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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布尼茨技术存在论视域下作为美学纲领的新技术美学
——对技术美学研究对象过度泛化之批判的反批判

2022-03-16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莱布尼茨存在论美学

张 涛

(华南师范大学 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院,广东 广州,510006)

国内对技术美学的引介,开始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1];对技术美学之系统性的研究,兴起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并伴随着包括钱学森[2,3]、宗白华[4]、李泽厚[5,6]等著名学者参与在内的大讨论,其核心理念得以被学术界广泛接受;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国内学界继续探讨技术美学的研究方法、研究对象、研究原理等问题,逐渐倾向于将技术美学等同于设计美学,将研究对象局限于具体的技术人造物;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与国内日渐繁盛的学术研究状况相比,国内学界对技术美学之研究呈现式微之势,甚至略显冷门[1]。

总体看来,国内学界近四十年来对于技术美学的研究,在研究纲领上,主要坚持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纲领,将技术美学作为美学的一个分支,认为技术美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形式美与实践美的统一[5];在研究目的上,主要将技术美学研究服务于生产力的提升[7],或是服务于克服劳动异化[8];在研究对象上,主要将“技术”局限于狭义的具体的人造物,并逐渐将技术美学等同于设计美学[9];在研究方法上,主要是采用了西方传统美学理论的本质论、主客二分(或称“二元论”)的研究方法,对于现象学[1,10]、社会批判理论[11]、杜威实用主义[12]等研究方法也偶有介绍,但尚未引起足够重视。

在近二十年,伴随着技术哲学、技术史、技术人类学、技术思想史等领域的迅速发展,关于“技术是什么”“技术与艺术的关系”“技术与人类的关系”“技术与文化的关系”等问题的讨论,已经十分深入,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然而,这些研究成果尚未足够地与技术美学研究发生关联。相比较而言,仅仅将“技术”定义为“具体的人造物”的技术美学研究,不论是在研究纲领、研究方法、研究对象、研究深度,还是在研究实用性上看,都已经与将“技术”作为“人之所以为人”的技术存在论的研究范式相龃龉。而今,我们需要站在技术存在论的角度上,在吸收近二三十年国内外关于技术的哲学研究、人类学研究、社会学研究等丰硕成果的基础上,重新思考“技术美学是什么”这一核心问题。

一、技术是什么?

在引介技术美学这一概念之处,国内思想界就已经将技术美学之“技术”等同于工业化社会中的具体人造物,将技术视为外在于人之主体的外在客体,技术美学研究的任务是通过摆置客体化的外在技术物环境,来影响从事生产劳动的人之主体,从而提升生产效率,并最终服务于社会主义建设。虽然亦有学者曾尝试对“技术”的概念进行扩大化,但遭遇了针锋相对的批判,部分学者明确地表示技术美学研究对象的泛化是应该避免的误区[13];最终国内学界似乎达成了共识,将“技术”等同于具体的工业化时代的人造物,这最终使得“技术美学”在研究内涵上几乎等同于“设计美学”。

然而,什么是技术呢,什么是技术美学呢,技术的边界是什么呢,技术美学的研究边界又是什么呢?在八九十年代,国内学界主要是粗放式地呼吁、呐喊和提倡要从事技术美学研究,然而却鲜有具体的、细微的、精致的技术美学研究。另一方面,从“美学”到“技术美学”再到“设计美学”,研究的范围似乎逐渐缩小和聚焦,这似乎也是符合国内学术研究的发展趋势的;实则不然,即便是“设计美学”,也仍然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概念,其研究对象仍然十分不明确,与“技术美学”不同之处在于,“设计美学”这一概念的使用者主要来自美术学院、建筑学院、设计学院等设计类行业从业者。因而,从“技术美学”到“设计美学”,只不过是用新概念替代了旧概念,新研究者替代了旧研究者,并没有真正回应“技术是什么”“技术美学的研究对象是什么”这一核心问题。

那么,技术是什么呢?在回答这一问题之前,我们首先要思考的是,当我们问这一问题的时候,我们到底在问什么。在通常情况下,“XX是什么?”的发问方式,是一种符合论真理观的体现[14]。在“技术是什么”这一问句中,“技术”是一个亟待解答的命题(S),“什么”是一个亟待揭示的答案集合(X),“是”只是起到判断真假的连接作用(=),可用符号公式表达为:S=X(X1, X2, X3…)。在这种发问方式中,发问者是发问的主体,问题本身是一个亟待解答的客体,似乎发问者与被问及的东西之间可以完全脱离连接一般。然而,人无论如何都是经验性的产物,他对于某一问题的判断也都离不开个体性的经验。因此,在符合论真理观的模式中,当某一命题符合他的经验性判断时,他便说这个命题是对的,他便同意这一观点;反之亦然。可是,什么情况下,群体才会一致同意某一个命题呢?这就又与群体所接受到的教育、身处的环境、思维的方式、权威的影响、怀疑的能力等各种因素密切相关;归根到底,这种发问方式如果必须要得出一个肯定性的答案的话,答案的给出者也就只能是话语权力掌握者。例如,如果我们把“技术”界定为外在于人的人造物,那么语言是不是人造的呢,文字是不是人造的呢,书籍是不是人造的呢,人是不是人造的呢,舞蹈是不是人造的呢?当我们说不要把“技术美学”的研究对象“过渡泛化”的时候,理由是什么呢?这一泛化的界限,到底由谁说了算呢?

可以看出,如果我们不对“技术是什么”这一问题本身进行深入研究的话,我们就会习惯性地按照符合论真理观的思路去回答,将“技术”简单地解释为外在于主体的客体,将这一问题等同于某种亟待解答的命题,而对于命题的答案又最终归结到权威那里去了。那么,如果继续按照这种方式问下去的话,我们对于这一问题本身又有什么贡献呢?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把答案诉诸于某种权威的做法,与学术研究的主旨和初心是相违背的,我们显然还想通过问“技术是什么”“技术美学是什么”得出一些更深刻的东西。

二、“技术是什么”中的技术

尽管,我们在不断地问“技术是什么”,可是当我们对这一问题进行发问的时候,我们竟然没有思考过我们的发问本身是否也在使用技术——这一漏洞是细思极恐的。我们在发问技术是什么,我们对技术的发问本身可能也在使用技术,我们在使用某种技术来发问更普遍的技术……那么,“技术是什么”这一问题还有解吗?如果我们对这一问题的发问本身也离不开技术的话,我们又该如何回答这一问题呢?我们又如何更进一步回答“技术美学是什么”这一问题呢?让我们先放弃恐惧,直面分析这一问题本身吧。

我们在用汉语问“技术是什么”,可是我们汉语中的“是”是不包含单复数、人称、时态、情态、语态、格等形式的,我们不会问“技术曾经是什么”“技术曾经正在是什么”“技术曾经已经是什么”“技术曾经将要是什么”“技术曾经被是了什么”“技术曾经正在被是了什么”“技术曾经已经被是了什么”“技术曾经将要被是了什么”“技术现在是什么”“技术现在正在是什么”……当我们在问“技术是什么”的时候,我们似乎用一个“是”就包括了所有的这些可能性,我们将“技术”单纯地理解为一个单数、主动态,将“技术是什么”单纯地理解为一个现在时、主动式,将“什么”单纯地理解为一个客观的存在,而不是某种可能性存在或虚拟性存在。但凡我们换一种其它语言,例如英语,这一问题就会发生变化。至少,我们要区分单复数,问“what technology is”或“what technologies are”。尽管如此,英语仍然也只是一种自然语言,当我们用英语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仍然也会受到英语的限制;法语亦然,德语亦然,拉丁语亦然,所有自然语言亦然,所有人工语言亦然。什么意思呢?我们无非是想说,当我们问“技术是什么”的时候,也已经在使用某种技术了。语言是一种交往的工具,是一种技术;正是因为认识到这一点,培根才批判了亚里士多德三段论的不可靠性,莱布尼茨才尝试建立一种通用语言,当代哲学才发生了语言转向[15]。

我们通过追问已经意识到,我们对“技术是什么”的追问也离不开技术,但这一答案并不是消极的,并不意味着我们问错了,更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干脆直接接受一些学者关于“避免技术美学研究对象的过渡泛化”的温和派建议。事实上,我们对这一问题的阶段性追问结果,恰恰是温和派的来源,其逻辑是:如果技术美学的研究对象可以泛化的话,那么一切事物就都可以成为技术美学的研究对象了,那么技术美学作为一门科学就不存在了。这是一种效果论的做法,与康德所批判的功利主义伦理学一脉相承,它为了达成某种想要的效果就干脆对前提进行了约束。其想要的效果是什么呢?正如我们已经解释的,这种追求是想要让“技术美学”成为一门独立的、具有明确研究对象的、拥有自身研究范式的、像自然科学研究一样的科学。这种把哲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等都自然科学化的追求,是符合论真理观的典型体现。我们不如反问一句:为什么技术美学必须要像自然科学那样有明确的研究对象?因为好多人都按照这种思维方式去想,这种思维方式就应该得到一致认可吗?对学术研究过渡自然化的分析和批判,从胡塞尔那个时代就已经开始了①胡塞尔. 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我们这里便不再赘述。

我们应该可以看到,我们对于“技术是什么”的阶段性追问结果,却恰恰揭示了一些更积极的意义。既然,我们关于“技术是什么”的追问,也离不开技术;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技术呢,我们与技术的关系是什么呢,技术与“是”的关系又是什么呢?于是,我们便因为这一问题的刨根问底式的追问,引出了一系列更深刻的、超越性的问题。如果按照维特根斯坦“把能说的说清楚,不能说的就保持沉默”的原则,我们似乎应该到此为止了。但事实上,在物质世界中,又有哪些东西能说清楚呢?我们的认知总是介于清楚和不清楚之间、确定和不确定之间、完成和进行之间、理性和感性之间……庄子与惠子的“鱼之乐”辩论,波兰尼的“个体知识”,海德格尔的“领会”,当前科学哲学界比较流行的“涉身认知”等概念,无非是反映了人类的这一认知属性。于是,我们可以继续沿着我们的发现更进一步,进入形而上学的领域,继续探讨技术、美与人的关系问题。

三、莱布尼茨的技术存在论

虽然,国内学界可以将技术美学的引介追溯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对国外技术美学研究的追溯也一般是追溯至二十世纪初。但这种追溯还是不够深远,事实上,在古希腊时期,技术、艺术、美便是哲学讨论的核心问题。苏格拉底追求美德,但因为使用助产术的缘故追求美德而不可得;柏拉图在继承苏格拉底辩证法的基础上,干脆将几何学作为真理和美德的典范,构造了理念论,使得真理、美德成为超越性的、不可传授的、只能通过神恩获得的存在;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根本性超越在于,他将“技术”作为人区别于动物的标志,认为人正是凭借技术才使得知识可以传授,逻辑学、数学、语言、工具等等在亚里士多德看来都归为技术。简言之,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人与技术是共同存在的,人因为技术成为人,技术也因为人才成为技术。不过,只有到了中世纪晚期,亚里士多德思想才开始受到西欧思想界的重视,形成了自然神学,并引发了文艺复兴、科学革命。

十七世纪是现代西方科学发生根本性变革的世纪,在亚里士多德技术存在论思想的推动下,培根总结了科学的归纳法,笛卡尔形成了新的演绎法,最终在被誉为“最后的亚里士多德”的莱布尼茨那里,完成了一次唯理论和经验论、演绎法和归纳法的综合。不过,莱布尼茨要比培根和笛卡尔思考得更深刻。莱布尼茨在二十岁(1666年)时出版的《论组合的艺术》是其整个哲学思想的根基,他将组合数视为“上帝创造世界的秘密”,将其视为“所有发现和发明之母”。正是在组合数思想的指导下,莱布尼茨才发明了微积分、二进制、十进制手摇机械计算器、二进制机械计算器等众多的技术发明[16-19]。就真理观而言,莱布尼茨将真理区分为客观真理和事实真理两种:客观真理是绝对为真的,其对立面是不可以成立的,数学、几何学、形式逻辑是其典型代表;事实真理的对立面是可以同时为真的,我们在现实世界中遇到的绝大多数事情均属于此类。换言之,在莱布尼茨看来,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思考问题时,使用的思维方式其实是客观真理和事实真理的组合,我们常常按照客观真理的标准去思考事实问题,从个体性中寻找公共性,从个别性中寻找普遍性;即,我们由之而来的组合技艺,也渗透进了我们的思维方式之中,成为我们认识世界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此基础上,莱布尼茨最终提出了以组合为根基的、以单子为元素的、由机械论系统和目的论系统组合而成的前定和谐系统。如此,莱布尼茨从亚里士多德继承而来的技术存在论,也就呼之欲出了:存有(Seyn)通过技术(Technik)这一中介产生了存在者(Seiendes),其中有一种存在者是可以使用技术的存在者,我们称之为技术存在者(Technik-seiendes),这便是我们向来所是的那种存在者,即,我们人类自身。

这一技术存在论结构,与海德格尔的发问存在论有相似之处,但也有根本性的区别。海德格尔将“能够对存在进行发问的存在者”视为“此在”(Dasein),其中“发问”起到了判决性的作用;然而,在莱布尼茨的技术存在论中,“发问”也只不过是通达存在的一种技术而已,“不问”“冥想”“实践”等等均可以通达存在,根本原因在于人本来就是属于存在的,人本来就是通过技术从存在而来,也通过技术向存在而去。因此,作为德意志哲学奠基人的莱布尼茨,与二十世纪德国哲学大家海德格尔相比,前者的技术存在论的范畴,要远远大于后者的发问存在论。海德格尔哲学顺应了语言转向的潮流,将语言作为通达存在的桥梁;然而,在亚里士多德主义的传统中,语言只不过是技术的一种;在语言大家莱布尼茨那里,语言更是被直接视为一种工具,他因为已有的自然语言不够方便甚至要创造普遍字符等人工语言。海德格尔与莱布尼茨在语言态度上的根本区别,也就得以显明了。

我们可以对莱布尼茨的技术存在论做一个小结:人因为技术而产生,人也因为技术而成为人,人也因为技术而得以交流、记忆、思考、存在,人也因为可以主动地使用技术而成为更多的可能性存在。

四、作为美学纲领的新技术美学

我们首先考察了国内技术美学的研究现状,发现了反对技术美学研究对象的泛化似乎成为了一种共识,我认为这是一种符合论真理观、人文学科科学化的表现。当我们刨根问底询问技术是什么的时候,发现“技术是什么”这一问题也离不开技术,我们因此便不得不进入到形而上学的领域继续思考这一问题。我们首先追溯了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技术存在论,并发现其思想在莱布尼茨那里得到了继承和发扬,并形成了较系统的技术存在论思想;并且,相比较而言,莱布尼茨的技术存在论,要比海德格尔的发问存在论更加深刻。至此,我们便可以回过头来回答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核心问题:技术美学是什么?技术美学的研究对象是什么?技术美学的研究对象应该避免泛化吗?如果“技术是什么”是不可回答的,“技术美学是什么”更是不可回答的;如果人自身以及人的一切都离不开技术,那么技术美学的研究对象当然也是没有明确边界的;认为技术美学研究对象过于泛化的观点,也就不攻自破了。

那么,技术美学该何去何从呢?在以往,受制于符合论真理观和人文学科自然化倾向的影响,国内学界尝试将技术美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科学或研究方向,试图限制其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研究范式;然而,正如我们所揭示的,这一诉求已经与人与技术的共同存在状态相冲突了,这种诉求从一开始就违背了技术本身的内在规律,这种诉求最终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伴随着技术哲学的兴起,国内已有学者区分了“作为部门哲学的技术哲学”和“作为哲学纲领的技术哲学”,并认为技术哲学接下来的发展趋势应该是后者①吴国盛. 编者前言//吴国盛. 技术哲学经典读本[G]. 上海: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2008:1-5.。从技术哲学的发展状况来看,海德格尔、杜威、芒福德、埃吕尔、斯蒂格勒、芬伯格等哲学家,正是从更广义的角度来研究技术问题的。我们在这里也继承这种思路,在“作为部门美学的技术美学”和“作为美学纲领的技术美学”之间做出区分:前者是国内近四十年以来的主要研究范式,尝试运用二元论的思维方式、符合论真理观的论证思路、人文学科自然化的倾向,试图明确技术美学的研究对象,并最终将其局限于工业化时代的具体人造技术物;后者是一种更符合哲学发展潮流的研究范式,它打破学科界限,直面问题本身、直面事实本身、直面存在本身,在继承技术人类学、技术文化学、技术存在论等理论成果的基础上,运用现象学、实用主义、人类学、社会学等多种研究方法,更系统地看待技术与美的复杂关系,它不仅研究具体的人造技术物,还关注由技术人造物所构建的技术环境、技术系统及其对人造成的美学体验。

从研究层次上看,作为美学纲领的技术美学,将美学上升到亚里士多德所开创的第一哲学的层面,直接探讨技术、美德与人的本质的关系等哲学大问题。从研究对象上看,作为美学纲领的技术美学,非但不自限其研究对象,而且进入了一个无比广阔的研究领域。从研究趋势上来看,作为美学纲领的新技术美学,更符合时代的需求,我们当今所生活的世界正是一个“无处不技术”的世界,我们现代人也已经成为和技术密切结合的“技术人”,这些均可以也均应该成为新技术美学所关注的对象。从研究原则上看,作为美学纲领的新技术美学,真正坚持了实用主义原则,这将与我们在八十年代引进“技术美学”概念时所谓的“实用原则”具有本质区别:后者更应该表述为“绩效原则”,是工业化时代追求效率的表现;而我们这里所谓的“实用主义原则”,是杜威等人所开创的哲学思想体系,是在批判传统二元论思维方式的基础上所发展出来的尊重个体性、不确定性、情境性的研究范式。既然新技术美学不再追求所谓的自然科学化,那么就只能坚持实用主义原则,将研究的权柄交托给每一位具体的研究者:某位个体在自身具体的生活情境中,关注到了什么技术美学问题,并对之进行了研究,便产生了关于此类技术的美学理论;其他人若对这种技术美学理论感兴趣,便可以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指导自己的生活,如果在体验过程中觉得该种技术美学理论不够好,他便可以改进这一理论,从而形成一个相对更好的技术美学理论;这样,新技术美学便遵循了一种“演化树”的发展模式。

五、新技术美学的研究意义

我们今天要谈的主题是“新技术、新文化、新美学”,显示出当代文化对于“新事物”的迫切追求,这种“求新文化”在中国文化中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至“苟日新,日日新,做新民”的汤之盘铭,在民国时期又体现为“新文化运动”,在解放后又体现为“打倒孔家店”“砸四旧”等社会性活动,在近二十年又体现为处处求创新的创新文化。从横向维度观察,并不是所有民族的文化都体现为“求新文化”,例如,以色列民族、德意志民族的文化特征主要表现为守旧和传承,我们可以称之为“守旧文化”;前者的民族性建基于圣经旧约这一拥有五千年历史的经典,后者更是以其对历史、宗教、思想家的尊重而著称。不过,“求新文化”并不意味着就能产生创新的结果,“守旧文化”也不意味着就必然导致保守的下场;从历史事实来看,经常会出现一些反例,例如,土壤贫瘠的以色列却被誉为欧洲的厨房,刻板保守的德国不仅是哲学家、艺术家的国度,而且还是工业4.0的推动者。其中缘由,可以用莱布尼茨的一条逻辑学基本定律“连续律”来解释:事物的发展都是连续的,这里的“事物”包括思想、灵感、文化、社会、技术、体制、工业等在内的一切事物。因此,不管是“求新文化”还是“守旧文化”,要真正地从事具体的创新活动,都不得不尊重一件事物的发展历史,或是从继承中出新,或是从扬弃中新生。试图抛弃任何过去,想要从无中创造一个完全新的事物,这是一种非科学的、非理性的、违背连续律的做法。

当然,我们这里所谈的“新技术美学”(New Aesthetics of Technology)并不是为了求新而求新,而是一种不得已的做法;事实上,我们更倾向于往回看,从对以往重要思想家的重要思想成果的继承中推陈出新。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了技术井喷时代,如果因为新技术的不断涌现就推出所谓的“新技术美学”(Aesthetics of New Technology),但是如果研究者尚未对其思维方式本身进行扬弃的话,即使其研究对象是新的,其研究的结果最终也不过还是旧的。因此,作为美学纲领的新技术美学的研究意义,并不在于其追求确定性的建构性,相反在于其追求开放性、不确定性的生成性。传统美学理论,来自于由某种思维方式所建构出来的哲学体系,笼统地讲,来自于柏拉图主义和亚里士多德主义轻视工匠传统的追求形而上的理念世界的哲学理论。关注工业技术产品的技术美学的提出,的确对这一美学主流产生了冲击,这是其革命性意义;但是,由于传统技术美学理论的来源仍旧是旧有美学理论,这就使得其自身最终没能避免被传统美学理论淹没的命运,其革命性效果也大打折扣并几至于无,美学理论继续坚持其古典学的研究范式,技术美学则逐渐式微。因此,技术美学如果想要重获新生,要站在二十世纪现象学、存在论、实用主义、建构主义、过程哲学等反传统二元论的哲学思潮之中,直面技术问题、直面美学问题,最终使得技术美学不仅成为真问题,而且还会促使美学发生技术转向,让美学真正关注我们这个无处不技术的生活世界,而不是停留于理念世界的乌托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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