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心》的互文性解读
2022-03-17赵文静
赵文静
夏目漱石是日本近代著名作家,被认为是日本“国民大作家”,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在国际上也享有盛誉。作家本人及作品成为众多学者和文学爱好者研究的对象,研究成果不仅使人们更全面、更深入地了解作家的思想和文学创作上的成就,也通过对其作品深入和广泛的研究,更好地了解近代日本社会发展的状况和近代日本知识分子的生存及思想状态。《心》是夏目漱石文学创作后期的作品,从创作到思想都已到了非常成熟的阶段,其重要价值不言而喻。学者对该作品的研究可以说是一直不断,时常出现新的视点和解读。
经典作品历久弥新,不同时期不同的人、不同的语境都会有不同阅读体验。“互文性”概念的提出以及对其理念的研究和发展,更是不断促成读者对文本产生更加多样的解读。互文性的观点在阐发后结构主义关于能指意义的多样性和不确定性的同时,实际上颠覆了作者对于实现文本意义的主导作用,强调了读者在文本意义实现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在互文性理论框架中,文本的所指不仅局限于文字材料,也包括社会历史等语境因素,其影响跨越多个领域,在文学解读策略方面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从互文性理论的实践运作来看,文学作品的互文性主要体现为引语、典故、原型、模仿、扭曲、反讽、对早期文本的参照、不同文本中故事的交叉、主题或思想的相互关联与暗合等形式。
基于以上理论及其对文学批评的可操作性,本文将对夏目漱石的小说《心》进行互文性解读。夏目漱石对东西方的文化均有很高造诣,既是英文学者,又有着很深厚的汉学素养,这对其后来成为专职作家进行文学创作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夏目漱石渊博的东西方文学知识和深厚的人文素养,无疑使其作品充满了不同文本、不同文化、历史与社会的相互交织与融合。因此,读者要有运用互文性理论的意识,用更发散、更多元的方法阅读文本,才能更好、更深地理解文本。
夏目漱石在創作上从以旁观者的角度针砭时弊,深入内心探求人类命运的根源,始终关注近代日本社会和人类的发展。本文将从作品《心》众多的互文中,重点解读人物关系及其命运的叙事与社会发展中体现的事物发展规律之间的互文。
一、人物关系与社会阶级矛盾的互文
《心》的写作时期以及作品中所设定的时期大致在日本的明治时期和大正时期。此时期正是日本由封闭的封建主义向开放的资本主义过渡或者说是转变的时期,或者可以说是处于新旧交替的时期。日本经过明治维新,最终建立的实际上是带有浓厚封建色彩的资本主义国家。掌握政权的是天皇和下级武士为主的民族资产阶级,为了所谓的“富国强兵”而进行的文明开化,也只是表层的、物质的,并不能动摇统治阶级的利益。人们的近代意识、观念一旦触及统治阶层的利益,便会遭到镇压和禁止。不妨分析一下《心》中“先生”和他“叔叔”的关系。
“先生”的父母死后,把家里的事包括“先生”都托付给了“叔叔”。“叔叔”只要给身在东京学习的“先生”足够的学习和生活费用,假期回来后热情款待,“先生”便始终心存感激按照自己的方式独立自由地生活。而“叔叔”也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利益霸占“先生”的财产。为了保证这一利益的持久,“叔叔”还为“先生”安排了婚事,并且信心满满地认为“先生”会欣然接受自己的安排。然而“先生”拒绝了,“叔叔”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自身利益就要受到侵害时,“叔叔”跟“先生”闹僵了。这一过程与当时的日本社会体制下的统治阶层与被统治阶层之间的关系存在互文关系。
“先生”与他的朋友K的关系,同样可以看到以上的互文关系。K是个在佛教的教义中培养起来的人,是一个为了道,连养父母也可以欺骗的有着强烈追求道的精神的人。他的这一“自由、独立和自我”的追求,受到“先生”一直以来的支持和援助。特别是“先生”找到了使自己渐渐恢复了对人的信任的寄宿的地方之后,为了让K有“人情味”,先是说服了本不愿再被他人打扰的东家太太,之后甚至强行把K带到了寄宿的地方,并且为了减轻K的负担,瞒着K替他交房租。可以说,“先生”为K摆脱了因追求自己的“道”而陷入的窘境。这一切表现了“先生”对K近乎难以理解的热情,K在“先生”安排的生活中,实现着追求自己的“道”的自由。本以为在如此无私的朋友的关照下,追求一下恋爱的自由应该也会得到支持和鼓励,可是这份自由超出了“先生”的想象,触及了也同样喜欢“小姐”的“先生”的利益,这超出了“先生”所能允许的“自由”的范围。“先生”果断采取措施,抢在K向“小姐”表明心意之前,向“小姐”的母亲提出了结婚的要求,并得到了准许,这最终导致了K自杀。这岂不也暗合着明治时代的统治者所能容许的“自由、独立、自我”观念的限度,也只是在不侵犯自身的统治地位和利益的范围内吗?
二、死亡叙事与事物发展规律的互文
唯物辩证法所理解的发展是前进上升的运动,其实质是新事物的产生和旧事物的灭亡。新事物是指符合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代表社会历史的前进方向、具有强大生命力的事物。新事物最初出现的时候总是比较弱小的,但由于新事物符合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代表了社会前进的方向,克服了旧事物中一切消极的、腐朽的东西,批判继承了旧事物中一切积极的、合理的因素,所以,它在内容上总是比旧事物丰富,在形式上比旧事物高级,具有旧事物不可比拟的优越性。尽管新事物的成长要经历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曲折发展过程,但新事物取代旧事物是历史的必然。
对于以上发展的观点在《心》中的互文,主要存在于明治天皇的死和“我”的父亲的病,以及“先生”和乃木大将的“殉死”。
天皇是作为日本民族的象征而被敬仰的,可以说明治天皇也是生活在明治时代的人们的精神支柱。“先生”在遗书中表露出了与当时民众共通的感慨:“但是在酷热的盛夏,明治天皇驾崩了。那时我感到明治精神随天皇而始也随天皇而终了。我深深感到,受明治精神强烈影响的我们,留在人世间毕竟是落后于时代的。”明治天皇的死,是自然死亡(相对于自杀),暗合了旧事物的灭亡是发展的必然,是无法阻挡的。“我”的父亲的病也一样是遵循人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的必然。
“先生”的自杀,按照“先生”的解释,是“为明治精神而殉死”。“我深深感到,受明治精神强烈影响的我们,留在人世间毕竟是落后于时代的。”“先生”选择以天皇驾崩为契机而自杀,这似乎暗合了人们看到了旧事物灭亡的必然性,那些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阻碍社会进步发展的东西该舍弃时就要舍弃。在旧事物仍然还存在强大力量,而新事物还处在刚刚萌芽、生命力还很弱的时期,旧事物为了维护自身的存在,与新事物进行斗争,并取得暂时的胜利。从另外的角度看,这种胜利又是在加速它的灭亡。“先生”之于K的爱情之争,“先生”认为“我即使依靠计谋胜了,但在为人上面输了”。“先生”为之承受着愧疚、负罪感、孤独而痛苦地生活着。这暗合了旧事物如何固守都仅仅是苟延残喘,迎接的是必然的灭亡。乃木大将在西南战争中被夺了战旗,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失败,在其后的35年里,矛盾痛苦地一直等待着死亡。
得知明治天皇驾崩、乃木大将殉死后,“先生”受到极大震动,在新事物诞生和旧事物灭亡的鲜明对照下,“先生”觉察到自己所属的明治时代的终结和自己的过时,因而结束了生命。明治时代是一个尔虞我诈、损人利己的黑暗社会,主人公“先生”是明治社会的畸形儿,是伦理道德的罪人,明治天皇、乃木大将正是这一罪恶社会的代表,他们相继离世标志着明治社会的终焉,“先生”随之而去,象征着其残渣余孽的荡然无存,一切违背伦理道德的都将被历史所淘汰,新事物战胜旧事物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作者设定“我”的出现,是“先生”的希望寄托,也是作者的希望所在,新型的人类必将建立一个新型的社会,“先生”的自白反映了作者的意图,是值得大加贊许的。
众所周知,在明治天皇统治时期,日本整个近代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西方文明的涌入,日本加速走向资本主义近代化,广泛地摄取和吸收西方先进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科学技术和文化知识,这使日本资本主义经济得到高速增长。与此同时,日本社会矛盾和阶级矛盾也异常尖锐,广大人民特别是农民又陷入贫困破产的困境,新兴资产阶级要求自由民主权力的呼声也日益高涨,而此时的明治政府对内采取严密的高压政策。为了巩固封建式的天皇统治,明治天皇颁布的是忠君爱国的教育赦令,沿袭了封建时期的“武士道”精神,推行军国主义统治,对外积极侵略扩张。因此,尽管人们享受自由、独立、自我的生活环境较之过去已有了一定改善,但其以天皇精神为支柱的传统封建意识仍占统治地位并根深蒂固,人们的精神世界很大程度上存在着孤独与寂寞。明治天皇的死标志着明治时代的终结,更是作者借“先生”为代表的深受明治精神影响的人的“殉死”,来表达社会发展和人类命运应顺应事物发展规律的思想。
三、结语
互文性理论为读者提供了一种阅读方法,在文学批评领域被广泛运用。读者阅读能力与体验越强越丰富,就越能准确透彻地理解作品的精髓,甚至丰富文本的意义和内涵。夏目漱石以批判现实主义著称,对日本明治时期的急速近代化始终持批判态度,在揭露和批判的同时,不断探索人和社会发展的方向和途径。在他的作品中,不同人物的矛盾冲突和命运暗含着各社会生产关系矛盾与人类社会发展的自然规律,体现着作者对社会和人类命运的思考。互文性阅读增加了读者与文本的互动,使读者不断提升和获取新的阅读体验。作为读者,随着知识的丰富和阅读能力的提升,积极运用互文性思维,一定会从经典作品中获取更多的感受和启发,丰富人生和强大自己的内心。
(山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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