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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泰史学思想中的文化观

2022-03-17汪若冰

关键词:伏尔泰风俗史学

汪若冰

作为伏尔泰在史学研究领域最重要的著作之一,《风俗论》集中体现了伏尔泰的史学思想。理性精神、人文主义、文化史观、以史为鉴和世界史观,构成了伏尔泰古典史学思想中的文化观。

一、理性精神

古希腊城邦实行民主制度,全体公民参政议政,共享国家权力。蓬勃发展的古希腊文明孕育出了理性精神。古希腊文明中的理性是指人的自主理性,即在对事物的理解和判断上,不依靠超自然的神的意志和外在的权威,而是根据人自身的逻辑和思维能力,依靠自我智慧作出选择或判断。古希腊时期,自主理性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这一点在古典史学的发展过程中有充分体现。

西方史学的奠基人希罗多德,开创了运用理性批判方法进行史学研究的先河。希罗多德在《历史》一书中解释了自己的修史原则:“我的职责是记录人们讲的一切,但我决无义务相信他们,这适用于整个这部书。”[1]3这一原则说明他并非基于自身立场选择史料,而是客观、理性地处理史料。他常通过实地考察来分辨史料的真伪。“我在孟菲斯和海帕伊司托斯的这些祭司谈话时,还听到各式各样的事情。我甚至为了这个目的到底比斯和黑里欧波里斯去,专门去对证一下那里的人们所讲的话是不是和孟菲斯的祭司所讲的话相符合。”[1]3尽管经过实地考证,希罗多德仍然不完全相信自己搜集到的资料,而是本着求真务实、理性批判的态度,提出合理怀疑。比如,根据亚述人的讲述,他们的主神贝尔曾到亚述人为他建造的圣殿过夜,然而希罗多德说“我不相信这件事”[1]18。得益于理性批判的方法,希罗多德的历史著作流传至今,为我们研究古希腊历史提供了可信度较高的史料。

希罗多德在史学研究中首先运用了理性批判原则,另一位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则开创了西方史学史上运用史料批判原则的先河。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一卷提出:“在叙事方面,我决不是一拿到什么材料就写下来,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观察就一定可靠。我所记载的,一部分是根据我亲身经历,一部分是根据其他目击其事的人向我提供的材料。这些材料的确凿性,我总是尽可能用最严格、最仔细的方法检验过的。”[2]22修昔底德在进行历史研究时对历史发展内在因果关系做大胆的解释。比如,对于特洛伊战争的起因,前人多将其归于特洛伊人劫掠希腊女子海伦。修昔底德则认为战争是由于特洛伊人与希腊人争夺爱琴海地区霸权所致,“战争不可避免的真正原因是雅典实力的增强和因而引起的斯巴达的恐惧”[2]23。在理性精神的驱使下,修昔底德在进行历史写作时力保史料真实,《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也因此成为西方史学史上不朽的著作。

伏尔泰的史学思想继承了西方古典史学中理性精神的影响。伏尔泰提倡理性主义,运用理性批判的方法进行历史研究,在记录所见所闻的历史事件的基础上,总结出人类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在《风俗论》中,伏尔泰在跨越数千年的历史中提炼出中心思想:人类的文明是靠人类自身的智慧创造的,人类以自身的勤劳战胜残暴和愚昧,从野蛮走向文明。伏尔泰运用理性批判的方法,分析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差异。在他看来,古代东方国家的文明与西方文明相比无疑是先进的,然而,东方的发展渐渐停滞不前,与之相对的是西方文明与科技的长足进步,以至于后来居上。“不论我们谈论亚洲哪一个文明国家,我们都可以说,它曾走在我们前面,而我们现在已经超过了它。”[3]119东方文明为何在领先的状态下被西方文明超越?伏尔泰认为是由于这些国家因循守旧,不思创新。比如,中国发明的火药没有被应用到军事等领域,只是用来庆祝节日。而彼得大帝积极改革,令俄国崛起,成为欧洲强国。

《风俗论》一书,也体现了史料批判的原则。伏尔泰在总结路易十四时代之前的历史时,提出在选择史料时要本着求真探索的精神,“我们要相信那些经过公家文书证实、同时代作家认可的事件”,避免使用“由不知名的人在某个闭塞落后的外省写成的含糊不清、带有浪漫色彩的小事,那些充满荒诞情节的传奇故事,那些损害历史而不是充实历史的奇闻”[3]524。

二、人文主义

普罗泰戈拉提出“人是万物的尺度”,彰显了古希腊人对自身价值的自觉,标志着古希腊人文主义思想的兴起。[4]185希罗多德受到人文主义思想的影响,在《历史》一书的开篇就提出,他记录的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在这里发表出来的,乃是哈利卡纳苏斯人希罗多德的研究成果,他之所以要把这些成果发表出来,是为了保存人类的功业,使之不致由于年深日久而被人们遗忘。”[1]1对于具体历史事件,希罗多德也坚持从人的角度思考。比如,他认为希波战争的胜利是由于雅典人的共同努力,而不是所谓神谕,“雅典人乃是希腊的救主”[1]139。雅典人的军队训练有素,将士们意志坚定,骁勇善战;波斯人的军队鱼龙混杂,又路途劳顿,在异地作战,自然败下阵来。同时,他认为波斯国王薛西斯的贪婪残暴是战争的起因,薛西斯以为“太阳照射的地方没有不属于我们的”[1]82。希罗多德对于希波战争原因的一系列解释反映出当时古典史学中人文主义思想的萌芽。

修昔底德进一步发展了这种人本史观。修昔底德用人性这一概念来总结历史发展的因果规律,认为“古往今来,人就是人,有不变的人性,因此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在未来会以十分相似的方式重复出现”[2]45。人性中不免有贪婪、暴虐等不恰当的欲望。“在各城邦中,这种革命常常引起许多灾殃,只要人性不变,这种灾殃现在发生了,将来永远也会发生的,尽管残酷的程度或有不同。”[2]82伯罗奔尼撒战争等事件均可以此解释。

18世纪西方理性主义史学继承了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史学的传统,并将其发展到一个更加成熟的阶段,反封建专制、反神本位思想更为突出。伏尔泰的作品中蕴含着反封建神学的内涵。伏尔泰在《风俗论》中评价中国的宗教:“皇帝和官员的宗教从未受到伪善者的玷污、政教之争的干扰和乖谬的革新教派的污蔑。革新教派常以同等乖谬的论据互相攻讦,结果是狂热信徒在叛逆者的引领下彼此兵戎相见。中国人特别在这方面胜过世界上的任何其他民族。”[5]88同时,伏尔泰对欧洲社会宗教传统进行了批判。伏尔泰在《风俗论》中揭露了欧洲教廷的奢靡生活,表达了对人民悲惨境遇的同情。“在其他各地,高级僧侣过着王孙公子般的荒淫生活。……算一算他们的收入,在今天看来都还是骇人听闻的。但在当时,一人独霸这些教产,还没有今天德国的某些选侯或高级教士并吞许多教区所造成的恶果大。”[6]563“大多数劬劳不辍以使自己的妻子儿女生活得差强人意的家长们,还有为数更多的靠自己的血汗钱维持生活的工匠和农民们,看到一些修士竟过着国王般的豪华生活,无不感到痛心。”[6]565

作为历史学家,伏尔泰并没有简单地停留在对封建神权的批判上,而是提出要反抗占据史学领域的神学史观,认为人类历史的进程与神的意志无关,《圣经》不是解释人类历史的最高权威。在《风俗论》中,伏尔泰对人们利用《圣经》以逞私欲的行为提出批判:“引自《圣经》的一些例子,起先由新教徒或改革派宣传,后来又由天主教徒经常散布,在懦弱者及野蛮者的思想里产生影响,使他们愚蠢地相信是上帝命令他们杀人。”[3]157

三、文化史观

纵观西方史学发展史,从古代开始,就逐渐形成了三种史学传统:由希罗多德的《历史》开创的社会文化史传统,由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奠定的政治军事史传统,由圣·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确立的神学传统。[7]13在此之后,政治军事史占据了史学界的主流,其他史料逐渐式微。其间,基督教神学史也在史学界有一席之地。启蒙运动时期,伏尔泰出版《路易十四时代》,对处于垄断地位的政治军事史传统发起挑战,抨击了封建神学,使希罗多德开创的社会文化史传统重新焕发了生机。

伏尔泰的《风俗论》开创了文化史写作的先河,更完整地体现了他的文化史观。在伏尔泰看来,撰写历史,除了考虑政治、军事,还应包括更广泛的内容,比如工商业、农业、科学技术、文学艺术、民情风俗乃至饮食起居、日常娱乐等。比如,伏尔泰在介绍13、14世纪欧洲社会的风尚、习俗时提出:“这里我想揭示的是当时人类社会处于何种状况,人们在家庭内部如何生活,有哪些技艺得到发展,而不愿反复叙述史书中那些无穷的灾难和频繁的战争等悲惨的内容和关于人类邪恶行为的老一套。”[6]236对于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出现科学和艺术蓬勃发展的繁荣盛况,伏尔泰认为:“所有这些美好的新鲜事物均应归功于托斯卡纳人。……文艺复兴根本不能归功于君士坦丁堡的逃亡者。这些希腊人所能传授给意大利人的只是希腊语而已。他们对于真正的科学几乎连一点皮毛知识都没有。人们当时知晓的一点物理学和数学,是得自阿拉伯人。”[6]247伏尔泰具体考察了文艺复兴运动,为后人研究文艺复兴时期的历史提供了基础。伏尔泰在西方史学界掀起的新潮流,是在希罗多德开创的史学传统上的一个新的突破。

四、以史为鉴

希罗多德对历史编纂作用的解释是发挥历史学的社会功能,而这种传统被后来的罗马史家继承并发扬。如塔西佗,重视历史的垂训作用和道德教育作用,揭露和抨击当下社会堕落腐化的现实。在《编年史》中,塔西佗记叙了罗马皇帝尼禄执政时期社会各个阶层、各个领域都被奢靡腐化之风浸染的情形,军队的腐化堕落是塔西佗批判罗马人道德沦丧的一个重要依据。罗马军队也曾纪律严明,“但是和平时期的严明纪律在内争中破坏了”,在战场上“抗命和逃跑成了司空见惯的现象”[8]43。帝制时代的罗马元老院贵族腐化不堪,趋炎附势是这一时期罗马人道德沦丧的突出表现,“阿谀奉承业已成了习惯”[8]6。元老院贵族的腐化堕落为罗马皇帝尼禄实施暴政提供了有利条件,“尼禄从元老院的命令中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件罪行都被说成是崇高德行的典范,因此他作恶的胆量就更大了”[8]60。在批判罗马帝制时代政治腐朽的同时,塔西佗对古罗马时代政治清明的社会现实提出了赞扬,“在我们祖先的时代,官职是一个人功业的报偿,凡是自信道德崇高的公民都能合法地竞选长官职位”[8]22。

伏尔泰的历史著作中同样包含了以史为鉴的思想。他在《风俗论》一书中解释了自己揭露基督教廷罪行、记录国家兴衰的目的。“把他们的罪行和失败加以描述有什么用处呢?用处就在于让人们看到,罗马自从弊绝风清、和平安谧以来,是何等的幸福。《风俗论》这部书所收集的全部盛衰变迁史使我们深信,任何民族直至顺利地建立起法律和立法权之前,从来都是不幸的。除此之外,我们还能从中获得什么更大的教益呢?”[6]255

伏尔泰相信君主个人意志对国家发展产生的影响是重大的。“在任何时候,统治者的性格总是造成一个温和的时代或一个残酷的时代的决定因素。”[3]488因此,他认为国家应该在开明君主的统治下,制止战争,支持宗教宽容,建立一个文明开化的新社会。伏尔泰在论述中国的政治制度时对中国的君主专制制度给予了较高的评价:“如果说曾经有过一个国家,在那里人们的生命、名誉和财产受到法律保护,那就是中华帝国。执行这些法律的机构越多,行政系统越不能专断。”[3]510在这样一种开明君主的统治下,中国人民“是按照人性的需求享受着幸福的”[3]510。他从中国古代的文化遗产中寻求论据,是为了给开明君主政治和自然神论的思想提供更多的理论支持,为他那个时代的政治斗争和思想启蒙提供服务。

五、世界史观

对于当时的希腊人来说,希罗多德的《历史》就是他所在时代人们认识到的世界史,书中涉及古希腊人已知的近20个国家和地区。波利比阿写作的《通史》更具有世界主义的眼光。他记载的不只是罗马人的历史,而且是他那个时代的世界史。他认为罗马势力的扩张,已将世界各地发生的事件连接在一起,从第二次布匿战争爆发开始,在意大利或非洲发生的事情就会影响到希腊或亚洲,彼此孤立的地区开始连接成一个整体。历史学家不能再以个别的眼光来看待历史,而应该将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因此,他写的已经不是一部地区史,而是当时人们所知的世界史了。之后又出现了许多尝试写世界史的古典史学家,如李维,他的《建城以来史》写的是罗马自建城以来至奥古斯都晚期的罗马兴衰史,堪称一部综合性的通史。

伏尔泰的史学实践也继承了古典史学这一优良传统,而且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大胆革新。古典史学对世界史的研究总是立足于西方本身,伏尔泰打破了西方中心。他在《风俗论》书中敢于否认传统的世界史体系,把人类文明史当作一个整体来考察。他提出人类历史发展是一个整体,虽然在各个地区、各个民族中的表现不同,但人类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是一致的,那就是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在我们所观察到的历时900年的种种掠夺和破坏中,我们看到有一种对正常秩序的向往,它在暗暗地鼓舞着人类,防止人类的彻底毁灭。这是大自然的一种动力,它在不断地恢复它的力量;是它形成了各个国家的法典。因为有了它,人们才尊敬法律和法官。”[3]530

伏尔泰的史学思想对后世的欧洲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继承西方古典史学思想的基础上,他开创了文化史研究和世界史编纂的新局面。他在《风俗论》中传达的政治思想成为法国大革命的理论来源,而他在《风俗论》中关于世界各地区的描述为兰克等历史学家书写新的世界史提供了范本。因此,研究伏尔泰史学思想中的文化观对于我们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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