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美学”视域下的乡村振兴路径研究
——以重庆市三个文旅项目为例
2022-03-17刘曦
刘曦
(四川美术学院 通识学院,重庆 沙坪坝401331)
一、国内外乡村振兴路径研究综述
乡村振兴是全球化背景下的一个世界性问题,各国各地区对于其完成方式和实现路径都有不同研究。已有文献表明:欧美发达国家乡村振兴战略主要依托乡村旅游发展模式,促进基础性公共服务提升,推动乡村旅游产业化进程,获得政府财税政策支持,注重乡村旅游产品的特色化、多元化以及整体形象宣传等[1-2];亚洲发达国家如日本的“一村一品”、韩国的“新村运动”、新加坡的“都市农业”等措施也是将发展乡村旅游业作为实现乡村经济发展的一条有效路径[3];我国乡村振兴战略研究热点多见于“构建‘三治合一’的乡村治理体系,推动脱贫攻坚”“以乡村旅游为路径,建设美丽乡村”“通过城乡互动推动乡村发展,实现城乡融合”“推进全面脱贫与乡村振兴的有效衔接”[4]。
另外,美学与乡村振兴的内在联系近两年来成为国内学者关注的热点:王丁在“乡村振兴的美学路径研究”中谈到以美学设计加持、美学项目带动的产业升级是乡村振兴中文旅农业增效增收的另一途径[5];陈宇针对乡村美学在城镇化进程中不断消失的现实,提出使“艺术乡建”理念回归乡村本体,提升乡村美学品格[6];邱晔从“美学经济”视角分析了中国经济正进入一个美学供给和美学消费新时代,学界亟须建立新的经济学概念体系和理论分析框架,来理解和阐释美学经济问题的逻辑起点、内在规律与深层机制[7];范玉刚着重从文化角度指出乡愁美学的“内生”和“外在”双重结构能有效促成城乡互动,从而在城乡一体化进程中建构城乡文化命运共同体[8]。
以上学者分别从产业、文化、情感等方面对乡村振兴进行了美学观照,各有见解。但是,从“生活美学”视角关注乡村振兴价值和实现路径的研究还不多见。生活美学是美向生活的回归,也是美在生活世界的新构,还是“好的生活”迈向“美的生活”的必由之路,在乡村振兴实践中具有一定的文化引领与经济助推作用。本文的研究重点即从“美好生活”概念出发,结合重庆本土案例,探讨“生活美学”视域下的乡村振兴具体实现路径,以此发掘乡村振兴中的美学价值。
二、“美好生活”与“生活美学”
(一)生活何以“美好”
马克思共产主义理念的核心即“美好生活”,它包括了对“人的需要”的满足以成为“丰富完整的人”、“消灭分工”以对“谋生劳动”的扬弃、人的“自我实现、自我完善”以促成“人的才能的自由发展”等主要内容[9]。
1.“美好生活”的主观感受与客观条件
囿于家庭出身、经济收入、社会地位、教育背景、生活方式、人文地理环境等诸多因素,人对“美好生活”主观感受的判断依据往往不尽相同,有人认为衣食无忧即是“美好生活”,有人认为精神愉悦才是“美好生活”,当然还有人认为两者兼有才算真正的“美好生活”。虽然对“美好生活”的认知和体会有着明显差异,但无一例外,绝不会有人赞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是“美好”的,也不会有人认为体弱多病、精神空虚的生活是“理想”的。因此,马克思认为,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10]531。
“美好生活”首先应该是人的基本物质生活需要的满足。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清楚地揭示了“生理需要”是人的最低层次需求,也是生活的基本条件。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必定是从解决自身温饱问题开始。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推翻“三座大山”、解放全国是实现“美好生活”的前提;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解放生产力、结束物资匮乏状态为实现“美好生活”提供物质保障;改革开放以后,实现共同富裕、过上“美好生活”则成为全国人民的奋斗目标。
2.“美好生活”的实践过程和精神追求
“美好生活”不仅是人们的一种共同向往,更是体现在实现这一目标的生产生活实践过程中。新时代,我国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在乡村最为突出。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党和国家于2018年高屋建瓴地作出了实施乡村振兴的战略部署,并在两年多的实施过程中取得了积极进展:我国乡村富民产业迅速发展,农村一二三产业加速融合;村规民约修订和村综合文化服务中心建设基本完成,乡村治理体系基本建立,乡村治理效能得到提升;现代农业稳步发展,农产品质量安全得到保障;我国贫困人口总体完成脱贫,贫困县实现摘帽。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人的“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10]501。现实生活中的人是“实践的人”,而非“抽象的人”,劳动则是实践的最常见形式。他又在《哥达纲领批判》中谈到“在共产主义社会的高级阶段,个人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本身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11],那时的劳动已是“美好生活”的一种享受方式,超越了物质层面而进入了精神层面。
物质生活的极大改善为“美好生活”的精神追求奠定了基础,驱使“好生活”向“美生活”迈进。“好”的生活是“物质丰腴”的生活,“美”的生活则是“精神富足”的生活;好的生活是美的生活的现实基础,美的生活则是好的生活的更高需求。从“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现实需求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精神追求,正是人们向往的美好生活的实现路径。“美好生活”的美学内涵即美是生活、美在生活、美的生活。由此,“生活美学”作为一种关乎“审美生活”之学、一种追求“美好生活”之道,就是要以“美的生活”来升华“好的生活”,做到美学上的知行合一[12]。
(二)美学何以“生活”
1.美是生活:日常生活审美化
早在1855年,俄罗斯文学评论家、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就在其学位论文《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中提出“美是生活”的美学命题,并阐述为“任何事物,凡是我们在那里面看得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那就是美的;任何东西,凡是显示出生活或使我们想起生活的,那就是美的”[13]。可见,“应当如此的生活”就是美本身,反之亦然。进入21世纪,审美艺术与日常生活逐渐融合,生活审美化以及对日常生活的审美探讨,成为一种新的审美范式或美学思潮。“美学之父”鲍姆嘉通在美学学科创立之初将美学规定为“研究感性认识的科学”,可见美学是一种体验的哲学、实践的哲学,生活美学尤为如此。费瑟斯通所谓的“日常生活的审美呈现”直接关注消费社会中的审美文化和审美态度,认为“美的形式”渗透在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从生产工具到生活用品,从广告设计到商品包装,从美发美甲到美容美体——无不显示出审美泛化的力量,“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已经消解”,而审美消费对生活方式的建构则是“将生活转换为艺术作品的谋划”[14]。
网红博主李子柒如诗如画的短视频中没有一个字夸中国好,但却用最淳朴的感情和最直接的方式讲好了“中国文化和中国故事”①,让世界惊叹于美丽乡村的生活之美。李子柒短视频在国内外的成功,不仅是内容本身的人文艺术价值,更是一种“审美距离的介入和作用”[15]。这种审美的“心理距离”来自于中国城乡文明(即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的反差,也源于东西方文化语境的差异。视频中无所不在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与中国人古老的生活智慧,既“迎合了人们怀旧的心理需求与精神需求,提供给观者想象性的愉悦和审美沉醉”,也“满足了西方世界(对中国文化)的好奇和审美愉悦”[15]。央视“舌尖上的中国”②系列纪录片深入乡村,就地取“材”,烹出了独特的“中国味道”。“舌尖”上的美不只画面的唯美与配乐的和谐,还是“真实美”“过程美”“人文美”等特征的充分体现,它将“快感转化为美感”,将“物质升华到精神”,“从舌尖到心头,聚合温度上的人文关怀”[16]。归根结底,只为表现生活本真之美。于乡野山涧之间,在春播秋收的交替中,普通人家的一餐一饭便具有了时节更迭、自然馈赠的美学意义,中国传统的生活美学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也重新唤起了人们对日常生活的审美情趣、对“生活审美化”的情感渴望和感受生命与自然和谐交融的心理需求。
2.美在生活:从“好生活”到“美生活”
如果说目前的乡村振兴满足了人民基本的物质需求,使人们过上了“好生活”,那么下一步的乡村全面振兴则是对“美生活”的追求,是对精神世界的要求,是对生活品质的提升,“生活美学”的出现也恰逢其时。生活美学以其敏锐的嗅觉和独特的视角介入乡村振兴战略,为艺术与生活的圆融构建可能。各地乡村艺术馆的兴建、乡村艺术合作社的涌现、大地艺术节的举办、乡土艺术在地化研究以及乡村“非遗”技艺工作坊的举办无不涵摄生活美学中“自然”“情感”“文化”三要素,从而让美学不再是聚焦于艺术的“小美学”,而是融入生活的“大美学”[12]。
“生活美学”作为“日常生活审美化”及“审美日常生活化”的再现方式,以对产品、情感、文化等的关注,将审美艺术和日常生活相融合,为推进乡村全面振兴提供了另一种可能的理论路径。昔日高高在上的美学愈加“生活化”,每一处都体现出生活与审美的同一,本土自然又富于文化生活特色的旅游项目逐步发展成一个集食宿、文创、休闲于一体的美学综合体,包括感官体验(如民宿建筑景观设计、地方风味美食品尝)、DIY手作体验(如陶艺、扎染等“非遗”文化项目体验,田间林下劳作)、文化共情体验(如地域历史文化体验)等。以下则是重庆乡村振兴成果中“生活美学”介入文旅项目的典型案例。
三、“生活美学”介入下的重庆乡村振兴路径
(一)“生活美学”引领美丽乡村建设——重庆綦江横山镇“清风场乡建田园”
1.美丽乡村美在自然、美在发展
美丽乡村美在自然。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关系是人与自然的关系。马克思认为,“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17]。绿水青山层林尽染,给人以心旷神怡之美;五谷丰登硕果累累,让人感受富足丰饶之美;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显现勃勃生机之美。自然之美是自然对人类的馈赠,自然美学则是人类对自然的情感判断与审美体验。欣赏、赞美自然进而保护自然,是人类得以赓续发展的情感基石和实践基础。
美丽乡村更是美在发展。美丽乡村建设是对自然之美的保护和延续。当代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为美学经济的产生提供了可能,不同层次、种类繁多的“美的消费品”呼之欲出。既有的粗放式经营、缺乏美感的“农家乐”经营模式已无法满足大众的消费性审美文化需求,取而代之的“乡村游”“民宿热”力求以审美体验和审美形式的观照来提升乡村旅游的品质。乡村民宿是“乡土”与“乡愁”的结合体,费孝通先生认为“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18],中国人的生活根植于乡土,所以乡土文化越来越唤起人们的文化记忆和“乡愁”情节。
重庆“清风场乡建田园”文旅项目正是基于这样的理念而开发的。该项目位于重庆綦江海拔千米的横山镇旅游度假区,定位于乡土田园生活,占地约500亩。项目业态规划包括乡建公园、山里院子和清风民宿三大板块:乡建公园主要针对村头、农舍、市集的复建和梯田、菜地的复耕;山里院子布局则是在院内培植大树、栽种花草果蔬,来客既可树下乘凉也可自摘果蔬,体验“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那一份惬意;民宿群落依托乡建公园留存乡村肌理,由回迁的原住民在此进行生产生活,再现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季农耕劳作的乡情意境,不仅妥善安置了乡民,也实现了城市人“马放南山”“解甲有田”的生活夙愿和顺乎自然、归隐田园的精神渴求,让内心的乡愁之情化为现实的生活存在。在发展模式上,清风场项目通过与当地政府合作复建,打造乡建公园,最大限度地恢复乡土生态景观,让原住民成为田园场景的提供者;以开发建设的山里院子吸引来自城市的新住民,同时新住民也为乡村建设提供财力智力支持;以开发支撑前期基建,而乡建公园、民宿群落实现后期持续运营。
2.乡愁的唤起与田园的复归
乡村是我们民族乡愁维系的原乡,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潘鲁生认为乡村的美学价值在于它“不只是一个物质世界,也是一个意义世界;不仅象征一个与城市空间相异的生活空间,也意味着一种生活方式和价值选择”[19]。所以“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便成为城里人对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向往,同时也是乡民对乡村振兴的一份期许。日常生活中人们对故土家园的牵挂,便有了一种审美情感的投射,依托城乡文化命运共同体构建中的“互看”,在互为主体的美学建构中彰显了一种对家园的审美观照,而滋生了一种乡愁美学的意绪[8]。乡愁源于我们对曾经生活空间的感知,也源于我们对生活的记忆,它是内在的乡村自美与外在审美观照下的美感生成的结合。远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美景、近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画面以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心境,构成了乡村自美的条件和生发乡愁的现实基础,也是生活美学中“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充分体现。
归根结底,乡愁是一种源起于农耕社会的“家国情节”,是对家园的依赖和对故土的眷念,“家”自然成了生活美学必须观照的对象。乡村民宿的兴起让人们可以更好地“回归”自然、舒缓乡愁。有别于标准化的星级酒店,它所营造的环境与提供的个性化服务是本真的生活,具有“归家”的意味。如果说“建筑是一种栖息或者居住方式”,生活美学则创造了一种“诗意的栖居”。自然风景、农耕景观、采摘体验、民居艺术等乡村生活元素在“生活美学”的引领下将日常生活艺术化,使乡村旅游“可行,可望,可游,可居”,也使得厌倦了城市生活的人群在“这里”的自然环境和生活方式中享受“当下”。乡村民宿的生活美学改造通常是从“在地性”出发,尽可能地保存其原生的形态,做到“本真的呈现”。设计师通常就地取材或“废物”利用,辅以设计美学的“装饰”,让一墙一瓦、一池一井等各种老物件焕发艺术的生机,体现了“审美的日常生活化”。这样就将传统生存空间与现代艺术空间融合,为人们提供了天然的审美体验场所,实现了现代人栖居于“诗情画意”的理想以及对“田园牧歌”耕读生活的复归[20]。
3.清风场的成功与再思考
要之,清风场乡建田园以最具“在地性”的方式诠释了中国乡土景观与乡村生活美学的完美结合,实现了游居于本真生活的栖居之美、与自然共生并参与体验的游憩之美。清风场项目的成功正是在于看准了乡村的生活美学价值,将乡村视作一种美学的存在,由“物”及“人”,通过美学设计,放大绿水青山,通过审美体验,唤起“乡愁”记忆,在生活与发展中找到了一条通往美好生活的美的途径。
乡村之美,美在现实,乡村的振兴不能停留在观念中,不能止步于审美想象,必须现实化和具体化,“绿水青山”最终才能变成“金山银山”。然而,在“美丽乡村”建设的过程中,还需要认识几个问题。一是“面子”还是“里子”?美丽乡村建设不能只是“涂脂抹粉”,也不是大搞“政绩工程”,而是让村民真正享受乡村振兴的建设成果,实现他们的美好生活。因此,在建设的过程首先需要处理好政府与农民之间的关系。村民是乡村的主体,村庄是他们世代生存的家园。美丽乡村建设不是给外人看的,而是要让农民群众得实惠,给农民造福。不是仅仅成为城里人到乡村旅游休闲的快乐“驿站”,而是建成广大农民群众赖以生存发展、创造幸福生活的美好家园[21]。这就要求以政府为主导、村民为主体,整体联动、整合资源、共同参与,形成建设合力。二是“资本逐利”还是“资本下乡”?美丽乡村建设投入大,单靠财政大包大揽既不现实也无法持续,必须发挥市场对资源配置的基础性作用,吸引社会力量、民间资本的共同参与,实现引智引资。福建省在美丽乡村建设中就采用了“党政主导、农民主体、社会参与”的共建模式,通过注重投入的多元化,实行财政“以奖代补”,运用税收优惠、财政补助等手段调动村民参与积极性,吸引社会资金,争取建设项目等手段[22],“多管齐下”“多效并施”助力乡村建设。同时,政府也要发挥引导和监督作用,防止资本“挖空”资源,造成乡村的“虚假繁荣”。三是“统一标准”还是“尊重差异”?中国土地广袤,乡土资源大相径庭,须尊重差异、保持特色、因地制宜,即在做好标准化、均等化的基础性公共服务外,还要在乡村特色上做文章,按照“四美”标准(尊重自然美、侧重现代美、注重个性美、构建整体美),要求各乡镇、村根据各自特点,编制镇域规划,开展村庄风貌设计,着力体现一村一业、一村一品、一村一景,避免简单地用同质化标准裁剪、改造乡村[21],导致资源浪费,出现“千村一面”。
(二)“生活美学”驱动产业转化升级——重庆沙坪坝三河村“远山·有窑”
1.“非遗”之美,美在活化
“非遗”文化是人民群众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不断总结、革新并传承下来的智慧与技艺的结晶,具有无可估量的历史文化价值。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以及赓续传承中面临的种种困难,我国不少民间文化、民间技艺或已散失,或已“尘封”,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近年来,国家高度重视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全国各地都围绕“非遗”掀起了“非遗+”经济和生活的热潮。中华民族五千年的优秀传统文化孕育了无数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最广袤的乡村则承载着这些文化积淀的根与魂。生活美学根植于乡村灿烂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中,其理念和产品呈现出传统文化之美。生活美学有助于驱动“非遗”资源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乡村“非遗”资源的有效活化是带动文化产业升级、推动乡村全面振兴的重要手段。
“远山·有窑”的前身是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虎溪土陶厂”,2000年后由于经营和生产每况愈下,在2016年开始实行改造转型。2017年7月,随着“刘氏土陶技艺”正式申报成为重庆市沙坪坝区非物质文化遗产,虎溪土陶厂改建项目在次年也被纳入沙坪坝区文创产业重点项目。参与该项目所有人员均来自当地乡村,由当地人自主投资、建造和经营。“远山·有窑”所在的三河村成为沙坪坝区“乡村振兴”试点村和重庆市“三变改革”试点村。“远山·有窑”也成为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和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学生实践基地。
2.打造区域文化特色
区域文化特色是文创产品的灵魂,是一个地方的形象展现[23],也是避免“千村一面”的核心要义。“远山·有窑”项目正是基于对乡村特色“非遗”符号的深入挖掘,对既有资源的在地化利用以及在地文化的独特打造,发掘出了自身的美学价值。“刘氏土陶技艺”的活化立足于体验—感觉—呈现一系列过程。来访者首先对土陶厂进行实地参观和历史背景的了解,形成初步的认知,然后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进行DIY的手作体验并烧制成型。在特定的时空场域下,制作者将自身的情感认同与审美感悟灌注到看似普通却独具个性的一坛一罐、一杯一碗中,最终达到“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效果。将本已沉寂的独具地方特色的“非遗”文化与技艺转换为大众赏心悦目爱不释手的手工艺品,增加产品的文化附加值和美学内涵,既解决了“非遗”技艺传承发展的难题,也“活化”了地方资源,推动了传统工艺振兴,使产业获得转型升级,走出了特色化、差异化发展之路,也为当地村民创造“美好生活”开启了新的路径。
3.三河村的成功与再思考
三河村改革的成功使村集体收入大幅增加,从2017年不足2万元到2018年猛增至42.88万元。“远山·有窑”影响力的持续扩散,带动了三河村周边旅游,形成了以点带面的效果。基于对在地乡村文脉的开发利用,当地逐渐形成了一个“远山”IP文化体系,不同的业态如远山有茶、远山有屋、远山文化大院、陶艺体验等,可以让更多的村民能够参与乡村产业建设,推动乡村产业发展,也丰富了游客的审美体验和生活体验,满足了大众“日常生活审美化”的需求。“远山·有窑”项目依托传统制陶手工艺和陶艺文化,打造集陶艺体验、“非遗”文化传习、休闲茶饮、艺术沙龙等多功能的复合型文化公共空间,既保留了传统的龙窑,又满足了现代人的文化休闲需求,做到了乡村产业与文化创意有机融合。该项目还计划增加民宿功能,配合周边生态旅游项目,进行配套功能的完善与拓展,以带动乡村的整体发展。项目的典型性和可复制性展现了“非遗”项目在市场中的转型成功。
当然,在依托“非遗”技术振兴乡村的过程中,我们还必须解决好“‘非遗’资源与市场”“原真性保护与创意再造”“‘非遗’品牌构建与过度化消费”等问题[23]。首先,要确保乡民对自身特色文化价值的认识与认同,通过和市场接轨,保证他们的收入,有利于技艺的传承与革新。乡村“非遗”资源还可进一步与乡村旅游产业融合,以“非遗+”和“旅游+”项目,深入开发多样化的“非遗”演艺、“非遗”研学、“非遗”节庆等新型旅游产品,实现“非遗”资源整合、旅游产品创新,形成乡村“非遗”旅游产业体系[24]。其次,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来说,其原真性保护是对民间文化的尊重和对文化底色的坚守[23]。在“非遗”文创产品创意再造的过程中,既不能失去其本身的文化艺术精髓,又要注重产品的经济实用价值,打造符合当代审美意识的“非遗”文化商品。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因趋利而将文化创意产业引入“非遗”保护的范畴,把文化创意化当成是“非遗”保护的本质,那么我们可能不仅不能很好地保护“非遗”,反而会加速失去本应珍视和保护好的东西[25]。再次,“非遗”的商品化需要确立自身的品牌价值,但也要防止品牌的滥用,最终导致其价值的贬损,沦为毫无特色可言的“寻常物”。
(三)“生活美学”助推乡村文化复兴——重庆武隆仙女山镇“懒坝禅意艺术小镇”
1.文化为生活赋能
乡村振兴既要物质塑形,更要文化铸魂。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缺失文化的乡村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一个“空心村”。乡村文化复兴是乡村全面振兴的题中之义,对于产业振兴、人才振兴、生态振兴等有着价值引领的作用。乡村文化建设有利于提升农民综合素质和凝聚人心[26],有利于改善乡村生态和促进生活和谐,也有利于乡村精神回归和实现城乡融合。然而,现在的乡村文化建设却面临着乡村文化主体人口流失、特色文化资源缺失以及文化基础设施建设有限等问题。重庆市武隆区以“艺术在地化”和“生活美学”理念打造的“懒坝”文旅项目就试图破解上述困境。
懒坝(LAB),一个极富生活美学意味的名字,让人过目不忘:“懒”在这里并非贬义,而是一种逃离城市快节奏回归田园、感受自然的“慢生活”态度,“坝”则为现代人躁动的灵魂提供了现实安放之处,正如北宋词人苏轼所言“此心安处是吾乡”。英文LAB既有“实验室”之意,独立的三个字母L、A、B,又分别指向生活(Life)、艺术(Art)、信念(Belief),预示着“懒坝”之旅既是一次乡村文化复兴的探索,也是一种生活美学方式的体验。作为重庆市重点文化旅游项目之一的“懒坝禅意艺术小镇”位于武隆仙女山镇核心板块,占地17.61平方千米,总投资约30亿人民币。项目背靠雄伟壮阔绵延数里的和尚崖,怀抱奇思妙想的大地艺术花园、修身养性的懒人村落及中国传统文化的佛文化园,形成了一个以自然资源为基底、以当代艺术为驱动、以传统美学为倡导,融观光旅游、国际人文、禅境艺术、休闲养生于一体的创新型全域文化度假区。
2.东西方美学的交汇
20世纪60年代末出现于欧美的“大地艺术”崇尚自然、回归乡土,以大自然作为创作题材,把艺术与自然有机结合而创造出一种富有艺术整体性情景的视觉化艺术形式③,是对中国道家“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物化。大地艺术家试图消解艺术与生活、艺术与自然之间的严格界线,因为他们相信在人类生活的时空中,艺术无处不在,艺术处处可为。懒坝当代艺术馆本身就是一件精致的大地艺术作品,独特的白色椭圆环型建筑造型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漂浮在山谷中的光环,结构墙与玻璃幕墙的完美结合既分隔了空间又消隐了建筑边界,使展厅获得了最大限度的连续视野。参观者进出中心庭院如徜徉自然之中,于场地中央伫立环视,目之所及皆成风景。如遇雾霭笼罩,更能获得“云中漫步”的全身心自然之旅体验,尽享“可行,可望,可游”的东方美学意境。西方美学关注艺术,东方美学聚焦生活。2019重庆懒坝国际大地艺术季的主题为“把艺术还给人民”,分为《我从山中来》《大地的声音》《村落共生计划》三个板块,充分诠释了“人与生活”“人与生态”“人与社会”的内在联系和审美取向。“日常生活审美化”和“审美日常生活化”的美学理念在该项目的实施中极大地推动了乡民的艺术教育,唤起了乡民的审美自觉,这成为提升乡村文化软实力、促进乡村振兴内生性发展的可持续途径。
懒坝佛文化园依托武隆当地的净心寺弘扬药师佛文化,倡导健康养生的文化理念。在这里,来访者与佛对话,照鉴本心,静观山水,参悟智慧。如果说佛教是域外文化的产物,禅宗则是中国化的佛教。华夏文明是农耕文明,虽有城乡文化空间之别,但其根脉始终在乡村。独特的自然环境和禅意的生活方式为长期生活在城市的人提供了一种“懒”的生活体验。“懒”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审美态度。在“懒人村落”里的这种生活方式并非“无所事事”,而是暂时超脱功利,通过参与体验、文化感悟和静心养性的行为方式和生命状态,实现一种自由的、无功利的、无目的的、有情趣的审美活动[20]。
3.仙女山镇的成功与再思考
懒坝项目以基于自然的艺术设计和复归自然的审美体验将西方当代艺术与东方传统文化相交融,既展现了西方美学的艺术价值,又实践着东方哲学的生活理念。懒坝是休闲生活的提供者,是文化交流的组织者,还是审美教育的传播者,更是当代美学生活方式的倡导者。由此,以艺术在地化和生活美学推动的武隆乡村文化艺术复兴,可以提高乡民文化参与的积极性和审美自觉,吸引人才回流,增进文化交流,为乡村振兴提供强大的人才保障和智力支持;也可以促进城乡融合、生态资源的保护和利用,带动经济发展;还可推进乡村文化基础设施建设,扩大乡村文化阵地,打造乡村文化品牌。
乡村文化复兴首先是人的观念的转变,是对城乡二元对立陈旧思维的挑战。乡土文明的价值重构基于对乡村文化本体地位的尊重和对“现代城乡文化命运共同体”的认识[27]。城乡一体不是城市现代文化遮蔽乡村传统文化,也不是乡村文化建设模仿城市文明,而是不同场域下两种文化的相互支撑、相互补充和相互融合,但又不失其自身风格特点。这是理念,更是实践。其次,乡村文化复兴也是对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理解,需要文化作为载体。通过“艺术还乡”“艺术共生”“创意农业”“乡村文化游”等不同形式,打造一种有别于现代都市快节奏的“慢生活”,让身体和心灵回归自然、回归乡土。这种对生活的重塑既可以赓续乡村原有的生活秩序,避免其沦为城市的附庸和消费对象,又可以让城市的智力活化乡土资源、保存文脉。再次,乡村文化复兴还需对乡土文明怀有充分的敬畏,不能恣意妄为。城市化进程和城市资本的扩张伴随着对乡村文化的侵蚀和撕裂,一些乡村“全盘西化”“土洋结合”“不土不洋”的文化建设是资本逐利的后果,也抹去了乡村文化原有的底色和特色。事实上,丰厚的乡土文明往往积淀了很多富有特色的文化活动与产品,充分挖掘乡村特色文化资源,发展内容产业,以内容创新激活乡村文明资源[28],才能让乡村的底色和特色重现光彩,才能以文化为乡村振兴铸魂。
四、结语
乡村振兴战略聚焦“三农”问题,旨在破解乡村发展困境,引领农民实现“美好生活”,构建美丽乡村新蓝图。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清风场乡建田园、三河村“远山·有窑”、懒坝禅意艺术小镇等三个重庆乡村文旅项目在地思考、就地取材、因地制宜,走出了以“生活美学”为引领、以共同富裕为目的的乡村振兴新路径。乡村振兴中的重庆案例无疑是成功的,它是对原乡的回忆与乡愁的呼唤,也是对“非遗”技艺的赓续与乡土资源的活化,还是对乡村文化的复兴与生态的保护。
“生活美学”视域下的重庆乡村振兴文旅项目体现了自然与人、社会与人、文化与人关系的转变,也是对从“物”到“人”的审美对象审美观照的转变。新时代,充分挖掘、诠释乡村的经济价值、美学价值和文化价值,引智引资推动生态乡建、艺术乡建,举办乡村艺术节、乡村文化节促进城乡融合、文化繁荣,保护、承传和革新乡村“非遗”文化资源等,可以更好地实现乡村的可持续发展和全面振兴,实现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夙愿。
注释:
①参见央视热评“我也蛮自豪,因为我就是李子柒作品背景里的一个点”(http://m.news.cctv.com/2019/12/10/ARTIKUhnEvOJJb9he4kpMoxe191210.shtml)。
②《舌尖上的中国》是由陈晓卿执导、中国中央电视台出品的一部美食类纪录片。该纪录片主题围绕中国人对美食和生活的美好追求,串联具体人物故事讲述了中国各地的美食生态(https://baike.baidu.com/item/%E8%88%8C%E5%B0%96%E4%B8%8A%E7%9A%84%E4%B8%AD%E5%9B%BD/9081375?fr=aladdin)。
③参见百度百科“大地艺术”(https://baike.baidu.com/item/%E5%A4%A7%E5%9C%B0%E8%89%BA%E6%9C%AF/625777?fr=aladd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