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听惊雷 于有声处寻千阳
2022-03-14童亦舟
《灿烂千阳》是阿富汗裔美国作家卡勒德·胡赛尼聚焦阿富汗妇女的一部热销小说。小说以战乱中的阿富汗为背景,通过双女主玛丽雅姆和莱拉的不同视角描述其与传统阿富汗男权社会反抗与斗争的过程,体现两位女主在此过程中互帮互助、勇敢反抗的坚忍与不易。本文从成长视角剖析双女主之一的玛丽雅姆从被压迫到主体意识觉醒从而反抗的过程,揭示了作者对阿富汗女性的人文关怀和对社会现状的深切反思。
1 成长路上的错误引导
1.1 生长环境对女性的压迫
艾瑞克森(Erikson)曾指出:集体创伤是指社会集体带给个体的伤害,它破坏了已经形成的集体感,切断了人们原有的纽带。它通常是缓慢的,不知不觉进入到受害者的意识中[1]。
在小说中的阿富汗妇女这个集体都遭受着极其不公平的以及严苛的待遇:出门必须带卡什,不允许把身体的任何部位暴露在外;女子不允许去学校,这意味着女子不允许受教育,得到思想上的开拓;女子不允许参加工作获得收入(医生护士除外),导致女性只能依附于男性,没有自我生存的能力等。而阿富汗的传统文化和封建制度也对玛丽亚姆思想建立有重要影响。在阿富汗父权制的社会当中,一夫多妻制、包办婚姻制代表着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种思想在阿富汗人民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因此阿富汗妇女在社会中长期处于最底层。因此在玛丽亚姆遭受父亲与丈夫的不公正对待时并没有反抗。玛丽亚姆最后为保护自己和莱拉,失手打死了丈夫被判了死刑,这本应该是正当防卫,在男尊女卑的社会统治下,最终却被定为“粗暴行为”。
1.2 原生家庭的错误教育
在小说中,玛丽雅姆是当地富商扎里勒的私生女,在当时的环境中,私生子“哈拉米”是一个不被社会认可与接受的身份。因此玛丽雅姆从小就和母亲住在远离市区与人群的山上。对于玛丽雅姆而言,没有适龄的同伴,没有应得的教育,从小接受的原生教育只来源于她的母亲与每周四来探望她的父亲。
从母系教育来说,母亲娜娜把她所经历的一切的不幸都归结于命运,她认为她的命运是“忍受这一切所得到的回报。”艾琴鲍姆和奥巴赫(Eichenbaum, Orbach)在其著作《理解女人》中指出:母亲的世界就是女儿将来要进入的世界[2]。娜娜一直教育玛丽雅姆面对不幸的命运应该放弃希望,屈服于现实。而玛丽亚姆从母亲身上学到的就是“女人只是男人的工具”,她害怕自己未来的婚姻命运和母亲一样,成为一件牺牲品被丢弃,但却并没有觉得母亲的命运是不正常的现象。同时,因为是自己的出生导致母亲被抛弃到荒郊野岭,所以玛丽雅姆从小对母亲就有愧疚感,因此在童年生活中她一味地顺从母亲,听取她的想法和建议,从而导致了她未来生活中的妥协与自我否定,而这也是她不幸的婚姻的根源与开始。
从父系教育来说,玛丽雅姆作为私生子每周只能在周四与父亲见一面,对她来说,父亲和她见面是难得且珍贵的,并且父亲每周都会带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那是玛丽雅姆童年里唯一的一束光,导致她认为男性对女性的好是一种施舍与赠予。而父亲的一妻多妾也让玛丽雅姆认为在那个年代,女人们听命于男人是她们能够平稳生活的唯一选择。在母亲死后,父亲从当初的给予关怀的父权形象转为冷漠、无情与自私,这时的玛丽雅姆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虚伪,从而迈出成长路上残酷而又转折性的第一步——童真与希望的毁灭。
1.3 不幸婚姻的强烈压迫
女权主义学者波伏娃曾指出,婚姻是传统社会指派给女性的命运[3]。因儿时父母的错误教育,使得玛丽雅姆认为服从父权与夫权是理所当然,从而丧失了自我思考与独立选择的能力。丈夫男权的极端压迫在她的心中被内化为沉默与容忍。在婚姻初始阶段,玛丽雅姆短暂的感受过“幸福”。她听从丈夫拉希德让她穿黑色罩袍布卡的建议,整日呆在家中,认为这是一种丈夫的“保护”。第一次怀孕时丈夫对腹中孩儿的小心翼翼也被她误认为是对自己的关心。然而在她六次流产完全失去生育能力后,拉希德的控制欲就从行为命令转化成施暴,此时的玛丽雅姆沦为了丈夫泄愤的对象。而这时的她因原生家庭的错误教育,认为自己只能忍耐,因为只有忍耐,她才能活下去。她开始封闭自己,与所有人保持距离。而莱拉的到来使玛丽雅姆开始嫉妒,认为自己的丈夫被别人瓜分,这也是她的自我意识第一次觉醒。
2 主体意识的无声觉醒
2.1 母性意识促使下的反抗
“活着”是玛丽雅姆前大半生对自己的生活唯一的要求与期望。为了活着,她始终隐忍。而莱拉和她的孩子阿兹莎使玛丽雅姆的母性意识被唤醒,她内心燃起了希望,开始感受到自己被孩子们所需要,对阿兹莎以及对莱拉的母性关怀唤醒了她内心的生存意识。李小江在《性沟》中曾经提到:“父权社会中的妇女,也仅仅是在母亲的意义上,才能得到家庭的认可和社会尊重。[4]”在故事最后她选择独自一人承受后果,让莱拉和她的女儿阿兹莎去过新的生活。她颠覆了母亲娜娜所带给她的母系教育——以忍耐面对生活的不幸,这是源于她母性意识下对后代的期望。也许玛丽雅姆的自我意识觉醒无法改变女性群体,但拥有新思想的新女性莱拉却可以带着这份期许改变更多人。
2.2 不同女性个体的对比落差
相较于玛丽雅姆,莱拉从小生活在较为健康且正面的环境当中。作为教师的父亲让儿时的莱拉有了受教育的机会,并带她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与宝贵的文化遗产。因此,莱拉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对家国有了意識。而玛丽雅姆的儿时遭遇和接受到的思想洗礼与莱拉完全相反。因此在莱拉刚刚来到家庭时,这两位女性角色所体现出来的对命运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但在拉希德的残暴之下,两位心心相惜的女性在相处过程中逐渐坦诚,受过教育的莱拉在思想上带给玛丽雅姆此前的人生经历从未有过的观念。因此,在1994年春天,当莱拉大胆提出想要带着女儿阿兹莎和玛丽雅姆逃跑的时候,她选择了跟随。在逃跑的过程中,她们不幸的被警察检验出了身份并被遣返回家,遭受到了拉希德的毒打。虽然此次逃跑以失败告终,却是在当时社会背景下,不同成长环境的阿富汗女性对于命运的反抗与自我认同意识的初期建立。
2.3 不良婚姻关系濒临绝地的怒吼
在莱拉到来之后,玛丽雅姆的境地就更糟糕了。在拉希德的眼中,此时的玛丽雅姆已经彻底沦为家务的工具。当她的母性意识被阿兹莎唤醒后,她开始有了独立思考与理性判断的能力,逐渐摆脱了依附于丈夫与失败的婚姻的心理。此时的她婚姻观已经有了极大的转变,不再是妥协、顺从,开始有了自由、平等的意识。在拉希德对莱拉进行又一次凶残致死的暴力行为时,她对这段婚姻数十年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内心的母性意识也被彻底激发,从而高高举起铁锹砸死了丈夫。这时的她女性主体意识达到了顶峰,这意味着她对男权、夫权主义的反抗和内心对女性自由主义的向往与追求。
3 社会背景下的有声反抗
“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5]”诗中的千个太阳正如阿富汗成千上万躲在黑色卡什之下的女性。而阿富汗女人的命运也正如喀布尔的命运,阿富汗的命运。经历了前苏联入侵、军阀的混乱、塔利班的强权管理以及美国对9·11事件的报复,阿富汗喀布尔早已经面目全非了,在残忍的社会背景下,无数人心中的太阳被无情的战争所摧毁。胡赛尼说:“作为一名阿富汗人,我希望读者在读完此书后,能对阿富汗人民,特别是阿富汗妇女充满同情,因为在她们身上战争和极权主义的后果表现的尤为突出。”
巴赫金曾经在《小说理论》这本书中提到:“成长小说中对于主人公形象的塑造,不是简单的静态统一体,而是动态的统一体。[6]”也就是主人公在成长的过程中会呈现动态的变化,其中包括心理和生理。而心理上的成长占据了主导地位,这也是成长小说不同于其他类型小说的根本,主要体现在角色对于自身的审视,对于他人的反思和对这个社会的思考。
不同于莱拉从小接受的男女平等的良好教育,玛丽雅姆是在性别、身份极度不平等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她所作出的自我觉醒与反抗在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背景下就尤为珍贵。玛丽雅姆的形象也代表着在封建宗教思想下的绝大多数传统的落后女性,她们身上有很多优秀的品质:勤劳、善良等;可也有不可改变的时代局限性特征:愚昧、目光短浅。然而,在时代洪流中,她们的女性主体意识最终是被女性本身所具有的最鲜明的独立意识——母性意识所唤醒,从而举起那把反对男权、追求自由的铁锹,这正是所谓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小说的最后,玛丽亚姆独自走向审判台,接受了命运对她的审判,但她最后并没有屈服于命运的不公,而是把自己对命运、对社会、对民族的期望寄托给了莱拉,因为玛丽雅姆知道接受了新思想、新教育的她们才是社会发展的未来。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正如那灿烂千阳,无声胜有声,无声却有声。而正是玛丽雅姆的自我觉醒与对命运、社会思想的反抗使得莱拉更加坚定与这个社会“男尊女卑”思想斗争的决心,也使她对女性角色的构建与认同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小说的结局也昭示着阿富汗女性的出路: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只有团结一同对抗男权,才能寻得自由的出路。而在男权面前,如果始终被禁锢在家庭之中,听命于男人,女人便永远都是男人的附属品,只有成为有主体意识的独立个体才是真正的反抗。这条道路上固然会有牺牲,会有一时的隐忍,会有荆棘与丛林,道阻且长,需厉声反抗。正如小说最后,莱拉经过的那个挂着牌匾的走廊,牌匾上如是写道:不要悲伤,约瑟将会重返迦南;不要悲伤,棚屋将会变成玫瑰园;不要悲伤,即使来袭的洪水淹没所有的生命,诺亚方舟将在暴风雨中指引你们。
这是作者对于祖国男权之下女性反抗的期望,也是他对残缺不堪的祖国的期望。胡赛尼虽身在美国,但始终对阿富汗社会保持着高度关注与思考。他把阿富汗女性比作灿烂的太阳,苦难的经历与悲惨的命运并没有打垮她们,她们依旧坚忍而又顽强地面对生活。她们如同这个饱受摧残的国家,历经无数的动荡,依旧能散发出灿烂的光芒。正如作者胡赛尼之期盼,用手中之笔唤醒残缺的祖国,点燃祖国的光芒。
引用
[1] 王欣.个人创伤和集体创伤——《国王的人马》中的历史叙事研究[J].国外文学,2013,33(2):89-97.
[2] Miles Franklin. Laugh ter, Not For A Cage[M].Sydney: August and Robertson Publishers, 1956.
[3] 于曉丽.《第二性》中波伏瓦女权主义马克思主义思想研究[D].哈尔滨:哈尔滨师范大学,2021.
[4] 李小江.性沟[M].北京:三联出版社,1989.
[5] [美]胡赛尼.灿烂千阳[M].李继宏,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6] 巴赫金.小说理论[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童亦舟(2002—),女,江苏镇江人,本科,就读于中国传媒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