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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浮山地区“五色”信仰的成因与影响

2022-03-15游锦香

惠州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罗浮山五色道教

游锦香

(广州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罗浮山,位于广东省惠州市境内,从东晋葛洪隐居罗浮山修炼,到北宋苏轼写下“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1]2282的佳句,罗浮山日益凭借“仙山”魅力发展出独特的山岳文化,并以其丰富的物产吸引着天下的文人与方士。葛洪所著的《抱朴子》以“篱陌之间,顾眄皆药”[2]382来形容罗浮山物产之丰盈。而士大夫们慕名来到罗浮山,在游历山川风景时,发现这里有着大量与中原地区迥异的鸟兽奇观。所谓物以稀为贵,士大夫们认为罕见之物的出现往往千载难逢,并以“五色”理论将这些稀奇之物神化,此后“五色”信仰在罗浮山地区长盛不衰。

《孙子兵法》中曾提道:“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3]40-41。对于“五色”及其所象征的文化,杨健吾在《中国民间色彩民俗》一书中对此做出解释:所谓“五色”,即传统意义上青、赤、黄、白和黑这五种颜色的陈杂,由这五种颜色所构成的事物,在外观上呈现五彩斑斓的模样,因比较罕见而受到世人的尊崇[4]415。而彭德的《中华五色》则进一步讨论了“五色”观念形成的过程。“五色”与阴阳五行相关,至少在殷商时期就初显萌芽。在五行的世界观中,万事万物由木、火、土、金、水这五种元素构成,其运行的规律代表着天地的意志,是一切自然现象产生的基础,也是永恒不变的规则。五行观念逐步发展,由此而派生出“五色”理论,五种元素根据其属性分别对应五种色彩,因此“五色”成了中国传统色彩当中最为重要的正色[5]77。王兴业的《五行五色色彩观》梳理了“五色”和五行的关系:自邹衍的“五德终始说”受到统治者的信奉后,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论和封建皇权紧密相连,“五色”也由此成了封建王朝顺应天命的一种工具。“五色”不仅体现在服饰和建筑中,成为色彩等级制度的一部分,而且成了谶纬学说的重要内容。自然界中色彩丰富的事物在一经发现后就被称为“五色”祥瑞,用以昭告凶吉兴衰,目的在于警示或赞美统治者[6]。

陈振祯的《中国古代谶兆文化中的“五色”信仰》说明了“五色”异象的出现及其所形成的信仰文化。其中提到“五色”信仰的表现形式为梦兆和物兆,梦兆常见于社会名流的故事中,而物兆则在各地方都有出现,尤以罗浮山地区在“五色”物兆上最为兴盛[7]。但过往的研究通常集中于“五色”理论及其文化内涵,且陈振祯虽在文中提及罗浮山地区有大量“五色”之物,却并未对此进行系统的分析,也未曾探究过该地区“五色”信仰的成因与影响。针对此研究现状,在对罗浮山地区的山志和地方史料进行分析后,笔者将梳理该地区的“五色”奇观,并深入探究当地人们对“五色”文化的崇拜现象。

一、罗浮山地区的“五色”奇观与信仰

在罗浮山的相关史志中,“五色”之物的记载根据内容可分为动物、植物和天文地理三个类别。在动物方面最为常见的是罗浮山的“五色雀”,据屈大均的《广东新语》记载:“五色雀,产罗浮山,比鹦(母鸟)而小,羽仪四时鲜明,未尝氄毨。一雀二色或五色,其大绛者君也,朱蓝相间若朝服者大臣也。飞则数千百为群,不杂他鸟,而以两铁冠乌色者司进止”[8]467。可见五色雀是一种色彩鲜艳的小鸟,主要出没于罗浮山地区铁桥峰下的瑶石台,时人所见“云覆其上,若屯絮色,五色雀时飞翔焉”[9]64。李嗣钰在《罗浮山志》中指出,杨孚在《南裔异物志》里提到“山神使木客鸟迎贵人”,并形容木客鸟“长次君后,其五曹官属,各有章色”[10]306。因此他推断其尊卑有序和色彩绚丽的特性与五色雀相互重合,并认为“木客鸟”就是五色雀,由此可见罗浮山早在秦汉时期就已经出现了这种飞鸟。在文人的记载当中,五色雀是一种具有灵性的禽鸟,此鸟不仅能为山僧预报阴晴,还能够预知到访者是否是贵人。相传五色雀会在名士前来游历罗浮山之时翔集于山间。宋真宗景德四年冬,内侍李怀信曾奉旨前往罗浮山醮祭,据记载他曾“在中阁道场上见到五色雀振翅而飞,遂以休徵上闻”[10]278。

除了五色雀外,士大夫们来到罗浮山之后但求一见之物还有大蝴蝶,此蝴蝶又名五色蝶,翅膀张开有一尺宽,色彩绚烂,纹路与日月星斗相似。五色蝶主要出现在罗浮山下的蝴蝶洞中,相传此蝶是葛洪在罗浮山飞升之后,由其遗物五铢衣所化而成,翩翩起飞,色彩动人。顾嗣立有诗曰:“稚川丹就乘云归,缤纷五色遗仙衣”[11]84。

宋代李南仲曾写《罗浮赋》盛赞罗浮山“群雀五色,灵药千丛”[9]9,可见除了罕见的灵禽灵蝶之外,罗浮山还有着丰富的瑶草神木。根据《博罗县志》记载,罗浮山的黄龙观后山曾出产五色竹,“树而具五色[12]210”,竹叶绚烂,色彩分明。此外,罗浮山还出产五色芝。所谓五色芝,即是由山川云气,五行四时,阴阳昼夜之精所生。此五色神芝在松树脂中生长,皮下而聚,长成之后形状似龙,又被称为“飞龙芝”,形巨者能够重达十斤,而且色彩丰富,“赤者如珊瑚,白者如截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9]189。其中以放在阴凉处干燥百日之后,依旧五色不变的灵芝为最佳,相传服用此五色芝能够使人长生不老。在传统意义上,灵芝是瑞草的象征,赋予灵芝“五色”的祥瑞内涵更是将其抬高到神药的地位。除此之外,惠州地区还曾出产五色芝草,该芝草最初曾被人误锄,却又再次生长,而芝草旁常有烟气环绕,又“因时异色”[13]92而被记为祥瑞。

而天文地理方面,罗浮山地区有关“五色”的记载更是层出不穷,如五色霞、五色气和五色光等,但其中最常见的要数五色云。据《罗浮乘野》记载,罗浮山中有一凤凰谷,谷口处有一水池,凤凰常常翱翔于此,并落脚沐浴其中,因而凤凰谷上时常聚有五色云[9]55。此外,在罗浮山麻姑峰下的白莲池边,传说曾有麻姑仙驻五云车途经此地,仙女缥缈而出,留下池中朵朵莲花,与天边五色云交相辉映。因而欧子建云:“池上鱼大不及寸,小如针芒,文采炫烂,波中皆五色云”[12]138。梁佩兰亦有诗曰:“时现五色云,倏降九宵乐”[14]13。在文人的记载中,五色云要比五色雀常见得多,不少游记在描述罗浮山的景象时,以“五色绚烂,烟霞变幻”[12]445来形容罗浮山的自然奇观。

除此之外,罗浮山还有葛洪留下的五色土传说。据记载,葛洪曾在罗浮山服食修炼,其炼制太清神丹的丹灶就在冲虚观的葛仙祠后,被称作“稚川丹灶”[10]167。而丹灶四周的土地都曾被太清神丹所影响,因此泥土取之不竭,五色而有光,入夜之后的泥土甚至能够发亮,以其丹光照耀山谷。只要在其炼丹处取部分五色土,撮土为丸,服用之后有助于治疗疾病。宋代诗人耿南仲有诗曰:“一丸丹既就,五色土犹灵”[10]168。至清代时期,仍有道士在此撮土赠人,谓之“丹灶泥”[15]337。作为道教的洞天福地,罗浮山中五色土的传说世代流传,唐朝武则天曾派人入罗浮山中寻药,而后历代前往求丹者亦络绎不绝。

二、罗浮山“五色”信仰形成的原因

(一)天人感应的政治思维

《庄子》曰:“五色不乱,孰为文采”[16]54。自秦以来,历代统治者极其重视“五色”理论并推崇五德终始说,由此而衍生出五时服色和五德服色等制度。统治者们不仅要随着季节变化而更换服制颜色,而且其旗帜、车马和佩玉等也受到了五色观念的影响。从班固在《汉书》中设立《五行志》开始,中国古代社会以五行为体系记载各地的眚祥现象,以五色调和为吉,以五色失衡为灾,将自然界中所出现的五色现象与天地旨意相联系,用来评价当朝君主是否德行有失,这也是“天人感应”学说中最重要的部分。自然界中的“五色”奇观作为眚祥之兆,逐渐成了人们与天地相参的符号。

淳祐二年(1242 年),冲虚观下元日建国醮,宋理宗遣使赍香,出身广东番禺的国史馆编修李昴英以馆职至,在罗浮山下见到五色云彩,大为称奇。当时的南宋朝廷内忧外患,地方报告出现五色祥瑞,这无疑是对宋理宗统治的肯定,因此李昴英赋诗有云:“步虚夜半千山月,朝斗空中五色云。风雨若时昌国运,乾坤齐寿祝吾君”[17]154。当时的南宋朝廷风雨飘摇,蒙古帝国结束第二次西征,对南方虎视眈眈。李昴英将在罗浮山所见到的五色云寓意为天地乾坤的暗示,以此昭示国运不衰,用来为宋理宗的主政正名。

除此之外,在康定元年(1040)和淳熙元年(1174)之时,罗浮山地区亦有五色雀出现的记载[10]304。改元之际,地方符瑞的奏报实则是以天人学说为基础,顺应了帝王的统治心理,加强了更改年号甚至改朝换代的合理性。在长期的发展中,五色信仰成了天地与人伦之间联系的媒介,蕴含着“天人感应”的政治价值,并逐渐成为一个能够协调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关系的参政工具。而罗浮山地区所报告的五色祥瑞之多,实则是地方官员了解统治者的心理,借助岭南物产丰富且远离政治中心的地理优势,将罕见的花虫鸟兽进行神化,意图投其所好才形成的现象。

(二)士人表达志向的意象

天人感应学说不仅体现在帝王政治中,也同样影响了科举文化的发展。古人相信凡有大事,天意会以各种方式征兆于自然。除了帝王爱好表彰祥瑞之外,自科举制度建立起来,打破阶层跻身官爵的学子们同样也在祥瑞符号中得到启发,将这些眚祥谶兆与自己的经历联系起来,称之为“文明之征”[18]126,达到神化自身和标榜天意的目的。

五色雀就是罗浮山地区最为著名的“文明之征”,苏东坡被贬岭南时曾两次遇见五色雀,这样的吉兆令他大喜。他提笔写下《书罗浮五色雀诗》,并赞曰:“我穷惟四壁,破屋无瞻乌。惠然此粲者,来集竹与梧”[19]407。而不久之后宋徽宗登基,原来受到宋哲宗打压的元祐党人纷纷恢复名誉,苏东坡亦得以还朝为官。此后五色雀的出现便成了贵人显露的征兆,五色雀也成了想要求得朝廷重用的士大夫们在游历罗浮山之时希望见到的祥瑞之鸟。因此余靖有诗曰:“五方纯色俨衣冠,应是山灵寄羽翰。多谢相逢殊俗眼,谪官犹作贵人看”[20]198。

自明朝以来,“鸟词兆元”[21]579-580成为科举考场的吉祥征兆,若是能在科考前得以见到五色鸟,则寓意着未来能够登科及第。嘉靖年间,叶梦熊在罗浮山的山洞中苦读时,便曾见到五色雀。此后他高中进士,官至兵部尚书,以文人的出身成了军事重臣[20]198。五色雀作为叶梦熊成功的昭示,背后的原因是士大夫们逐渐流行于将迷信之说套用在自己的身上,并以此与自身的前途命运相关联。以五色祥瑞作为科举成功的谶兆符号,不仅使士大夫们的影响力得到进一步传播,还能制造相关舆论以博取社会阶层或是统治者的关注。更重要的是,此举还能将他们的功成名就解释为“天意使然”,增加了其出将入相的合理性。

明清时期,罗浮山逐渐成为岭南文化的象征符号,岭南三大家(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多次书写罗浮山的奇观景色与仙缘文化,不仅是梁佩兰写《罗浮五色雀歌》赞咏五色雀“朝时吐音如吹箫”[12]219,更有屈大均每至罗浮山都求见五色雀,写诗曰:“我本罗浮五色鸟,化为仙人出炎峤”[22]167。五色雀只为贵人而出,平时则逍遥于山林之间。在明朝灭亡后,这些不愿入清朝为官的岭南士人将自己的期愿寄托于五色雀当中,不仅是遗憾世无明主赏识其才华的郁郁不得志,更是将罗浮山视作其避世情怀的归属之地,高唱“愿作罗浮五色禽,与君暮暮宿花林”[22]122,借此传递了他们隐居的愿望。所谓以物喻志,这也使得罗浮山地区的“五色信仰”在这一时期逐渐成了士人表达个人志向的一个符号。

(三)道教传统的“尚五”文化

罗浮山是早期道教在岭南传播的重要之地。究其原因,实则是罗浮山地处亚热带,中草药资源丰富,又盛产道教炼丹所需的丹砂和云母,所谓“草石所在皆有”的自然条件为道教的修炼提供了“理想的场所”[23]。而且罗浮山远离政治中心,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王化”,这与同样被儒家视作异端邪说的道教一拍即合。此后,道教就在罗浮山生根发芽,入山云游者修立道观,又曾揽国醮之仪,罗浮山与道教的关系逐渐密切。

晋代葛洪在罗浮山隐居著书,整合修炼理论,创设神仙道教并发展丹鼎派;唐朝苏元朗也在罗浮山提出性命双修的内丹学说,促使道教的修炼方法从服食外丹逐渐转向心性修炼;而宋代的道教南五祖中,陈楠和白玉蟾作为内丹派传人,都曾在罗浮山修道,其传教的领域辐射华南地区。到了清朝时期,随着龙门派道士杜阳栋出任冲虚观主持,罗浮山也被称为“全真道在岭南的重镇”[24]15。可以说罗浮山不仅是道教的“神仙居所”,其山岳文化更是在发展中不断与道教文化相互融合。

罗浮山与道教联系之紧密,体现为其“五色”信仰受到了道教“尚五”文化的影响。“五”这个数字在道教体系中有着特别的含义,既有五方五老(东方青帝、南方赤帝、中央黄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的神灵信仰,又有延康、龙汉、赤明、开皇、上皇的道教五劫,还有山、医、命、相、卜的道教五术,就连道教的供品也讲究香、花、灯、水、果五供。此外,道教五方旗同样是由青、赤、黄、白、黑这五种颜色构成。对“五”这个数字特殊的追求最初源于手掌崇拜,随着封建社会的发展,“五”逐渐成为阴阳五行体系的核心,万事万物无论是否有形,都能被“五行”囊括其中,这样的古代自然观念被形容为“相生相克,循环互用”[25]。道教理论以五行之说为基础,将“五”这个数字神秘化,五行催生五色,由此衍生出独特的“尚五”文化。

对于“五色”的追求被道士投射到了罗浮山的自然景观当中,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中不仅将“五脏之气”与“五色”对应,认为“肝青气,肺白气,脾黄气,肾黑气,心赤气”[2]391,还在山中炼丹时曰:“神光五色,即化为还丹”[2]101-102。后世求道者亦将其丹灶旁的泥土撮为药丸,又称“灶旁五色土,令人百病好”[10]165;又因龙虎峰位于凤凰谷附近,“其峰多芝[9]19”,修道者们为寻找服用后可葆长生的五色芝甚至多次攀峰采药。

道士于山中修炼时,对“五色”之物的追求进一步促进了该地区“五色”信仰的形成。其实,五色云是光在色散后所产生的一种大气现象,炼丹中的“五色神光”可能是化学物质反应,丹灶旁边的五色土或许是反应后的残留,而五色鸟、五色芝等,也许只是中原罕见的色彩丰富的动植物。道士对罗浮山的鸟兽奇观加以润色,实则是在“五色”崇拜的驱动之下,对于自然界尚未了解的事物所做出的神化行为。

三、“五色”信仰对罗浮山地区的影响

“五色”信仰在传统谶纬学说中如此重要,在全国各地的文献中皆有体现。如佛教神话中的“五色鹿”传说,又如《德化县志》中记载该县曾于顺治年间出现五色莲等[26]396。然而其他地区的“五色”物兆虽不算少,但相对罗浮山而言不够集中,多数分散于全国各地。其“五色”信仰更多以梦境显现,如明代解缙幼年梦“五色笔”后五岁能作诗[27]1266;王守仁之母因梦五色云而生其,曾欲为其取名为云[27]1375。对于“五色”梦境的记叙常见于各种上流人物的身世当中,他们或因梦“五色”而生来就“不同凡响”,又或因梦“五色”而登科及第,这些梦兆典故传播了个人的声名也影响了其政治仕途,在群体层面上更是延续了大众对“五色”祥瑞的崇拜情结。

与梦兆不同的是,罗浮山地区的“五色”信仰更多显于物兆。这是因为该地区有着与岭北不同的草木鸟兽和自然风光,因此呈现出更多色彩斑斓的景观,涵盖多种“五色”之物,相关记叙在山志中尤为丰富,从晋代至明清未曾断绝。而这些“五色”之物在罗浮山如此常见,不仅使得其“仙山”之名更为远播,更是对于当地的建筑审美和社会风俗都造成了影响,“五色”信仰最终呈现了罗浮山地区的特殊人文风景。

首先,“五色信仰”对于罗浮山的影响体现在色彩审美上,对于五种颜色调和的追求,形成了罗浮山独有的建筑特色。据记载,罗浮山中的延祥寺、宝积寺和华首寺都曾有过阿耨塔与小佛塔。宝积寺创建于东晋时期,位于山腰三里余处,因形如“变应玑积、铨德钧物、犹如宣宝器”,曾被宋仁宗赐额“宝积寺”[28]7。在宝积寺上空时常飘扬着五色经幡,经幡之下则矗立着具有当地特色的小佛塔。这一类型的佛塔主要是土、木结构,塔基圆形,塔身层层向上垒筑而逐层缩小,塔顶设有宝盖或者宝顶。而罗浮山地区对于“五色”的崇尚,虽然部分源自道教文化,却在佛道融合的背景下,也影响了该地区佛教建筑的外形与色彩。罗浮山的小佛塔釉彩五色,塔层之间呈现出不同的色调,“塔色非玉非石,非砖非瓦,而五色兼具”,鲜明的色彩塑造了这一地区的阿耨塔与小佛塔,并为其蒙上一层神秘的氛围,被形容为“古朴不类人间物”[12]415。罗浮山寺庙林立,五色塔与五色幡交相辉映,在山水之间呈现出色彩独特的建筑景观。

其次,“五色”信仰也同样体现在罗浮山地区的节庆习俗。根据《博罗县志》记载:“立春日,有司逆勾芒、土牛”[12]337。勾芒又名拗春童,是民间传说中的春神,每至立春都会有一副《芒神春牛图》流传开来,当地的人们相信若是这幅图中的土牛颜色呈黑调,则代表着新的一年雨水充沛,而要是土牛为红调,便寓意着来年春天易旱。由此而演化出“打春牛”的立春节庆活动,用木头制作牛的模型骨架,以纸张糊在表面,涂之以黑色,用木鞭抽打“春牛”,再游于田野之间,载歌载舞,最后设酒席宴会供奉之。在这样一个在民间的迎春仪式中,人们竞相以红豆、五色米洒在门口,希望以此消除一年的疾疹病痛,保护全家健康。这其中的五色米是用植物染料制成的大米,白色为大米原来的颜色,捣烂枫叶取得黑色染料,煮沸黄栀子而得到黄色染料,将红兰草浸泡后则得到了红色染料。至于青色的染料则是由南烛叶与大米九蒸三晒,单独制作而成。青如珠屑,虽然尝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但“殊有香润”,这一青色米所蒸熟而成的米饭被称为“青色饭”,也称“青精饭”[11]73。由五种颜色的大米制作而成的“五色米”,色彩鲜艳,寓意丰富,成了当时罗浮山地区的人们在农忙时节祈福时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在五行与五色体系的理论当中,红为火,黑为水,火旺则易旱,水盈则润泽。民间在进行“打春牛”活动之时,正是以五色理论为基调,将五种颜色之间相生相克的规则运用于生活当中。农时水贵如油,只有充足的降雨才能保证庄稼的生长,因此代表着水的黑色成了迎接春天的主色调。而“五色米”则是吉祥的征兆,抛洒“五色米”,象征着天行其时,世间法则与气候和谐运转,人们希望能够借“五色”调和“五行”这一自然规律。因此,惠州地区的人们在每年农历二月、八月在社稷坛祭祀时,都会将祭品“分五色以表封圻”[29]1,祈求土神与谷神保佑当地五谷丰登。

除此之外,每逢元宵佳节,惠州地区的童子还会在灯会上身着五彩衣衫,戴着傩鬼面具,“鸣金鼓入人家,跳舞索赏[30]197”,可谓热闹。不仅如此,该地区的端午也受到了“五色”信仰的影响。每至五月初五,人们流行将五色丝线织成彩绳,名曰“长命缕”,用其缠绕手臂或将其佩戴胸前,可以避免瘟疫,保人安康。苏轼在寓居惠州时就曾有诗曰:“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1]2741。

最后,对“五色”的崇拜也影响了罗浮山地区的婚嫁民俗。该地区有“点茶”的传统,“点茶”也就是南宋时期所称的“绣茶”,即每逢婚庆嫁娶之喜事,必要在堂中设立一香案,摆放果饵。同时用朱漆金花大盒(俗称茶架)装满红枣、瓜子仁、柿饼、香橼、金橘等果子,摆放成龙凤呈祥的形状,糁之以金屑,最后将其按照顺序染成五种颜色,以此招待客人[12]336-337。婚庆中的点茶不仅是注重茶果的摆放形态,更是一种色彩美学,以缤纷的颜色形成视觉体验,在婚嫁宴席这样喜庆的场面中,给予人吉祥美好的心理暗示。在“五色”之中,赤色属于阳中之阳,青色乃是阳中之阴,白色代表着阴中之阳,黑色实为阴中之阴,至于黄色则是中性颜色,处于“五色”循环的中心点。不同色彩的搭配,会产生不同的阴阳属性变化,如当黄色遇上红色时,便会阳上加阳,甚至过炽。而当五种颜色调和在一起时,则象征着阴阳之间的平衡和循环。中国古代社会追求阴阳有序,因此衍生出对“五色”调和的追求。

罗浮山地区同样也流行婚嫁“撒帐”。所谓撒帐,相传起源于汉代,《东京梦华录》中对此解释道:“……男女各争先后,对拜毕就床,女向左,男向右坐,女以金钱彩果撒掷,谓之‘撒帐’”[31]52。其中所提到的彩果,也称为“五色果”,以花生、松子、黄豆等颜色各异的果子抛洒在新婚夫妇的帐中,既点缀了婚庆色彩,又寄托了人们对新人同心同德、早生贵子的祝福。“五色”必兼阴阳,当地人们在招待客人时讲究五色点茶,在娶妇迎新时又以五色彩果撒帐,正是因为他们希望借助“五色之物”来祈祷阴阳之秩序不乱以保家业兴旺。

从建筑特色、农时节庆再到婚嫁习俗,罗浮山乃至惠州地区的民俗都深受“五色”信仰的影响,五种颜色的调和之物成了该地区人们祈愿的工具,这些朴素的愿望反映出人们对于五色理论的崇拜。他们不仅将“五色”糅合到了生活当中,更是形成了独特的色彩审美,在宁静的山水之间营造出罗浮山色彩缤纷的民俗文化。

综上,罗浮山地区的“五色”奇观以其丰富的色彩和独特的样式吸引着古代到访者的目光,天然的景观和罕见的鸟兽在天人感应思维的加工下,逐渐成了地方上报中央的祥瑞之兆。士大夫们慕名而来,将自己的志向与“五色”之物结合,或是祈求科举高中,或是寄托避世情怀,“五色”也成了士人文化中的谶兆意象。此外,罗浮山道缘深厚,“五色”文化亦深受道教“尚五”传统的影响,凡事以“五”为尊。因此,对于“五色”的崇拜也渐渐融入当地的建筑风格、农时节庆和婚嫁习俗当中,发展为了古代人们生活的一部分。罗浮山地区的“五色”信仰,是古人在探索自然时对于未知事物神化的结果,后来逐渐演变为审美取向和颜色崇拜,融合到了民风民俗当中。因此,罗浮山的“五色”信仰也在历史发展的脉络中,成为罗浮山“仙山”文化中色彩最为鲜艳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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