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意象及其在唐诗中的体现

中国古典诗歌创作喜用意象，以花、鳥、草、虫等意象来寄托观念情思、审美意趣的文人雅士比比皆是。在众多的意象中，鸟类意象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鸟在诗歌中不仅象征着自由、欢快，而且彰显出苦闷、困顿的情思，是诗人在人生失意或得意时寄托情感的重要物象。“鹤”意象在众多的鸟类意象中有着特殊稳定的文化内涵，受到文人墨客的青睐。“鹤”意象是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一道独特风景线，它最早出现在《诗经》中，后来的史书和志怪志人小说也多有记载，这让“鹤”这一文学意象逐渐立体化、人格化与精神化。唐代是咏鹤之风盛行的时期，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等著名诗人都曾在诗歌中用到“鹤”意象，诗人笔下的鹤舞动着诗人的情感与灵魂，也凝聚了唐诗中多样而深厚的文化情感内涵。

一、“鹤”意象概述

（一）鹤类

鹤类是众多鸟类中尤为出众的一种备受文人雅士关注，并不断渗透进历代文人雅士的生活，成为文人表达情感、彰显风骨与寄托精神的一种重要意象。“鹤”意象能成为文人的一种精神寄托与象征，与鹤本身的形态美是分不开的。鹤类的形态美主要体现在声音、色彩、形体等各方面。在声音上，鹤的鸣叫清丽高亢，极富穿透力与感染力，大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势，很多文人用鹤鸣来寄托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在色彩上，丹顶鹤身上集中了白、黑、红三种颜色，白色象征纯洁、高尚、清雅，黑色象征端庄、凝重、肃穆，头顶的红色则象征着奋发而为、积极向上。在形体上，鹤给人高雅俊逸、仙风道骨之感。正是由于鹤本身有着与一般凡鸟大不相同的美好形象，才引起文人的关注与重视。

（二）“鹤”意象

鹤俊逸清雅、仙风道骨的形态之美与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风骨意境在精神上实现了高度契合，于是很多文人在诗歌中吟咏鹤，以鹤自喻来表情达意，这让“鹤”成为一种具有独特稳定内涵和深刻精神意蕴的古诗意象。相关调查研究显示，“鹤”意象早在先唐文学中便已出现，先唐文学涉及鹤的作品不多，但颇具代表意义。例如，《诗经·小雅》中的《鹤鸣》是关于鹤意象的最早记录。《鹤鸣》着眼于描述鹤的叫声，这里的“鹤鸣”虽只涉及鹤在呼朋引伴，并未涉及“鹤”意象的其他内涵，但这却为“鹤”意象的诚信、君子、隐士之意的发展作了铺垫。唐之前，单咏鹤诗便有27首，而鹤赋、鹤诗序也有少量。先唐文学中的“鹤”意象为唐诗中“鹤”意象内涵的发展与延伸奠定了基础。“鹤”意象发展到唐代，已经有了多种内涵，“鸣鹤”、“笼鹤”与“病鹤”、“琴鹤”、“别鹤”、“松鹤”意象应有尽有，它们共同撑起了整个唐诗中璀璨的鹤文化。

二、唐诗中的“鹤”意象

（一）“鸣鹤”意象

鹤善鸣，其声清丽脱俗、高贵俊逸、灵气十足，故“鹤鸣”“鹤唳”成为唐代诗人诗歌创作中常用的意象。“鸣鹤”意象内涵丰富。从广义上来说，“鹤鸣”“鹤唳”都应包含在“鸣鹤”意象之中，但从狭义细微之处来看，“鸣鹤”和“鹤鸣”却有一定差异。“鹤鸣”意象在唐诗中多用来表现鹤的叫声十分清远与高亮，与一般凡鸟相异，而“鸣鹤”除了有这层内涵之外还多了层“君子比德”的意味，“鸣鹤”意象在内涵上比“鹤鸣”更丰富。

“鹤鸣”意象通常是表鹤之叫声清远、高亮。唐代诗人孟郊在其诗《晓鹤》中便运用了“鹤鸣”意象来展现鹤的叫声并非人间之韵，将鹤的清雅、孤洁表现得淋漓尽致。当然，诗歌中鹤的“清”便是人的“清”。“不如相将去，碧落窠巢深”一句将鹤唳的非同寻常刻画得更加形象、立体与生动。“鹤鸣”这一意象可与月、白露、秋等意象连用，表达或营造一种朦胧而美好的意境。例如，唐代著名诗人柳宗元《与崔策登西山》中的第一句便将“鹤鸣”与“白露”意象相联系，展现了一幅楚山鹤鸣、白露横江、意趣生动、美妙绝伦的秋晓图。“鸣鹤”象征君子，唐诗中的很多“鸣鹤”意象都被赋予了道德的意义，象征着品行高洁的贤人、隐士、美君子。例如，韩愈《杂诗四首》的第四首便以“鸣鹤”自喻，表达自己高洁的情操。此外，“鸣鹤”的意象还可用来烘托情境，或烘托诗人的心境、或烘托和暖的景象、或烘托意境的幽静。例如，诗人张籍“月出溪路静，鹤鸣云树深”便是通过“鸣鹤”写出了山林幽深的意境。

（二）“笼鹤”与“病鹤”意象

鹤类一直以来都被人们称为“仙禽”，其有着高雅的姿态、高洁的品行，而一旦被困笼中，鹤所展现出的只能是残缺美、病态美，这难免让人心生感慨，无限感伤。在唐诗创作中，诗人以“笼鹤”与“病鹤”自喻者大有人在，“笼鹤”与“病鹤”意象入唐诗是一种常见的现象。“笼鹤”可分为“病鹤”和“在轩鹤”。鹤入笼中，羽毛被摧毁、四肢不得舒展，仙鹤形象惨遭破坏，这便是“病鹤”。如果以鹤喻人，便是说人一入官场失去了人身自由，如同鹤困笼中，既是“在轩鹤”也是“病鹤”。

唐诗中“笼鹤”与“病鹤”的意象内涵十分丰富。其一，表现生命被压抑的哀痛愤懑之情。这主要是指“笼鹤”迫于外力不得不做一些违心之事，这不仅与自己的人生抱负施展无益，反而让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犹如鹤被困笼中，羽毛折损，难以一飞冲天，实现人生理想。其二，诗人将出仕比喻为“笼鹤”，并在诗歌中屡屡呈现。如果“笼鹤”与出仕相联系，那么“笼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在轩鹤”。白居易、顾况等诗人的诗篇中很多用到了“笼鹤”“在轩鹤”。例如，白居易在《寄王质夫》中直言“我为入笼鹤”，他将自己比喻为被缚的“笼鹤”，说自己被高官显宦所累，辜负了友人的青山之约，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和苦闷之思。顾况在《酬柳相公》中也有与白居易同样的心情，诗人通过“个身恰似笼中鹤”这一诗句形象地表现了自己不愿被困仕途，反而更加向往自由、无拘生活的心境。除了以“笼鹤”“在轩鹤”自喻，诗人也会以“病鹤”自喻。例如，白居易《新秋病起》“病瘦形如鹤，愁焦鬓似蓬”一句便是以病鹤自喻，说明自己身体抱恙，体能状况不佳。

（三）“琴鹤”意象

与“鸣鹤”“笼鹤”“病鹤”等意象不同的是，“琴鹤”是“琴”与“鹤”意象的组合，属于组合意象。“琴鹤”意象在唐诗中以组合意象出现的频率较高，不仅可营造优美的古诗意境，而且表现出诗人淡雅高洁的情操，增添了古诗的美感的同时寄托了诗人高远的情怀。唐诗中的“琴鹤”意象意蕴丰富深厚。据研究，唐诗中的“琴”与“鹤”联咏之诗在出初唐、盛唐较少，而到了中晚唐，这类诗歌开始大量出现。“琴鹤”作为一个组合意象，为唐代诗人情感的抒发提供了可靠的载体，也为唐之后“琴鹤”意象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琴鹤”意象在唐诗中具有三种典型的内涵。其一，表现琴音之美与音乐的神奇。鹤给人一种遗世独立、清冷高洁的印象，而琴又是能奏出美妙音乐的乐器，两者相互融合，无论是在视觉还是听觉上，都能给人一种美妙的体验。例如，顾况在《从剡溪至赤城》中便运用了“鹤声”“琴曲”等词语展现出一种神秘缥缈、玄而美妙的旷世琴音，令人拍手称赞。其二，展现出高风亮节的情怀。唐代的很多诗歌中，“琴鹤”意象都是诗人心境的直接象征，诗人以“琴鹤”寓德，来表达自己对高尚品行的坚守及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情怀，白居易、常建、李群玉等诗人都有这方面的诗作。例如，白居易的《自喜》、李群玉的《言怀》等都借助“琴鹤”意象抒怀言志，抒表情思。其三，展示清逸淡薄、逍遥隐逸的情思。“琴鹤”意象寓意了诗人对仙风道骨的羡慕，他们甘愿淡泊名利，退隐山林。例如，白居易的《郡西亭偶咏》、李群玉的《送房处士闲游》、李中的《赠重安寂道者》等都借助“琴鹤”意象抒发远离名利、归隐林泉的情感。

（四）“松鹤”意象

“松鹤”意象在唐诗中出现也较为频繁，同“琴鹤”一样，“松鹤”也属于一种组合意象，“松鹤”意象在唐诗中的运用丰富了唐诗的内涵，让唐诗这一我国古典文化瑰宝更加熠熠生辉。“松鹤”意蕴丰富，象征了福寿绵延、君子之风，也有悼祭的寓意。“松鹤”本身便有君子之风，象征着诗人有气节、有风骨。另外，“松鹤”本身会让人对长寿、长生不老等有所向往，因而诗人在诗歌中往往会用“松鹤”来表达对长寿的希冀。“松”与“鹤”连用，一方面预示着环境深邃、清幽，另一方面预示着人的心境平和、幽静，因而“松鹤”意象又象征着悼祭。

“松鹤”意象有以下内涵：其一，“松鹤”意象兼有“松”意象与“鹤”意象的君子之风。孤松清逸、独鹤俊美，两者秉承天地之灵气，具有坚贞、高洁、诚信的品质，与其他类树、鸟截然不同。唐代诗人贾岛在《宿山寺》中便运用了“琴鹤”意象生动展示了“松姿鹤性”的形象，以此来寓意君子之风骨。白居易在《题王处士郊居》中也合用了“松”“鹤”意象，在此诗人刻画了寒松与野鹤的意象，充分展现了松鹤优游不迫的君子风度。其二，“松鹤”意象象征着人物的精神和风骨。在很多诗歌中，“松鹤”形象被人格化后被赋予了道德的属性，而诗人恰是运用了“松鹤”的道德属性来自喻或喻人，以借助“松鹤”表现某种精神与风骨。例如，孟郊的《送李尊师玄》便利用了“松鹤”意象赞扬了李尊师坚守自我、清高不群的精神。其三，“松鹤”寄托了长生不老的美好愿望，也象征着悼祭文化。虽然唐诗中关于此方面的诗歌不多，但依然不能忽视“松鹤”意象此方面的深刻内涵。

（五）其他意象

除了以文提到的“鶴”意象之外，唐诗中还有关于“鹤”的其他意象，即“别鹤”意象及梅、竹等与鹤的组合意象。一般来说，“别鹤”意象主要展现夫妻分离的忧愁与哀怨，但唐代政治经济较为稳定，夫妻分离的惨状较少，于是“别鹤”意象的内涵则由夫妻分离过渡为表现友人分离的情思。梅、竹与鹤的组合所产生的“梅鹤”“竹鹤”意象在唐诗中也有涉及，这些“鹤”意象一般象征着诗人对清新出尘之美的欣赏、赞美与追求。当然，这些意象也同“琴鹤”“松鹤”一样，可象征诗人的高尚品行与情操。

三、结语

鹤在我国古代文学的发展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鹤文化在先秦时期就已出现，发展至盛唐，鹤所代表的文化情感内涵与审美内涵更加深厚。唐诗中的“鹤”意象运用是我国古典文学鹤文化传递的重要方式，“鹤”意象大量运用于唐代诗歌，说明了鹤在唐代文人心目中的崇高性与重要性。唐诗中涉及的“鹤”意象种类较多，主要有“鸣鹤”意象、“笼鹤”与“病鹤”意象、“琴鹤”意象、“松鹤”意象及其他意象，但却不尽然。唐诗中的“鹤”意象体现了文人的离别之情、隐逸情思及忧生意识，也承载了圣洁、长生与自由的道教精神，对我国唐诗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德阳开放大学）

作者简介：江勇（1983—），男，四川德阳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语言文学。

2834500511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