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闻主义视域下解读《我与世界的距离》
2022-03-17罗画月徐玉英
罗画月 徐玉英
新历史主义将一般作为文学批评点缀的逸闻轶事发展为一种具有根本方法论意义的“逸闻主义”,强调其“触摸真实”和“反历史”的重要诗学价值,从而探究历史的真实情况。逸闻主义被新历史主义者视为真实生活遗留下来的“踪迹”,作家在创作中加入“逸闻”成分,不仅是在追求以题材新颖而吸引读者眼球,还能让文学文本所掩盖了的历史生活浮出表面,体现日常生活“可视化”的微妙诗学意义。逸闻主义叙事在众多宏大叙事的創作中开辟个体生活与微小事件的立足之地,这样的创作能帮助读者在宏观的历史文学文本的反面了解一些真实的社会体验。
以逸闻主义的视域看季栋梁的中篇小说《我与世界的距离》,季栋梁呈现给读者的是主人公李春生的一份生命清单,讲述李春生以生命为代价的复仇,触摸到小人物的真实生活和生命体验。小说所反映的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三十年,是从赤贫、封闭的大集体,到竞逐金钱、欲望纷呈、财富空前集中、底层人群存在感空前失落的时代。李春生是那个时代里一个非常鲜活和丰富的反映历史和文化遗存的典型文学人物形象,季栋梁以主人公成长历程上的种种人生悲剧来思考底层人物的命运和生活,在小说中充分展现了逸闻主义“触摸真实”和“反历史”的两个特点,并且通过主人公的命运挣扎和人生意义思索,展现小人物的生命意蕴。
一、以小人物的悲剧命运“触摸历史真实”
季栋梁的中篇小说《我与世界的距离》时间背景跨度覆盖了20世纪80年代之后三十多年的时间,甚至还将叙事背景延伸到20世纪的六七十年代,那是一个有着剧烈变动却与当下渐行渐远的时代。但季栋梁没有书写史诗大事来唤起读者记忆的宏愿,只是把一个宏大的时代缩影到了一个平凡的农村青年李春生的身上。这和新历史主义中以“逸闻”入历史“触摸真实”的途径如出一辙,书写个体生活和微小事件通常强调的是其普遍的历史意义和概括化的典型性,而新历史主义将“逸闻”视为“触及历史真实”的必要途径。在极具有概括性的文本描述中,中国20世纪80年代之后三十年的时间通常可以简明扼要到用几个事件、节点来归纳总结,1977年高考制度得以恢复、全社会的诗歌创作大潮、中国农民离开土地进城务工热,小说中涉及的都是历史行进过程中的大事件。主人公则是经历了这些大事件的一个小人物,透过他的生命轨迹,季栋梁以主人公的连环悲剧带读者触及了底层人的真实。
恢复高考在当时是一个为知识青年打开大门的重大举措,李春生作为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肩负着为改变自身命运的青年,却不是为歌颂这项举措应运而生的文学形象,而是落败青年的典型。季栋梁的用意就是带领如今的读者在“幸存者偏差”的话语里,透过这个高考失利的失意人,看到当时另一些失去跃过龙门的人的真实境遇:“李春生”们坚韧、有血性、有梦想,但他们还是失败了,沉积下来,随波逐流。季栋梁不厌其烦地把李春生在省城打工三年所遭遇的苦痛小事桩桩件件地排列开:欠薪、欺诈、侮辱、唾弃……返乡后,又发现田园牧歌般的乡村生活在城市化发展的影响下逐渐被挤压变质,没有他可退居的容身之所,而这也正是当时许多人所面临的艰难境遇。在忍耐退步也换取不了安宁的日子后,李春生终于选择激进复仇,结束一生。李春生是一个边缘人物,尝尽了中国社会急速变化阵痛的苦。虽然作为典型人物形象,他身上有着把苦难汇聚一体以助于更加突出的创作手法的特点,但不得不说,他的个体命运的确反映了当时边缘人物的真实历史状况,有助于读者反思历史和更加全面地了解社会的发展。
季栋梁采用逸闻的手法娓娓道来李春生苦难的一生,令距今有一些时间的时代重新浮出历史,以日常生活化的视角再现,既是对时代宏大叙事的一种补充,也再度关注了城乡二元对立、小人物常态悲欢,季栋梁批判了社会与时代对底层人物人生与梦想的蔑视,也是对当下和未来的一种警醒。蚍蜉可以撼树,微小的真实当然有把握的必要。
二、以“反历史”手法观照个体生命
“反历史”策略是逸闻主义的又一重要特点,季栋梁在创作中采用与宏大叙事相对的偶然的、湮没于民间的小历史作为创作的重点。新历史主义者伽勒赫认为:“人们通过逸事而追求的小写历史,可以称为counterhistories,即使其目的地尚不确定而其轨迹又与最佳路线相左,但这种历史毕竟是可以欣然展开的。”逸闻轶事“反历史”,但又依附于历史,进而补充历史。传统史学所漠视的是日常的群体生活,新历史主义运用逸事对准人们熟悉的历史大厦开火,让那些灰泥下面的裂缝显示出来,“因为他们也希望学到一些有关过去的知识,裂缝本身被看成恢复了的东西”,这样可以进行一种历史重建。
在小说《我与世界的距离》中,季栋梁并没有把笔墨用到对主流历史和主流社会时代的描述上,而是把主人公定位成与宏观历史上相背离的农村的底层人物。李春生经历了大的时代,时代的阵痛带来的灾难都被季栋梁集中到了李春生的身上以作为一个典型文学人物形象,李春生虽然只是一个边缘人物,但他的身份和一系列经历又令他成为最为鲜活、最为丰富的历史和文化遗存。季栋梁笔下边缘化的底层小人物的生活状态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地一笔带过,社会发展的不完备带去的苦难虽然被历史的滚滚大潮湮没,但确实存在,它就站在历史的对立侧默然不语。
微小的事件堆叠起来往往演变成人们口中所说的命运无常。李春生人生的几个阶段里,他从一开始就没能走上一条宽阔的大道,在恢复高考的关头,无数学子抓住这个机会变成人中龙凤,但在改变命运成为城里人的第一条途径上,李春生就翻车了十年。高考失利后,他又把人生的微光寄托在了诗歌之上,当然小说中也描写过这个青年得意的时光,才气外露引人夸赞,却在看似只是一念之差的“作弊”后重重摔回地面,还搭上自己此前在诗歌上所拥有的骄傲和底气。至于与女神宫闱的感情,李春生的爱情萌生在女神“情真意切”地读自己的诗开始,兜兜转转下来,却发现只是个误会,女神从来没有被他引以为傲的才气折服,甚至隐隐看不起他的酸腐,爱情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进城遭遇打击,回乡结婚遭遇妻子娘家两父子的讹诈,出走后妻子和儿子又归属了其他男人,一切事件阴差阳错,每一次转折好像都不是惨烈的大事,却一步步把李春生推向了卧轨自杀、投身黄河的死亡选择。可以说,书写小人物身上非同历史模态的生活状况,让季栋梁在逸闻主义叙事手法下显露出观照底层个体生命的温情和写作良知。
李春生日常生活中那些层层叠叠、源源不断的辛酸和苦难,正如人们所熟悉的历史大厦下不为人知的灰泥缝隙,虽然灰暗、隐蔽,但是真实,是历史重建过程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季栋梁通过李春生所补充的,正是传统史学所漠视的日常的群体生活,这种“反历史”的手法补充了历史,更观照了个体生命。
三、逸闻主义手法下的生命意蕴
“触摸真实”和“反历史”的特点令逸闻主义手法运用在创作中时更加贴近日常小人物的生活,更加关注底层人物的命运走向。通过展示这些在宏大历史架构中了无痕迹的人物的内心,季栋梁也可以传递出自己对于生命意蕴的认识、思考和疑惑,进一步带动读者加入关注、重视与思考的队伍。季栋梁以李春生为主要人物形象,细腻地书写他的性格特点、内心挣扎和对社会的看法,蕴含了一个小人物在悲惨人生中最真切的精神波动,展现了季栋梁对这一类人生命意蕴的理解。
李春生不是一个为批判社会机制而生硬受难的工具人物,与许多文学小说中只有单一情绪起伏相比,如“老实”“忍耐”的农村人形象,他身上有着非常鲜活的特质。他百折不挠,肯吃苦,在高考中屡败屡战,有着堂吉诃德式的韧力。但他也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学习的闷头青,对于诗歌的热爱让他的生命多了几分感性的底色,对于爱情的憧憬和付出让他像一个青年人一样拥有自己的青春悸动和遗憾。作为一个农村青年,他身上自然有着勤劳能干、踏实忍耐的传统美德,这让他能够在归乡时一次又一次为了安稳的生活而耕种,退让于黄小兵父子。但他有着自己的血性,他的忍耐不是懦弱,而是退让和蛰伏,当社会畸形价值观和市侩哲学把他推入绝境的时候,他也像个孤胆英雄一般抛却生死去复仇。
李春生是复杂的,无法用一个词语概括,这恰恰是季栋梁塑造人物的成功,因为人性本身就是复杂的。李春生的文学底色、情感期待,他的德行和他的冲动与血性共同熔铸成一个完整的个体,季栋梁把这样一个完备的个体放入一个时代,展示他的悲苦遭遇,让整个故事的发展更加令人信服,他对于生命意义的思考也就更加容易引起共鸣。“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我与世界的距离,是乡村与城市的距离”是李春生赴死前在旅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是他对自己与世界关系的定义和总结,也是用诗的形式在生与死之间发出最后的追問。这个追问是季栋梁留给读者的。这样一个鲜活的、有不少优点的底层普通人,到底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与世界决裂的死亡之境的?看似偶然性的事件和无常的命运之下,真的没有一根隐形的导火索从一开始就在燃烧吗?李春生认为自己和世界有着无法逾越的距离而选择了死亡,死亡真的是生命该有的选择吗?那个时代有许多诗人因看不到前路的方向而赴死,李春生第一次自杀选择卧轨的方式就与诗人海子如出一辙,这些人的死与其说是一种消极和逃避,不如说是对现有社会机制和生命体验的反抗。这种生死观不同于余华《活着》中看淡一切的人生之悲,季栋梁想要表达的生命意蕴看似以死亡结尾,实际上有一种向死亡而生的
挣扎之意。
同时,季栋梁在李春生的死亡结局下还有着期许和观望。李春生给自己的孩子起名“明天”,他给黄梅英解释的时候说:“人们说起来总说美好的明天。”季栋梁通过这个孩子,在生命的传承中加入了美好的期待,其中也蕴含了中国人代代奋进的精神力和生命力。城市人和乡村人道德的异化在那个时代看似没有出路,但是生命还在延续,我们也愿意和季栋梁一样,期许底层人的人生能够拥有美好的转机。
四、结语
逸闻主义视域下分析季栋梁《我与世界的距离》,“触摸真实”与“反历史”的特点非常突出,主流的历史为边缘人物的日常生活与个人命运让路,让读者可以看到高度概括的主流历史之外社会的真实状况,真切地触摸小人物的悲欢和无奈,感受他们与社会和时代的切身交流。同时,在他们对于生与死的抉择上,体会生命的挣扎和选择及期许。季栋梁在这篇中篇小说中探讨了个体生命的生命思考,关注了底层人的真实境遇,反思了社会发展的真实状况,令个体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得到了应有的重视。
(北方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作者简介:罗画月(1996—),女,四川自贡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作家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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