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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图画书中的母女关系与多维度阐释
——以约翰·伯宁罕的“莎莉系列”为例

2022-03-17吴丹妮

昆明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莎莉图画书儿童文学

吴丹妮

(华中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图画书在我国学术研究中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被并入儿童文学研究的一部分。作为包含文字与视觉两种符号的文本,图画书极大地拓展了儿童文学研究的范围。佩里·诺德曼的《说说图画》是该领域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开创性研究。在该书中,诺德曼详细讨论了图画书中图画的颜色、形状、布局等如何影响或定义文本的意义表达,从而影响故事的整体叙事。在图画书里,图像的每一个构图,从封面,颜色,线条等等都是图像叙事的一部分。诺德曼之后,关于图画书的研究渐趋普遍。玛丽亚·尼古拉耶娃和卡洛尔·斯科特的《绘本的力量》是图画书研究的另一典范之作。该书深入分析了文字和图片是如何通过相互作用来构建故事的叙事。具体来说,它探讨了场景、人物塑造、叙事视角、时间和动作推移等如何通过图文的相互配合来表达故事的意义。至此,图画书研究似乎呈现出一种方兴未艾的状态,成为儿童文学研究密切关注的一个分支。

约翰·伯宁罕是英国著名的作家和插画家,一生共创作了六十多本图画书,其作品揽获众多国际大奖。例如,被儿童文学最高国际奖项安徒生文学奖和在世界儿童图画书领域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英国凯特·格林纳威奖两次提名;2018年与同是插画家的妻子共同获得英国图书信托基金会(BookTrust)的终身成就奖。2014年的安徒生奖评委会称其作品“充满生命、诗意和个性”。他的许多图画书被翻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多种语言。伯宁罕的作品设计新奇,想象力丰富,其微妙的图文关系、无固定的文本意义呈现了典型的后现代特征。在图画书《莎莉,离水远一点》和《莎莉,洗好澡了没?》中,文字与图画采用双重叙事手法聚焦了莎莉与母亲之间的复杂关系,为读者留下了开放式的解读空间。图画书是讲故事的,因此也属于虚构文学的范畴,[1]42因此本文将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出发,探讨约翰·伯宁罕的“莎莉系列”图画书如何通过文字和图像两种叙事模式的交互作用来表现多维度的母女关系。

一、 被压制的女儿

图画书《莎莉,离水远一点》讲述的是爸爸妈妈带着莎莉和小狗来到沙滩游玩的故事。左边页面是现实中的场景,图画描绘的是爸爸妈妈坐在沙滩边的椅子上,妈妈在织毛衣,爸爸在看报纸。文字是来自母亲对女儿的告诫:“要小心你漂亮的新鞋,不要踩到脏东西”[2]6“扔石头要看清楚地方,不要打到人”[2]12等等。而右边页面是无字的图画,展示的则是莎莉幻想中的冒险:她和小狗与海盗英勇搏斗,成功获取了藏宝图,找到了百宝箱。最后一张图片展示的则是爸爸妈妈和莎莉一起回家的画面。在这个故事里,父亲与母亲遵守传统的性别规范:父亲没有说一句话,叼着烟斗埋头看报纸,烟斗与报纸符合传统的男性行为特征,同时报纸象征着与外部世界的联系,父亲虽然与家人在一起,但他关注的是仍然是家庭外的世界;而母亲则相反,文字部分是她对莎莉的唠叨,而图片描绘的是她在织毛线、给丈夫递水等传统的女性行为。即使到了户外,莎莉母亲关注的依旧是家庭,承担着照顾女儿和丈夫的责任,操心着女儿的日常生活。可见性别行为规范已经内化在莎莉母亲的意识里,成为其不自觉的行为举止。图画书通过视觉和文字的叙事,刻画了一个被禁锢在家庭之内的传统的母亲形象。

母亲强烈的性别意识显然决定或影响了她对女儿莎莉的养育方式。事实上,特里·阿伦黛(Terry Arendell)就指出,从历史来看,母亲的行为既不具有普遍性,也不是由生物学决定的,而是由社会意识形态主导的,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表现。[3]约瑟夫·L·佐纳多(Joseph L. Zornado)更进一步指出主导文化通过孩子来复制权力与压迫的关系。它“塑造并导致了孩子意识的‘分裂’……这个孩子同时出生在一个意识形态的世界,从她的第一个时刻起直至她的余生”。[4]可以说,养育孩子的方式是特定历史文化意识形态作用的结果。在漫长的历史中,女性一直被限制在家庭空间内,当成为母亲后,她们又成为社会意识形态的传递者,将女性行为规范传递给下一代。

作为一个孩子,尤其是作为一个女孩,莎莉面临着双重困境。首先,儿童天生弱小,必须服从于成人的权威。其次,因为是女孩,她就必须习得社会所期待的女性行为规范,比如母亲所要求的干净、整洁、小心等等。从始至终,在母亲面前,莎莉是完全沉默的。声音在文学里一直是主体性的象征。作为一个儿童,她被“剥夺”了所有的话语权,无法拥有自身的主体性。从表面上来看,她被母亲的成人权威所压制。从更深层次的意义上来看,她被母亲背后根深蒂固的性别规范意识形态所压制。正如玛丽·温(Marie Winn)指出的女性在家庭中的纽带作用:“相对于男人,女人是软弱的,但她们对后代的控制力”会让孩子成为“焦虑的照料者和保护性养育的对象”。[5]孩子因此成了被排除在公共领域之外的母亲所关注的焦点。莎莉的母亲正是如此,在丈夫面前,她是软弱的,只有在女儿身上才能展示自己的价值和威严。她时刻试图纠正女孩的日常行为举止,使她更加符合社会礼仪和道德。约束自己和女儿的社会文化成为母亲焦虑的来源,从而不可避免地导致母女关系的破裂。

《莎莉,洗好澡了没?》采取了类似的叙事模式,但母亲与女儿的关系更加的对立。母亲同样被置于左边页面,文字依旧是母亲对莎莉的提醒和教诲,“你该不会又把肥皂留在浴缸里了吧?”[6]1“这件衣服早上还是干净的,你看现在这么脏”[6]11“我真希望你自己学会叠衣服。”[6]13图片描绘的是她在体重秤前称重、在镜子前打扮、打扫浴室、整理衣物等传统的女性行为。莎莉同样被置于右边的页面,没有文字,图片展示的是她骑马、划船,与国王和王后打水仗等激动人心的冒险。母亲的控制和操纵可能是莎莉逃进幻想世界的原因。在两本图画书中,母亲被安置于跨页的左边,而女儿被安置于右边,两人在肢体或者语言上没有任何的交流。空间上的距离暗示着心灵上的隔阂,象征母亲与女儿之间的情感疏离。

与压抑单一的母亲形象不同,女儿莎莉机智、勇敢、充满冒险精神。罗伯塔·塞林格·特瑞兹在论证什么是女性主义儿童小说时指出:“女性主义儿童小说就是其主人公(不论性别如何)被赋予了权力的小说。这里的关键概念是‘不论’:在女性主义儿童小说中,孩子的性别并不构成其发展的永久障碍。尽管他(她)有可能会遇到与其性别相关的冲突,但他(她)最终会战胜这些冲突。”[7]4-5莎莉骑马、划船,与海盗搏斗、与国王和王后打水仗等行为超越了传统女性角色的限制,彰显了莎莉的主体性。如果把莎莉的幻想之旅抽离出来,它可以被认为是一个女性主义故事。作为一个还没有完全被社会规所驯服的女孩,独立勇敢的莎莉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性别角色。

在图画书中,意义是由文字和图画共同产生的。莎莉的冒险故事虽然没有文字说明,但丰富的图像叙事充分表现了莎莉的人物个性。诺德曼对颜色、方框、尺寸等版面设计的论述具有普遍意义,有助于理解莎莉的系列图书。首先,不同的颜色会唤起读者不同的情绪反应。莎莉的画面颜色变化丰富,以红黄橙绿等明亮色彩为主调,带来了欢乐活泼的气氛,当莎莉骑在士兵的马上在森林中驰骋时,背景又加入了黑色,制造了紧张的冒险气氛。此外,莎莉的图画中背景饱满,没有留下空白的空间,人物呈现动态的画面,立体地展现了一个充满活力的莎莉形象。如同诺德曼的论述,边框在图画书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1]88-90与莎莉冒险有关的图片没有使用边框,从字面和比喻意义上,突破方框象征着莎莉走出了家庭与性别的限制。这一系列充满力量的运动是她对个人与世界关系的积极探索,是她在建构潜在的自我主体性。海盗或者国王都是具有权力的人物,莎莉在母亲那里受到的挫折在幻想中得到了弥补。

值得注意的是,莎莉的故事都是以莎莉回到了家庭空间结束。在《莎莉,洗好澡了没?》中,故事最后一页与第一页的画面几乎相同,莎莉在一番冒险之后重新回到了浴室。因此,莎莉的冒险可以理解为一个幻想的梦。照片中的母亲双手叉腰,俯视着莎莉,这是一个充满敌意和权威的姿势。母亲似乎在质问莎莉,为什么她又没有听话,花那么多时间洗澡。在整个故事中,莎莉只是在精神层面上的活跃,实际生活中她并没有自由。莎莉的沉默不是她自愿遵从社会的期待角色,而是处于儿童的弱势地位迫使她永远保持沉默。她的“失语”是由母亲所代表的社会规范强加给她的。这种个人自由和社会习俗之间的冲突与安妮斯·普拉特(Annis Pratt)所观察到的类似,“在文学中,男孩成长,而女孩萎缩”[8]。在整个故事中,虽然莎莉是活跃勇敢的,但在与母亲的对峙中,她都不得不回到家庭的空间。尼古拉耶娃和斯科特提到,图画书中最重要的张力在于图片和文字之间的差异。图片可以提供一个讽刺的对位的文字,显示不同于文字的内容。[9]119图片中母亲的絮絮叨叨和莎莉精彩的幻想世界形成了深层的讽刺,展示了母亲和女孩之间的情感鸿沟。

玛丽亚·尼古拉耶娃曾以莫里斯·桑达克的《野兽出没的地方》为例,展示了图画书是如何将“成人规范”(aetonormativity)内置于文本与图画当中。麦克斯被赋予了与野兽对抗的力量,然后他使用了她母亲对他使用过的同样的惩罚机制。尼古拉耶娃因此将这个故事概括为:“被压迫者成为压迫者”[10]。莎莉的故事很好地符合了这种分析范式:一个无权无势、受压迫的小孩突然之间被赋予了足以颠覆成年人权威的巨大力量。她要么轻易地征服了国王和王后,要么轻易地找到一条船,与海盗战斗,赢得胜利,找到了宝藏箱。在她的幻想中,她求助于母亲对她使用过的同样的权力机制,故事的最后,她又回到了没有权力的状态,服从母亲的权威。运用尼古拉耶娃的概念,莎莉的赋权证明了“成人规范”的胜利。事实上,女孩莎莉不管是如何勇敢,最后都必须回到家庭的空间。从这一角度来看,莎莉的勇敢和精彩只是反证了社会规范的不可抗拒性。

二、儿童文学里被“遗忘”的母亲

女性主义运动重塑了文学批评整个话语体系。被边缘化的女性成为文学研究关注的焦点。然而到了儿童文学中,羸弱纯真的孩子又成了文学批评关注的中心,而母亲则被简单刻画成养育者的角色,成为烘托孩子成长的背景人物。在女性主义研究影响空前的前提下,母亲在儿童文学研究中似乎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丽莎·罗尔·福斯蒂娜(Lisa Rowe Fraustino)和凯伦·库特(Karen Coats)就指出女权主义研究在儿童文学中的矛盾之处:在儿童文学中,母亲常常被刻画成一个完美的形象,而自身被置于背景当中,因为可以理解的是读者焦点会转移到孩子性格的发展上。[11]罗伯塔·塞林格·特瑞兹指出了母女关系比其他的女性关系存在着更大的问题,“这可能是因为(无论对或是错)母亲在我们的文化中一直是女性成年和童年的代表。”[7]102她认为叛逆的女儿小说中最薄弱的一点是,她们把母亲描写成“一群邪恶的人,为了被误解的女儿得到充分发展,必须要摆脱她们令人窒息的存在。”[7]103传统的儿童文学批评往往站在儿童的立场上解读母女关系,忽略了母亲自身的主体性。母亲,作为一个个体,她们自我的价值常常被消融在母亲的价值当中。特瑞兹等文学评论者关注到了儿童文学中那个被遗忘,被无情丑化和嘲讽的母亲形象。这些讨论为儿童文学文本中的母亲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和更深层次的理解。

莎莉的母亲是被边缘化的。在文学作品中,名字是身份与主体性的象征。约翰·史蒂芬斯曾指出:“没有名称就没有任何身份或存在的事实。”[12]103在故事中,女儿的名字“莎莉”贯穿全文,她是书的标题,是母亲呼唤的对象,而在两本书中,母亲却连名字都没有。这种对比凸显了母亲微弱的存在感。另外,虽然声音在女性主义文学中常常象征着主体性,但在莎莉的故事中,虽然只有母亲发声,但她的话语是没有权力的,是对母亲权威的反面嘲讽。在《莎莉,洗好澡了没?》中,当左页面上的母亲责问莎莉:“你该不会又把肥皂留在浴缸里了吧?”[6]1右边的图片显示的恰恰相反:莎莉已经开始了她激动人心的旅程,而肥皂、梳子和积木依旧放在浴缸里。母亲屈服于父亲的权威,尽力想在女儿面前挽回仅有的尊严。但莎莉对母亲的命令式的话语始终不予理会,最终图片显示杂乱的浴室也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收拾。这种母亲的挫折感贯穿全书。

儿童文学常常将母亲塑造成完美的形象。她们强大到几乎无所不能,为了孩子的成长她们无私付出并乐在其中。而伯宁罕笔下的母亲则颠覆了这种刻板形象。在这两本图画书中,她无疑是顺从而软弱的,但同时图像告诉读者她并没有享受母亲这一角色。画面中的母亲总是一副沉闷且毫无生气的表情,当她一边忙于家务时,一边总是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与莎莉鲜艳的色彩相对照,跟母亲有关的页面以蓝色为主色调,蓝色在文化传统上象征着忧郁,单一的色调制造了一种沉闷的气氛,与母亲压抑的生活相呼应。围绕母亲人物周围的是大量的空白,仿佛母亲被孤立于背景之中。这种空白被尼古拉耶娃和斯科特称之为“消极空间”[9]63,它更加突出母亲家庭生活的孤独和压抑。人物呈现静态的画面,四周有黑色的线条方框,象征家庭空间的封闭。伯宁罕利用颜色和布局的对比,衬托了人物不同的性格特征。文字与图画一起勾勒出一位被边缘化的家庭妇女形象。

莎莉的快乐与母亲单调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艾德丽安·克策尔(Adrienne Kertzer)指出,儿童文学要求聚焦“孩子的视角”造成的后果就是儿童文学中的母亲总是处于被“消声”的状态。儿童的成长是儿童文学的主题,因此孩子们对母亲的声音缺乏兴趣被置于理所当然的文本意识形态当中。[13]因此,如果读者认同儿童主人公,把儿童的发展放在第一位,这在儿童文学研究中是常见的情况,那么读者就很容易责备阻碍女儿自由发展的母亲。但如果读者站在母亲的立场来看,这时候女儿的行为就不可以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她要么没有意识到母亲的焦虑和困境,要么并不关心母亲的感受。事实上,图画书常常是由妈妈讲给孩子们听的,这些成人读者可能更倾向于站在母亲的立场,这时候她们会看到一个不幸的、被忽略和边缘化的莎莉母亲形象。作者伯宁罕隐去了叙述者的声音,采用更加客观的图片和人物对白的叙事方式,任由读者自己去解码其中的意义。

回到尼古拉耶娃的“成人规范”上来,这种解读的问题在于尼古拉耶娃的分析是基于孩子的观点,在《野兽出没的地方》中也是成人叙述者的观点。正如玛杰里·胡里安(Margery Hourihan)在分析儿童文学中的主人公视角时指出,麦克斯是故事的中心,读者被邀请分享他的价值观和观点,因此读者们不会反对马克斯的无礼行为,而是去感受他的疯狂带来的快乐。[14]“莎莉系列”的作品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女孩莎莉是故事的中心。因此,读者不被邀请分享她的价值观和行为。事实上,读者可以有很好的理由不同意她的观点。如果说来自野兽的威胁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麦克斯行使权力的正当性,那么在莎莉的故事中,并没有背景知识表明莎莉受到了对手的威胁。因此没有任何理由将她定义为正派的角色,而国王、皇后或海盗则被视为“邪恶的”的角色。她的权力行使似乎很武断,仅仅是她作为主角的角色让她取得了胜利,而不是她的行为使她置于英雄主义之中。由于没有叙述者的视角,也没有提供人物的焦点,伯宁罕的故事在道德立场上存在模糊性,给读者留下了解读的空间。

三、读者的主体性和另一种解读

莎莉和母亲都沉溺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之中。读者对角色的自我认同会影响其对故事的解读。阅读不是对文本的被动感知,而是对意义建构的主动参与。在后现代图画书中,开放式的叙事结构更是打破了文本的单一解读方式。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约翰·伯宁罕声称在创作时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隐含的读者。[15]这与莎莉文本的叙事模糊性特征是相符的。

在“莎莉系列”图画书中,文字和图片协同合作鼓励读者进行多维度的解读。在《莎莉,洗好澡了没?》一书的封面上,莎莉正骑着马开心地微笑着。与此同时,她正盯着图片中的读者,似乎正邀请他们认同她,分享她的故事。然而,在第一页,母亲和孩子占据了图片的中心。因此,故事叙事将读者的注意力从女儿莎莉转移到母女关系上。但是读者会更倾向于认同母亲的形象,因为文字明显是来自母亲的独白。读者翻页后,再次看到了左页上的母亲形象,语言和视觉文本都以母亲形象为中心。通过分享母亲的独白,故事叙事吸引读者融入她的情感。因此,作为观众,他们背叛了先前对孩子认同,现在站在了母亲的一边。在这本书的其余部分中,视角在母亲和孩子之间不断地转换。值得一提的是,封底也是图画书叙事重要的一部分。在这个故事里,封底与封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封面上是欢乐的莎莉,而封底描绘的则是莎莉的母亲弯着腰,她伸出左手用一块布擦地板上的水。娇小的身材和笨拙的姿势刻画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女性形象,尖锐地突出了人物的辛酸。封底似乎是在暗示读者将书重读一遍,从莎莉母亲的角度重新去阅读这个故事。封面与封底的反差制造了一种叙述张力,使得图画书的意义变得无比复杂。

可以说,“莎莉系列”图画书没有中心人物。佩里·诺德曼认为:“聚焦儿童角色”是标记儿童文学的重要特征。[16]约翰·史蒂芬斯也认为“认同聚焦者是文本将读者社会化的主要方式,因为此刻读者抹去自己的自我,内化聚焦者的感知和态度,并把它重组成为文本内部的主体。”[12]74然而,伯宁罕的这两本图画书并没有聚焦莎莉这个孩子。首先,文字只是母亲的独白,没有一个连贯的叙述者来叙述故事的发生,这增加了故事的客观性。如果读者只读文字,那么故事只聚焦了母亲这个角色,孩子的想法和感受也无从得知。其次,从视觉上看,母亲和孩子在书中占据了相等的空间,读者与人物之间有一定的距离。观众与人物之间的距离有助于确立读者在故事解读中的主观性。如果读者赞赏孩子般的冒险,母亲就会被视为无聊和缺乏想象力的象征,压制女儿的成长。但如果读者认识到母亲的艰辛,他们可能会对以自我为中心的女儿表现出不满。最后,如果读者是那些支持社会秩序和原则的人,他们可能更赞同母亲的观点。缺乏人物的聚焦意味着读者可以有自己不同的解释。

莎莉的故事描述的是家庭和冒险之间的冲突。喜欢儿童冒险的读者会将“家”视为束缚的象征,孩子回归家庭生活被认为是对大人权威的顺从。这些读者倾向于认同孩子的天真,对孩子表现出更多的同情,也更容易去谴责束缚孩子成长的父母。但是有女性主义意识的读者可能会对母亲有更多的同情,母亲同样也是社会规范的受害者,让她承受所有的指责并不公平。当然还有坚持成人知识和社会化合法性的读者,冒险提供了不熟悉的体验带来的刺激,但温暖的家确保了所有的冒险都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进行。它会减少冒险的刺激,但同时也提供了必要的保护和温暖。在《莎莉,离水远一点》中,最后的几张图片展示莎莉在海里冒险时,看报纸的父亲完全睡着了,直到母亲叫醒他该回家了。在危险的海边,如果没有莎莉母亲的悉心照看,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从这个意义上说,母亲也可以被看作是一位慈爱负责的母亲,她既保证孩子的快乐,又维护孩子的安全。这种解读也合乎情理,虽然它常常被湮没在激进的儿童文学评论的声音中。焦点的缺乏和图文视角的模糊性允许读者对故事的有不同解读。在《莎莉,离水远一点》的最后一页,莎莉和爸爸妈妈背向读者,走向回家的路。因为看不到任何面部表情,读者很难理解莎莉的感受。没有文字来阐述图画,所以读者必须给出自己的解读。因此,莎莉的图画书没有给出明确的意义,读者站在不同的主体位置上,她们所建构的意义也就不同。

四、 结语

传统的儿童文学批评主要针对儿童文本进行,在图画书受到评论界的关注之后,文本和图画两种叙事符号的相互作用极大地丰富了传统的叙事批评研究。而后现代图画书以其模糊的叙事焦点和道德内涵试图解构传统的图画书叙事。在莎莉的系列图画书中,图像与文字是两个相对独立的叙事文本,跨页的左右两边也分别呈现了相互独立的人物和事件,其复杂开放的叙述模式鼓励读者进行多样化的解读。家庭,作为伯宁罕最为常见的主题,是一种复杂的、有多重解释空间的概念。母亲是压迫者,致力于培养女儿符合社会所期待的女性角色;母亲也是被压迫者,自身挣扎于满足母亲的角色却又力不从心;最后,母亲是为孩子的成长提供必要保护和指导的照料者。后现代图画书颠覆了传统的以文字为主,图片解释说明的简单叙事模式,开放式的文字与图像叙事将人物关系复杂化,读者所站的立场决定他以何种方式去建构文字与图片所表达的意义。在莎莉的故事中,虚幻与现实相互交融,含混的图文关系给读者提供了无限丰富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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