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街日记(组诗)
2022-03-16朱未
雪花试探着闯进爱情的内核,
镜前,她梳理头发上的海风。
我的身体充满了透明的海水,
是一只被夏天遗忘的蝉蜕,
轻得,如一个随口许下的诺言。
那时,刀口正长出红的花瓣。
我还没有掌握爱情的炼金术,
不能从厨房的米面里榨出蜂蜜,
不能从游鱼的鳞片上提炼出幸福。
一些遥远的细节
只有被重新审视时才显露含义。
一夜雪落。
我从白色的梦中
风尘归来。
镜子空空,安静极了。
忽然,雪被折断的声音
变成了巨大的提醒,
正把多年构筑的一切压垮。
一夜之间,我忽然就老了,
眼角的皱纹是提醒,也是喃喃自语。
她寄来的眼霜,与凌冬形成互文,
足以把一些枫叶变成跌落的蝴蝶,
让一朵桃花珍藏的湖泊,再起波澜。
霓虹灯的脸庞和火锅的雾气,正在
把一个模糊的事件往鲜艳的花丛里带。
坐在春天的月光下,听春笋的耳语,
听为了寻找爱人的夜鸟焦灼的呼唤。
一场盛大的需要像火车驶过山峦和隧道
真的,仿佛就在这个清晨,
世界展现出它突兀的陌生。
多年前的那场夜雨是今年的
第一场雪,那些关于雪的细节,
蕴藏了一生中某些不能重复的白色。
马蹄叮咚,贝壳轻吻海岛,
养马的人已不知所踪。
听古老的传说,也有年轻的事件,
据说春游的自行车差点冲下悬崖。
历史陡峭,巉岩上文字漫漶,
岩壁上走下一袭白衣的女子。
从一块礁石跃上另一块礁石,
一不小心,容易跃进另一个朝代,
跃进青冥剑与大碗茶的江湖。
而烽烟已远,只有炊烟
袅袅,骏马群雕旁,
卖小玩意的长胡子老头
正认真梳理着毽子上的鸡毛,
就像细数着两千年的兴亡。
那时,我住在清泉寨的四楼。
地名仿佛兼具了书生与绿林两种气质。
抬起头,一条条船从海面升起,
渔民们把网撒向大海,像播下种子。
我看到,渔网里有光,有诚挚的希望。
那时,我以为礁石是坚不可摧的。
海浪拍打了那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潮水起起落落,把时辰冲刷成好看的水晶。
我们相爱,像酿造第一壶青梅酒那么认真。
围着火炉烤海蛎子,有甘甜的味道。
年轻时,远方是多情多金长睫毛的情人,
我所理解的生活,是被梅雨爱抚过的香樟树。
离开后,怀念是被青春过滤后的白葡萄酒,
那样的酒,更适合搭配樱桃和海鲜喝下。
他常常乘车从月亮湾经过,
那辆双层地沿着海岸线行驶的巴士。
有时在台风来临前,有时在下雪的日子,
他却没有一次下车走到月亮的下巴旁。
在一次次的匆匆一瞥中,他看到
有种秘而不宣的情感在港湾里生长。
黄昏,夕阳与月亮做着换班前的交接,
那份酒红色的宁静,大海欣然接受。
他和她也默默地,拥抱着寂静与彼此。
就像诗人说的,这颗心它得停下来呼吸,
不知疲倦的大海,也得有歇息的时候。
万物静默如初,海面上升起淡淡的雾气。
这一天是他离月亮湾最近的一次。
这一天樱花在春天的怂恿下,异常妖娆。
在南方,他常常怀念那个港湾的海水,
“我不后悔没有走近月亮形状的雕塑。”
这样,那个故事就一直没有迎来结尾
我和她交谈时,云朵笑着跑开了,
在叶子与叶子之间,往事缓缓涌动。
我坐在果园里给她读诗,把关于
一株萱草的出生和死亡告訴她。
偷听到秘密,光影在枝头摇摇晃晃。
我为她从苹果树上摘下饱满的果实,
用这些圆圆的星星装饰不存在的垫子。
水果和女孩,构成了一副静谧的油画,
此时结局悬而未决,我们只关注到对方。
合上书本,仿佛关上了我们写下的诗。
最后的句号,终结了续写的权利。
当晚霞依依不舍地收起紫色的餐布,
当海平面这把好用的刀子渐渐收起锋芒,
秋天坐在一片叶子上,渡过了黄海。
漂洋过海,有人远道而来,
有人带着一些怨恨而来。
去年,一对情侣曾在花丛大醉,
醒来后,女孩走进了不远处的海水。
花冠是流言和暗箭的见证者。
每一次目睹爱情故事,
都像第一次拥抱爱人那样
满怀期待。
去年,一个男人打捞起海草,
靠着一艘旧船,在月亮的砧石上
反复打磨,疼痛的刀锋闪着点点寒光。
后来,男人也消失在淡淡晨雾中。
一切的赞美和中伤都在汽笛声中退潮。
终于,花圃在台风到来时枯萎,
一株倔强的郁金香仍在翘首以盼。
她说,十天前来过的蜜蜂,
昨天没有来———今天也没有来。
也有岛,鱼是游动的岛屿。
一座岛只是大海万千毛孔中的一个。
赶了那么久的路,小岛气喘吁吁,
海里的事件,比陆上的风声雨声更长久。
有时,海底的鱼也不甘寂寞。
一条鱼跃上了餐桌,观察着
一篇虚构从产卵到消化的全过程。
男人独自坐在餐桌前,对着鱼流泪,
泪水和鱼儿生活过的海水一样咸。
鱼尾这把精致的剪刀,裁掉了
生命中那些旁枝侧出的可能。
一半返回了海洋,一半走向了平原。
当大雪落在大海上,
那条鱼经历的所有秘密
都被大雪覆盖,都被带入了
只有鱼自己知道的海洋深处。
落雪湖的名字与夏天格格不入,
仿佛只有下雪的时候才能证明自身。
摩托车轰鸣而过,黄色狗子起了起身,
转头望了一眼,失望地再次躺下。
转瞬即逝的噪音,被茂盛的寂静吞噬,
他们只想度过万籁俱寂的一天。
夏日迟迟,阳光是恍如隔世的头发。
她是赵敏,是倚天剑在胸口留下的梅花。
她所在的地方,是山海江湖的中心。
送别时没有长亭,绿色裙子消失于天际。
想到落雪湖再次迎来落雪时,他已不在;
想到回来时他即使有钥匙,而锁已更换。
他看着她吃饭的样子,忽然流下了泪水。
影影绰绰,列车是
从北方流向南方的一条河。
车窗是今晚命运的旁白,
窗外的台词一一闪过。
我依然爱她,
秋风里的秋刀鱼和青橘汁
都可以证明。
初次见面时的桃花也是目击者。
只是我再也没有容器留给她
去存儲月光。
在楼顶吃黄桃罐头的日子,
也被列车甩回了上一站。
今夜我与车厢里的许多人,
走了萍水相逢的一程。
一车的灯光划开一车的黑暗,
一遍一遍,像是
得道高僧数着手中的珠子,
一颗一颗的过往被擦亮。
作者简介:
朱未(本名朱军),1988年生于山东济南,现居南京。江苏省作协会员,上海大学文艺学硕士,作品见于《散文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青春》《文艺报》《文学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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