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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爱与兼爱:工匠精神的道德情感维度及其思政课意蕴

2022-03-16谢狂飞

景德镇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墨家仁爱墨子

谢狂飞

(枣庄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枣庄277100)

对于工匠精神的重视,源于对于工业制造方面人才的更高要求,但对于工匠精神回归的呼唤的意义,不仅限于“形而下者谓之器”(《易经·系辞》)的有形的质量提升的方面,而且关乎孔子所说的“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论语·阳货》) 的现代人如何安身立命和安心立命的重大的生命意义追求的问题。目前学术界关于工匠精神的研究主要还是从职业教育和工匠技艺技能的层面来进行,并已经取得了颇多的成果。但遗憾的是,已有的研究成果还较少能够深入到哲学意义上的工匠精神安身立命的生命意义塑造层面,尤其缺少关于工匠精神道德情感维度的研究成果。通过对于工匠精神内部结构的深层研究,特别是通过关于工匠精神背后的道德情感维度的研究,能够帮助我们更深刻的理解工匠精神的伦理意义和思政课意蕴。建构工匠精神背后的道德情感维度两个基本方面,就是儒家的仁爱精神和墨家的兼爱精神。

一、工匠精神的儒家仁爱精神内蕴

孔子以道德情感的核心范畴,即“爱”来回答弟子关于何谓仁的提问。换言之,孔子最早以道德情感之爱来阐释仁的重要内涵。而爱本身就是一种集中的道德情感的凝聚和体现。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论语·颜渊》)孟子也说过“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章句上》)工匠精神是道德情感主体在生活实践中于技艺追求上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延伸。因为爱人不仅是一种抽象甚至悬置的静止的情感,而是要落实到一种生活世界中真实道德实践的技艺表现和爱人之能力上。因此,孔子会说,“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论语·阳货》) 如果一个人只是心存善意却不具备助人的能力和专业技能,这样也会出现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工匠精神与人的道德情感是密不可分的。

道德情感的内在驱动呈现为一种道德实践行为的内在驱动力或精神动力。这是凝聚道德行动实践意志的力量之源泉。正如孟子所说,“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孟子·告子章句上》) 具体到工匠精神的运用上,不忍心看到别人因为用到不好的产品而导致生活品质的下降,正是因为这种不忍人之心的内在的仁德情感,才会驱使一个人将工匠精神注入到自己对于自己所从事的事情中去。

工匠精神之所以能够成为一种让人赞叹的精神,就是因为其中浸润着一种因为追求道德卓越而投射到精湛技艺的无限追求之中去的精神动力,而这种精神动力的原初源头就是人真诚的道德情感。对工匠精神只是做技艺层面的论证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一种深刻的伦理文化反思。

工匠精神实际上不仅在其外在方面体现其重要的意义,在安顿人的身心方面也有着巨大的伦理意义。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工作不再只是为了单纯的谋生,也是为了通过工作本身实现自我内心的道德超越。

儒家是非常重视人的道德情感经由仁德凝聚的伦理建构的。儒家所重视的仁爱情感,不是从人的自然属性出发去讲人的自然情绪,而是从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此之谓失其本心”(《孟子·告子上》) 的人的内在道德超越性的角度来看待人的情感的。这种道德情感甚至是人与禽兽之间的最大差别所在,正如孟子所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行义行,非行仁义也。”(《孟子·离娄下》) 儒家之仁爱作为一种道德情感,不仅体现人的内在超越性,也彰显人的超越性。换言之,对工匠精神在技艺上的无止境的追求是基于人之本心的大爱之心,这就使得工匠精神本身也被注入了一种情感理性的实践智慧。

儒家所提倡的仁爱精神,成为其他德行范畴的总体德行基础,或者可以称其为总德。从这个角度来说,仁,有其本体意义上的道德价值涵摄性。其他德行伦理之德行范畴是仁德之用的体现,当仁爱精神与对工匠技艺的无穷尽的卓越追求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它就被转化为工匠精神。

工匠精神中所浸润并包含着的工匠主体对于技艺的精湛追求本身就蕴含着对于工匠技艺认知和技艺熟练程度的要求,只有在对于工匠技艺有形和无形的知识乃至于实践智慧的无止境的追求,才会带来工匠技艺在境界上的不断超越。但工匠精神在有形知识和无形技艺的认知维度的形成是无法与工匠精神背后的情感维度相分离的。道德情感不仅是在一般意义上对人的好学、乐学及刻苦钻研精神起到必要的激励与推动作用,而且能在伦理之深层为工匠精神之认知提供源源不断的精神动力。毋庸置疑,工匠精神背后蕴含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而浸润在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维度就是传统文化对于人的道德情感的重视。如果仅仅从表层的技艺层面去理解有着悠久传统的工匠精神,那么就容易导致对于工匠精神的理解缺乏一种文化积淀的深度。如果离开了工匠精神背后深层的儒家以仁爱精神为核心的道德情感的文化心理背景,就很难把握工匠精神的实质和脉络。

儒家道德哲学是注重以仁爱之道德情感为核心的道德情感体系建构的。工匠精神本身强调对于工艺规矩的遵循,正如孟子所说,“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孟子·尽心》)“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孟子·告子章句上》) 但任何一种规范的遵守背后长久力量的根源仍然是道德主体内在具足的心悦诚服或乐以忘忧的道德情感。

如果只是从现实中的具体问题出发对工匠精神的培养方法进行头痛医头的思索,包括阐发工匠精神的现代价值和现实意义,或者只是一味停留在对于关于工匠精神的历史典籍的梳理或甄别研究层面,而忽视了从工匠精神内部结构的层面探析如何培养建构其现代工匠精神所需要的深层次的道德情感,那么,尽管这种研究也有其自身的意义,但却无法从工匠精神的最核心精神动力的向度来探索工匠精神有效培养的长效机制。

儒家仁爱精神不仅是推己及人的,也是推己及物的。正如孟子所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章句上》)这种爱物的精神一旦与一种工匠技艺相结合,就会推动工匠精神的形成。儒家之仁本身就有一体之仁的视野,这种一体之仁本身就意味着工匠与其工匠技艺所服务的人的对象和所施工艺的物的对象本身是一个整体,“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 这种内心的对于他人和它物或技艺的仁爱与敬重本身才是工匠精神生生不息的内生动力。

儒家仁爱精神与韩愈所说的“博爱之谓仁”的博爱精神有着内在的紧密关联。正如孔子所说,“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这里孔子所说的“众”,有着超越仅仅爱人意义上的更加广泛的意义。从儒家仁爱万物一体的精神出发,我们就可以得出万物一体的整体联系的观点。自我之外的他者或外物或者自己所从事的工作,都不是脱离人的生命伦理存在的外在之事,而这正是工匠精神在道德情感上得以扎根的重要原因。

二、工匠精神的墨家兼爱伦理基础

墨子的兼爱精神有着其“民胞物与”的广泛性和包容性。要从整体上理解墨子兼爱思想所涵摄的道德情感维度及其对现代社会建构工匠精神的启示意义,就必须从儒墨关系的整体视野入手。完全离开儒家仁爱的伦理去理解墨家的兼爱思想是很难的。仁爱和兼爱本身有着其不可分割的在人的道德情感上的相通性。仁爱之中涵容兼爱的意味,而兼爱之中无疑需要有仁者爱人的深层意蕴。

尽管墨子明确提出并强调了十项重要的主张,如“尚贤”“尚同”等,但起到如孔子所说的“参乎,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的核心作用的还是其“兼爱”的主张。作为一种深沉博大厚重的道德情感,兼爱的思想贯穿整个墨子思想体系的始终。而且墨子兼爱的思想是超越一种狭隘意义的亲缘关系的,它超越自我与他者的区别,视人如己,爱人如己,这就更加使现代工匠精神的培养有了其基于现代社会自身特点的道德情感基础。

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传统伦理赖以依托的熟人社会正在日益向陌生人社会变迁,这就使得建立在亲缘关系和熟人社会基础之上的一般伦理的功能发挥受到了限制。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说:“他们活动范围有地域上的限制,在区域间接触少,生活隔离,各自保持着孤立的社会圈子。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常态的生活是终老之乡。假如在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的话,在人和人的关系上也就发生了一种特色,每个孩子都是在人家眼中看着长大的,在孩子眼里周围的人也是从小就看惯的。这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没有陌生人的社会。”[1]这种熟悉的社会是传统工匠精神赖以存在的重要依托,熟悉的本身就是人伦意义上的天然的质量的保障,也是工匠精神得以实现的重要的外在约束力。事实上,工匠精神的形成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在现实的层面来说,它需要有一个境界逐步提升的过程。而现实中的熟人社会本身就是对于工匠精神不断提升的重要的外在督促力量。

墨家兼爱之伦理思想,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道德情感实践上的集中成果体现之一,其中蕴含着深刻深沉的人文精神。《系辞》上说:“物相杂,故曰文。”这说明,天地人之间是有着一种相互贯通的道理的。《易·贲》:“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墨子兼爱的思想强调对人的尊重和关爱,这点与儒家仁者爱人的思想同样有其相通之处。“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论语·乡党》)墨子兼爱思想中本身就包含着一种整体的生命与生态思维,强调爱的无所不在和广泛延伸。《兼爱下》说:“兼以易别。”“别非而兼是。”《兼爱中》说:“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经下》第说:“无穷不害兼。”

墨子兼爱思想内蕴着工匠精神永无止境的追求卓越的精神动力之源泉,即,爱因为分享而会增加甚至倍增。换言之,人越是爱人,越是会获得更多的爱,这种爱的反馈又能激发道德主体更强的爱人的能力。正如孟子所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孟子·离娄章句下》) 激发一个人追求卓越的动力,如果只是停留在物质上的回报层面,那这种动力是有限的,只有当这种追求卓越的动力与一个人在伦理存在意义上的生命的使命相结合的时候,只有当其知道他的工作或付出或者即使是在很小的工艺上的细节的完善所可能产生的对于别人生命改善的意义的时候,他才能激发其源源不断的追求之动力。因此,孔子也强调,“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论语·尧曰》)不懂得自己生命中的天命或使命,就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君子。对此,曾子也说过“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论语·泰伯章》)从这个角度来说,墨子兼爱思想从一个无限的情感时空拓展了工匠精神在技艺卓越追求维度所涵盖的空间,这也就使工匠精神在技艺的追求中自然而然达到一种止于至善或“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中庸》)的较高境界。工匠精神绝非是一种闭门造车式的隔离人情世事的冥想或孤芳自赏,而是充分融入日用人伦的生活世界中的自我永无止境的精神成长。

墨子兼爱思想同样浸润着万物一体的整体概念,墨子兼爱既有本体意义上的哲学意蕴,又蕴含着对于人生技艺境界的不懈追求。追求兼爱就意味着道德情感的至高升华,意味着万物之间的共生共在的不可分割的关联性。正是因为这种生命内在的关联性在持续不断的发挥着推动工匠主体在技艺上追求卓越的无穷动力作用,所以工匠精神的现代建构才成为可能。

长期以来,一体之仁的思想似乎被认为是属于儒家思想所多有,其实,这种贯穿天人合一的一体之仁的思想是包括墨家在内的各家思想所共有的思想。无论是将儒家的仁爱精神还是墨家的兼爱思想在逻辑上推到一种极高的境界,都会达到一种一体之仁的境界,而这种一体之仁的思想境界和道德情感境界正是激发道德主体,当然也包括工匠主体追求止于至善之根本动力之源泉。

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尽心上》)庄子也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甚至惠施也说“泛爱万物,天地一体”,(《庄子·天下》)而墨子在《墨子·小取》中则说:“爱人,待周爱人而后为爱人。不爱人,不待周不爱人。失周爱:因为不爱人矣。”这就凸显了墨子兼爱思想的整体性和普遍性。因为兼爱思想本身意蕴着一种周遍之爱。这种整体之爱的道德情感会渗透到工艺制造的每一个过程,并成为工艺主体不懈追求卓越的绵延不息的精神动力。

工匠精神其实已经被历史积淀为一种精神传统,而这种工匠精神的传统本身就意蕴着一种浓厚的情感力量甚至是一种神圣的天职的感召力。事实上,越是当我们在飞速地走向现代社会的时候,越是我们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变得现代的时候,越是当我们日益依赖各种现代工具来提升我们的工作效率的时候,我们越是需要回归生命的根本,需要回归生命的伦理传统,需要回归到决定人之为人的自身的本质的生命止于至善的道德力量。

而墨子的兼爱思想就是这种工匠精神传统背后的道德情感支撑。这种道德情感又进一步成为作为生生不息的生的哲学的中国哲学精神的内在的一部分。墨子的兼爱思想是指向一种对于生命的平等的关怀和热爱的,由这种对生命平等的关怀和热爱又进一步延伸出对于从超越的道德形而上学角度来说的止于至善的技艺追求动力。

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这种生生意味的生的力量同样蕴含在以兼爱精神为代表的墨家伦理之中。凝聚在工匠精神背后的促使工匠技艺不断成长或生长的激发动力的本质就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对于生命的关怀,甚至包括一种对于生态的整体关怀。

如果只是从一个狭隘意义的平面视角来看墨子的兼爱思想,并且试图从这样一个狭隘的视角来理解工匠精神的现代建构,就会导致对工匠精神理解的单维化。正如庄子所说:“夫道……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庄子·大宗师》)“有先天地生者,物耶?物物者非物。”(《庄子·知北游》)这种生成论的视角有利于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工匠精神背后的墨家兼爱精神力量。作为一种厚重道德情感的兼爱精神,它在事实上成为庄子所说的“物物者”,也就是使物之所以成为实然意义上的物的背后的精神本体根源。这种工匠精神本身也是在优秀的产品或服务的生成过程中得到体现的。换言之,有了墨子兼爱之道德情感的温暖的人文的对于生命的关怀,才会由生生不息的工匠精神的动力驱使工匠主体创造出美轮美奂、精益求精的卓越产品。

三、儒墨融合视阈下的工匠精神之道德情感维度

其实,工匠精神本来并不是一个刻意被人追求的复杂的抽象的思想系统,毋宁说,工匠精神浸润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整体过程始终。工匠精神的主体是人,而以仁爱和兼爱为代表的道德情感又是决定人之为人的本质维度之一。道德情感是决定人之为人的内在呈现在外在生活世界方方面面状态的基本动力。

探析工匠精神的道德情感,可以从工匠精神在私德和公德的两个维度来进行考察。从私德层面来说或个体道德的自身修养来说,工匠精神的原初动力就是为了更好地实现自身价值,就必须以仁爱与兼爱的精神将自己的产品做到精益求精,进而获得更多的社会认可;而从公德层面来说,工匠精神体现了一种敬业精神和“利者,义之和也”(《易传·乾文言》)的关爱他者的精神。

工匠精神作为一种工作伦理的原则的意义和价值是不容置疑的。但我们不能忽略工匠精神的道德情感维度和由道德情感维度所决定的工匠精神的实践价值。完整的工匠精神是人的道德情感与道德实践、道德原则的高度融合的有机体。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工匠精神背后的深沉厚重的道德情感的动力支持,才会有从自然状态的工作上升到浸润工匠精神的专心致志,“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庄子·达生》)的专注工作状态。

因此,浸润在工匠精神中的重要的文化基因中无疑包括儒家的仁爱精神和墨家的兼爱精神。这种深厚的儒家仁爱伦理和墨家兼爱伦理正是工匠精神的生生不息的价值底蕴和思想支撑。无论是儒家的仁爱伦理还是墨家的兼爱伦理,都包含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道德情感特色。

事实上,道德情感是包括工匠精神在内的各种精神的价值源头。作为一种始终如一、持之以恒的追求工艺技艺卓越境界的工匠精神,它的根本动力之源一定是超越外在的功利计算的。正如孔子所说“放于利而行,多怨”,(《论语·里仁》)很多研究认为工匠精神背后的动力主要是一种经济利益的驱动,这种说法是有待商榷的。事实上,知行合一的重要前提之一是认知和道德情感的合一。要做到道技合一,首先要做到知行合一,要做到知行合一,首先要做到认知与道德情感的知情合一。有的学者认为,研究工匠精神只是应该从技艺的层面来进行或只是从一种玄之又玄的抽象的层面来进行,不需要太重视情感维度在工匠精神中的作用。这种说法是有失偏颇的。

事实上,道德情感维度是决定工匠精神现代价值的最重要的维度,甚至是研究工匠精神的最重要的起点。工匠精神的内在结构同样包括知情意行各个方面,但情感维度是其中连接工匠精神认知精神与行动意志和行动之笃行力的关键枢纽。

决定工匠精神本质的是工匠主体对精湛技艺永无止境的卓越追求的精神动力和内心追求,乃至于包括实现工匠精神所需要的意志品格与情商素质,这一切都离不开工匠主体的内在道德情感认同和情感涵养。有了工匠精神主体内在的真诚的爱人之心,才会有基于这种深沉道德情感的工匠主体在工匠认知上的不懈追求;有了工匠精神主体内在的真诚的爱人之心,才会有“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中庸》)的工匠主体追求更好的产品品质的劳动实践意志。

儒学的本质就是仁学,而仁的本质内涵之一就是道德情感意义上的爱人。墨家伦理有诸多不同观点或主张,但兼爱思想也是贯穿墨家观点的始终的。无论是儒家的仁爱情感还是墨家的兼爱情感,都是超越了一种自然意义上的自发的情绪的,换言之,它们都是一种融入了理性的有节制的情感。正如《中庸》所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工匠精神是融合一种传统文化的理性和情感的,在追求工匠精湛技艺的止于至善的过程之中,其实也在伦理层面解决个体修身意义上的安身立命的重大问题。从工匠精神情感维度小的方面来说,工匠精神的注入,使整个工匠技艺实践的过程变得全情投入,这本身就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的个体道德修身养性的过程;从大的方面来说,工匠精神也涉及一种生命对于精湛技艺的敬畏之情,这种敬畏之情甚至涉及超越有形的实践技艺之外。正如孔子所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论语·季氏》)这里说的天命,联系到本文所说的工匠精神,就有让自己的工匠技艺合乎于自然规律的意味。在这种敬畏之情的推动之下,工匠主体在追求一种精湛技艺的过程中,就是在追求一种“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孟子·尽心上》)或“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论语·颜渊》)的人生与宇宙的终极超越之境界。

谈论工匠精神,当然不能离开工匠精神所包含的思辨理性意义上的知识论维度。工匠精神是离不开对于技艺本身的精益求精的追求的,这就需要有对于智的重视。不仅是墨家,儒家同样重视智对于德行养成的重要性。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论语·子罕》)“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论语·卫灵公》),但这种智慧的实现程度或能够达到的高度往往又取决于工匠主体的情感深度。因此,孔子也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孔子认为,对于任何学问、知识、技艺等,知道它的人,不如爱好它的人;爱好它的人,又不如真正热爱它的人。《墨子·修身》:“志不强者智不达。”意思就是如果一个人的内在志向不够坚定,那么他也就无法达到一种足够的智慧境界,当然,如果没有足够的智慧境界,也就无法达到工匠精神在技艺层面的最高境界。而立志的“志”本身就有其重要的意念和情感的道德情感维度。正如王阳明所说:“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2]即使要在工艺上达到一种较高的境界,也需要有一种基于立志的专心致志的努力和坚持。“志”,《说文解字》中将其解释为“意也,从心之声”,即“心之所之之谓志”,换言之,心灵所专注的方向或目标就是志向,这就集中体现了道德情感的一种精神动力聚焦作用。没有道德情感的积聚和凝练,也就无法沉淀一种美德。

不仅是立志需要有一种强大的道德情感支撑,要做到守仁和守志,也需要涵养一种体现为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的道德情感,因此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 工匠精神集中体现出了墨家的道技合一的思想,也体现了儒家道器合一的思想。墨子道技合一思想的背后是一种义利合一的人文关怀的道德情感。工匠精神关联着人之为人的本质和价值、尊严。那么,决定工匠技艺的终极价值的归属是什么?什么东西给了工匠主体追求永无止境的工艺完善过程以真正的尊严?显而易见,工匠主体的价值与尊严最终不是因为一种理性的计算,而是因为一种基于道德情感的对于道的追求。关于道德情感对于基于工匠精神的道德行为的激发作用,休谟的一段话可以做很好的说明,“理性,由于是冷漠而超然的,因而不是行动的动机,仅仅通过给我们指明达到幸福或避免苦难的手段而引导我们出自欲望或爱好的冲动;趣味,由于它产生快乐或痛苦并由此构成幸福或苦难之本质,因而就变成行动的动机,是欲望和意志的第一源泉和动力。”[3]

如果把工匠精神的漫长发展历程视作为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的历史长河,那么贯穿整个工匠精神的一条主线之一就是融合仁爱与兼爱道德情感的道德价值追求。道德情感从深层内核的层面决定了工匠精神的人文厚度。如果忽略了对道德情感的深入探析,就无法准确理解和把握工匠精神所具有的内涵、价值及其所具有的重要的现代启示。正如孔子所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 正是因为融入了仁爱与兼爱精神的道德情感,工匠精神才有了深刻的思想政治教育的立德树人的伦理启示。

总之,无论是儒家的仁爱精神还是墨家的兼爱精神,都重视基于深沉道德情感基础的爱对于人的社会实践的精神动力作用。董仲舒说“推恩者,远之而大”[4],有了内在深沉厚重的仁者爱人的道德情感基础,这种推恩的过程就不仅会被推而广之到人,而且会因人及物,由物再返回到人,这也就是儒家仁爱精神在工匠精神中的具体运用,这也充分说明了爱作为一种道德情感的普遍性。

从墨家兼爱的视角来看工匠精神,《墨子·大取》中说“爱尚(上)世与后世,一若今之世人也”[5],墨子兼爱的思想甚至考虑到了一种代与代之间平等的爱的道德情感的重要性,这种精神运用到工匠精神的实践中去,就能很好地将人的爱人及物的精神扩而充之,这就有利于推动基于人与自然和谐的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儒家仁爱和墨家兼爱的精神都因为工匠精神的运用而得到进一步弘扬和推广,而随着这种浸润仁爱与兼爱的道德情感的深入人心,必将极大地推动现代思政课立德树人育人实践的有效性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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