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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严歌苓新移民小说中谜幻书写的先锋性

2022-03-17巫冰宇

牡丹 2022年2期
关键词:严歌苓先锋人性

新移民文学指自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后,由中国新移民在海外创作的文学作品,严歌苓移民海外以后创作的新移民小说属于此范畴。在严歌苓的新移民小说中,Fantasy起着重要作用,成为作家独具个人特色的一种创作手法。在中文里,Fantasy有多种翻译,综合考虑后用“谜幻”来概括。谜幻书写的含义非常丰富,通过考察严歌苓本人对Fantasy的阐释,结合对严歌苓作品的分析及部分学者的观点,将其概括为:作家观察事物与人物时,结合自己的主观情感和审美情趣进行虚构和再想象,着重捕捉并放大其荒诞、奇幻的特质,将其置于一种极致化情境中来建构故事情节,最终使作品呈现出浓重的荒诞、奇幻和神秘色彩的创作手法。谜幻书写体现了严歌苓忠诚于自我精神世界,破除既有规范,对小说艺术进行创新性探索的努力,可以说是严歌苓对先锋性的自觉追求。严歌苓的叙事体现了先锋意识,20世纪90年代末就有学者指出,但近年来才得到重视。然而,目前研究热点集中于严歌苓的小说叙事在艺术形式方面的先锋性,对先锋性的理解不够全面。虽然先锋作家对文坛的主要贡献集中在小说形式和结构叙事空间的探索,但他们反叛和消解旧有意义模式的创新精神不仅体现在艺术形式上,更体现在叙事内容和主题内涵上对陈旧的艺术传统的反叛。先锋性不仅要求文本在叙事形式上具有创新性,还要求文本能够传达作家反叛传统的思想内容。因此,本文从叙事内容和主题内涵方面研究严歌苓小说中的先锋性,探讨在小说创作中彰显先锋精神的方式。

一、相关名词界定

“先锋”这一概念被用于文学领域始于19世纪中叶,指的是法、俄两国带有政治性的激进艺术家,后来指各个时期具有革新实践精神的艺术家。到了20世纪,随着西方现代主义的深入发展,其指涉的内容日渐丰富。先锋性的概念是开放的、流动的,通常表现为对现存权力话语及对传统文化中教条的反叛,追求艺术风格的新奇,注重发掘内在精神世界、审美理想及对人性启蒙的思索。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马原、洪峰、余华等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开始打破陈规,追求文学创作的先锋性。这一运动吸引了许多国内学者研究、阐述先锋性的内涵。陈晓明认为,中国的先锋派是“有限性地在文学创新性意义上来理解的‘纯文学’追寻者”。洪治纲则指出:“判断一个作家是否属于先锋,关键就是要审度他的精神内核中是否存在着与现实价值保持对抗的姿态,检视他的审美发现是否带有超前性,是否对社会、历史、生命和自然有着更深更远的认知,是否在存在的境域中具有顽强的开拓性。”通过以上代表性学者的阐述可以得出国内先锋文学思潮的研究者对于先锋性的基本认识。

结合学者关于先锋性的精神诉求,可以看出先锋性的主要内涵是:推崇主体精神世界,在创作内容上追求心理真实,在思想上具有异质性,在艺术上具有创新精神,旨在自由表达审美理想和进行人性启蒙。

二、叙事内容的先锋性

在传统的理解中,小说的真实性一直被视为核心要义,传统的小说家尤其是现实主义小说家不遗余力在叙事内容上逼近现实世界的真实,先锋作家却认为在文学作品中追求客观世界的逼真再现徒劳无益,刻意与公众意识和现实秩序保持距离。他们承认小说中的虚构和谎言,甚至放大这一特质,转而追求精神世界的真实,他们的小说内容反叛了传统书写模式的规范。

严歌苓认为:“写小说时的浑然无辜的扯谎是艺术的最高真诚。”她在小说中运用谜幻书写的创作手法,反叛了忠诚于再现客观世界的真实观,挖掘外部客观世界的边角余料进行艺术化加工,虚构出扑朔迷离的逸闻轶事,设计了怪诞离奇的超验性情节,使故事介于真实与虚构之间,显示出荒诞离奇、谜一般的面貌,具有鲜明的个人色彩。

在严歌苓笔下,故事的发生地点及人物都有着无穷的秘密。在描写人迹罕至的草原和乡村时,她设置了种种荒诞离奇、带有超验色彩的情节,捕捉并放大神奇而恐怖的自然景观,塑造古怪奇人形象,使小说时常笼罩在神秘的气氛之中。在《倒淌河》中,她笔下的草地弥漫着神秘而恐怖的氛围,草地深处的那条河逆流而上,发出“奇特而恐怖的声响,像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那下面歇斯底里地大笑”。更为可怕的是,许多人丧命于此,没有人知道越过河流之后会到达什么地方。此外,这条河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傳说也使它更为阴森神秘,让人捉摸不透。这片草地上除了河水神秘以外,生活于此的牧民当中也有阿尕、抚养阿尕长大的老太婆等古怪奇人,他们或能未卜先知,或能知晓鬼神之事,极富超验色彩。

到了《第九个寡妇》,严歌苓又将谜幻书写下叙事内容的先锋性发挥到新的境界。主人公王葡萄以超乎常人的眼光看待世界,做出了许多荒谬甚至悖反常理的事。不仅如此,小说还在后半部分借助孙怀清之口暗示了表面愚昧无知的葡萄实质是大慈大悲的祖奶奶转世,使小说融合了鬼神之说,带有某种超验性元素。此外,在小说中,那一段特定的历史也是“超现实”的,严歌苓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设置一些荒诞的情节,使得小说人物承受着种种不可思议的、荒诞的苦难,命运危机成为家常便饭,反叛了传统历史小说的真实观。

在叙述宏大的历史时,传统的小说一般都排斥鬼神之说,尽量叙述客观的历史故事,借此验证作家主体经验的真实性,同时突出解读历史客观公正的态度。但是,严歌苓却在改编自历史的小说中运用谜幻书写的手法,挖掘宏大历史中处于边缘位置的奇闻逸事,对其进行艺术化加工,虚构、想象出自然科学难以解释的情景,设置荒诞离奇的情节,巧妙地融合鬼神之说和超现实的元素,打破了传统历史小说中的“真实”秩序,显示出反叛和解构权威话语体系中“现实”与“真实”观念的先锋性。这种敢于突破、追求创新的先锋性展现了她独特的审美理想和精神世界的某种真实,也使得小说充满了种种出乎意料的艺术灵性,获得超见解、超本质的诗意。

透过严歌苓谜幻书写的叙事内容可以看出,小说是作家主体建构的产物,并非一成不变地照搬过去或反映现实,而是允许不同的人从主体出发去解读,不必忠于客观世界,最重要的是反映心理真实和审美境界,这也是超越传统小说创作经验的先锋性特质。

三、主题内涵的先锋性

启蒙作为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的重要话题,是20世纪中国作家关注的重点之一。20世纪80年代末的先锋小说对人性本质的拷问没有避开这一要点,反而具有更深刻的启蒙意识。但是,先锋文学的启蒙并非聚焦于社会现实,传播民主、科学、自由等思想,而是针对人性中非理性的维度,旨在发掘人的生命的潜在状态,探索、拷问潜藏的人性。先锋作家特别关注人性中非理性的一面,高度宣扬人的本能意识、欲望与情感,把非理性的东西提高到与理性同等重要的位置,反叛并超越了理性秩序。他们认为非理性因素是人性难以避免的缺陷,他们对人性存在的可能性状态进行了积极探索,还原了一个个普通的、立体的、复杂的人。

严歌苓的人性书写也通过揭示深刻、复杂的人性,进行具有先锋性的人性启蒙。她在小说中往往选择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将他们抛到极致化的情境中,使人物做出最逼真的反应,充分暴露其内心世界的欲望乃至潜在的人性缺陷。她力图突破传统秩序,探索在极致化的环境中人被异化、抛却理性的过程,彰显受看客文化熏陶形成的迫害欲等丑陋的、非理性的人性。对人的非理性的顽强探索,使严歌苓打开了更加繁复的人性空间。

严歌苓曾说:“一切对于我形成谜、离我足够遥远,与我有着悬殊的差异的人物事物,都是我的Fantasy。”沉溺于各种各样Fantasy的严歌苓拥有一颗冲破传统秩序的心,她用谜幻书写的手法设置一个又一个极致化的情境。小说《扶桑》在细节上还原了华人在海外艰难求生的困境,揭示了华工在北美生存环境的极度恶劣与社会地位的卑微低下,试图从极致化环境入手,挖掘西方构建的历史中被隐蔽的华人的悲愤。在西方人的有色眼镜下,辛苦铺设铁路轨道的华工却成为工蚁。华人在工作过程中任劳任怨,以生死为代价换来的成果却得不到西方人公正的对待,铁路建设的成功反倒归到德国人身上。在这般极致化的情境之下,华工的生活环境十分恶劣却没有反抗,即使遭受不公,也不会为了薪酬全体罢工。奴隶制在美国南部已经废除,却在华工身上复活。他们在极致环境下过分的隐忍、宽容和吃苦耐劳,已经异化为潜藏于人性中的奴性。更为荒诞的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横祸,那个在冰天雪地里被无故毒打的老年华工仅仅哀求不要被打死,而不是控诉、反抗。当他被打得奄奄一息时,他又哀求:“帮个忙帮我把这口气咽掉算了。帮个忙,再给我两下就好……”字里行间流露着愚昧的卑微与悲哀,揭露了非理性的奴性。严歌苓小说中这些人物在极致情境下的反应揭开了人性中非理性的、不可思议的奴性的一面,使得严歌苓触摸到表层之下的人性。

严歌苓喜欢写极致化情境,除了上文所阐述的以外,还有《第九个寡妇》中的王葡萄将被“处决”的地主公爹藏于地窖中几十年,《陆犯焉识》中的留美博士陆焉识被流放到西北大荒劳动改造等。她总是借助这些特定的、极致化的环境给人物充分的表演空间,借此开掘人物的心理深度,挖掘人性中潜在的一面,展现极致化环境下人性所达到的极致。她曾说:“谁都弄不清楚自己的人格中容纳了多少未知的素质——秘密的素质,不到特定环境它不会苏醒,一跃而现于人的行为表层。”所以,她“想得更多的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人性能走到极致。在非极致的环境中人性的某些东西可能会永远隐藏”。

不同于新时期以来文学集中书写丰富的人情人性、呼唤重建人的价值尊严,严歌苓在小说中运用谜幻书写的手法,设置足以威胁生命或毁灭个体的极端环境,使人被迫做出本能反应,挖掘到迫害欲等人性缺陷,揭露人被理性秩序长期统摄、压制甚至扭曲的某些基质,由此构成了她对于人的生命潛在状态的认识。她在小说中构建极致化环境,是为了从某些根源上探讨个体生命的极致状态,是一种人性的挖掘方式,是具有先锋性的人性启蒙。

四、结语

作为一股强大的思潮,先锋文学运动曾经盛行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先锋小说的激进性、反叛性在严歌苓等作家身上得到了继承和发展。严歌苓在小说中运用谜幻书写的手法,表现出叙事内容和主题内涵层面的先锋性。在叙事内容上,严歌苓的小说打破了再现客观世界的真实观,她发挥想象力,挖掘生活中鲜为人知的一面作为创作素材,通过艺术化加工设计出怪诞离奇的超验性情节,这使她笔下的故事亦真亦幻,呈现出荒诞离奇、谜一般的面貌,凸显了超越传统小说创作经验的先锋性特质。在叙事主题上,严歌苓反叛了现当代文学中“大写的人”的传统,挖掘到迫害欲、奴性等人性缺陷,探讨人性的极端状态,通过揭示深刻、复杂的人性,还原了立体的人,进行了具有先锋性的人性启蒙。

严歌苓在小说叙事中运用谜幻书写的手法,自觉继承先锋精神,在叙事内容、人性启蒙等方面不断超越,把传统小说经验与西方现代主义小说经验融合,为当下小说的创新性发展提供了借鉴。

(兰州大学文学院)

基金项目:2021年兰州大学创新创业行动计划项目“严歌苓新移民小说中的谜幻书写研究”(20210220006)。

作者简介:巫冰宇(2000—),女,四川泸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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