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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声音
——孙凡迪《一个人的二十四节气》序

2022-03-16路文彬

枣庄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时间性知音节气

路文彬

(1.北京语言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3;2.鲁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烟台 264025)

常在电视屏幕前观看孙凡迪讲述全国的天气,根据她的讲述安排出行,没想到,今天又读到了她对于二十四节气的书写。从立春写到大寒,从故宫的雨写到京都的樱,让我看见一个俏丽的身影或者静止或者飘移,在时光中,在往事里。她在阅读,她在沉思,总之,她在倾听。所以,这个身影始终是寂静的,即便在行走,即便在歌吟。

显而易见,孙凡迪是极懂得与时间相处的人。她知道,作为自然节律变化的节气就是时间的声音,唯有沉默和聆听方能真正理解时间的存在。时间不需要去认知,它的存在首先是被感知。难以想象,一个感觉迟钝的人竟能领会时间的柔情。时间之于他仅仅就是死亡,而死亡只能令其深感恐惧。

发现了二十四节气的中国人是自然的知音,更是时间的知音,被后者赋予的无限深情致使他们对时间总是恋恋不舍。故此,他们喜欢久长,渴望永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惧怕死亡,死亡带给他们的不过是别离的感伤。毕竟,生命之于他们如同一场难得的团圆,因而死亡的散场成了难以承受的分离之痛。

江淹曾经慨叹:“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更让他绝望的是,纵使能有生花妙笔,又有“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时间不可言说,只可追随,但结局却永远是半途而废。于是,感受着时间亦是感受着绝望。但,这绝望生生不息,因为时间无穷无尽。所以,中国人的悲观始终与乐观并驾齐驱。

既然绝望在中国人这里是时间性的,不是空间性的,那么他们的绝望注定和欲望无关。他们的生命无以停滞或占有,唯有流动和逝去。基于此,他们终将无法理解西方人“刹那即永恒”的说法,正如齐奥朗信誓旦旦所斥责的那样:“所有人都有同样的缺点:他们等待着生活,因为他们没有每一瞬的勇气。为何不在每个瞬间投入足够多的激情,使之成为永恒?我们都是只有在不抱任何期望的时候,才能学会生活,因为我们并不活在活生生的当下一刻,而是活在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未来。除了当下一刻的提示,我们不应该等待任何东西。我们应该意识不到时间的等待。在当下之外,没有救赎。”(《在绝望之巅》)

然而,对于中国人来说,当下的瞬间没有意义,既无变化亦无关联,完全是脱离了时间的某种孤立状态。或许,它仅对欲望的驻留能有些许成全。时间盛放不了欲望,它只为变化和关联而在。这变化和关联就是中国人格外看重的情感,它更多地表现为心中的牵挂,以及因牵挂萌生出的浓重愁怨。对此,我曾在《视觉文化与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失聪》一书里进行过相关论述:“牵挂的情感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操心’,是一种朝着未来向度的时间性存在,因为‘时间性绽露为本真的操心的意义’。‘操心是向死存在’,是关于时间的焦虑;同样,愁怨把空间的焦虑转化为了生命本身的意义。它是现时的,更是未来的,借助对于现时/现实的不满,表达着之于未来/彼岸的关怀。作为一种忧郁的美学气质,愁怨是人间历史的感慨和承担,是关于生命的记忆与坚持;它把过去、此刻以及未来整合为一股鲜活的力量,让此在于时光中扎下根来。”牵挂是此刻的,是此刻指涉着过去及未来。无论缺少过去抑或缺少未来,都不可能使牵挂由衷产生。

与西方尤其不同的是,我们这种源于时间性的牵挂和愁怨主要是一种情绪层面的体验,它在本质上是乐感的,回避了认知层面的痛苦。就拿节气而言,那之于我们根本不是来自认知,乃是缘于我们对自然的牵挂,以及对时间的倾听。所谓伤春悲秋体现的正是这样一种牵挂和倾听,恰如春分时节在欧阳修心头激起的万千情思:“雨霁风光,春分天气。千花百卉争明媚。画梁新燕一双双,玉笼鹦鹉愁孤睡。/薜荔依墙,莓苔满地。青楼几处歌声丽。蓦然旧事上心来,无言敛皱眉山翠。”(《踏莎行·雨霁风光》)

至于秋日来临,在纳兰性德那里牵引出的同样也是愁肠百转:“盼银河迢递,惊入夜,转清商。乍西园蝴蝶,轻翻麝粉,暗惹蜂黄。炎凉。等闲瞥眼,甚丝丝、点点搅柔肠。应是登临送客,别离滋味重尝。/疑将。水墨画疏窗,孤影淡潇湘。倩一叶高梧,半条残烛、做尽商量。荷裳。被风暗剪,问今宵、谁与盖鸳鸯。从此羁愁万叠,梦回分付啼螀。”(《木兰花慢·立秋夜雨送梁汾南行》)

毫无疑问,《一个人的二十四节气》亦是孙凡迪一个人的牵挂与愁怨,但耐人寻味的是,我们却能从中听到一个民族的心灵细语及其历史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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