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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美人”的红利期是否真的结束了?

2022-03-17文|图

中国果业信息 2022年2期
关键词:象山柑桔口感

文|图 清 扬

【导读】信息传播技术快速发展与普及的21 世纪,在为人们汇聚八方信息、捕获绝佳商机提供便利条件的同时,也使得一个没有准入门槛、不受规则约束的新品种、新产品迅速被跟风与复制,不仅加剧了市场竞争,也加速了产品(品种)的更新换代,生产红利期大幅缩短,投资经营风险大幅提升。近十余年曾在浙江象山等地暴红的杂柑新品“红美人”就是中国水果新品种(产品)中的一个典型代表。

好的果实,就像秋风中的少女,柔弱,甜美,让人心生爱怜……5年前,我是这样描述“红美人”(与四川、重庆等地发展的“爱媛”或“爱媛38” 系一个品种——编者)。2002年引进,2008年大棚种植成功,2010年开始商品化生产,开启了60 元/kg 的“红美人”时代。几年后,“红美人”走出象山,走向浙江各县市,并在四川、江西、湖南、湖北、上海等地安家落户,成为柑桔界最具“贵族”风采的新品种。

2021年年底到2022年年初,伴随着新冠疫情在长三角地区的零星发生,浙江“红美人”忽然传出“滞销”的声音。难道“红美人”的红利期已经结束了?带着这样的疑问,虎年春节前后我两赴浙江省象山县,重点走访了“红美人”的首批种植者,试图从他们身上寻找事情的真相。

1

“这个果子卖这个价,你自己觉得值吗?”我问洪增米(象山葆元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

早在1991年,作为象山县第一批赴日本国爱媛县学习的研修生,洪增米等人在回国时带回了23 个柑桔品种,其中,“天草”在1997年浙江省柑桔品种评优中获得第一名,从而在象山等地掀起了一波“象山红”(“天草”的商品名)的发展热潮。所以当“红美人”引进象山时,已经尝到新品种甜头的洪增米迅速成为第一批吃螃蟹者,采用“高接换种+大棚” 的栽培方式发展了200 亩(1 亩约合667 m2,15 亩即1 万m2合1 hm2。——编者)“红美人”。

因为是老桔树高接换种,又是山坡地种植,所以果子口感很好,但当我看到包装盒中7~8个(净重2.5 kg)长着黑点、售价200 元(顺丰包邮)的“红美人”时,不免心生感慨。

“嗯……” 洪增米没想到我开口就问这么“尴尬”的问题,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一般吃到的人不说果面不好看,只说口感怎么样。很多人吃到我的‘红美人’之后,就不去其他家买了,尽管我的价格比别人高。”

“只要口感到位的话,外观是不在乎的。”我又尝了一个,柔软无渣,香甜浓郁,糖度(可溶性固形物含量)起码在15%以上,符合我心目中“极品水果”的标准,只是看着这些非主流的“美女”,对洪增米的回答我依然将信将疑:“哪怕是送礼的,也不嫌弃你的外观吗?”

“我的礼盒90%以上是送礼的,从来没一个客户嫌弃我的果子外观不好看。” 洪增米肯定地说。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喃喃道:“看来‘红美人’的卖点还在于其惊艳的口感。”

园相更难看。坡地上不规整的大棚,高接后参差不齐的桔树,与还残留在我脑海中的广西规模果园的园景形成巨大反差。我拿着相机有点不知所措,远景不行近景来凑,但在夕阳的照耀下,感染黑点病的果面病斑显得更加清晰和密集,这样的特写实在有侮“美人”的称号。

“效益怎么样?”对大部分规模果园主来说,这也是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

“稍微有点盈利吧。”洪增米引用了我的老乡——万邦斌(浙江省温岭市第一批“红美人”种植者)对他的评价:“他说还是我好一点,起码把本钱捞回来了。在象山,100 亩以上的基地基本上都不挣钱。”

“什么原因?”我追问道。

“主要是技术。比如说高接换种,一定要留辅养枝,我留了1/3 以上的辅养枝,他们留得少甚至全部剪完了,根系死得多,容易早衰。”洪增米当过乡镇的林技员,相对其他的投资者有技术优势。

我想起最早在顾品(“红美人”的引进者之一)的果园中看到这种种植模式,树冠下部1/3的枝梢是原来的“尾张”温州蜜柑,上部2/3 的枝梢是高接的“红美人”,虽然高接多年依然树势健壮、硕果累累;但后来在另外一块果园高接的“红美人”就因为辅养枝留得少而出现大面积早衰现象。

刚才在洪增米的果园中我也见到个别树体已经衰败,于是问道:“你现在还能正常生产的树占多少比例?”

“我2013年高接的树还剩一半,2016年高接的树还剩80%,其余的都已经早衰了。”洪增米说:“高接换种的方法不对,留果太多,不注重土壤改良,导致有些园子高接两三年后树就保不住了。”

“那象山‘红美人’能挣钱的比例有多少?”我不禁好奇地问道。象山县号称有2 万多亩的“红美人”,绝大部分都采用这种短平快的高接换种方法。

“种20 亩以下的小户都挣钱,超过50 亩以上的大户都不挣钱。”洪增米苦笑道:“像我今年的黑点病是整个象山最严重的,为什么?我来不及做,连剪枯枝的时间都没有,他们连刺都剪得很干净。所以我一直说,‘红美人’这个品种适合一家一户的精细化管理,不适合大面积的粗放型管理。”

“今年‘红美人’的行情怎么样?”我开始关注我这趟来象山的主题。

象山葆元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洪增米▲

“今年刚开始的时候是很乐观的,因为去年象山冻掉了20%的树,我的树好好的,心想今年是可以发财了。”洪增米笑了笑,接着说:“刚开始收购价是36~40 元/kg,有些小户36 元/kg 还不肯卖,但等到刚刚开始好吃、开始跑量的时候,宁波就出现(新冠)疫情,客商不敢订了,量马上下来了……”

“这个节点刚好是宁波出现疫情的时候?”2021年11 月底我就计划着到象山看看,因为疫情就取消了,等到我从广东、广西、云南等柑桔产区绕了一大圈回来,隶属于宁波市的象山仍然处于行程卡带星的状态,一直到我出发的前一天才不再带星,否则我还是不敢来象山。

“对!我的量刚刚跑起来,一天能走四五百箱礼盒,一天差不多有七八万元的进账,蛮好的。刚好了两三天,疫情就出现了,一天只能出几十箱。我这样还算是好的,而一般的农户是没有这种渠道的,收果的人没了,他心就慌了,收购价一下子就从36 元/kg 掉到20 元/kg,甚至16~18 元/kg。”

“收购价跌破了20 元/kg?”我核实道。很多人把20 元/kg 的价格当作种植“红美人”的赢利底线。

“跌破了。”洪增米点头道:“现在整个象山剩下的量已经不多了,就我剩下的最多,我不急着卖。我跟同行说,如果我们今年在春节前不把‘红美人’ 的收购价拉到32 元/kg 以上的话,明年的价格肯定跌到20 元/kg 以下。”

“你觉得这个价格撑得住吗?”我疑问道。同期上市的柑桔热销品种有很多,如四川的“爱媛”(与“红美人”系一个品种)、“柑”(春见杂柑),广西的“沙糖桔”“沃柑”,而且从体量上来讲,象山的“红美人”在这些大品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们的口感跟我们没法比。”洪增米自信地说:“像四川的‘爱媛’从2015年起就在宁波水果批发市场批发,他们卖10~12 元/kg,我们一直卖40~60 元/kg,不搭嘎(浙江方言,总思是没关系、不影响)。”

▲洪增米售价200 元的“红美人”礼盒

“你觉得差别在哪里?”我明知故问。

“口感。”洪增米朗声应道:“现在四川套袋的‘爱媛’外观虽比我们的‘红美人’好看多了,但口感没法跟我们比。他们最高糖度仅12%~13%,我们现在可以达到17%~18%。”

“如果他们通过套袋把上市期推迟,留到现在的口感也比不过这里吗?”我追问道。

“他们跟我是没法比的。”洪增米依然对自己的产品迷之自信,但也坦言道:“但跟象山有些小户还是可以比的。像福建很多地方出来的‘红美人’口感还是可以的,糖度也能达到15%左右……”

近年来,柑桔市场风云突变,很多老产区都被迫走上了高接新品种的道路。凭借60 元/kg的价格光环,“红美人”成为众多地方的首选,不仅在浙江,四川、重庆、福建、江西、湖南等地都有相当面积的发展,具有先发优势的象山“红美人”现在所面临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你觉得5年后,象山这2 万亩‘红美人’会是怎么样的情景?”我问道,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象山红”几年时间盛极而衰的画面。

“收购价会跌到20 元/kg,而且面积会萎缩,价格一低,资本逃离……”

还没等他把“惨状”说完,我就追问道:“在这种形势下,你未来的路打算怎么走?”

“我是想打自己的企业品牌,让更多的人吃到我的‘红美人’。”洪增米说:“我现在的口感基本上冲到天花板了,想再弄得好吃点挺难的,明年争取弄得好看点。如果我的外观做得漂亮的话,不止60 元/kg,我可以卖到120 元/kg。”

这曾经是洪增米引以自豪的价格标杆,他连续4年供应北京Ole’超市的“红美人”都卖出120 元/kg 的零售价。只可惜,这个渠道在去年被象山的另一家企业撬了墙角,可见“红美人”高端市场已经内卷到象山本地。

“你有没有考虑过合理降价的销售策略?”我发现洪增米整体的营销思路还是维持原来的高价路线,没有像嘉兴的胡晓海(浙江新理想农业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一样根据市场变化及时调整价格,以尽快出货。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定价太低,送礼的人就没了。”洪增米解释道:“中国人送礼一般是送两箱,300~400 元最合适,如果价格跌到150 元/盒或者120 元/盒以下,他就不送‘红美人’了。”

“礼品属性没了。”我的大脑在大众市场和小众市场间反复切换:“那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你刚才讲的把品质做好,把礼品市场拓宽。你如果走大市场,跟人家拼性价比,肯定是死路一条。”

“对,所以我们只能是逼上梁山走礼品市场。但是今年又碰到经济不景气,很多往年送礼的老板今年送不起了,甚至倒闭了,这是个问题。”洪增米无奈地说。

“那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条路你还得死撑,直到撑到别人放弃了,供求关系重新平衡。”我想起前几年刘镇(陕西木美土里生态农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经常说的“熬”字。

“死撑!同时也可以开拓新的客户,只要你的品质好。”洪增米说:“像临海涌泉蜜桔一样,十几年前卖140 元/kg 的人现在还在卖140元/kg。所以我坚信,‘红美人’在10年后,仍然有人还在卖60 元/kg。”

2

“你去日本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我问郑志国(宁皮吉旺果蔬有限公司总经理),随即又强调道:“除了把品种带回来。”

他从1998年开始承包桔园,把原来的温州蜜柑改接成“象山红”;2001年和顾品等人一起以研修生的身份赴日本爱媛县学习柑桔种植技术,第二年回国时带回了“红美人”“晴姬”和“媛小春” 等十几个杂柑品种;2012年再赴日本,带回“黄美人”等品种。目前他的果园中保存了近百个日本柑桔新品种。

“种植理念、栽培方式……技术上他们讲了一大堆,但听完我们转头就忘了。”郑志国笑了笑。他为人谦逊,且不善言语:“像日本的‘春见’种出来是紧皮的,不像四川的‘柑’;他们的土质很好,火山土,梯田上的水可以直接渗透出来;肥料主要是鱼粉、豆粕为主,NPK(氮磷钾)含量控制10%以内……”

“你觉得日本的柑桔种植理念跟象山的主要差别在哪里?”我细问道。

“象山‘红美人’大家一哄而上,品质良莠不齐,没有一个标准;日本是规定死了的,一个品种细分出16 个等级,优质优价。如果我们能做到他们那么精细的话,品质上得去,象山‘红美人’的名气也能保得住,要不然没办法。”说着,郑志国长叹了一口气。

2013年,他和顾品等人一起承包了32 亩桔园,全部高接“红美人”并搭建大棚,2016年创造出350 万元的高产值,随后树势衰弱;2018年退出后在鹤浦镇又承包了100 亩桔园,高接了“红美人”“明日见”和“爱媛43”等品种。今年“红美人” 滞销,邻近春节还有20%左右的果子挂在树上。

“像你原先高接的老树,到现在还剩百分之几是有经济生产能力的?”我想起和洪增米聊起的高接树早衰问题。

“老树高接到第5年以后基本上就不行了。”郑志国说:“高接后第2年结得很好的,第3年还可以,第4年就看你管理了,第5年基本上就完蛋了。”

“还是跟你原来的32 亩‘红美人’的周期一样?”我在2016年年底去过这个园子,硕果累累,但已经出现不少树体黄化落叶的现象。这一年,我在自己的家乡(浙江温岭)也看到同样的问题——2015年硕果累累的“红美人”高接园在第2年就一蹶不振。类似种种问题,让我发出“红美人,还能红多久”的感叹。

“对!”郑志国点了点头,并附加上一个判断指标:“晚夏梢能够抽出来树就没问题;晚夏梢抽不出来树就完蛋了。”

“当年‘象山红’也差不多5年时间就结束了,后面就不能持续吗?”我疑问道。如果一个新品种的投资周期这么短,我觉得那是没有多少投资价值的。

“老是同一个品种,吃多了,口味就感觉不稀奇了。”郑志国笑着说:“‘象山红’结束的原因,一个是新品种上来后,口感比不过了;另一个原因是2008年冻害之后,没有量了,收购商也没有了。”

▲宁波吉旺果蔬有限公司总经理郑志国

历史往往能戏剧性地重演。在2021年初的那场冻害中,象山“红美人”损失惨重,郑志国另一块200 亩新改接的幼树被冻死1/3,存活下来的树体也参差不齐,进退两难,他把回本的希望寄托在禁止耕地非粮化的复耕政策上。

郑志国的品种园一共有13 亩,分成了七八块,都搭着大棚,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柑桔品种。我们边走边尝,也不记得尝了多少个品种,到最后不仅名字傻傻分不清(爱媛几号),连模样和口感都难以分辨,基本上都有宽皮、化渣、无核、糖度高等品质特征。

“如果单纯从口感上讲,我觉得这些品种都很难超过‘红美人’。”我笼统地评价道。

春节前我从洪增米那里带回一筐小个子的“红美人”,糖度普遍在15%以上,虽然外观难看,但口感却达到了“极品水果”的标准。我特意嘱咐家人,这一筐果子要留着自己吃,不要送人。

“化渣性方面肯定比不过‘红美人’,但糖度方面超过‘红美人’的有不少。”郑志国说:“‘红美人’最大的问题是太费工了,修剪和吊枝的工作量太大,一家一户小面积种植问题不大,如果大规模种种植肯定不行。”

“在象山,规模上100 亩的果园基本上不挣钱?”我想起洪增米介绍的情况。

“对。洪增米主要是渠道比较好,价格卖得高,他卖200 元一箱,我们卖120~130 元一箱。”郑志国笑着说:“我感觉接下来的品种选择不能像‘红美人’这样,不仅品质要好,还要比较省工。以后人工问题会越来越突出,就像日本一样。”

“现在有哪几个品种符合你的要求?”我追问道。

“目前来看,‘黄美人’和‘爱媛43’还行,丰产性好,修剪量少,品质也过得去。”郑志国应道。

在郑志国七八个零星的大棚中,最大的一个大棚占地3 亩,就只种了这两个品种。“黄美人”我已经连续跟踪了两年,丰产性和果实商品性俱佳,类似于广西的“沃柑”,但比“沃柑”多了个“无核”的优点。相比于爱媛系列在口感上的优势,我反而更看好这个在口感上并不突出的品种。“爱媛43”第一次尝到,还未到完熟期,口感偏酸。

“留到现在还不能采摘上市,我觉得这个品种在这里成不了气候。”我摇了摇头说。也包括“黄美人”,我给它的评价是在“沃柑”适栽区有一定的发展前景。所以,在象山乃至整个浙江的气候条件下,我在郑志国的品种园中还没有找到可以替代“红美人”的新品种。

“我觉得种桔子肯定要早晚搭配的,避免鸡蛋同筐。”郑志国解释道:“‘红美人’现在太多了,像福建那边气温高,生长量大,一年4~5 次梢,象山没有气候优势,所以必须早晚搭配,收益会好一点。像我今年的‘红美人’卖得不怎么样,反而口感、糖度和化渣性都不如‘红美人’的‘媛红蒰柑’卖得不错,它的特点是花青素含量比较高,香气比较浓,卖30~40 元/kg,买的人还蛮多的。”

“肉吃多了,喜欢吃青菜。”郑志国笑了笑,接着说:“每个人的口味都是不一样的,比如今年的‘媛小春’,农户露地种植,老早就采下来放在家里,20 元/kg 被收购,比‘红美人’的效益好多了。”

“‘象山青’今年的价格怎么样?”听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阳光一号桔柚”的亲本——“春香”,这也是一个生产性状非常良好的日本柑桔品种。

“今年‘象山青’的收购价从7 元/kg 涨到10元/kg。‘象山青’只要能卖到6 元/kg 以上,效益绝对比‘红美人’要好。它产量高,耐贮藏,而且省工,打几次药就行了。”

在郑志国眼里,这个最早被自己引进的“红美人”因为商品率低、技术难度大、费工等问题已经沦落为被嫌弃的品种。

“黄美人”的结果状▲

凭借研修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象山这些年也涌现出一批靠售卖新品种接穗而得利的果园主,郑志国就是其中一位。有意思的是,这两年从郑志国手上买走的数量最多的接穗居然是被我归为 “不正经品种” 的 “媛红蒰柑”。2017年 的 “甘 平”,2018年 的 “明 日见”,2019年以后的“黄美人”和“媛红蒰柑”,在层出不穷的品种炒作中,这些人依然没有找到适合象山大规模发展的柑桔新品种。

“每个品种针对不同的消费群体,把市场开发起来,这样才能够保持长久。”郑志国还是“百花齐放”的观点。

“如果让你重新规划,不卖枝条,光种果,你会选择哪些品种?种多少面积?”我询问道。

“面积不会做大,弄个三五十亩,地块条件要好,品种早晚搭配,延长供应时间;品质种好,价格卖得适中一点。”郑志国说。

“具体会选择哪几个品种?”我追问道。他自己肯种的品种才是其他种植者的可选品种。

“早熟的我选‘晴姬’。”郑志国介绍道:“‘晴姬’如果种得好,比‘红美人’都好吃,但必须要脱毒,没有脱毒的苗木长势太差,不行。再早就只能种早熟温州蜜柑类,比如‘上野’。”

“这个你应该不会考虑吧?”我质疑道。

“也考虑的!”郑志国解释道:“像临海涌泉的‘宫川’一样,完熟栽培品质好,管理简单,卖10~20 元/kg,亩产2 500~3 000 kg,效益还是可以的。”

我一时语塞。这位拥有近百个日本柑桔新品种的“先驱者”居然想走“复古”的道路。“后面呢?什么品种?”我语无伦次地问道。

“我在考虑晚熟用什么品种。‘甘平’和‘明日见’都不怎么理想,现在还在观察。”郑志国略加思考,接着说:“要是真建新园,我会把砧木先种下去……”

3

“你会选什么品种?”我转身问万邦斌。他是台州市乃至整个浙江省规模种植“红美人”小苗的先驱者,至今已有8年的种植历史。同时,他也向省内外推广了数百万株苗木,在“红美人”的红利期赚了个盆满钵满。

“理念差不多,上市时间肯定要错开。”万邦斌接着郑志国的观点介绍道:“但是我不选‘上野’,也不选‘晴姬’。‘晴姬’口感不稳定,而且容易枯水,我最讨厌枯水的品种。”

不仅是“晴姬”,包括前两年炒得很红的“甘平” 和“明日见” 等品种都存在果实枯水的问题。2020年春,非常认可“甘平”品质的胡志艺(浙江雨露空间创始人)从象山采购了一批果子进行试销,结果发现有枯水现象,立马下柜,从此对新品种敬而远之。

“如果现在建园,我会选择‘黄美人’,然后再搭配一些‘红美人’和‘爱媛42’‘爱媛46’和‘爱媛50’这些品种,少量种点都是可以的。”万邦斌说。

这几年,万邦斌与郑志国、顾品等人互动频繁,并第一时间从象山引进新品种进行观察试种。从“甘平”到“明日见”,再到新一代的爱媛系列,最后看中的是郑志国第二次去日本带回来的“黄美人”。

2020年初,万邦斌把其中10 亩正值壮年的“红美人”高接成“黄美人”。但不幸的是,在2021年初的冻害中,这批“伤筋动骨”的高接树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1 行盖在大棚中的植株。虽然当时树叶尽落,但今年依然结了不少果子。

“‘黄美人’不裂果、不枯水、产量高,如果有人10 元/kg 包园,我把‘红美人’全部砍了种‘黄美人’。”万邦斌说:“‘红美人’的缺点是成品率太低,能装箱的只有60%左右,‘黄美人’的成品率能达到90%以上。”

“‘甘平’和‘明日见’有什么问题?”这两个也是他近年来重点关注的品种。

“不稳定。”万邦斌评价道:“‘甘平’有三大缺点,第一裂果,第二枯水,第三降酸慢;‘明日见’也一样,就降酸好一点。”

“‘黄美人’也存在降酸的问题?”我疑问道。

万邦斌(左)在郑志国的果园考察柑桔新品种▲

2020年年底,万邦斌曾带我考察过郑志国的“黄美人”表现,我对其生产性能和果实商品性都非常认可,但对其上市期颇为担心,毕竟春节前才是水果的消费高峰,尤其是对浙江“红美人”所形成的礼品市场来说,春节后才能脱酸上市的品种难有大的作为。

“今年 ‘黄美人’ 降酸早,1 个月前就不酸了。”万邦斌说:“就算到二三月份卖也没事,因为它可以卖到亲民价,产地批发价在10~12元/kg 之间,零售端卖20 元/kg。”

“广西‘沃柑’现在的产地价只有4 元/kg 左右,‘沙糖桔’2 元/kg 多,这才是亲民价。”我笑着说。也正因为有这两个天量单品的存在,我对所有晚熟柑桔品种市场前景都心存顾虑。

“4 元/kg 也没关系啊,有利润就行了。”万邦斌说:“像‘红美人’一样,很多人都想走高端市场,再过两年高端市场肯定走不了了。”

“如果去广西或者云南发展‘黄美人’,你去不去?”我追问道。

与浙江相比,我认为这个品种在“沃柑”适栽区会更有发展前途。而万邦斌也有“走出去”的行动,2017年在贵州发展了几百亩的 “红美人”,只是选错了地方,成熟季阴雨绵绵,品质不佳,效益自然不尽如人意。

“没什么价值。”万邦斌摇了摇头说:“去广西、云南这些柑桔主产区,你做不了精品,种普通的没意思。北京我有个朋友,他有几百个温室大棚,一直叫我拉些新品种去尝试一下,‘红美人’‘黄美人’‘明日见’都种一些,这个我倒觉得是可以的……”

我笑了笑,人总是矛盾的,虽然嘴巴说4元/kg 没关系,但心里还是想着40 元/kg 甚至更高的价格。

“你家里的‘红美人’哪一年的效益最好?”我询问道。

“这三四年都不错,去年最好,一亩地4 万元多点。”万邦斌笑着说:“去年大家的果子都受冻了,就剩我一家,只要是没烂的果子,不管多难看,全部当作精品果卖掉了。”

“那效益还可以啊!”他的“红美人”从2017年开始大量投产,好果的价格一直稳定在30~40元/kg 之间。

“种‘红美人’太累了,没意思。”万邦斌叹息道:“如果不算苗木的收入,卖果子其实没挣什么钱。”

“你哪一年苗子卖得最多?”我好奇地问道。这也是判断利润转折期的一个重要指标,就像2021年“阳光玫瑰”葡萄苗木出现脱销,就基本上宣告了这个品种红利期的结束。

“2019年卖得最多,2020年就少了。”万邦斌说。

“转折期是2019年?”我似乎找到了这个时间点。

“对,从2020年开始我就不看好‘红美人’了。”万邦斌说:“明年‘红美人’的日子会更难过,这两年闽北的发展速度很快,也都采用大棚栽培,对浙江‘红美人’的影响是最大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产区。从万邦斌的苗木销地来看,江西、湖北和湖南是“红美人”发展最多的省份,再加上已经成气候的四川产区,“红美人” 已然成为近几年长江流域柑桔产区发展最快、分布最广的柑桔新品。

“你觉得‘红美人’的价格还能撑得住吗?”我旧话重提。在春节前走访的两个案例中,嘉兴的胡晓海采用主动降价的方式尽早出货,而象山的洪增米则采用“死撑”的方式,并以“涌泉蜜桔”为标杆,坚信10年后仍然还能卖出60 元/kg的高价。

“高价越来越难卖了,‘红美人’最终是要回到亲民价的。”万邦斌坦言道:“我估计以后送礼不会送‘红美人’了,因为东西越来越多,价格越来越便宜,消费者已经不稀罕了。现在送礼基本上都是送外地的,没吃过象山“红美人”的人还是觉得好吃,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包括我的朋友,都已经吃了五六年了,已吃厌了。徐建国(浙江柑桔研究所原副所长)说过一句话——‘红美人’技术还没搞成熟,就已经走下坡路了。”

▲2020年高接的“黄美人”植株

“那还有出路吗?”我想起那些跟风进场的种植者,即便在象山,仍有不少规模种植者还没有回本。

“唯一的出路就是做精,种五亩十亩,夫妻俩自己干,还是有利润的。”万邦斌举例道:“我在台州见过一家管得最好的‘红美人’,13 亩地,能卖十几万元一亩。他一棵树要吊200 多根绳子,种‘红美人’不能让枝叶挡住果,凡是挡住果,药喷不到位就不行……”

这显然不是万邦斌的选择项。他经常抱怨做农业太累,而且被捆住手脚,所以前几年我向他建议,管好眼前这几十亩“红美人”,可能比在外面瞎折腾的效益来得更稳定些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拒绝的,他更希望能像我一样走南闯北,找到更好的投资机会。

回到8年前,万邦斌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接触到“红美人”的。他从造船行业转投农业,本来是看中大棚杨梅项目,在购买杨梅树时从苗贩子那里尝到“红美人”,随即买下全部苗木,种下这个尚未火起来的新品种。从2015年的“土豪桔”到2021年出现的“红美人”滞销,不过6年时间。

“在这种形势下,你觉得投资农业还有没有价值?”我问眼前这位“赌”对品种的老乡。

“我觉得还是有价值的。”万邦斌说:“现在基本农田被严格保护起来了,不能新种,如果还有地能种柑桔,我还是会种。”

跟万邦斌一样,很多人都把禁止耕地非粮化政策当作水果产业的利好,我却不以为然,因为前10年的快速发展导致柑桔种植面积的基数已然很高,即便现在刹车,后续起码也需要5~10年的消化期,才能真正达到相对合理的供需平衡关系。

“再加上,如果品种选错了,一脚踩空……”我提醒道。

“所以现在复耕我也无所谓,80 亩地复耕也能拿回100 多万元的补偿。”万邦斌说。

“这倒是一个利好。”我笑一笑,随便问道:“如果不做农业你会去干什么呢?”

“不干了,退休,钓鱼去。”万邦斌说。

4

“你今年‘红美人’的销售有没有受影响?”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影响肯定是有的。”顾品说:“宁波的(新冠)疫情一爆发,我们这里的快递差不多减少了2/3,很多人不要了。疫情发生前每天走货量是五六百箱,疫情发生后就只有一两百箱了。”

“你觉得主要是疫情的缘故吗?”我求证道。这个因素洪增米也跟我强调过。

“一个是疫情,一个是经济不景气。”顾品补充道:“我有很多老客户,以往每年都送很多‘红美人’,今年就没怎么送。疫情造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很多企业收入少了,人接触也少了,送礼自然也少了。”

“今年你是什么时候把 ‘红美人’ 推上市的?”我想到另一个原因。胡晓海曾告诉我,2021年由于天气的原因,嘉兴的“红美人”降酸慢,一直到12 月初才正式上市,比往年足足延后了1个月。

“我们还是11 月17 日上市的,象山柑桔文化节第一波发出去的量很大,后来量就减少了。”顾品说。

“口感不行?回购率不高?”我猜测道。

“对!”顾品实事求是地说:“主要还是2020年冻害的原因,树体的营养供应不上,造成果实品质差异非常大。我也是后来才发现,同样是老树,没受冻的植株果子品质不比往年差,但受冻的植株果子品质就很差。”

“你怎么看以后的行情?他们都认为‘红美人’的红利期已经过了。”我指了指同行的万邦斌,不仅是万邦斌,先前走访过的洪增米、郑志国等一批最早种植“红美人”的先驱者都持这样的观点。

“过是过了,但尾巴还是有的,还能玩几年。”顾品笑着说:“今年好果到后期的价格又反弹回来了,行情最差的时候跌到20 元/kg,后来又涨到32~36 元/kg;差果每年都一样的,价格很乱。”

▲顾品(前)在查看“甘平”的结果表现

说到差果,我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这几年‘红美人’的外观品质为什么越来越差?”这个现象我最早是在2019年发现的,“红美人”不美了,甚至想找个好看的果子拍张照片都很难,以至于春节前在洪增米那里打开精美的礼盒包装时,心中的疑问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值这个钱吗?”

上午跟郑志国也聊到这个问题,郑志国的观点和洪增米一样,都认为是树势的原因,高接树第一两年结果都没问题,后面几年就每况愈下了。顾品依然把这个现象归罪于上一年的冻害:“冻害后第一批花没挂住果,所以多是高把子、粗皮的晚花果,但好看的还是有的。”

聊天间,几位同行来访,带来了一盒种植在浙江金华的“甘平”。我尝了一下,口感跟春节前四川眉山寄来的“甘平”类似,果肉肥厚多汁,有爆汁感,酸味不明显,但糖度也低,风味明显不足,与最初在顾品这里尝到的“甘平”有着云泥之别。

“你今年的‘甘平’怎么样?”我问顾品。

这个品种也是他最早从日本带回来的,2017年开始推广,借助“红美人”的成功模式和“100 元一个桔子”的噱头,在柑桔界掀起了一波追新热潮。但好景不长,生产上的诸多问题尤其是高裂果率让普通的种植者望而生畏,品种推广止步于敢于尝新的“先驱”们,只有顾品固执己见,认为有门槛的品种才是真正的好品种,并和韩东道(象山柑桔博览园创办者)等人合股兴建了300 多亩的基地,主栽“甘平” 和 “红美人”。

“本来今年的产量很高了,2020年三分之一的植株被冻死了,后来补种了。”顾品长叹了一口气,言语间已经没有往年那般坚定和自信:“今年也就5 万kg 左右的产量,其中,商品果只有50%。很奇怪,都是一两瓣的枯水,我家里的果子就没有这种现象,韩东道种在博览园里的果子也没有这种现象,可能是土壤有机质含量不够造成的。”

与新基地小苗种植的方式不同,顾品家里的“甘平”是大树高接换种的,而象山柑桔博览园里的“甘平”虽然也是小苗种植,但因为面积小,韩东道在改土时施了大量的有机肥,并在地面铺盖了一层厚厚的有机物。这大概就是顾品分析得出土壤有机质含量不足造成“甘平”果实枯水的依据。

“卖什么价格?”我询问道。

“我自己卖出去的是298 元/盒,将近100元/kg;给微商的价格是70 元/kg,他们自己过来采,我采他们不放心。”顾品说。

“那效益比‘红美人’好多了!”我笑了笑,也不知道心里是赞赏还是嘲笑。

“如果全部卖到这个价的话,哪怕卖一半剩一半,产值也比‘红美人’高。”顾品苦笑道:“像上年冻害后,我抢收了一批果子放在冷库里,最后基本上都扔掉了,没用。水果要卖掉才算钱。”

“什么原因?”我追问道。

“我这几年经营下来,卖好果可以,卖差果不行。我的客户只要好的,价格贵不是问题。”顾品顺手拿起客人带过来的“甘平”:“像这种果我就卖不掉,缺少这样的客户市场。”

在2020年的时候,我曾把“甘平”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四川眉山等晚熟柑桔适栽区,但当春节前品尝到四川寄过来的“甘平”之后,我已经对这个被誉为“最甜味最浓的柑桔”彻底失去信心了。我问顾品:“后面有没有看中什么新品种?”

“我现在主推还是‘红美人’和‘甘平’,接下去搞‘四大美人’,包括‘黄美人’‘爱媛50’‘爱媛46’和‘爱媛43’,做一个礼品组合。”说着,顾品话锋一转,补充道:“但这种方式我一个人少量搞搞还可以,大家都去弄也不行。”

“但是不可能你一个人弄啊!”我苦笑道。若不是跟风者如潮涌,象山“红美人”何以这么快就沦落到如今滞销的窘境。

在顾品家最早的果园中,竖立着“中国第一棵‘红美人’”的标志。从2002年的嫁接时间算起,“红美人”在中国已经经历了20年的发展历程。从3 亩到300 余亩,从露地种植到设施栽培,从家庭作坊到宽敞的包装车间,伴随“红美人”体量和自己体重的增长,还有已经无处张贴的荣誉证书,顾品也从一个青春焕发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现在你人比‘红美人’红。”我指着满墙的荣誉证书调侃道。

“这些都是没有用的。”顾品叹息道:“不光是荣誉,‘红美人’ 的钱我是挣到了,但都在地里面。”

在来之前,我就有这份担心。做农业就像炒股,开始小体量的时候顺风顺水,收益颇多;然后越做越大,等牛市转到熊市,就套在里面了。顾品收益最好的果园是和郑志国等人合作经营的32 亩“红美人”,光2016年一年就创造了350万元的产值。而后续投资的300 多亩基地已陆续投入1 000 余万元,若不是禁止耕地非粮化政策的趋严,政府收掉了150 亩地,补偿了他200多万元,他的资金压力会更大。

“现在思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总想把规模做大,现在觉得做精就可以了。像晓塘的农户,能做到90%以上的精品率;我做不到,精品率只能达到60%~70%。”顾品说。

“就你个人而言,多大规模合适?”我接着问道。

“也就50 亩左右,最多不超过100 亩。”顾品说:“搞大了肯定死路一条,除非套到政府的钱。”

“那不一定的。你套政府,政府也套你啊!”我提醒道:“政府项目一般都是投基础设施,你还得保证建园之后能盈利。”

“基础设施不投的话肯定能盈利的。”顾品似乎又恢复了先前那份信心:“如果政府把大棚都建好,我随便种什么,但不能全部种‘红美人’‘甘平’这些难种的品种,全部种这些品种也是死路一条,要搭配一些容易管理的品种,比如‘黄美人’‘绿美人’‘象山青’……”

我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是总结性地问了一句:“现在回过头来看,你怎么评价‘红美人’这个品种?”

▲顾品获得的荣誉证书挂满了几壁墙

“‘红美人’确实是一个好品种。”顾品应道:“就我们象山而言,到目前为止,它仍然是最好的品种。只要把品质种好,我觉得‘红美人’这两年的销售还是没有问题的。”

情人节(2 月14 日)这天,我写完了这趟“红美人”专题行的最后一则故事。洪增米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信息,说他还有一些“红美人”,希望我能帮他推销,给我利润,但零售价还要维持在200 元/盒左右。我笑了笑,只简单回了一句:没有此项业务。

从他那里带回来的一筐小个子“红美人”也已经被我“消灭”殆尽。春节前,我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种柑桔,唯独对这一筐“红美人”情有独钟:柔软,甜美,糖度15%以上,它满足了我对柑桔所有内在品质的要求,而且口感非常稳定。我不由想起胡晓海经常提及的渠道对水果的要求——稳定的品质和可持续的供货能力,以及高性价比的产品。

如果站在种植端的角度,“红美人” 的红利期无疑是已经结束了;但如果站在消费端或销售端的角度,我觉得“红美人” 才刚刚进入红利期。

“红美人”未来的道路,还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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