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柳（组诗）

熊曼

湖边柳

湖边柳将一截身体露出水面

另一截留在水中

一只鸟儿飞来

在枝头停留片刻即飞走

在过去

这一幕已发生数次

一株藤蔓攀着它

慢慢爬至最高处

远远看去它像一个

被藤蔓绑缚的人

看不出欢欣或痛苦

但它活着并站在那里

保持着事物的初心和单调性

不容被忽视

雪花

这轻盈之物注定不属于人间

落进水里成为水

落进土里成为泥

落在一切有形的事物上即融化

来不及融化的等待被弄脏

成为司空见惯的样子

美丽和纯洁留在印象中

唯有寒冷留下来

公交即景

被损坏的建筑，站在路边

等待重建或彻底瓦解

另一边高楼正在建起

被损坏的人，坐在我对面

沟壑和僵硬先于年轮到来

他们不是个体，是群体

那损坏它们和他们的是什么

在无数个我看不见的时刻

改变发生着，像潮起潮落

而我记得生命开始的样子

柔软洁白像棉花糖

出现在世界面前

我重复着扔这个动作

我重复着扔这个动作

把僵硬的，束缚行动的扔掉

留下柔軟朴素的

也有扔不掉的

也许那是命里该有的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我重复着扔这个动作

旧物越堆越高

新的事物在到来的途中

记忆在堆积，在闪烁

日子在持续，在向终点靠近

声音

两个女声在房间里交替进行着

发声的主体在控制它们

既不让我听清

又不让我听不见

其中一个声音尖锐高亢

像许多金属丝刮擦着玻璃

但没那么刺耳

另一个略显低沉喑哑

带出身体里的诸多漏洞

像被风吹过的苇塘

露出初冬的败相

许多次我驻足于此

为它的圆满和自足

野鸭在水面练习凌波微步

风带来种子和变故

白头芦苇站立的地方

是湖心一块凸起的洲子

鱼潜于水底制造波纹

也为自己引来杀机

三两钓者在垂钓寂静

败笔是一些弃于水面的塑料瓶

提示我这依然是一个

不完美的小宇宙

寻常的一天

散步时鸟粪落下来

弄脏了我的白色外套

但我不再感到沮丧

有一段时间了

我感到体内有什么正在发生

正在消散，像水消散于空气

在我的胸腔留下干燥

鹅卵石路面，金黄菊丛

远处的圆拱形屋顶

被阳光涂抹得发亮

令人感到愉快

这样的时刻不会太多

我选择从阴影中走出来

主动暴露在阳光下

并接受了它附赠的雀斑

小小少年

午后

我们待在各自的房间里

不出声

墙壁隔绝了视线

只有光线自由地移动

如果没有人打破寂静

房间里将会滋生

更多的寂静

这时他会首先感到不安

会对着空空的空气

喊妈妈

如果得到肯定的答复

房间里将会重新恢复寂静

它的花期很短

一生中的某些时刻

我会站到那棵树下

喏，就是那棵正在开花的桂树

它的花朵密密匝匝的

看得出来

它在加速透支着自己

它的花期很短

应该值得被谁珍惜

每天我从树下经过

有时会停下脚步

嗅嗅它的香气

有时我在树下吃一只苹果

平时五分钟能吃完

这时需要十分钟

更早以前我在树下接听电话

听筒里的声音

带着远方的晴朗和吱吱的电流

进入我的耳膜

让我的脸颊有点发烫

我的影子在身后甩来甩去

像一条芬芳而无奈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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