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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方回诗歌批评的标准及特征

2022-03-17任永刚

关键词:学诗诗派杜甫

任永刚

方回,生于宋理宗宝庆三年丁亥(1227),卒于元成宗大德十一年丁未(1307),宋末元初著名诗评家、诗人、学者,字万里,号虚谷、紫阳,徽州歙县人。今存著作《文选颜鲍谢诗评》4 卷,《瀛奎律髓》49 卷,《桐江集》8 卷,《桐江续集》36 卷,《续古今考》37 卷,《虚谷闲抄》1 卷等。方回以诗歌批评闻名于世。在方回眼里,古往今来的诗歌是有高下优劣的,也是分层次的。方回的诗歌批评,有其自己的标准,同时也体现出其特征。

一、从“一祖三宗”说起

方回在其《瀛奎律髓》的诗歌批评中明确提出“一祖三宗”说。如,方回评晁端友《甘露寺》曰:“惟山谷法老杜,后山弃其旧而学焉,遂名黄、陈,号‘江西派’,非自为一家也,老杜实初祖也。”[1]又如,方回评陈与义《清明》亦云:“古今诗人当以老杜、山谷、后山、简斋四家为一祖三宗,余可配飨者有数焉。”[2]据此可知,尽管是以律诗的角度,所谓“一祖三宗”,指的是杜甫、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等四位诗人,应当不仅是“江西诗派”的“一祖三宗”,也是古今诗人的“一祖三宗”。方回在“一祖三宗”基础上,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可以作为诗歌典范的诗人群体。方回评陈与义《道中寒食二首》(其二)有云:“简斋诗即老杜诗也。予平生持所见:以老杜为祖,老杜同时诸人皆可伯仲。宋以后山谷一也,后山二也,简斋为三,吕居仁为四,曾茶山为五,其他与茶山伯仲亦有之。此诗之正派也。余皆傍支别流,得斯文之一体者也。”[3]另外,方回在《恢大山西山小稿序》中曰:“论今之诗,五七言古律与绝句凡五体,五言古体苏李、魏曹刘,晋陶谢,七言古汉《柏梁》、临汾张平子《四愁》,五言律、七言律及绝句自唐始盛。唐人杜子美、李太白兼五体造其极,王维、岑参、贾至、高适、李泌、孟浩然、韦应物以至韩、柳、郊,岛、杜牧之、张文昌,皆老杜之派也。宋苏、梅、欧、苏、王介甫、黄、陈、晁、张、僧道潜、觉范,以至南渡吕居仁、陈去非,而乾醇诸人,朱文公诗第一,尤、萧、陆、范亦老杜之派也。是派至韩南涧父子、赵章泉而止。”[4]方回具体指出了“诗之正派”的“老杜之派”之具体诗人组成,在这个庞大的老杜派古今诗人群中,以“老杜为祖”。

由上可知,方回对杜甫评价极高,方回在多首诗歌中表达对杜甫的推崇和仰慕。例如,《秋晚杂书三十首》之十九中曰:“……其间至痛者,莫若八哀诗。我无此笔力,怀抱颇似之。”[5]在此诗中,方回概述杜甫生平,感慨杜甫生不逢时,叹自己无杜甫之“笔力”,而有与杜甫相似的“怀抱”,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方回在《<读张功父南湖集>并序》中指出诗歌至杜甫而集大成,方回对杜甫的七言律诗尤为推崇,而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得此活法”:“诗至于老杜而集大成,陈子昂、沈佺期、宋之问律体沿而下之,丽之极莫如玉溪,以至西昆,工之极莫如唐季,以至九僧。三百五篇有丽者,有工者,初非有意于丽与工也。风赋比兴,情缘事起云耳,而丽之极、工之极,非所以言诗也。谓如‘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飞花落舞筵。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林花着雨胭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风含翠蓧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学者能学此句未足为雄。……(杜甫七言律诗)此等诗不丽不工,瘦硬枯劲,一斡万钧,惟山谷、后山、简斋得此活法。”[6]从这段材料可知,方回可谓对杜甫推崇有加。我们从上述方回所作关于杜甫的诗歌及《<读张功父南湖集>并序》可以看出,方回对杜甫既敬仰其人又推重其诗。这在其评杜甫的诗歌中也有所体现。方回在《瀛奎律髓》中选入杜甫五律154 首,七律67 首,总计221 首,重出4 首。选入诗歌数量在唐宋诗人中最多。

方回对杜甫的推崇还表现在他把杜诗作为评判诗歌优劣的标准,即把杜诗当作一把尺子,无可争议地区分出各位诗人诗歌的高下轩轾。方回评杜甫《至日遣兴奉寄北省旧阁老两院故人二首》曰:“凡老杜七言律诗,无有能及之者。而冬至四诗,检唐宋他集殆遍,亦无复有加于此矣。”[7]可见,方回把杜甫七言律诗放到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方回评梅尧臣《和腊前》时说:“腊口诗无可选者。除老杜诗外,仅得此。”[8]可见杜诗在方回心目中的地位之高,以杜诗为评判高下之标准也就不足为怪了。可以这样说,方回“将老杜作为诗歌好坏的风向标。后人作诗,做得好的直接评价‘有老杜意味’,将老杜风范作为一个评诗的标准。”[9]方回在《汪斗山识悔吟稿序》中说:“律诗以唐人为宗,而祖老杜。”[10]这也是强调了方回对杜甫的尊崇,虽然没有直接说以杜甫为诗歌批评标准,但正如前述举例,其在实际的诗歌批评中已把杜诗作为评判诗歌优劣的标准了。

容易看出,前述内容“律诗以唐人为宗,而祖老杜”体现了方回在律诗方面的好尚倾向,同时,方回亦云:“古诗以汉魏晋为宗,而祖三百五篇、《离骚》。”[11]这则体现了方回在古诗方面的好尚倾向。具体来看,方回在《文选颜鲍谢诗评》中常以“建安”为标准评诗,比如:“‘原隰多悲凉’以下四句,‘岁暮临空房’以下四句,颇有建安风味。”[12]“而近代刘屏山为五言古诗,亦出于此,参以建安体法。”[13]“散气胜偶句,叙情胜述景。能如是者,建安可近矣。”[14]“‘原隰荑绿柳’一联艳而过于工,建安诗岂有是哉?”[15]“全无所谓建安风调,故予评其诗而不书其全篇。”[16]可见,方回对汉魏晋时期的建安诗歌非常推重,并且也将其作为诗歌批评的一个标准。

二、以“格高为第一”的批评标准

方回在《汪斗山识悔吟稿序》中提出了其诗歌批评的总的要求:“律为骨,意为脉,字为眼。此诗家大概也。”[17]诗骨、诗脉、诗眼是具体的总的要求,如方回评陈师道《和黄预病起》:“后山诗句句有关锁,字有眼,意有脉,当细观之。”[18]类似的表述还有方回评《次韵和汝南秀才游净土见寄》曰:“以意为脉,以格为骨,以字为眼,则尽之。”[19]再如,“诗有形有脉。以偶句叙事叙景,形也。不必偶而必立论尽意,脉也。古诗不必与后世律诗不同,要当以脉为主。”[20]方回由“律为骨,意为脉,字为眼”而衍生出其诗歌批评的具体标准:格高、意到、语工。而其关于诗歌之骨、脉、眼之说也贯穿在他的整个古体和律诗的诗歌批评之中。

在方回诗歌批评中所提出的格高、意到、语工的具体标准中,方回强调“诗以格高为第一”,因此,我们首先看看“格高”这一诗歌批评标准。方回《唐长孺艺圃小集序》云:“诗以格高为第一。三百五篇圣人所定,不敢以格目之,然风、雅、颂体三,比、兴、赋体三,一体自有一格,观者当自得之于心。自骚人以来至汉苏、李,魏曹、刘,亦无格卑者,而予乃创为格高格卑之论者何也?曰此为近世之诗人言之也。予于晋独推陶彭泽一人格高,足方嵇阮。唐惟陈子昂、杜子美、元次山、韩退之、柳子厚、刘梦得、韦应物,宋惟欧、梅、黄、陈、苏长翁、张文潜,而又于其中以四人为格之尤高者,鲁直、无己上配渊明、子美为四也。”[21]方回提出了“诗以格高为第一”的观点,认为从《诗经》《离骚》一直到宋代张耒,皆为格高,而陶渊明、杜甫、黄庭坚、陈师道为格之尤高者。我们姑且称这个纵贯古今的诗人群为“格高派”。

所谓格,“虽然方回对格未下定义,但从他的言论中,我们大致知道他所说的格指的是诗的体格(体裁)或风格。……在方回的格论中,存在着高格与卑格这两种类型。它们代表着诗歌创作的不同境界,也表现了方回对诗歌的不同看法。”[22]方回在其诗歌批评实践中经常言说格高或格卑。张少康认为论“格高”是方回文学理论批评的新贡献之一,“方回在文学理论批评上的新贡献有两点:一是论‘格高’,二是论情景合一。”[23]他进而解释了“格”的内涵,“所谓格者,即诗格也,即指诗歌之立意。立意直接影响到诗歌的情调、风味。诗歌的立意,即是指审美意象的构想,包含着思想内容、精神品格和艺术风貌、意境特色诸方面。纯正的思想内容和老成的艺术境界之融合,是方回所提倡的‘格高’之基本含义。”[24]

方回集诗选、诗评和诗话于一体的《瀛奎律髓》有多处提到了“格”“格高”“格卑”,而在他的眼里,好诗是要“格高”的。比如:“宋人诗善学盛唐而或过之,当以梅圣俞为第一。善学老杜而才格特高,则当属之山谷、后山、简斋。”[25]“简斋诗独是格高,可及子美。”[26]“盛唐律,诗体浑大,格高语壮。晚唐下细工夫,作小结裹,所以异也。学者详之。”[27]“三、四妙,五、六慷慨,尾句太迫后山。然诗格高峭,不妨相犯。”[28]“夫诗莫贵于格高。不以格高为贵,而专尚风韵,则必以熟为贵。熟也者,非腐烂陈故之熟,取之左右逢其源是也。”[29]可见,在方回眼里,“格高”于诗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而盛唐律诗、杜甫诗、黄庭坚诗、陈师道诗、陈与义诗、赵蕃诗皆格高,这是方回最称赏的方面。

特别要提出的是,方回的诗歌批评标准中要首推“格高”。如其评曾几《上元日大雪》曰:“诗先看格高,而意又到,语又工,为上。意到,语工,而格不高,次之。无格,无意,又无语,下矣。此诗全是格,而语意亦峭。”[30]其诗歌批评具体标准,按照重要性的程度高低排序,即,格高、意到、语工。他在评梅尧臣《和永叔中秋月夜曾不见月酬王舍人》也说:“一传而苏长公之门得四学士,黄、陈特以诗格高,为宋第一。”[31]可见,方回评诗是把格高放在首位的,意到、语工等其它方面皆次之。涉及到具体诗人,方回则认为黄庭坚和陈师道因为诗格高,而“为宋第一”。

而从相反的角度看,方回的诗歌批评也最厌诗人格卑。这在其具体诗歌批评实践中体现非常充分。兹举两例:“至如有基、无主一联,近乎熟套而格卑。许丁卯诗俗所甚喜,予辄抑之以救俗。其集怀古数诗为最。”[32]“而格卑于岛,细巧或过之。”[33]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方回具体的诗歌批评实践中,其虽说诗歌批评强调“格高为第一”,但也强调“韵味”。方回评梅尧臣《和永叔中秋月夜会不见月酬王舍人》有云:“梅公之诗为宋第一……黄陈特以诗格高,为宋第一。”[34]这里出现两个“第一”,黄庭坚和陈师道以“格高”为宋代第一,梅尧臣诗以何为第一?方回评梅尧臣《闲居》曰:“若论宋人诗,除陈、黄绝高,以格律独鸣外,须还梅老五言律第一可也,虽唐人亦只如此。而唐人工者太工,圣俞平淡有味。”[35]方回评梅尧臣《送徐君章秘丞知梁山军》曰:“宋人诗善学盛唐而或过之,当以梅圣俞为第一。善学老杜而才格特高,则当属之山谷、后山、简斋。”[36]可见,方回认为梅尧臣善学盛唐,诗平淡有味,可谓以“韵味”为宋五言律诗第一;而“三宗”则是善学杜甫,诗才格特高,以“格高”为宋七言律诗第一。

如同格高、格卑的对比,其他具体的诗歌批评中也有较多包含了辩证的关系。如工与拙,奇与平,细润与粗硬,等等。这些具体诗歌风格的对比皆表达出方回诗歌批评的好尚倾向。

方回所推崇的诗人,如果从宋代看,是江西诗派;如果从唐宋时期来看,则是老杜派;如果从方回所处时代上溯至先秦时期,那么这个诗人群体比老杜派则更加庞大,可谓纵贯古今,数量众多。方回对于自己所推崇的这个诗人群体并没有命名,我们称这个诗人群为“格高派”。格高派这些诗人分布在古往今来的各个朝代,方回所推崇的这些以格高为特征的诗人实际上包括了战国的屈原、汉代的苏武、李陵,三国魏的曹植、刘桢,特别是晋代的陶渊明以及老杜派。格高派比江西诗派、老杜派更有代表性,突出的体现了方回“以格高为第一”的诗歌批评标准,也体现出方回诗歌批评宽阔的视野和长远的眼光。

三、其它具体的诗歌批评标准

方回在具体的诗歌批评中,除了强调“格高”,除了重视“韵味”,还有其它的诗歌批评标准来支撑方回的具体诗歌批评。在前述第二部分内容中,方回评曾几《上元日大雪》指出其诗歌批评具体标准按照重要性的程度高低排序为:格高、意到、语工。第二部分内容已经详述“格高”,下面谈一下“意到”“语工”。

关于“意到”,根据方回的诗歌评语,主要的意思是指诗意要有诗脉贯穿全篇,即所谓“意为脉”。作为一个诗歌批评标准,方回虽未把其放在像“格高”那样的第一位,但也非常重视。方回《诗思十首》其五有云:“格高为第一,意到自无双。”[37]可见,“意到”对于诗歌的重要。方回在诗歌评语中指出:“诗有形有脉。以偶句叙事叙景,形也。不必偶而必立论尽意,脉也。古诗不必与后世律诗不同,要当以脉为主。”[38]诗形与诗脉尽管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但诗脉比诗形更重要,即要“立论尽意”而“不必偶”,可以得其意而忘其形也。方回诗歌批评中,很多风格都体现了“意到”这一标准。比如方回在诗歌批评中常提到的“切”:“分香,指曹操。飞盖,指曹丕宴西园诗也。四字极切”。[39]“‘芝盖’、‘仙舟’乃指缑氏山王乔事及李、郭事,亦切”。[40]再如,“体贴”:“此诗于御史除省郎,曲尽体贴。”[41]“此二诗一唱三叹,有余味。以工论之,只前诗第一句已极佳,后诗第六句着题,诗亦体贴不尽”。[42]并且,方回还在诗歌批评中通过新异、奇等风格来体现“意到”。关于新异风格,如:“放翁此五诗皆新异”。[43]“中四句皆佳。仲至诗每每新异。新则不陈,异则不俗”。[44]关于奇,如:“‘王者之法如江河,易避难犯’以‘天地好生’为对,亦奇矣。此‘吴体’”。[45]“前辈欧、梅论诗,颇不然此三四,然贾岛、姚合非如此不能奇,不可弃也”。[46]奇、新,体现出表达方面与前人的不同,体现出以自己所创之语言来传情达意,才是真正的“意到”。

关于“语工”,要先来看“律熟”。“意到”“语工”作为诗歌批评标准,是排在格高之后的。而与“格高”相提并论的则是“律熟”。“律熟”,是对诗律的一种成熟运用,声律、对偶、用事等既达到一种工巧,而又不失自然。方回曾说:“格高律熟,意奇句妥,若造化生成。为此等诗者,非真积力久不能到也。”[47]“律熟”作为一个诗歌批评标准,得到方回的特别看重。

在诗歌中,“语工”和“律熟”都属于形式上的要求。“律熟”是“语工”的结果,“语工”是“律熟”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只有“语工”,才能“律熟”。但这个“工”,不单纯是指语言上的工巧。因为太强调“工”,则会人工斧凿的痕迹太显,太露,而失去了自然。太强调“工”,还可能会伤及诗歌内容,过分注重形式的“工”,反而导致内容表达的不够或者不准。因此,唯有把握好了分寸的“语工”,才可能达到“律熟”。因此,方回强调分寸的把握,诗歌是要“工”,但不能“太工”,他指出:“寺在广州。‘尧时韭’、‘禹日粮’之对工矣。诗忌太工,工而无味,如近人四六及小学答对,则不可兼。”[48]方回认为,好的诗歌形式上要“工”,内容上则要有“味”。

因此,方回在诗歌批评方面的主要具体标准可以概括为十个字:格高、律熟、韵味、意到、语工。这十个字也概括出了方回在诗歌风格、内容、形式等方面所提出的要求。

在方回具体的诗歌批评中,除了直接指出格高,有很多风格也能体现出格高,比如诗歌风格的劲、健、清、瘦,这四个词进行排列组合,表达着方回对格高的诉求。兹举几例:“全篇劲健清瘦,尾句尤幽邃,此其所以逼老杜也”[49]“陈后山二首,诗律瘦劲,一字不轻易下,非深于诗者不知,亦当以亚老杜可也”[50]“此诗五六佳句,亦清瘦”[51]“放翁诗似此瘦健者少矣”。[52]相关例句均可见方回对劲、健、清、瘦风格的偏好。

有的风格则能体现出律熟。比如诗歌风格的“活”:“居仁在‘江西派’中,最为流动而不滞者,故其诗多活”[53]“此严陵郡圃也。三、四极工而活”。[54]韵味、意到、语工等诗歌批评标准亦可以此类推,在此不再赘述。

需要指出的是,在方回的诗歌批评中,有相当多的诗歌风格并不满足了格高、律熟、韵味、意到、语工这十个字的诗歌批评标准,但方回也选入了其著作中。兹举一例。比如,诗歌风格“流丽”:“公济诗葩藻流丽,与王平甫相似。”[55]“两诗俱流丽,可配‘香奁’”。[56]“律诗至宋之问,一变而精密无隙矣。此诗流丽,与太白应制无以异也”。[57]这一风格与方回所主张的标准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方回一样入选此风格的诗歌多篇,另外还有不少其它风格,特别是方回所不喜欢的永嘉四灵、江湖诗派诗歌风格,方回也能从中看到可取之处。

四、方回诗歌批评的特征

综上所述,方回的诗歌批评标准是丰富多样的,也是有主次之分的。同时,通过方回的诗歌批评标准,我们也可见出方回诗歌批评的特征。总结起来,主要有如下几点:

第一,扬江西,贬晚唐。

方回在其诗歌批评中,确实肯定唐诗,因为唐诗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同时,方回也尤为重视宋诗,因为方回最初接触到的是宋诗,最先学习的也是宋诗。而且,方回也欣赏宋诗中不同于唐诗的独特的优点。纵观整个宋代诗坛,江西诗派无疑是影响力最大的诗派。这也是方回诗歌批评无法绕开的。方回在诗歌批评中所崇尚的规则和标准,有许多都是源于江西诗派。尽管方回指出以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是以学杜甫为主的,又通过诗歌集大成的杜甫与先秦的诗骚言志传统形成一脉相承之势。即使方回认为古今诗歌正派为以“一祖三宗”为基础的老杜派,且方回也并没有明确地要为江西诗派张目的倾向性,然而其言辞中包涵了相当丰赡的江西诗派要素,也无形中抬高了江西诗派的地位。

方回在重视宋诗地位的同时,也强调了唐诗中的晚唐派之弊病。方回批评宋代“永嘉四灵”、江湖诗派取法晚唐姚合、许浑。认为晚唐派的诗是不足为法的。方回曾在评姚合《游春》诗时说:“予谓诗家有大判断,有小结裹。姚之诗专在小结裹,故‘四灵’学之。五言八句,皆得其趣,七言律及古体则衰落不振。又所用料,不过花、竹、鹤、僧、琴、药、茶、酒,于此几物,一步不可离,而气象小矣。是故学诗者必以老杜为祖,乃无偏僻之病云。”[58]方回不仅指出了四灵所学的姚合的弊病,同时还强调了学诗要“以老杜为祖”。方回《送胡植芸北行序》曰:“近世诗学许浑、姚合,虽不读书之人皆能为五七言……呜呼!江湖之弊一至于此。”[59]可见,“永嘉四灵”、江湖诗派学晚唐,入门不正,立志不高,产生诗歌卑弱等弊病就是自然的了。

方回之所以扬江西、贬晚唐,一方面是由于其受到宋诗的影响巨大,且这种影响甚至超过唐诗。宋代是一个重视诗法的朝代,方回在江西诗派的诗法中又发现许多可取之处。而这些诗法是可以引导后学之士走向一条更正确的学诗路径。另一方面,方回贬晚唐派是缘于其认为姚合、许浑的诗歌不足为法。所以宋代的“永嘉四灵”和江湖诗派以这种非一流水准的晚唐派为师,自然就不能写出上乘的诗歌来。从方回在《瀛奎律髓》中对姚合、许浑的诗歌批评来看,方回的批评也确实是客观的,有道理的。

第二,重作法,轻原理。

方回诗歌批评中,在指出所选入诗人诗歌的优点或者缺点的同时,更具体地阐述了作诗之法,而对抽象的诗歌原理则鲜有涉及。方回在诗歌批评中指出具体的优点,也指出其中的不足,使得学诗者可以直观地了解学诗需要注意的技巧和需要避免的诗病。然而方回并没有把诗歌普遍的规律在诗歌批评中进行总结,就显得其诗歌批评理论性不强,系统性不够。学诗者要从他零散的论述中自己去探索和概括。

方回在《瀛奎律髓》的诗歌评语中,经常大谈作诗之法,以劝后学。如:“譬之‘共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山谷缩为一句,曰‘话胜十年书’是也。因书诸此,以见诗法之无穷。”[60]在这段评语中,方回用具体的诗例来说明诗法的奥妙无穷,通过缩句这样的例子让学诗者能够直观理解诗歌语言组织方面的技巧。

方回强调诗歌之法,从《瀛奎律髓序》中的描述即可看出:“‘髓’者何?非得皮得骨之谓也。……文之精者为诗,诗之精者为律。所选,诗格也。所注,诗话也。学者求之,髓由是可得也。”[61]只要学诗者认真细致地学习《瀛奎律髓》,就能从中学到诗歌之法的精髓。

方回还在评语中特别指出学习者需要注意的地方:”“诗暗合老杜,今注本无之。细味句律,谓后山学山谷,其实学老杜,与之俱化也,故书此以示学者。”[62]这里指出诗歌表现出的陈师道对杜甫的师法。明确这种师承关系,才能知道其中的特征,有利于学诗者的学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方回也在评语中指出学诗者需要避免的问题,往往反映出方回的诗歌批评趋向。“予选此诗,惧学者读处默、张祜诗,知工巧而不知超悟。”[63]方回在此处指出处默、张祜诗有“知工巧而不知超悟”的弊病,形式上太强调工巧,就难免影响到内容上的表达,甚至产生格高格卑的根本差别。方回在这里提醒学习者,是为了防止其误入歧途。

可见,方回在阐述诗法时,一方面指出诗歌具体的作法;另一方面,也提醒后学要注意哪些诗病是要避免的,不能在学诗过程中犯相关的错误。同时,方回对诗歌的普遍原理、抽象的规律则鲜少涉及。其实,最好的分寸是抽象的原理与具体的作法比例协调,和谐统一。

第三,重背景、源流,不尚空谈。

方回在诗歌批评中重视对诗歌背景的补充和解读。这突出体现在《文选颜鲍谢诗评》中。在此书中,方回重点不是谈作诗之法,而是对与诗歌相关的背景材料进行大量补充和阐释,以便学诗之人可以更好地理解诗歌,从而掌握诗歌的来龙去脉,为学诗打下良好的基础。方回评谢灵运《游南亭诗一首》曰:“虚谷曰:永嘉郡南亭也。按灵运诗,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在郡凡一年。……三年始征为秘书监。”[64]这段评语是对诗歌中内容所涉及的背景进行了补充说明,可以让读者更好地理解诗歌。

在对这些背景的分析过程中,方回的人生观、价值观得以充分体现,这些内容中也有对历史经验教训的总结。可以说,表面讲的是诗学,而实际包含了哲学和史学。方回评谢灵运《登石门最高顶一首》有云:“排者,推也。能处顺,故安于造物之推移也。然灵运又岂能处顺者哉?……谓内其实而外其华,先之以沈冥守道之说。自处高矣,焉得不为俗人所忌?”[65]方回在类似的评语中往往表达出处世为人之道,社会人生之思,体现了他的人生哲学和历史反思。

需要注意的是,方回在具体的诗歌批评中常常首先理顺源流本末关系,根据关系来确认诗人和诗歌的地位。方回对他所说的老杜派评价最高,而对西昆体派、晚唐派评价较低。而老杜派之祖是杜甫,西昆体派之祖是李商隐,晚唐派之祖为贾岛、许浑、姚合。方回认为杜甫是博采众长、众体兼备而自成一家,是集大成的诗人。而李商隐、贾岛等诗人只能为杜甫之一端。因此各派后学的水平则泾渭分明。这方面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论是《瀛奎律髓》,还是在《桐江集》、《桐江续集》中的相关序跋,都有对诗歌纵向的源流关系的阐发。此处不再赘述。

综上可见:第一,关于方回的诗歌批评标准,其既有对先贤的继承,也有自己的偏好。正是这些丰富多样的诗歌批评标准对“格高”这个第一标准形成了一种补充,避免了诗歌批评标准的单一化。这些诗歌批评标准反映出方回诗歌批评视野开阔的个性。因此,我们也能看出,方回确实并不专主江西诗派一家,而是博采众长,不仅为了救弊补偏,还旨在为后学提供完善的学诗之门径。第二,关于方回诗歌批评的特征,除了体现出其具有时代特色,也同时体现出其具有自身局限,这让我们知道方回的诗歌批评并非完美。总之,方回诗歌批评的标准和特征反映出方回在诗歌批评方面的取向和好尚,对理解方回诗歌批评有着较大的理论价值和意义,值得我们深入去研究和探讨。

注释:

[1][2][3][7][8][19][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60][61][62][63]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校点:《瀛奎律髓汇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第18、1149、591、602、606、1512、1060、492、529、687、850、894、925、108、340、925、170、1060、146、194、47、941、742、1301、201、243、992、11、17、636、921、1101、702、705、37、283、319、340-341、12、1、16、17 页。

[4][21]方回:《桐江续集》(卷三十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影印四库全书本,第25、22-23 页。

[5]方回:《桐江续集》(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影印四库全书本,第9 页。

[6]方回:《桐江续集》(卷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影印四库全书本,第1-3 页。

[9]周璐璐:《方回<瀛奎律髓>研究》,西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1 年。

[10][11][17][59]方回:《桐江集》(卷一),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1 年影印宛委别藏本,第28、28、28、51 页。

[12][13][14][15][16][18][20][38][64][65]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校点:《文选颜鲍谢诗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第1849、1851、1853、1853、1906、1596、1877、1877、1855、1857 页。

[22]王德明:《方回的“格”论及其对晚宋诗风的批判》,《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 年第4 期。

[23][24]张少康:《中国文学批评史教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年,第191、191 页。

[37]方回:《桐江续集》(卷二十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影印四库全书本,第1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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