件下有选择地借取其成功经验,以早日迈入创新型国家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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