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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德勒兹的“生成论”观照卡特的后现代写作实践

2022-03-17徐明莺黄梦琴

关键词:德勒卡特后现代

徐明莺,黄梦琴

(1.大连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4;2.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英国著名小说家安吉拉·卡特(Angel a Carter)(1940—1992年)曾在《写在前线》(Notes from the Front Line)中自称“女权主义作家”[1]24,并不断从事女性解放运动和女性文学批评。卡特对于父权压迫下的性别偏见极为敏感[2]174,她的写作实践“常以传统思想和主流理论为批判对象”[3]87,致力于颠覆二元对立的传统模式以争取女性的独立、平等、自由和解放。卡特的后现代小说毫不隐讳地从女权主义的立场审视男女性关系中浸透的男权思想,颠覆传统的二性对立并建立性别操演(巴特勒语)。此外,卡特对女性身体、欲望和生命力量的关注和探索使她得以更加清晰透彻地构建新的女性主体。德勒兹基于“生成论”提出的“生成女人”解放了女性欲望,通过不断的欲望“生成”和连接回归多样化的女性身体并增强女性的生命力量[4]140-142。在这里,德勒兹“生成女人”的后现代女性主体概念通过多样化和欲望化女性身体为女性主体的主体性确立根基,以消解传统的二元对立,让女性逃离父权制权利结构和以男人为标准的主导价值。同样,卡特在其后现代小说中构建的“生成女人”的后女性主体旨在解域“性”话语形成的菲勒斯逻各斯中心主义,为最大化男女平等提供可能。

德勒兹的“生成论”表现在卡特的后现代写作实践中是解构传统的二元对立的女性书写。“生成女人”体现在卡特对女性主体的构建过程中便是消解传统的二性对立、回归欲望化的女性身体和增强女性的生命力量。中外学者关于卡特后现代小说的研究多集中于女性主义、魔幻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和童话改写等方面,基于德勒兹“生成论”的女性主体的构建鲜有论及。本文以卡特后期的后现代小说《新夏娃激情》和《马戏团之夜》为研究文本,从德勒兹的“生成论”出发,以“生成女人”的概念为理论基础,深入探究卡特在后现代写作实践中对女性主体的构建。卡特笔下的女性在“生成女人”的主体化过程中消解传统的二元对立,在父权制文化之外树立新形象,回归欲望化的身体并增强生命力量以争取自身的独立和解放。

一、消解传统的二性对立

传统的性别话语表现为男性/女性对立的二元框架,西方文化中的两性观念将女性视为邪恶和危险的化身。二元对立的传统模式由此将女性特质界定为一种观念性的禁忌。然而,中世纪以来的女权主义者一直在探寻性别是否是生物学的、上帝赐予的,还是其他不变和普遍的,或者性别是否是一种可变的社会结构。后结构主义的观点认为,性别是由与特定性别身体的含义相关联的文化含义集合组成的,每种认识到性二态性的文化都会创造男性和女性的文化类别。“女性”和“男性”的概念随着历史和文化运动的变化而变化,性别的变异性由此发生。性别表达可能会在性别角色换装的过程中因时而异、因情况而异,它并不是一个人身份表达的固定因素。德勒兹的“生成女人”是对稳固身份的摧毁,即对性别角色的重演。有意义的是,“生成女人”旨在消解男性和女性之间的二元对立,取消性别准则和性别编码,从而颠覆父权制的权力结构和男性的主导价值观。在卡特看来,这是对“作为实践行为的女性特质”和“应对世界积极模式的女性特质的否定”[1]81。卡特在后现代小说中有针对性地否定了传统二性对立定义下的女性特质[5]37,她笔下的性别特质表现为可变的和任意的,而不是固定的和稳定的。人体也是可以具有多种性标记的,这就意味着传统的二性对立并不能对人类进行固定的性划分,也无法指代任何个体的性别身份。

“生成女人”强调女性本身是一个过程中的术语,是一种不能合理地起源或终结的构造。“生成”是对克分子实体的解域,而男人是社会中最纯正的克分子实体。男人将内在性平面组织称为克分子形式;将本来流动的、非有机的、非个人的生命组织称为不同的有机体,把生命限制在个体之内;将非个人的、自由流动的欲望限制在个体和家庭之内[6]97。长久以来,西方社会是一个以男权霸权意识为中心的社会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的长期影响使得人们大都从男权的角度来描述我们生存的世界,并把这种描述误认为真理。《圣经·创世纪》中的女人是上帝抽取男人身上的肋骨造就的。夏娃被描述为邪恶的刻板印象,她哄骗亚当吃苹果,从而使他们生活在充满祸患和邪恶的世界里。基督教认为,女性是不洁的象征。亚里士多德的生理学观点认为,男性在本质上高于女性,女性是男性有缺陷的、发展不完备的形态。无论哪种方式,传统的西方思想都将女性定义为诱人且危险的物种[7]204。德勒兹基于“生成论”提出“生成女人”的后现代女性主体概念,这里的女性本身作为一种持续的话语练习,可以干预和解除传统的二性对立,“一切生成都是从生成女人开始,都会经过生成女人。它是所有其他生成的关键”[8]275。

卡特后现代写作实践中的性别表达是不断变化的,性别身份也是幻象式的。传统的二性对立和性别编码或准则在卡特的笔下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既不是真实的也不是表面的,既不是原始的也不是衍生的。稳固的性别身份由此变得彻底不可信,这样的性别演绎与德勒兹的“生成女人”深度契合。当西蒙妮·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宣称,“一个人天生不是女人,而是生成女人”[9]301的时候,她便重新诠释了女人。卡特继承了波伏娃对女性生成性的探索。卡特认为,性别不是产生和归纳男性和女性概念的机制,而是解构和归纳此类术语的手段,从而为“生成女人”提供了路径,保证了女性主体的建构性。

卡特是德勒兹“生成女人”观念的践行者,是男性克分子实体(德勒兹语)的消解者,她的后现代小说致力于在性别角色转变的过程中消解传统的二性对立并构建新的女性主体。巴特勒理论最核心的观念便是将对性别的角色变化定义为性别的操演性,表明性别乃至一切身份都是操演性的,“操演不是一个单一的行为,而是一种重复、一种仪式,通过它在身体——在某种程度上被理解为文化所支持的实践性持续存在——这个语境的自然化来获取它的结果”[10]139。卡特深受巴特勒性别操演理论的影响,她的后现代小说《新夏娃激情》中新夏娃的性别是不断生成变化的,突破了传统的二元性,这与德勒兹的“生成女人”概念殊途同归。卡特试图指出,性别的内在本质是通过持续不断的行为活动和对身体进行性别的程式而稳固下来的。“性别不完全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所拥有的”[11]42,性别是一种可能会扩散到二元性限制之外的行为。

对传统性别二元性的质疑和消解是卡特构建后女性主体的关键。正如波伏娃所认为的,性别本身就是一种“生成”活动,性别不应该被视为名词或实质性事物或静态的文化标志,而应被视为某种不断的重复行为。卡特通过小说人物的变性表演揭示了性别表达的新可能性,这种对性别和性的新理解消除和颠覆了二元模式。在将性别表现为性别操演时,卡特在小说中开辟了一个性别空间并“构筑了一座超越性别二元性的身体之城”[12]537,使她的读者对性别的不同看法成为可能。《马戏团之夜》中的主人公杰克发现,“他不是,也绝不再成为从前那个男人了,另一只母鸡已经孵化了他”[13]441。通过转化杰克的性别意识,卡特表明性别将表现为操演性的指称,并超越了传统的二性对立。杰克从“无知”的壳中孵化,“必须从头再来过一次”[13]445-446,这样,他将自身的性别从其自然化的内在性和表面性中释放出来,从而引起性别意义的喜剧性扩散和颠覆性表演。

“生成女人”的主体化过程为性别这种文化或肉体的行为建立一种新的身份表达。传统的二元对立进行了严格的性别区分,要解域这种二元性就要通过生成女人来超越。“生成女人”是分子女人,不被年龄、性别等分子范畴界定,而是介于它们之间;它们没有任何固定的外在形式,没有特定的行为和特征,只有“此”性界定[14]276-277。“生成女人”的身份表达所建立和扩散的形式是各种各样广泛的类别,这些分类既能抵抗性别的二元性,也能抵制对性别规范的严格限制。卡特在后现代写作实践中对男性分子实体的解域,表明性别是不断地转换着的,它总能超越传统的二元对立,或呼应准则而采用新的形式,甚至反过来使准则变得灵活可变。卡特的这一努力,旨在揭露性别角色的建构性和在父权制下运作的压迫性权力结构。卡特对传统二性对立的解构,是要女性要摆脱传统上占统治地位的男人的认知、思想视角、价值观和道德规范,进而消解菲勒斯、逻各斯中心主义。

二、回归欲望化的女性身体

卡特在后现代小说中建构的后女性主体是欲望的主体,这一主体回归身体本真的自然状态。德勒兹的“生成女人”同样的是将女性身体本身具有的欲望揭示出来。在传统的西方社会中,欲望被狭隘地定义为男女之间的性欲,被界定在性欲关系之中[4]142-143。弗洛伊德指出,作为性欲的“力比多在本质上为男性的”[15]527,欲望是男性的专属品。“年轻男人在性冲动中获得骄傲,他从中发现自身的超越性和力量。少女的欲望则保留着羞耻的性质,而且女性的性器官对女人本身来说是令人不安的。女人在那里认不出自己,所以她不敢承认她的欲望是自己的欲望”[9]154,女人的欲望仅仅以一种羞耻的方式表现出来。福柯在《性史》(The History of Sexuality)中提到,以性为中心的知识和权利的特定机制表现为:“妇女肉体的歇斯底里化。妇女的肉体被分析为彻底充满着性欲,被纳入医学实验的领域(由于其固有的病态),被置于与社会肌体、家庭空间、儿童的生命的有机交流中。”[16]102女性被定义为“神经质妇女”的消极形象,成为歇斯底里化最明显的形式。由此可见,传统的西方思想试图通过性政治来排斥女性的欲望,进而否定女性。这样,女人具有的自由创造性的、流动的、生产性的欲望就沦为了对女人来说耻辱的男女性欲。因此,回归欲望化的女性身体是建立后女性主体必不可少的步骤。

卡特之前的女性主义者在解放女性欲望方面也做了诸多尝试。波伏娃在《第二性》(The Second Sex)中提到,“世界在女人看来不像海德格尔所定义的那样,是介于她的意志和目的之间的‘工具总体’;相反,她们的肉体顺从月相变化的节奏,岁月先是使之成熟,然后使之损伤,她在肉体中感受到这种抵抗”[9]442-443。在这种意义上,肉欲的爱即欲望,既不应该被看做绝对目的,也不应该被看做简单手段。欲望应该在女性的整个人生中扮演插曲和自主的角色。也就是说,“女性的性欲望首先应当是自由的”[9]35。露丝·伊利格瑞(Luce Irigaray)和埃莱娜·西苏(Helene Cixous)也指出,女性的欲望从身体开始,如果要发现并表达自己并破坏男性的压迫历史,她们必须从欲望开始。

深受波伏娃等法国女性主义者的影响和启发,卡特在后现代写作实践中传达出欲望化女性身体和提倡女性追求性享受的思想。她勇敢地闯入文学中的性这个禁区,从男女不平等的角度和作家写色情文学的心理状态和动机来研讨这个禁忌。卡特是一个严肃的作家,她是带着为妇女争取独立、平等、自由、解放的思想和动机闯入这个禁区的[17]29。卡特在《新夏娃激情》中将新夏娃描绘成欲望和激情的主体,“在这些深不可测的亲吻和相互穿透、不分彼此的性之中”,夏娃和她的恋人“一起变成了柏拉图笔下那种伟大的阴阳人,完整而完美的存在”,她们“创出了停止时间的存在,停止在情人自我创造的永恒中……情欲之钟停止所有”[18]224。在小说的结尾处,卡特借新夏娃之口呼吁“性的报复就是爱”[18]224。通过对女性欲望的肯定和赞扬,卡特表明如果女性能够解放而不是抑制她自己的欲望和性欲、色情和爱,她将具有自由超越而不是屈从的本质。这样的女性是激情洋溢的个体,她们的肉体反解创世,她们的欲望创造新的愿望,她们的身体蕴含着无穷的自由。卡特笔下的后现代女性解放了自身的欲望,是欲望化的女性主体。

回归欲望化的女性身体是要使女性主体身体化,以实现“生成女人”的后女性主体构建。这里的身体并非西方传统文化中人类文化建构范畴的身体,而是欲望的象征,是传统经验的抵抗特性。卡特对身体实践的探索是用反文化的身体语言“质疑现实的本质”,“身体,全是身体,管它什么灵魂”[18]4。卡特彻底否定了宗教话语下的身体只能与灵魂对立的否定性存在,她笔下的女性身份不是固定的、一成不变的,而是变动不居的、逃逸的、生成的[19]95。女性对身体需求的更大适应对其欲望具有潜在的解放作用,“女性的身体带着一千零一个通向激情的门槛,一旦她通过粉碎枷锁、摆脱监视而让它明确表达出四通八达贯穿全身的丰富含义时,就将让陈旧的、一成不变的母语以多种语言发出回响”[20]885。这样,女性通过身体的需求和欲望的联结不断地生成,永远不会完成,也永远不会结束。女性在不断地生成中构建和创建新的主体。也就是说,女人这个欲望主体是身体各部分的欲望主体,同时也是身体各部分欲望不断连接生成的主体。这个主体不是简单不完整的,而是“一个运动着的、无穷变化着的集合体,一个爱神不知疲倦地横贯其中的宇宙,一个巨大的星际空间”[20]204-205。

卡特笔下的女性欲望操持着不同于男性欲望的语言。卡特认为,情色作品能最大限度地提供身体实践的场域,情色作品中的两性身体是符号化的欲望机器[12]539。男性唯一的形式、单独的性别、他的名分和实际意义试图取代作为女人同自己联系的起码二者的接触。然而,男性唯一可以界定的形式的价值无法排除涉及女性的自生性欲的形式。女人的“性欲望的机制是巨大非凡的。她在直接与间接地变革一切以男性机制为基础的交换体制上是不会失败的。她的力比多将产生的政治与社会变更的影响远比一些人所愿意想象的要彻底得多”[20]196-197。女性的欲望肉体能够表达自己的内心,即女性通过身体将欲望物质化并用欲望表达思想。女性欲望的个体与所有女性的欲望历史相融合。《新夏娃激情》的主人公夏娃正是这样的女性个体,她“像人鱼,一种满足自己感官而活的与世隔绝生……这条粼粼发光的车河的河上女妖……她的肉体仿佛融化,燃烧”[18]195。夏娃是卡特创造的女性欲望的神话,她把女性语言回归女性生殖器的物质特征和生理的本质。夏娃欲望化身体的回归为她拯救自身和女性世界提供了可能。

卡特在肯定和赞美女性欲望的同时解放了女性欲望,回归了女性身体,进而构建了欲望化的女性身体主体。这样的后女性主体充满无理性的和醉梦中的幻觉,她的欲望表现为情欲的愉悦,并反对任何对肉体的压抑。《马戏团之夜》的女主人公飞飞就是这样的欲望主体,她“从狂妄、想象与欲望中建立起来”[13]146。这种欲望是“一种在自我内心活着的欲望,一种对隆起的腹部的欲望,对语言、对热血的欲望”[20]207。卡特回归欲望化的女性身体的同时构建了新的女性主体,这种欲望主体不倒退,不压制像生命的欲望这样质朴自然的事。卡特构建的后女性主体是身体化的欲望主体,她身体各个部位的冲动,都是“生成女人”的力量。女性的欲望得以解放,它自由流动,进行各种各样的连接、生产和创造以形成各种各样的性别、年龄和物种主体。

三、增强女性的生命力量

“生成”是揭示欲望并不断进行欲望连接以增强生命力量的过程。它既不是对立面的动态对抗,也不是在目的论上导致身份合成的过程中的本质的展开。相反,“生成”是对差异积极性的肯定,意味着转化的多重且不变的过程。德勒兹认为,“生成是至高无上的,多样性也是;生成和多样性都不仅仅是外观或幻象……生成是对成为的肯定;多样性是对统一的肯定”[21]22。卡特笔下的女性正是不断生成并具有多样性的,她们是“象征天体圣轮之轴毂的夫人,半风半土之产物,处子与妓女,基地与苍穹的调停者……对立状态的调停者,死亡与生命两大敌对势力的调停者”[13]123。简而言之,“生成”在不断地变得不同,它不基于没有起源或特定目的的任何事物,而是总是处于中间状态。在“生成”的基础上,“生成女人”形成的是高强度的、流动的、多样性的、块茎的和不固定的身份和性别[6]98。“生成女人”是“生成”宇宙法则的内在目的,是增强女性的生命力量以最大化女性的生命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生成女人”推动女性欲望不断地生产和创造新的生命形式,这样的生命之流构成世界。“生成”是无限变化的动力,是纯粹差异和不同的力量。女性的生命力量是通过生成、创造和变化得到增强的。女性通过尽可能多的遭遇,进行尽可能多的生成来增强生命力量[22]56-61。总之,“生成女人”是增强女性的生命力量以最大化女性的生命力量。卡特的后现代写作实践正遵循了这样的“生成”和“生成女人”理念。《马戏团之夜》的飞飞是“模棱两可之女王,暧昧状态之女神,处于物种边界上的生物,显灵的艾利欧利芙、维纳斯、爱卡玛朵丝、苏菲亚”[13]123,处于不断的生成和变化中。《新夏娃激情》中的夏娃是最美丽的,因为她在不断生成,在不断地增强生命力量。她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事物,她是最悠久缠绵的吊诡,是永不满足的药剂。新夏娃自述道:“我一无所知。我是一面拭净的板,一张白纸,一颗未孵出的蛋。我尚未变成女人,尽管拥有女人的形体。不是女人,不;既多于又少于女人的形体”[18]97,可见“生成女人”是纯粹的、无限的和永不停息的女性增强生命力量的运动,它不以任何本质存在为目的。

女性身体里蕴藏的无限潜能是女性生命力量最大化的表征,卡特构建的后女性主体正是生命化的女性主体。《马戏团之夜》中的飞飞是从一颗蛋里孵出来的,她长着两只健壮的手臂和七彩的双翼,她的翅膀平展开来,“整整有六英尺宽,就像老鹰、秃鹫或信天翁展开的双翼一样”[13]17。庞大的翅膀和健壮的手臂都象征着生命力量,翅膀和手臂的结合便是生命力量的无限增强,就像卡特所说,“有翅膀而没有手臂是一桩不可能的事,但有翅膀同时又有手臂是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加倍不可能——不可能的平方”[13]18。这种生命力量的无限增强是最大化女性生命的寓意,也是卡特构建后女性生命主体的意旨。这种生命主体生成“狂野的头发和羽毛,神气昂扬的乳房和尺寸可比餐盘的一双蓝眼睛”[13]441,她的生命力量大得足以让神屋的屋顶裂开,我们“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巨大存在可以与她交合,她是一块纯粹的大自然,她是大地,她是结果”[13]68。

卡特通过增强女性的生命力量构建生命力量最大化的女性主体,即后女性生命主体。《马戏团之夜》中的飞飞在不断“生成女人”的过程中增强生命力量。在故事的前段,飞飞的“生命的第一章烧毁在熊熊烈火中”[13]73。不久,飞飞重生了,她的“呵欠充满了旺盛无比的精力”。她就像“普罗塞尔皮娜一样,来自死亡之地,却预示着新生命的来临”。卡特构建的女性生命主体“是永不愈合的伤口,是所有欲望的源泉,是生命之水的源泉”[13]74。这样不断“生成”的女性主体具有极大的破坏性,她们拥有比任何事物都蓬勃的生命力,她们像火山般暴烈地引起旧性质或固定外壳的大动荡,那外壳就是男性资本的载体。后女性主体是生命化的主体,是生命之源,她能够限制男性对女性的权力,并利用自己的生命力量来掌控自己的生活轨迹最终到达自己的人生方向。

增强女性的生命力量将不断解除女性性特征和女性存在的抑制关系,从而使女性得以接近其原本的自然力量。卡特构建的女性生命主体“有能力成为其他人,化为其他女人,成为与她不同的其他女人,成为他,成为你”[13]206。她巨大惊人,充满力量,“狂妄,想象,欲望!鲜血在她的血管中歌唱”[13]440。这里的狂妄、想象无疑是卡特女性生命力量的代称。鲜血的歌唱就是卡特对女性生命力量的歌颂,宣称女性增强了的生命力量是“宇宙性的,就像她的潜意识是世界范围的一样”[20]205。正如波伏娃所说,“她们炽热的生命力完全融入肉体中”[9]141,她们的身体和欲望中蕴涵着强大的生命力量。“她们愤怒地栖息在奢华的身体上,用她们的肉欲和激情的身体语言攻击摩西首领塑像,用她们听不见的但又是雷鸣般的谴责烦扰他”[20]202。卡特对女性生命主体的构建集中体现了女性对强大生命力的渴望。卡特后现代写作实践中的女性主体用生命力量的话语刻画出无限广大的女性世界,让女性跳出男人统治的历史。卡特对女性主体生命力量的增强,旨在击碎西方传统惯例的框架,用女性的力量打破男性“真理”以最大限度实现男女平等。

四、结语

作为德勒兹哲学思想和文学批评中至关重要的概念,“生成”强调不断生成差异,解放欲望和增强生命力量。“生成女人”是德勒兹基于“生成论”提出的后现代女性主体概念,这一主体化过程旨在建立新的女性主体以解域“性”话语形成的菲勒斯、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身份。安吉拉·卡特的后现代写作实践在消解传统的二性对立,回归欲望化的女性身体和增强女性的生命力量的过程中“生成女人”,进而构建后女性主体。首先,卡特对传统二性对立的超越使女性摆脱传统西方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男性的认知视角、真理标准和思想体系,为后女性主体的构建提供路径。其次,卡特通过欲望化和身体化女性建立表演性身体模式,让女性回归身体被文化话语规训前的本真自然状态。最后,卡特通过增强女性的生命力量保证后女性主体走出性别压制的藩篱以争取女性的独立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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