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盲父母的纸短情长
2022-03-15牧徐徐
牧徐徐
我称之为厚堂叔婶的,是一对不识字的文盲夫妻,他们有个大我很多岁的儿子阿峰。
阿峰读了好多年的书,复读了三年,才勉强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厂里。但不久后又因某些原因被开除了,此后他便很少回村子了,觉得没脸见老家人,发誓要在外面混出名堂来,可能两到三年才能回来一次。
厚堂叔婶很理解和宽容既自卑又好强的儿子,他们对阿峰说:“你不想回来也行,但要给我们写信,可千万不要忘记你老爹老娘呀。”
阿峰果然经常写信回来,厚堂叔婶接到信后,就拿来让我念。那些信,多是报喜不报忧的。两人听后就很高兴,回去脚下生风,饭都会多吃一碗。
之后,他们还会让我写回信。我白天要上学,只有等晚上作业做完才有空。厚堂叔婶就在我家门外的夜色里徘徊,手里拿着信纸、信封和邮票,非等到我写完作业才进来,怕打扰到我学习。
回信时,他们神情愉悦,情绪高涨,你一言我一语地口述。我听完后,先打草稿,再读给他们听。他们听后总说:“对,就是这个意思,读书人就是明白,把我们想说的都说了。”他们的信同样也是报喜不报忧,外加各种吃好点、多注意身体之类的叮嘱。
有时,阿峰很久都不会来信,他们就会把以前的信拿来,让我再读一遍,重温后同样很高兴,像刚收到的一样。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就给他们读信、写回信,一直到初三。为此,厚堂叔婶很感激我,每到过年都会送来几斤猪肉和糖果,说是专门给我吃的。我爸妈也很高兴,他们并不认为我读书能读出什么名堂来,将来可能会跟阿峰一样,但那几斤肉和糖果,让他们觉得有面子,认为读书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用的,也就同意我一直读下去,这在村子里是很罕见的。
我要去县城读高中了,厚堂叔婶知道后,有些着急。然后他们想了一个办法,去街上买回来一台录音机和几盒空磁带,拜托我把阿峰写给他们的几十封信读出来,录进磁带里,他们想儿子时,就可以打开录音机“听信”了。
那时,阿峰已去了遥远的呼和浩特,成了上门女婿,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他更加不愿回來了,信也写得少多了。我呢,之后也渐渐地远离了故乡,求学、定居城市,再见厚堂叔婶的机会断崖式下跌。
后来,我听母亲说,厚堂叔婶商议好了,阿峰寄回来的那些信,夫妻俩一人一半,等死后,带进各自的棺椁里。
遗憾的是,厚堂叔婶没能活到村里有手机和电话的时代,没能与阿峰隔空通话,他们先后因意外摔倒和脑卒中而离世。靠那几十封信,他们活完了下半生。有憾还是无憾,也许只能他们自知吧。
而我,那个曾经的乡村少年,也在帮他们写信的过程中,慢慢懂了什么叫“纸短情长”,那浓浓的牵挂之情,思子之心,堆满在纸上,说不尽,道不完!
(摘自《辽宁青年》)
1728501186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