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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欲望的激情表达

2022-03-17彭艺婧

牡丹 2022年2期
关键词:高老头浪漫主义文学作品

浪漫主义和文学作品之间存在不可分割的关系,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被划分为浪漫主义文学的流派只能容纳有限的作品,然而,浪漫主义及其精神却能贯穿整个人类文学发展过程。本文从《巴黎圣母院》《红与黑》《高老头》与《安娜·卡列尼娜》四部含有的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入手,探求浪漫主义超越时空与特定文学思潮的特性。

一、欲望、艺术与浪漫主义的联系

浪漫主义作为一个思潮,被限定于某个特定的时期,但从它被引入文学创作开始,就始终是文学作品中的核心元素之一。毫无疑问的是,浪漫主义的永恒命题是人,不论人们对其定义有什么样的变化,它始终充斥并激荡着的人的情感和欲望。这样由人类灵魂的本能形成的冲动旗帜鲜明地站在理性王国的对立面,成为文艺作品无法避免的元素。

内心深处急切地喷涌而出的情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认为是文学作品乃至所有文艺作品中的核心,人类从此得以通过超乎寻常的激情达到比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更高的境界。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提到,整个世界都围绕着欲望运转,世界是由具象化的欲望集合而成的。人存活在世界上就必须不断地满足欲望,但欲望的产生是从不停歇的,欲望会带来更多欲望,从而产生真理、正义、爱情、幸福和其他数不尽的需求。人生在这些欲望之下最终只是一个巨大的泡影。只有艺术,作为唯一非虚幻的存在,凌驾于所有的欲望之上。这是一种极致的浪漫主义。一切可能都是虚幻的,但艺术不是,它通过满足欲望而永存,因为欲望具有无穷无尽的特质。这也是浪漫主义能超越历史的洪流始终大行其道的原因,哪怕是自我标榜为现实主义的作品,也必然会有奔向浪漫主义的一刻。

人们对艺术的追求,建立在某种超脱之上,单纯的工笔白描之作不可能被称为艺术,拥有了一点升华和理想的弧光,才最终让艺术能够永存。在文学作品中,这种趋势尤其明显,它是极其需要想象力和爆发力的创作,一旦对所有的事物都保持理智冷静,文学作品的创作也就无从谈起了。

二、《巴黎圣母院》:破坏欲与保护欲的对立

被认为是浪漫主义代表作的《巴黎圣母院》展现了对欲望的极致追求,在这里,作者首先展现的是克洛德主教等人充满了淫邪的欲望,它不仅包含肉体上的性欲,还包含了对美好事物的破坏欲和占有欲,让人能从毁灭中获得快感。这一层的欲望包裹在圣洁和道貌岸然的表象之下,是作者试图超越的对象。

能够超越此等欲望的存在是更高一层的欲望,那就是人对于正义和善的追求。《巴黎圣母院》这部作品中存在一个美的化身爱斯梅拉达,她可以说正是这种需求的具象化,作者不吝将一切形容美好事物的词汇堆砌到她的身上,使她成为一个“超自然的生灵”。她在这部作品中不仅是一个人物,而且是一切情节的焦点,通过展示其他人物针对她的,泾渭分明的不同态度和不同行为,作者轻易地表现出破坏和保护这两种欲望的对立。人们对她的保护和追求事实上也是对真善美的需求,而人们对她充满恶意的占有事实上也是对真善美的撕毁。乞丐联盟为了她攻打圣母院,就是为了正义而挑战固有的阶层体系和权威制度。而卡西莫多和她一起化成灰燼更是体现了浓烈到匪夷所思的对美和爱的追寻。低级的欲望是毁灭他者,是满足人作为一种动物的兽性本能。脱离这种低级欲望的是燃烧自我,用人类更高层次的,被人类社会浸润的人性来超越动物性。而后者才能被称作浪漫主义的激情。无论是乞丐联盟还是卡西莫多,都甘愿作出牺牲,那是他们找到了足以超脱生命的存在。

雨果用一种跳脱乃至于疯魔的风格表现了这一切。他认为自己在创作时习惯使用“不规范的手法”,追求没有任何束缚的自由表达,他甚至会刻意地让一部分内容脱离实际,达到失真的效果,这也是文字层面的超脱。他曾在《玛丽·都铎》的序言中表达他对此的观点:“伟大的东西和真实的东西水乳交融,艺术达到了完美的境界。”戏剧性的情景凌驾于写实性之上,艺术并不是完全的模仿,不是用工笔一丝不苟地描绘出现实世界的一切。雨果的美学观让他的作品中情感的结晶以一种狂飙突进的姿态迅速传播。

三、《红与黑》:以征服欲为力量源泉的英雄

尽管文学批评家将《红与黑》看作批判现实主义流派的代表作,司汤达本人可能并不会因此把自己归为现实主义作家,显然,他对浪漫派更加认可。他在《拉辛和莎士比亚》中极力强调了浪漫主义的优越性,认为它是灵与智的结合,是最能给人审美愉悦的文学类型。这让《红与黑》成为一部极富冲击力和感染力的作品,他创作了一个符合“当下的真实”又超越了“当下的真实”的核心人物——于连。

野心勃勃的于连代表的是人类的另一种典型的欲望,那就是对英雄的追求。通过对过去和现在的认知,人类深知自己是伟大而又可怜的生物。英雄像是人类在为自己作的史诗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身上投射的是人类史上征服世界从而向上爬的根本欲望。于连就是浑身充斥着征服因子的英雄,他敢想常人所不敢想,敢做常人所不敢做,为了获得外界的认可和个人的尊严,勇于冒险,勇于挑战强者,把自己武装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战士。英雄的首要特征就是在人群中脱颖而出,这不仅代表着外表和才能的出众,更代表着超出常人的勇气和意志。英雄凭借勇气和意志来对抗某种顽固的、高高在上的、使人喘不过气来的意象。在本书中难以推翻的意象被具象化为复杂的政治斗争和坚不可摧的阶级壁垒。于连在它们的压迫下死亡,却也用自己的血肉书写了一段充满反抗精神和征服欲望的悲歌,这是人类不愿宣之于口的目标,也是一种最极致的浪漫。

整部《红与黑》就是于连个人征服这个世界的过程,他“以伪善作为反抗的武器”,一步步踏过了市长家、贝尚松神学院和侯爵府,从一个位于底层的木匠儿子开始,逐渐登堂入室,走向上流社会。在爱情上,他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征服者,对德·瑞纳夫人的征服代表着对贵族阶级的报复,而对玛特尔的征服则代表着对高难度目标的挑战。“所有的功劳都是我自己的,我已经能够做到让这个骄傲的怪物来爱我了。”这是面对命运给予的绝境时孤注一掷的奋斗,也是不甘又徒劳的呐喊。他当然没办法成功,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是真正的英雄,英雄是勇于奋斗并为奋斗目标慷慨赴死的人,在浪漫主义者看来,人生本就是一出壮丽的悲剧。

四、《高老头》:神化自我与牺牲欲

浪漫主义排斥严苛的宗教对人的压迫,但它并不反对神的存在,人的宗教感情与生俱来,这里的宗教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教派,而是广义的对神灵的渴望。与等级森严的教派不同的是,这时候神灵在哪里并不重要,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也不重要,通过大自然和艺术,人人都可以接触上帝。在艺术作品中,神可能不被冠以神的名号,却具有实在的神性,巴尔扎克塑造的高老头就是这样一个具有神性的人物。他这样表达自己的创作心理:“我要在这部作品里把具有千钧之重的感情描写出来,没有一种东西,不管它是灾难,是痛苦,还是不义,都破坏不了这种感情。作品的主人公是一個父亲,他简直是一个神圣的基督教的殉道者。”高老头的父爱只存在于绝对理想之中,他可以毫无底线地将自己的每一滴血奉献给自己的女儿,这在现实生活中绝不存在。

人性中永远存在利己的本能,人们照料自己的后代,从生物个体的角度来看,这也许是一种利他行为。但是正是因为基因控制着这种行为,人们能通过动物照料后代的这种利他行为完成自身的复制,从而使其自身得以生存。爱自己的子女从本质来说也必然会包含利己的因素,不会是完全的利他行为。然而,高老头对儿女的爱却不包含任何利己的因素,在生命的最后,他还在为女儿开脱,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她们是没有罪的”,他对女儿的爱只存在单方面的牺牲,不求任何回报,这已经超出了人的范畴。不变的自我牺牲不是人性,而是神性。人对神的追求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人类的原始欲望,面对外界残酷的生存环境,人需要一个让人予取予求的存在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浪漫主义消弭的是具有压迫感的严酷的宗教制度,而它在推翻前者的同时,也会为每个浪漫主义的信徒寻找新的精神支柱。浪漫主义诗人哈登贝克如是写道:“斯宾诺莎上升到自然,费希特上升到自我,或是人格,而我上升到上帝。”这里的上帝未必是创造整个世界的被世人普遍认可的上帝,而是个体心中的上帝,是每个人心中支撑自我的根基,是每个人生命伦理的核心所在,存在于人的内心世界和良心深处。高老头这种近乎疯狂的父爱就是一种浪漫主义化的神性。他把女儿作为自己一切行为的内核和驱动力,他并非失去了自我,而是将自我染上了极端的底色,极端的自我和情感正是浪漫主义影响下的人们普遍的追求。

五、《安娜·卡列尼娜》:走向死亡的极度激情

对真善美的欲望,对性的欲望,对凌驾于他者之上的欲望,在极度激烈的情况下,都可能最终走向对死亡的欲望。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满足和平衡。因此,当欲望达到了极点,只有死亡才能解除欲望带来的痛苦和挣扎,走向死亡则是超脱,也是回归,死亡成为人生梦幻的一部分。浪漫主义者不仅不回避死亡,也不试图掌握死亡,还可能为了获得强烈的感受而执迷不悟。在死亡和艺术中,死亡甚至可以变成温情的存在。“死亡是多么美妙的事啊!死亡与他的兄弟——沉睡!”这种极端的情感一直延续下来,《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绝望地卧于铁轨之上就是这部作品的故事和情感推进到极致后绽放出来的,如烟花般的情景。安娜的自我毁灭是充满攻击性的,她认为“如果我死了,他也会懊悔莫及,会可怜我,会爱我,会为了我痛苦的!”文中这样描述她当时的心理:“她很愉快地揣摩他会如何痛苦,懊悔,热爱她的遗容,可是那时就来不及了。”她不但试图毁灭自己,还试图毁灭自己的爱人,并从对于毁灭的幻想中得到快感。生命的逝去不再是纯粹的负面存在,它并不代表一切的终结,而是被赋予了新的意义。通过死亡,爱恨纠葛的情结得以传递出去,死亡使小说一直积蓄的激烈情感达到顶端,从而倾泻而出。小说的整体基调都遵循着类似的原则,主角为了一时的激情抛弃丈夫儿子和稳定的生活,也是突破社会规则的尝试,人的理智成为冷血者的所有物,成为需要被打破的对象。

六、结语

黑格尔认为,没有情欲,无论何时也不可能完成伟大的事业,只有将死的,而且往往是伪善的道德,才反对热情这种形式本身。这是人对死亡的解构,死亡被美化了,它作为人的终极欲望之一,披上了浪漫的外衣,成为文学作品之中一种美的图腾。

对欲望的激情表达是浪漫主义的一个突出特征,它最终指向的是超脱。每种欲望事实上都是超脱的外化,人们渴望通过欲望的满足来超越现状,达到更高层次的境界。在艺术领域,这具体表现在既定的规则被不断打破,新的规则却无法确立下来,超脱的终点就成了虚无。文学作品中的浪漫主义内涵在发展到极致之后也存在走向混乱无序和湮灭一切的倾向,为浪漫主义思想系上一根保护绳或许是有必要的。

(中国人民大学)

作者简介:彭艺婧(1997—),女,广东广州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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