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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自是一家”与“别是一家”的词史意义

2022-03-14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6期
关键词:词体词学花间

罗 莹

(沈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 辽宁 沈阳 110034)

“自是一家”是苏轼词学观的集中体现,认为词应展示作者的个性情怀,突出词体抒情的个性化特征;“别是一家”是李清照的词学主张,认为词与诗文不同,应有自己的独特属性。二者的立足点不同,却反映了词体在北宋的发展轨迹,体现了对词体特征的解构、重构的词学追求,在词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 苏轼“自是一家”对“花间模式”的解构

1. “自是一家”词论提出的背景

中唐以后,随着文人词作日益增多,到晚唐五代时期形成了词史上第一个创作高峰,涌现出以“花间词”为代表的西蜀词人群和以李璟、李煜、冯延巳为代表的南唐词人群,尤其是以《花间集》为代表的西蜀词人的创作奠定了文人词最初的审美模式,规定了词的发展方向。

后蜀广政三年(940)赵崇祚编辑成《花间集》,该集是第一部文人词总集,在词学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共收录18位晚唐五代词人500首词。词集前,后蜀词人欧阳炯在序言[1]189里详细地说明了《花间集》所收词的情况:词是由参加豪华宴会的“公子”在“花笺”上填写“文抽丽锦”的歌词;由“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的“绣幌佳人”的歌者演唱;词的功能是“助娇娆之态”“资羽盖之欢”;词风仿佛是“南朝之宫体”,又恰似“北里之倡风”。宫体诗盛行于梁陈之际,是专以描写宫庭女子闺房生活为主要内容的艳情诗,风格柔媚轻艳;“北里倡风”是指妓院中歌妓演唱时的风味。也就是说词是在宴会上所填的文辞华美的歌词,由美丽的歌女按曲调演唱,目的是给宴会增加气氛。这样的生存空间与功能定位决定词的内容多是花前月下、男女相思别离的情感,具有“宫体”与“倡风”的特色。“花间词”在体式、题材、主题、语言等方面的特色奠定了文人词的最初的审美模式,规定了词体文学的美学特征,奠定了婉约为正宗的词学观念,这种模式又被学者称为“花间范式”[2]。

《花间集》收录温庭筠的词最多,且放在词集的最前部,是对整个词集定下的基调。温庭筠词用小令的形式书写女子爱情不可得的苦闷、忧愁及烦恼,人物活动空间狭小,多在闺房之内,词中多运用“金”“香”“绣”“玉”等华美香艳的词语,通过对女性的容貌、服饰及华贵摆设的描写,含蓄蕴藉地展现主人公的孤独落寞情怀,风格婉丽柔媚,这既是温庭筠词的特色,也是“花间词”的总体特征。在另一个词学中心南唐,词风也与“花间词”基本一致,虽因李煜后期词的亡国之痛,词的主题、风格有所不同,词的品味有所提升,但是,没能改变晚唐五代词的整体格局。宋初,陈世脩在《阳春集》的序言中记载南唐宰相冯延巳词是在“金陵盛时,内外无事”的悠游情况下,亲朋好友宴集,与宴者“多运藻思”创作乐府新词,使“歌者倚丝竹而歌之”,目的是“娱宾而遣兴”[1]188。因此,胡适认为晚唐五代词是“教坊乐工与娼家妓女歌唱的词”,所以将这个时期的词称为“歌者的词”[3]。以“花间词”的审美特征为代表,晚唐五代词形成了自己特有的风味,宣告了词体文学的确立及柔美风格的“本色”地位。南宋陈振孙称《花间集》为“近世倚声填词之祖”[4],被奉为倚声填词的典范,成为后世词家创作的重要参考。

宋初,在晚唐五代词的基础上,有识之士开始词的改革与创新之路,张先用词酬唱赠答、欧阳修在词中书写文章太守的情怀、范仲淹开创慷慨悲凉的边塞词、王安石用词咏史怀古,诸人从不同的角度试图打破“花间词”的格局,但只是偶尔为之,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花间模式”的审美特征,甚至欧阳修的词常与南唐冯延巳词相混淆。苏轼“自是一家”观点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

2. “自是一家”观点的提出

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苏轼任密州(山东诸城)知州,在给好友鲜于子骏的信中说自己“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 “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5]1560在信中明确提出“自是一家”的词学观。苏轼从熙宁七年秋到熙宁九年底,在密州两年多,所做的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但“自是一家”,并从中选择密州出猎时所作送给朋友,这首“颇壮观”的词就是著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词中“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的猎者形象,“千骑卷平岗”的雄阔气势,“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迈激情,开拓了词的新境界,改变了传统小令含蓄蕴藉的委婉表达,创造了一种新风格,即豪放。苏轼在密州还创作了人们熟悉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沁园春》 [孤馆灯青]等,从题材上看,这些词抒写人生志向、悼念亡妻、展示兄弟亲情,改变了“花间词”男女相思离愁别绪的摹写,因此,“自是一家”的实质就是要创作不同于他人、带有自己特色的“苏词”。

“自是一家”是苏轼词学观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苏轼强调“柳七郎风味”,但针对的却是晚唐五代以来的整个词坛。“颇壮观”是指词风雄放,这与柔媚婉约的词坛主流风格相悖,是其豪放词风创立的标志。此后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先后创作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等表达豪放情怀的词作。苏轼认为词作要体现词人的个性情怀,而不是写成同一种模式,同一种风格。在给鲜于子骏信的前半部分中,苏轼赞扬他的诗文“萧然”“有远古风味”,可是用这种“萧然”“远古”风味去“求合世俗之耳目则疏矣”。结合后面的词论,可以看到苏轼“自是一家”词学观的核心就是创作出具有自己个性特征的作品,这种特征既表现在题材、风格上,也表现在具体创作方法上。

3. “自是一家”对“花间模式”的解构

苏轼“自是一家”观点包含着词体风格的创新、题材的拓展、功用的转移。纵观苏轼词的整体创作,他对“花间词”的变革不仅表现在豪放风格的创立。从内容来看,苏轼词抒写的是士大夫的人生情感,凡悼亡、酬赠、咏怀、田园等传统诗歌题材都出现在词中,一变词只写爱情的花间格局,扩大到写性情,正如元好问评价:“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6],扩大了词的题材与表现功能;从写法上看,苏轼词也把诗歌创作常用的手法移用到词中,用题、序引入典故,增加了词的叙事性与写实性,从此,词由“歌者的词”变成“诗人的词”。苏轼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从内容、风格、写法等角度,完成了词体第一次转型,把依附于音乐而存在的词变成了与诗歌一样可以抒情言志的独立文学样式,这是词“尊体”过程中的一次有益尝试。

从苏轼的理论主张及其创作实践可以看到,苏轼对“花间词”确立的审美特征进行了改造,有明显的“以诗为词”的痕迹,苏轼在走一条向诗靠拢、诗词合流的道路,认为词能担负起诗一样的功能,是抒情言志的工具,从某种角度来看就是长短句的诗,可谓“东坡模式”。因此,相对于“花间词”的词体特征,苏轼“自是一家”词学观及实际创作都表现出了新的特质,无疑是对“花间模式”的解构。俞文豹《吹剑录》记载当时人认为苏轼此类豪放词必须“关西大汉”,弹着“铜琵琶”,敲着“铁绰板”去唱“大江东去”[7]1175,虽然语带谐谑,但是从侧面肯定了苏轼此类词刚劲豪放的新风格;晁补之在《评本朝乐章》中也直接肯定了苏轼的做法,赞扬苏轼这些词是“横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缚不住者”[7]1175,正面肯定苏轼词突破音乐限制的先进性;南宋初期的词评家王灼认为苏轼虽然并不醉心于词的创作,但“偶尔作歌”就“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8]29。

当然,苏轼也认识到诗词在题材方面的不同,当他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时说:“自窜逐以来,不复作诗与文字”,害怕“好事者巧以酝酿,便生出无穷事也”[5]1709,但他认为可以写词。苏轼现存词300多首,而在黄州就创作了近百首,用词来纪事抒怀,探幽怀古,这些词与“花间词”不同,创新了词的题材、词境、风格,为后世词担负起诗的功能起到了示范作用。南宋刘辰翁认为苏轼词“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1]228,清代刘熙载更认为苏轼词因为“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而“颇似老杜诗”[9],这些评论都肯定苏轼词作如诗文一般题材多样、内涵丰富。绍兴年间,抗金名臣胡铨反对宋金和议,直接上书乞斩秦桧,后被贬新州,张元干赋词《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以送别,词气慷慨悲凉,结果被削籍除名,抄没家产。因作词得罪,可称“词祸”,从这点来说,词与诗的功能是一样的。苏轼的做法影响甚大,汤衡在《张紫薇雅词序》中高度评价道:“其后元祐诸公,嬉弄乐府,寓以诗人句法,无一毫浮靡之气,实自东坡发之也。”[1]223

然而,诗、词毕竟是两种文体,苏轼通过向诗靠拢的方式提高词的品味,达到“尊体”的目的,固然拓宽了词境,为词的发展开辟了新路,但同时也混淆了诗词的界限,因此,当时就有人提出了批评。陈师道认为苏轼这些词是“以诗为词”,改变了传统词的审美特征,“虽极天下之工”,但“非本色”[10],南渡时期李清照“别是一家”词论就是针对词坛诗词合流现象提出的新主张。

二、 李清照“别是一家”对词体特征的重构

1. “别是一家”词论的提出

“词论”是李清照词学观的集中体现,保存在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33中。“别是一家”是李清照词论的核心部分,在对晚唐五代至北宋各家批评的基础上,李清照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词不是诗,不能与诗混为一谈,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应该“别是一家”[11]。

关于“词论”的创作时间虽有争议,但是一定形成于李清照对整个词坛的整体把握与自己的创作实践的基础上,其写作时间不会早于北宋末年,正是晚唐五代至北宋中前期的词作为李清照提供了大量的批评对象,“词论”就是一篇简明扼要的词学发展史。在“词论”中,李清照简单地回顾了词的发展历程,重点将北宋词人作了具体点评:肯定柳永“变旧声作新声”的贡献,其词“虽协音律”,但“词语尘下”;张先、宋祁兄弟、沈唐、元绛、晁端礼等人的词“时有妙语”,但“破碎”;晏殊、欧阳修、苏轼的词是“句读不葺之诗”又“不协音律”;王安石、曾巩的文章似西汉,但用写文章的方法作词,则必让人“绝倒”。在此基础上,李清照提出词应 “别是一家”,因为词不是诗,词的音律要求比诗歌更加严格,诗歌只分平仄,而词要分“五音”“五声”“六律”,还要分“清浊轻重”。接着,她又批评晏几道、贺铸、秦观、黄庭坚,认为这些词人知道词“别是一家”,但又有其他的缺点,贺铸词“少典重”,晏几道词“无铺叙”,秦观词有“情致”但“少故实”,黄庭坚词“尚故实而多疵病”。

通过这些批评,看到李清照“别是一家”词论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首先,格律上有严格的要求,词必须协律。其次,协律只是一个前提,在此基础上,用语不能“尘下”“破碎”,要高雅、浑成、典重,写法上要有铺叙,还要善于运用典故史实,追求一种有“情致”的艺术效果,也就是一种情韵深婉的艺术境界。其核心就是词不同于诗,必须与诗区别开来,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苏轼“自是一家”更注重词的情感、风格的自成一体,尤其是豪放情怀的展示,见词如见人。李清照“别是一家”更强调的是音律、语言及深婉词境的追求,目的是刻意拉开诗、词的距离,要人们遵循诗、词二体各有的规定。

2. “别是一家”对词体特征的重构

李清照的“词论”对北宋词坛作了较为全面的批评,从音律、风格、写法、词境等角度认为词与诗是不同的,应该“别是一家”。李清照有意强调词体独有的审美特性,对音律的追求、对深婉含蓄风格的推崇,似乎是对“花间模式”的回归。苏轼“自是一家”是对“花间词”审美特征的解构,而李清照“别是一家”又是在对苏轼的反驳中对词体审美特征的重构。从“花间词”确立词体独立审美特征到苏轼等人诗词合流、消解诗词的界限,再到李清照重新强调词的独立性,形成了一个圆环。然而,李清照的“词论”不是简单地回归“花间模式”,而是对词体审美特征的重构。

从词的发展历程来看,“花间模式”奠定了词体最初的审美特征:用华丽的语言含蓄地展现女性主人公爱而不得的落寞情怀,风格婉丽柔媚,这种特性的形成是由词的创作目的决定,即为歌女宴会上演唱而作,其功能是佐酒的工具。苏轼从理论到创作实践都在通过向诗歌靠拢的方法打破“花间模式”所确立的审美特征,为词的发展开辟了新路。李清照不满于词坛诗词合流的现状提出词“别是一家”的新标准,在音律的强调与含蓄蕴藉的表达上与“花间词”有相通的一面,但是从词体的内部特征来看,李清照不是回到“花间”那种男女相思离愁普泛化的情感表达、绮错婉媚的风格,而是重新确定北宋晚期词新的审美规范,提出了她那个时代的新标准:一是严格词律,诗文分平仄,而词分“五音”“五声”“六律”以及“清浊轻重”;二是词的雅俗问题,词要高雅、浑成、典重,有情致;三是要有“铺叙”与“故实”。“高雅”“浑成”“典重”是针对词的语言风格而言,而运用铺叙与典故是达到高雅、浑成的手段,是就词的写法而谈。可以看出李清照“词论”中规定词的审美特征,已经不同于晚唐五代词的体式规范,对音律追求虽是一致的,目的却不同。“花间词”是为宴会上歌女演唱而填词,协律是为了便于演唱,李清照对音律的强调不是为了演唱,而是强化诗词界限的手段。在风格上也与晚唐五代的绮错婉媚不同,李清照词号称“婉约”,但词风清丽而不是“花间词”的秾艳,在写法上也吸收了诗歌写作常用的铺叙与用典的手法。结合李清照词的创作实际,她用词书写自己的喜乐忧愁,带有明显的个性化特征,从题材选择、情感表达、语言运用等方面形成了独特的“易安体”,在词坛上独树一帜。

换一个视角,可以发现李清照的创作与“别是一家”词论有不一致的情况,吕思勉认为其词“无一字不协律者,实倚声之正宗”[12],所论有些绝对,李清照词也多有不协律的地方,已有学者从语音平仄、清浊、阴阳、轻重等角度多有论述,此不赘论。单就铺叙与用典而言,就可见理论与实践的差距,“铺叙”指叙述充分详尽,是慢词常用的手法,小令篇幅短小不适合铺叙,而李清照批评专力于小令的晏几道词“无铺叙”就有些苛刻,其实她自己即使在慢词创作中也没有完全做到有铺叙,其名作《声声慢》开篇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十四字为全词奠定了抒情的基调,然后把这种情感灌注于片段似的景与事中,既没有柳永慢词的平铺直叙,也没有周邦彦慢词多层次多角度的展示。从语言角度,李清照强调运用“故实”造成一种“典重”的效果,批评贺铸词“无故实”,而黄庭坚用故实却“有瑕疵”,把能够灵活运用典故入词作为衡量词作优劣的一个标准。反观李清照词固然能纯熟用典入词,但也不是必须的要素,李清照作词,“能曲折尽人意”,但“轻巧尖新,姿态百出”[8]42。为达到“曲尽人意”的效果,李清照自创新词,如“人比黄花瘦”“绿肥红瘦”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将书面语与口头语融合提炼,形成清新婉丽的风格。实际创作与理论有出入说明李清照既想秉持词婉约本色,同时又受到苏轼等人“以诗为词”影响的矛盾心态。

其实,李清照“别是一家”强调典故运用,这恰恰是苏轼等人“以诗为词”的手段,追求浑成、高雅的审美效果,这也是诗歌的审美风格,“词论”本身就包含诗词合流的因素,反映了北宋中后期诗词合流的大背景下,词体既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又不得不接受诗歌影响的现实。“别是一家”只是李清照强化诗词界限的理论阐释,对声律的强化与对众词人近乎苛刻的批评,是强化诗词界限的手段,是保持词体独立的需要,是对“东坡模式”的一种反驳,在词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三、 “自是一家”“别是一家”的词学贡献

1. 反映了北宋词坛的“尊体”意识

“自是一家”“别是一家”是苏轼、李清照提出的关于词体本质特征的观点。由于晚唐五代词功能的娱乐性,风格绮艳柔媚,出现了“诗庄词媚”“诗尊词卑”的观念,词是“诗余”,地位低下。不管“自是一家”的提出还是“别是一家”的强调,从本质上都是推尊词体的手段。为了提升词的品味,苏轼从本源上推尊词体,他认为“词为诗裔”,评价张先词“宛转”,是“诗之裔 ”[5]1943,诗词二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他还以诗评词,认为蔡景繁词是“古人长短句诗”[5]1662,认为陈季常词“句句警拔,诗人之雄,非小词也”[5]1569,甚至认为柳永《八声甘州》中“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句,“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13]。处处站在诗歌的角度评词,认为词应有诗歌的品格,词也能达到与诗歌一样的审美效果。苏轼通过向诗靠拢的方法,强调词也能像诗歌一样抒情言志,二者的功能是一致的,词也完全可以运用诗歌的表现手法,词的地位并不卑下,更不是“诗余”。

李清照强调词体的独立性,词就是词不是诗,它有不同于诗的特质,二者不能混为一谈,诗词合流恰恰是词发展的不归路。从其“词论”的内容来看,主张严格区分诗词两种文体的界限,因文体不同,所以诗与词所呈现的审美特性就不同,各种文体的艺术特征应该有它相对的独立性,不能混为一谈,否则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从这个角度来说是合理的。“自是一家”是诗词合流的产物,在题材、情感、语言、风格等层面打破诗词壁垒,改变词的娱乐性,从而达到“尊体”的目的;“别是一家”是诗词分流的需要,强调词的独立性,也是“尊体”观念的反映。二者手段不同,体现了北宋中后期词坛“尊体”意识的强化。

2. 标志着北宋词学批评的繁荣

随着词作的增多,词学批评也兴盛起来,北宋是词学批评的确立期,此时期的词学批评资料多是零星片段式地存在于序跋、书信、笔记中。“自是一家”是在书信中提出的,较为短小,往往指向“颇壮观”的豪放词风,但风格的形成与题材的选择、语言的运用息息相关,实际上,“自是一家”代表了苏轼“词为诗裔”的观念,即诗歌的题材、写法都可入词,这是词体突破“花间模式”束缚的有益尝试。“别是一家”不是只言片语似的点评,而是较为成熟的议论文字,在批评北宋诸家的基础上归纳出自己的观点,逻辑清晰,推理严密,标志着词学批评的新方向。南宋后,词话专著与词集序跋大量出现,把词学批评推向了高潮。“自是一家”强调词抒情的个性化,把词当作抒情言志与作家情怀展示的载体。“别是一家”对音律的强调,把它作为区别于诗的最显著的标志,就是针对当时“以诗为词”的创作倾向而发的,目的是为了矫正词风,是在苏轼对“花间模式”解构的情况下对词体审美特征的重构,是词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的创新。“别是一家”充分尊重了词的音乐特点,强调词的独立表现特征,“反映了北宋末年词学批评已进入自觉审美的阶段”[14],是词学批评“自觉时代”的标志。

从苏轼的“自是一家”说,到李清照的“别是一家”论,概括了北宋词学的发展历程,从对“花间词”所奠定的审美特征的反驳、解构,到在新的发展态势下对词体审美特征的重构,反映了词人对词体内在审美特征的新认识,这是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自是一家”“别是一家”是词学理论的兴盛与词学观点的碰撞,是宋词发展繁盛的结果,标志着宋代词学批评的繁荣,在词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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