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科建设与高校知识产权人才培养之反思

孙 山，王晓烁

（1.西南政法大学 民商法学院，重庆 401120；2.河北经贸大学 法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61）

当前，科技革命与产业变革给我国带来了诸多新机遇和新挑战，也给创新型国家的建设提出了新目标和新要求，知识产权人才的市场需求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更为迫切。知识产权学历教育和知识产权教学机构是进行知识产权人才培养、加强知识产权学术研究的重要平台和组织形式，[1]高校在知识产权人才培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中国共产党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了“全面推进新文科建设”的发展目标与培养要求，积极回应社会发展的变化。面对新的时代挑战，应以新文科建设为有力抓手，推进高校知识产权人才培养模式的改革。本文从我国知识产权人才培养中出现的突出问题出发，结合新文科建设对知识产权人才培养提出的新要求，尝试探索知识产权人才培养模式的完善思路。

一、新文科建设对我国知识产权人才培养提出的新要求

（一）强化实践能力的培养

新文科建设强调专业基础的融通性，这种发展趋势的背后，是实践能力培养的强化。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国高校教育采用传统的授课方式，以知识灌输为基本特点，受教育者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客观上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所学的知识多停留在纸面理解，实践能力存在明显的欠缺。新文科建设恰恰是要推动书面知识的现实应用，提高受教育者的实践能力。所以，在传统的课堂教学之外，新文科建设还要注重对受教育者未来职业能力的培养，增加和完善实践教学环节，兼顾考核受教育者的实践能力和知识理论的综合运用能力。这就要求各个学科都要根据自身的特点，尽可能引入双导师制，理论与实务相结合。

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助推器是知识产权，践行者是知识产权人才，“知识产权人才是知识产权战略推进与法律政策落实中的基础保障力量”[2]7。实务能力综合反映了知识产权人才的能力与素质，是知识产权人才的核心竞争力所在。有学者主张，应在新文科建设中重构知识体系，开展实践课程，培养知识产权人才跨领域知识融通能力和实践能力。[3]通过新文科的建设，要逐步缩小高校知识产权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之间的差距，积极、有效、全面对接职业和产业需求，加快人才队伍建设。高校培养专业人才的基本目的之一，是向社会输送符合需求的人才，进而激发全社会的经济活力。国家对知识产权人才基本定位是具有“知识产权专业知识和实践能力”，这一定位强调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因此，高校知识产权人才培养也应二者并重，不可偏废。

（二）鼓励相关学科的融合发展

学科的分类是为了简化认识过程，提升学习效率，而新文科建设则是要在一定程度上淡化学科分类，以现实需求为取向改进人才培养。在过去的几百年间，学科分类促进了学术积累与技术进步，有力地推动了人类社会的持续发展。但学科分类也有其弊端，过多强调学科分类的划界导致知识碎片化，进而产生各个学科间的隔膜，反而对社会进步产生了阻碍。不同于传统模式，“新文科建设提倡弱化学科边界，持续推进面向国家、社会、产业需求为中心议题的学科汇聚与人才培养”[4]。要打破既往单一的专业教育所带来的知识体系闭环，通过多层次的教育丰富受教育者的学科背景知识，培养复合型的现代人才。新文科建设强调学科交叉、文理相融，反映了学科发展与人才培养的新趋势。[5]

从我国知识产权事业发展现状与趋势来看，知识产权已经不再局限为法学领域中的问题，作为一种日益重要的社会财富和智力资源，对知识产权的有效管理和运作，已经成为管理学的重要研究对象。[6]与此同时，知识产权制度为技术研发和市场化提供法律保障，已经成为技术人员和相关企业获得经济收益和巩固市场优势的重要手段。因此，知识产权人才培养的目标定位为复合型人才，这一点已经成为社会各界的共识，而这种共识的达成，又需要包括法学、管理学、理学、工学等多个学科在内的融合发展。当然，复合型人才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具体的概念，不存在一个横跨所有学科、无所不知无所不精的知识产权全才、天才，而是一个个精通两个以上小的学科领域的知识产权复合型人才。所以，复合型知识产权人才本身也有不同类型、不同层次之分，高校知识产权人才培养的目标，是形成层次分明、具有区分度、可以满足多重需求的知识产权人才集群。知识体系的跨界融合，促使知识产权人才能够持续获取新知，在运用交叉学科知识的过程中不断提升业务能力。[7]

二、我国知识产权专业人才培养模式中存在的突出问题及其成因

对于当前知识产权人才培养中存在的问题，学界大都有所认识，以下观点很有代表性：高校知识产权教育存在教学方式单一、复合型师资匮乏、培养与需求脱节、实践能力培养不足等问题。[8]其中最为突出的是知识产权人才实务能力训练不足和知识产权复合型人才供给有限，以下分述之。

（一）知识产权人才实务能力训练不足

企业所需工作人员从事代理、信息检索、专利预警工作的实务能力薄弱，是知识产权人才实务能力不足的主要方面。知识产权实务能力包含多个方面，既有传统的法律实务能力，也包括代理、信息检索等技术能力，还包括专利运营等在内的管理能力。一些学者经过调研后发现，实务能力不足是当前高校知识产权人才培养的主要问题。[9]他们所说的实务能力，实际上指的是技术能力和管理能力，并不包括法律实务能力，从实践来看，知识产权法学专业的毕业生能够很好地应对法律纠纷的解决，并不存在较为普遍的实务能力薄弱的情形。

知识产权人才实务能力无法尽如人意的原因之一，是教师课堂教学中对案例教学重视不足，很难进行有针对性的实务操作讲授。知识产权问题首先是一个法律问题，知识产权人才培养必须重视法律实务能力的训练与提升。法律实务能力，不仅仅是对法条的熟悉程度，更重要的，是法律规范的整体适用，而传统的课堂教学，多停留在灌输基础理论知识阶段，学生的接收效果一般。司法裁判是运行中的法律，加强对案例的教学，是提升实务能力的重要途径。部分教师受制于个人的学术兴趣或其他个人原因，对案例研究不够重视，这就使得他们在教学上偏重于纯理论的传授，对学生法律实务能力的训练与提升功效很小；“即便是当前有些教师有意识地开展案例教学，着力提升和培养学生实践能力，但是其仍然存在一些不足”[10]。除此之外，知识产权代理等也是知识产权人才重要的工作类别，但传统法学院的课堂教学对此关注较少。大部分开设知识产权专业的高校在课程设置中都安排有实务操作训练和校外实习，但基本上都是采用传统的授课方式，偏重理论教学。与此同时，受困于师资的学科背景，具备跨学科背景的复合型教师数量较少，特别是从事知识产权代理等业务的教师较少，这一现实短板导致教师很难为学生提供较好的实务训练。

知识产权人才实务能力无法尽如人意的原因之二，是学生在其他知识产权实务部门实习机会较少，实习时间较短，通过实习环节提升实务能力的效果有待提升。司法实务只是知识产权实务的一个方面，除此之外，商标代理、专利代理、专利检索等也是知识产权实务的重要领域，对于企业发展而言意义重大，但以往的学校实习对这些领域很少关注，实习基地多为法院和律所，企业和知识产权代理公司很少出现在实习机构的名单当中。事实上，实务操作训练匮乏已经成为严重制约知识产权本科人才培养的瓶颈，[11]同时也影响着知识产权硕士研究生人才培养的效果。特别是对于两年制的硕士而言，本身课堂学习时间就很短，理论知识的学习尚且存在很大缺漏，加上法考、公考、专利代理人考试等对时间的挤占，真正留给他们用于专业实习的时间非常有限。要想实现实务能力培养的破冰，调整实习单位和实习时间是必须完成的工作。

（二）知识产权复合型人才供给有限

早在1986 年，中国人民大学知识产权教学与研究中心就率先成立，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我国已经建立起包括本科、双学位、第二学位、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在内的完整知识产权学历教育培养体系。而从培养方案来看，各个高校的目标大都是要将学生培养成懂法学、管理学、经济学、理工科学以及相关学科的全能型人才，[12]以此来回应社会的需求。但从实际效果看，具备上述多学科背景知识和能力的知识产权复合型人才，在市场上供给有限，远远满足不了社会的需要，缺口很大。

“知识产权”本科专业的学习时长与课程设置，注定单单依靠“知识产权”专业本科阶段的教学是不足以培养复合型人才的，这是知识产权复合型人才供给有限的首要原因。作为本科专业，“知识产权”的时制只有四年，不论如何调整课程设置，学生的精力和能力总是有限的，四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学生完成法学、理学、工学、农学、医学、管理学等诸多学科在内的跨学科学习。面对宽泛的研究目标，教师在授课时往往会缺乏深度，导致“知识产权”本科专业的学生对于多门学科的知识都是浅尝辄止，甚至在基本知识面覆盖上都存在残缺不全的情形。而从课程设置来看，总体上还是注重知识产权法学课程，对管理、代理等实务能力培养的课程较少开设。由于在校期间很少接触到技术能力和管理能力培养的课程，学生毕业以后还需要重新学习相关知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复合型人才的供给。

部分高校设立“知识产权”专业的动机、教师能力和教学条件也是知识产权复合型人才供给有限的重要原因之一。由于政府层面严格把控法学专业的审批，一些不具备建设条件的高校在各种利益因素的刺激下，转而寻求设立“知识产权”专业，试图通过绕道的方式达到变相设立法学专业并推动复合型人才培养的目的。但是，教师能力的不足与教学条件的欠缺使得这些盲目上马的高校所培养的知识产权人才呈现出如下明显缺陷：法学专业基础薄弱、专业视野狭窄且缺乏竞争力。笔者在政法类专业院校已经从教11 年，多年参加夏令营营员选拔面试、研究生招考面试、阅卷、论文评审、答辩等工作，自己的硕士研究生也顺利毕业了两届，共计9 人，深切感受到部分高校“知识产权”本科专业学生的专业素养根本达不到合格毕业生的要求，更不要说知识产权复合型人才了。利益驱动下的盲目上马会给部分高校带来短期收益，但从长远来看，不但影响了学生的前途，也会给高校的声誉造成影响，不利于后续发展。

三、我国知识产权人才培养路径完善的对策建议

（一）强化案例教学，延长实习时间，增加实习基地

知识产权人才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应对法律纠纷，这就要求知识产权人才必须具备一定的司法实务能力，而强化案例教学，是提升学生司法实务能力的重要手段。课堂教学可以传授给学生关于法条的知识，这属于书本上的法律，而行动中的法律，则要通过案例教学加以掌握。司法案例展现了法律适用的过程与结果，案例的学习可以让学生深入了解立法者与司法者的思维，为今后各种法律纠纷的有效解决奠定基础。正如一些学者所言：“司法案例不但能够呈现案件的全貌，并且能够洞悉立法精神和司法政策，是培养知识产权人才法律思维和应用能力的最直接和有效的途径”[13]。通过在课堂教学中增加案例教学，可以帮助学生间接获得知识产权司法实务经验，有效提升学生的法律适用能力。知识产权与产业发展密切相关，新兴产业、新兴技术的应用将会对知识产权法的现有规则提出挑战，如何在现有规则体系下以法律解释的方式有效应对层出不穷的新类型侵权行为，都需要法官贡献智慧，而紧跟司法实践发展更新案例就成为案例教学效果的重要保障，对知识产权教学人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实践能力的全面提升，还需要从整体上延长研究生培养时制，增加实习时间，增加实习基地，强化在其他实务部门的实际操作。除了司法系统，知识产权代理公司和企业的法务部门也是重要的实习岗位，同样应予以重视。为让学生在就业之前尽可能多提升实务能力，需要从整体上延长研究生的培养时制，让学生有更多时间参与到实习活动中来，在不同行业、不同岗位上完成角色转换和技能训练。对于两年制的知识产权方向的硕士研究生，无论是法学硕士、法律硕士，还是专业硕士，都应当将学习时制改为三年，充分保障实习时间。对于文科背景的学生，可以增加到商标代理机构、企业的法务部门展开实习活动的环节，通过直接的实践活动提升其运用法律解决问题的能力和管理能力。对于理工科背景的学生，可以增加其到专利代理公司展开实习活动的环节。可以将理工科背景的学生培养成为既懂法律、又懂技术的复合型人才，而这一培养目标的实现，离不开具有经验的专利代理人手把手的经验传授，离不开专利代理公司的环境熏陶。总之，既要从学制层面增加时长以确保实习时间，又要增加实习基地以保障实习效果。

（二）压缩“知识产权”本科专业招生，在研究生阶段实现跨学科复合型人才培养目标

单单依靠“知识产权”本科专业的学习是根本无法实现培养跨学科复合型人才培养目标的，应当减少“知识产权”本科专业的设置。如前所析，四年的时间根本无法让学生完成跨学科的专业学习，复合型人才培养的目标无法在本科阶段达成。学习时长的原因之外，部分高校师资水平也是影响“知识产权”本科专业培养效果的重要因素。根据一些学者的统计，截止到2018 年12 月，全国共有79 所高校开设“知识产权”本科专业，而在其选取的63 所高校样本中，有18 所院校将知识产权本科专业分别设置在经济与管理学院、政法学院、文法学院、公共管理学院。[14]这些院校连独立的法学院都没有成立，科研与教学实力不足以承担完成“知识产权”本科专业人才培养的任务。特别是一些综合实力一般的普通院校，不论是法学教育，还是管理学、理工农医学的跨学科教育，其培养水平都不足以支撑完成复合型人才培养目标。部分高校应当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谨慎开设“知识产权”本科专业，防止不具备培养条件的高等院校浪费宝贵的教育资源。

在压缩“知识产权”本科专业招生的同时，国家层面应当增加知识产权专业硕士研究生的招生数量，对理工科背景的学生在招生名额上应当有所倾斜。相比于单纯的“知识产权”本科专业，知识产权第二学位、双学位在跨学科背景上效果更好，应当予以保留。需要注意的是，根据市场反馈，全国IP 人才招聘市场中大学本科为主要需求学历，占56.2%，本科学历岗位需求中企业法务岗需求占总岗位需求的48%，专利类相关岗位占22%；硕博岗位需求中专利类相关岗位占39%，企业法务占比则下降到25%。[15]很明显，本科毕业生将会在企业法务类工作中获得更多机会，而专利领域更倾向于硕、博研究生学历。高校培养的知识产权专业人才应当服务于市场需求，在这个总要求之下，提升“知识产权”本科学生的法律实务能力就成为一个必然的选择，而对法律实务能力培养效果相对较差的第二学位和双学位，势必要压缩招生数量。由于专利领域更倾向于具有跨学科背景的硕、博研究生，知识产权专业研究生招生在总体名额增加的同时，应保持向理工科背景学生的相对倾斜。

对于具有理工科背景的学生而言，可以为其增设关于专利代理、检索、预警等实务课程，为日后实务技能的应用和提升奠定基础。目前国内高校在知识产权人才培养的课堂教学中，主要采用法学院通用的传统教学方法——以讲授为主、案例讨论为辅。[16]传统讲授方式对于司法实务能力的培养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对于技术能力和管理能力的培养，效果不佳，存在明显不足。这就需要根据人才类别、层次的差异完成有针对性的课程设置。在这一问题上，南京理工大学知识产权学院的尝试可以给国内高校提供一定的参考：知识产权专业课程设置兼顾理论教学与实务训练，课程内容包括专业基础课程、专业方向课程、专业选修课程和集中实践教学环节课程。[17]在师资队伍建设上，可以动员社会力量，建立联合培养基地，与企业联合培养符合市场需求的知识产权人才，聘请理论功底扎实、实践经验丰富的高水平律师、专利代理人等担任实务课程的讲授教师，以鲜活的实践案例激发学生参与的积极性，促进理论与实践的良性互动。

四、结语

从我国高校知识产权人才培养现状来看，传统模式存在着知识产权人才实务能力训练不足和社会需求与人才供给的不平衡的突出问题。正如一些学者所言：“新文科建设能够有效应对我国知识产权人才发展中遇到的知识结构单一、复合型人才供给有限的突出问题”[3]。对此，应厘清问题形成的原因，在新文科建设的大背景下，以更宽阔的视野，化解实务能力训练不足和复合型人才缺口的难题，完善知识产权人才培养模式，为创新驱动发展奠定智力上和人才储备上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