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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建珠崖七郡名义新释

2022-03-17

关键词:犍为玳瑁南越

刘 振 刚

(内蒙古大学 蒙古历史学系,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41)

“珠崖七郡”一语,首见于《汉书·西域传下》。《汉书·西域传下》篇末班固“赞曰”有云:“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天下殷富,财力有余,士马强盛。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崖七(部)[郡],感枸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巨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1]3928关于“珠崖七郡”,早期《汉书》注家似未留下什么注解,后来对“珠崖七郡”的解释,又疑窦重重。本文试图对汉武帝建“珠崖七郡”提出初步意见,祈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珠崖七郡”不应该是“珠崖九郡”

今“珠崖七郡”所见最早的疏释,出自清代嘉庆道光间学者徐松的《汉书西域传补注》。徐氏释曰:“《地理志》:‘粤地处近海,多犀、象、毒瑁、珠玑、银、铜、果、布之凑。’建珠崖七郡,《汉纪》作‘开犍为、朱崖七郡’。按,《武帝纪》及《地理志》:元鼎六年(前111),定越以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珠厓、儋耳郡,元帝时,始弃珠厓、儋耳两郡,则‘七郡’当作‘九郡’,《汉纪》数犍为者亦非。”[2]508无疑,徐松认为“珠崖七郡”当作“珠崖九郡”。王先谦撰《汉书补注》时,录此徐松文而未出断语[3]5910。杨树达《汉书窥管》对此未着一语。说明他们可能没有看到有价值的观点值得引证。

《史记·南越列传》记载,元鼎六年(前111),汉武帝平南越,“遂为九郡”[4]3604。司马迁未言“遂为九郡”具体指哪九个郡,班固说:“遂以其地为儋耳、珠崖、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九郡。”[1]3859晋人徐广释“遂为九郡”便采班固此说[4]3604。秦始皇在岭南置南海、桂林、象郡。秦亡,“(赵)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4]3593这个象郡后来情况如何呢?

研究者指出,“象郡建制保留至昭帝元凤间方罢”[5]196。《汉书·昭帝纪》载:元凤五年(前76),“秋,罢象郡,分属郁林、牂牁。”[1]231象郡应该也是汉武帝平南越所置郡。历来持汉武帝平南越置九郡者,没有列入象郡。周振鹤先生据《汉书·昭帝纪》“罢象郡,分属郁林、牂牁”,以及《史记·平准书》“置初郡十七”等记载,论证象郡是汉武帝平南越所置郡。其还进一步揭示司马迁未列象郡为汉武帝平南越置郡的原因:“其中除象郡以外的故越地九郡被划在交趾刺史部之中。自元封五年至征和二年(《史记》大约完成于此时)的十几年间,太史公习闻交趾九郡之说,而交趾又是越故地,因此越地九郡的错觉就逐步形成而至牢不可破。这种错觉的形成很自然,而且亦非仅此一例。高帝末年十五郡亦为史公所习闻,然细数十五郡时,却误数入东郡、颍川二郡而忘记其于上年已分别益予梁国和淮阳两国。”[5]201所辨甚是。若尔,汉武帝平南越,应该“遂为十郡”。

秦统一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内,“七”和“十”写法一样,均写作“十”字形;秦统一后,“七”字横长于竖,“十”字竖长于横;始建国三年(11)、四年(12)一度改七,此后几次改革,直到永平六年(63)以后“七”字完全取代“十”字形,写法固定下来[6]。《史记》《汉书》中“七”“十”经常互讹[7]265。就此来说,“珠崖十郡”之“十郡”可能讹为“七郡”。

古人著述,由于史源不同,有前后矛盾的情况。如《史记》的本纪与表,自相矛盾之处不胜枚举。然而,“珠崖七郡”是班固赞语,并非引文。他坚信汉武帝平南越置九郡,并罗列具体九郡名称。若说“珠崖十郡”,岂不首尾自相绝折?所以,应排除“珠崖十郡”讹为“珠崖七郡”的可能性。

古籍中,“七”“九”互讹的可能性不大,且“珠崖七郡”之“七”字未见异文。《汉纪》“开犍为、朱崖七郡”虽与传本《汉书》不同,但“七郡”则是一致的。“珠崖七郡”之“七”字不应该是文字讹误。徐松“珠崖七郡”的疏释,站不住脚。

二、“开珠崖七郡”比“建珠崖七郡”更意味深长

“建珠崖七郡”,《汉纪》作“开犍为、朱崖七郡”[8]266。二者歧异,以何为是?

徐松说“《汉纪》数犍为者亦非”,但未说明理由。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根据相关文献资料,复原了《汉书·地理志》犍为郡的位置。从中可以看到,犍为郡在牂牁郡西边,越巂郡在犍为郡西边。犍为郡东边与武陵郡接壤。牂牁、犍为、越巂属于益州刺史部。武陵郡属于荆州刺史部。珠崖郡在交趾刺史部。犍为与珠崖不接壤。从文意上看,“牂牁、越巂”在西南、“大宛、安息”在西北,“珠崖郡”在东南,说明班固论汉武帝聚殊方异物是按方向说。若“犍为、朱崖七郡”,何以如此不着调,从东南方的珠崖郡窜到西南方的犍为郡?

班固《汉书·地理志》首创了正史政区地理志的模式,同时也是首部沿革地理著作。班固曾被告发私改国史而下狱,弟班超诣阙上书,为之力辩,乃得释,此事是孟坚一辈子的心病。班固是文坛巨擘,对西汉政区了如指掌,议论的又是本朝皇帝事,为文岂能如此难惬人意?“犍为、朱崖七郡”不应该出自班固的文笔。

汉献帝时,荀悦根据《左传》编年纪事的体例编成《汉纪》。《汉纪》主要是在对《汉书》进行删节的基础上完成。可以说,《汉纪》是《汉书》的一个节略本,但不是泛泛抄录成书。荀悦改编《汉书》为《汉纪》,目的是为了让汉献帝了解《汉书》,所用资料基本不出《汉书》范围。但正如李焘所言,它仍然有《汉书》以外的材料[9]1631。并且《汉纪》对《汉书》有所订正增补[8]2。《汉纪》明确说“犍为、朱崖七郡”云云,乃出自“《本志》曰”[8]266。《本志》当即《汉书》。也就是说,《汉纪》“犍为、朱崖七郡”应该引自《汉书》。于是,“犍为、朱崖七郡”当有两个可能的说法:

(甲)《汉纪》所采的《汉书》早于传本《汉书》,东汉时有抄本《汉书》作“犍为、朱崖七郡”。

(乙)传本《汉纪》“犍为、朱崖七郡”之“犍为”为误书或衍文。

前已述及,“犍为、朱崖七郡”不合班固本意。所以,若第一种可能存在,当是《汉书》传抄中产生衍文。今传诸本《汉书》尚未见作“犍为、朱崖七郡”。群书征引“珠崖七郡”,除传本《汉纪》外,皆无“犍为、朱崖七郡”文。在颜师古之前,已有服虔、应劭、晋灼、臣瓒、蔡谟等人为《汉书》作注。颜师古作《汉书注》,参酌二十家注释,对前人的注释仔细甄别。颜师古《汉书叙例》述其宗旨:“近代注史,竞为该博,多引杂说,攻击本文,至有诋诃言辞,掎摭利病,显前修之纰僻,骋己识之优长,乃效矛盾之仇雠,殊乖粉泽之光润。今之注解,翼赞旧书,一遵轨辙,闭绝歧路。”[1]3颜师古“翼赞旧书”是为了正确解释《汉书》,并没有征引其他《汉书》注家引别本《汉书》“犍为、朱崖七郡”。假若有抄本《汉书》作“犍为、朱崖七郡”,颜师古所引《汉书》诸家注何以未提及?

《文献通考》在“《汉纪》三十卷”下写道:

巽岩李氏曰:某家有写本一,印本一。写本不记其时,而印本乃天圣间益州市所摹刻者。大抵皆差误,而印本尤甚,衍文助语乱布错置,往往不可句读,或又增以子注音切,并非所当有。而近岁江、浙印本,号为曾经校仇,其实与天圣市刻相似,间用班固《书》窜改悦语,而又非固《书》本文。[9]1631

李焘(1115-1184),字仁甫,一字子真,号巽岩。南宋时,李焘所见《汉纪》已是问题兹多。今传《汉纪》所能见到的最早版本,是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黄姬水所刊行的南宋王铚辑本[8]3。我们现在不知早期《汉纪》写本的面貌。

尽管是奉皇帝之命,可是荀悦领导的《汉纪》写作班子困难重重,这一点荀悦《汉纪序》已经提到:

其三年,诏给事中秘书监荀悦抄撰《汉书》,略举其要,假以不直,尚书给纸笔,虎贲给书吏。[8]1

不光是时间紧任务重,编书无保障,甚至用军士誊抄。还要说的是,编书所用的材料也少得可怜。《后汉书·儒林列传》载:

及董卓移都之际,吏民扰乱,自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鸿都诸藏典策文章,竞共剖散,其缣帛图书,大则连为帷盖,小乃制为縢囊。及王允所收而西者,裁七十余乘,道路艰远,复弃其半矣。后长安之乱,一时焚荡,莫不泯尽焉。[10]2548

所以,是《汉纪》有衍文还是原书本来如此,尚难作出最后的定谳,只能两说并存。“犍为、朱崖七郡”之“犍为”可能为《汉纪》抄刻中产生的衍文,也不能排除原本误书或誊抄错误的可能性。

从用词角度上看,“犍为、朱崖七郡”也保留了修改的痕迹。汉元帝时,贾捐之《弃珠厓议》有云:“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1]2834据此判断,贾捐之认为珠厓是珠、犀、玳瑁之类奢侈品的产地。《汉书》卷六《武帝纪》“遂定越地,以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珠厓、儋耳郡”句下,应劭曰:“二郡在大海中崖岸之边。出真珠,故曰珠厓。儋耳者,种大耳。渠率自谓王者耳尤缓,下肩三寸。”[1]188在古人看来,珠厓得名与产珍珠有关。就中国古代地名命名的一般规律而言,珠厓得名于珍珠,在字义上应该是能够成立的。

考《史记·春申君列传》:“赵平原君使人于春申君,春申君舍之于上舍。赵使欲夸楚,为玳瑁簪,刀剑室以珠玉饰之,请命春申君客。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赵使大惭。”[4]2907后世称权贵的门客为“朱履客”,当是引申而来。而“朱”字,本身并无珍珠之意涵。笔者认为,“珠”应该是正字,“朱”是讹写。

珠厓、儋耳“二郡在大海中崖岸之边”[1]188。古籍中,“厓”同“崖”,指高边。细绎文本,可以发现,在《汉书》中,未见“朱厓”“朱崖”,“珠厓”[1]188有时写作“珠崖”[1]269。疆域舆图是国家统治权力的象征,自应受到政府高度重视。作为一郡专称,珠厓、珠崖只能有一个是法定名称。臣瓒引西汉茂陵出土的《茂陵书》称“珠崖郡”[1]188。在《汉书》中,“珠厓”之称远多于“珠崖”。目前虽不能断定“珠崖”“珠厓”何为法定名称,但“朱厓”“朱崖”不应该是法定名称。“珠崖”“珠厓”保留了早期书写和用字特征。其实在荀悦之前,就有一些著述把珠崖、珠厓写作朱崖。这样的做法,至迟可以追溯到西汉末扬雄《法言》“朱崖之绝,捐之之力也”[11]555之议。《华阳国志》卷四《南中志》有“朝议不能征,欲依朱崖(钱写作厓。吴、何本作崔)故事弃之”之语[12]237。这里,《华阳国志》版本差异导致“朱崖”“朱厓”等不同写法,但“朱”字未见异文。写作“朱厓”或“朱崖”,在东汉以后逐渐增多,似乎越来越偏离其固有涵义。

《汉书·地理志》书汉武帝拓疆建郡为“开”。譬如,《汉书·地理志》郁林郡下班固自注:“故秦桂林郡,属尉佗。武帝元鼎六年开,更名。”[1]1628。就“开珠崖七郡”与“建珠崖七郡”的不同记载而言,似“开珠崖七郡”要稍稳妥一些。

三、《居延新简》“南海七郡”简文与“珠崖七郡”类似的构词方式

我们知道,汉武帝定越地置十郡[5]201,即南海、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苍梧、郁林、象郡。儋耳郡罢于始元五年(前82)[1]223,象郡罢于元凤五年(前76)[1]231,珠崖郡罢于初元三年(前46)[1]283。《汉书·地理志》称“今之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南海、日南,皆粤分也”[1]1669。所谓“今”指班固撰《汉书》之时,这“粤分”七郡应该是就儋耳、珠崖、象郡罢郡后的情况言之。

《居延新简》E.P.F22:69上出现“南海七郡”简文:

及赍乘传者南海七郡牂牁越巂益州玄兔乐狼至旁

近郡以县厩置

驿骑行臣稽首请[13]482

牂牁、越巂、益州在西南,玄兔、乐狼(浪)在朝鲜,则“南海七郡”当在一个大区域内。汉代,今南海称涨海[14]。“南海七郡”之“南海”不应该指今南海,当即南海郡。“南海七郡”当是南海郡和周边的其他六个郡。

初元三年(前46)后,交趾刺史部存七郡。从同一出土地的E.P.F22:1至E.P.F22:889简文所显示“新始建国”“更始”“建世”“建武”等年号推测,E.P.F22:69很可能是新汉之际的历史遗物。顺而推想,“南海七郡”当指汉武帝定越地所置郡,在新汉之际只存的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南海、日南七个郡。“珠崖七郡”就是“南海七郡”吗?

回答是否定的!珠崖罢郡后,西汉政府失去了对海南岛的管辖权[15]。“以后称前”是古人行文的一种文例[16]200。“南海七郡”辖区小于汉武帝定越地所置郡,不能以“南海七郡”称汉武帝定越地所置郡。况且,珠崖早已弃置,“南海七郡”岂能包括珠崖?

“珠崖七郡”的构词方式,与“南海七郡”或许类似。若尔,“珠崖七郡”所包括其它六郡当在珠崖附近。“珠崖七郡”以“珠崖”为代表,当有深意。应是考虑到了珠崖郡得名与珠宝的关系。

四、西汉人眼中岭南是犀、象、玳瑁产地

方豪据《汉书·西域传下》篇末班固“赞曰”判断说:

而谓汉世经营西域,其目的在通商。古人撰书,往往因果不分,虽司马迁、班固亦不能免;即如此文,一望而知为倒果为因。且即就倒果为因而言,亦仅为外货之输入,而非国货之输出。[17]83

此解释极精当。《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当时物产:“夫山西饶材、竹、谷、纑、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棻、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4]3950此“江南”与“山西”“山东”“ 龙门、碣石北”对言,当泛指南方经济区。南越故地是否也属于“江南”?

《史记·货殖列传》说:“九疑、苍梧以南至儋耳者,与江南大同俗,而杨越多焉。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4]3965—3966所以,在太史公眼中,南越故地不应该属于“江南”。“凑”字意为聚集。“犀、玳瑁”聚集于番禺。番禺不在“江南”,其地聚集的“犀、玳瑁”是本地所产还是从外地运来?

《汉书·地理志》说:

粤地,牵牛、婺女之分野也。今之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南海、日南,皆粤分也。……处近海,多犀、象、毒冒、珠玑、银、铜、果、布之凑,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番禺,其一都会也。[1]1669—1670

这与《史记·货殖列传》似有某种关联。从《汉书·地理志》这条记载可以看出,班固也认为“处近海”的粤地聚集“犀、象、毒冒”。

需要指出的是,西汉时期的著作中提到岭南产犀、象、玳瑁。兹举三例:

1.《淮南子·人间训》云:“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弛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18]617似秦始皇南征百越的动机是为了“犀角、象齿、翡翠、珠玑”。其说虽不一定合理,但从侧面反映了时人认为岭南产“犀角、象齿、翡翠、珠玑”。

2.《盐铁论·力耕》云:“美玉珊瑚出于昆山,珠玑犀象出于桂林,此距汉万有余里。”[19]6说桂林产珠玑犀象。

3.贾捐之《弃珠厓议》说:“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1]2834可见,贾捐之认为珠犀玳瑁产地不只是珠厓郡。

秦时岭南产“犀角、象齿、翡翠、珠玑”;西汉“江南出”犀、玳瑁、珠玑,“珠玑犀象出于桂林”,珠厓郡产珠犀玳瑁。西汉“江南”在珠厓郡以北,既然西汉“江南出”玳瑁,则其时“江南”与珠厓郡之间地带应该也出玳瑁。所以,说西汉时岭南是犀、象、玳瑁的产地,应该没问题。

西汉南越王墓的考古研究表明,西汉番禺的犀牛产品产地包括东南亚、印度、非洲等地,象牙产地也包括非洲[20]345—346。班固之时,《淮南子》《盐铁论》早已流传开,况且《汉书》录贾捐之《弃珠厓议》文,不可能不知贾捐之“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之言。他说粤地犀、玳瑁、象“之凑”,可能是为突出岭南沿海的贸易地位,并非粤地不产这些东西。

五、“珠崖七郡”应指定南越置产或输入犀、象、玳瑁的七个沿海郡

班固明确说:“遂以其地为儋耳、珠崖、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九郡。”[1]3859试问,对汉武帝平南越所置郡名尚能说得非常具体,能不知晓平南越所置郡数量吗?“珠崖七郡”必为汉代通行之语,或可通之称。怎样才能合乎史实与逻辑地解释“珠崖七郡”的意思呢?

考释这个难题的关键应在 “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崖七郡,感枸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和“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巨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显然,班固强调的是汉武帝开边、邦交导致物资丰富。

史载:“宣帝初即位,欲褒先帝,诏丞相御史曰:‘朕以眇身,蒙遗德,承圣业,奉宗庙,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仁谊,厉威武,北征匈奴,单于远循,南平氐羌、昆明、瓯骆两越,东定薉、貉、朝鲜,廓地斥境,立郡县,百蛮率服,款塞自至,珍贡陈于宗庙。’”[1]3156可以看到,汉宣帝认为汉武帝开边导致“珍贡陈于宗庙”。在这一认识的基础上,理解《汉书·西域传下》篇末班固“赞曰”文的意涵,或者有官方背景。

王念孙以“布”“象”篆文下半相似,且《通典》《汉纪》引作“犀象”,判断“犀布”当作“犀象”[21]9。其说可从。也就是说,“建珠崖七郡”使得犀、象、玳瑁极大丰富;“开牂柯、越巂”从而可用上枸酱、竹杖;“通大宛、安息”从而拥有天马、吃上蒲陶。枸酱、竹杖、天马、蒲陶的产地,《史记》《汉书》并不鲜见。

考《史记·西南夷列传》:“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南越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4]3628《索隐》:“《注》‘枸一作蒟’。案:晋灼音矩。刘德云‘蒟树如桑,其椹长二三寸,味酢;取其实以为酱,美’。小颜云‘蒟缘木而生,非树也。今蜀土家出蒟,实不长二三寸,味辛似薑,不酢’。”[4]3629则“蜀枸酱”产于“蜀地”。《汉书·地理志》“蜀郡”下班固自注“秦置”[1]1598。刘邦受封汉王时,领有巴郡、蜀郡、汉中郡。“枸酱、竹杖”的丰富是因为汉武帝开边,而蜀郡早就是汉境。所以,“蜀地”并非单指蜀郡,而是广义上的西南地区。

《史记·大宛列传》载张骞报告:“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4]3843《正义》:“邛都邛山出此竹,因名‘邛竹’。节高实中,或寄生,可为杖。”[4]3844邛都原为一国,“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4]3625。汉武帝时,诛邛君,“乃以邛都为越巂郡”[4]3631。西汉越巂治邛都县。

《汉书·西域传》说:“宛别邑七十余城,多善马。马汗血,言其先天马子也。张骞始为武帝言之,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善马。……又发使十余辈,抵宛西诸国求奇物,因风谕以伐宛之威。宛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汉使采蒲陶、目宿种归。天子以天马多,又外国使来众,益种蒲陶、目宿离宫馆旁,极望焉。”[1]3894—3895据此判断,西汉时天马、蒲陶来自大宛。

由上引《史记》《汉书》可以看出,枸酱产自西南,竹杖产自越巂;天马、蒲陶来自大宛。班固称“感枸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并非言牂柯、越巂全产枸酱、竹杖;大宛、安息也不是全产天马、蒲陶。从整段资料的叙述情况和当时的物产产地记载来看,班固可能把“牂柯、越巂”“大宛、安息”各作为一个整体。换句话说,“牂柯、越巂”当代表汉武帝西南开边置产枸酱、竹杖的郡,“大宛、安息”当代表汉武帝通西域产天马、蒲陶的国家。若此说不误,“珠崖七郡”当代表汉武帝灭南越所置产犀、象、玳瑁的郡。前已述及,班固说粤地犀、玳瑁、象“之凑”,可能是为突出岭南沿海的贸易地位。所以,“珠崖七郡”也可能指汉武帝定南越置输入犀、象、玳瑁的郡。

前已述及,西汉时岭南是犀、象、玳瑁的产地。把犀、象、玳瑁的产地看作一个整体,“珠崖七郡”就不止七个了。班固认为汉武帝平南越置九郡。为何他偏偏说“七郡”,而不说其他数目的郡呢?

犀牛生活在亚热带、热带的潮湿密林地区。犀有山犀、水犀之分,山犀居住于山林,水犀出入于水中。汉代,四川、湖南尚有犀分布[22]。西汉时,我国并非只有岭南产犀。

现代象多产在印度、非洲等热带地区。中国古代,象的分布范围很广,商代黄河下游有象的分布,“大致在晋代以前,野象可以在长江以北长期栖息”[23]。中国大象分布有逐渐南移的趋势[24]。西汉时,我国并非只有岭南产象。

玳瑁产于热带、亚热带海中。中国玳瑁,产于海南、广东、台湾、福建、浙江、江苏、山东等沿海地区。玳瑁一般在海深18.3米以上的水域中活动,其一生中会在几个环境完全不同的栖息地生活。成年玳瑁主要在热带珊瑚礁中活动。也就是说,“珠崖七郡”产玳瑁的只能是沿海郡。

汉武帝平南越所置沿海郡有哪几个?《汉书·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崖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1]2830无疑,汉武帝所置位于海南岛上的珠崖、儋耳为沿海郡。从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中可以看出,西汉末南海、合浦、交趾、九真、日南是沿海郡,苍梧、郁林、牂牁是内陆郡[25]35—36。《中国历史地图集》西汉政区以《汉书·地理志》政区划分为据。《汉书·地理志》西汉政区断代在“汉成帝元延三年九月”[26]。其实,“南海、苍梧、合浦、交趾、九真、日南六郡自武帝元鼎六年至汉末领域无所变化,如《汉志》所载。”[5]203凡此,可证汉武帝所置南海、合浦、交趾、九真、日南为沿海郡,苍梧为内陆郡。合浦、交趾辖区在汉武帝所置时已覆盖北部湾沿海,则其时合浦、交趾北面的郁林必为内陆郡。

由上以观,汉武帝平南越所置十郡中,沿海郡有七个。上文指出,“珠崖七郡”有可能指汉武帝定南越置输入犀、象、玳瑁的郡。而输入犀、象、玳瑁,也只能先通过海路。也就是说,“珠崖七郡”有可能指汉武帝定南越置输入犀、象、玳瑁的七个沿海郡。

通过上面的讨论,可以试着提出一种解释:班固所谓的“珠崖七郡”应该指汉武帝定南越置同样出产或输入犀、象、玳瑁的七个沿海郡,即南海、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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