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她悬疑”网络剧《摩天大楼》的创新表达

宋婷

据《2020年网络剧调研报告》显示，2020年悬疑短剧成为新风口，“她题材”兴起。从《危险的她》《不完美的她》，到《白色月光》《摩天大楼》，各大视频平台纷纷抢占“悬疑”和“女性”两大热点，打出“她悬疑”这一细分类型。其中腾讯视频播出的《摩天大楼》，不仅以8.1分的豆瓣评分超越了同时段播出的悬疑剧，其所聚焦的女性议题，更是频频登上“热搜”，引发众多网友讨论。除了关注女性题材之外，《摩天大楼》在叙事结构、人物设计、视听语言以及立意表达等方面的创新，也使得它探索出一条独特的“她悬疑”网络剧类型化道路。

一、叙事结构：罗生门式的“剧本杀”与跨媒介叙事的“戏中戏”

叙事结构对于悬疑剧的信息交代、剧情推进和悬念制造来说尤为重要，大多数悬疑剧采用非线性叙事技巧进行剧情的铺陈，打破有序的时间向度，通过双线或多线并行的叙事手法增加故事的悬念。《摩天大楼》以人物为中心展开叙事，借鉴了《公民凯恩》和《罗生门》的叙事模式，形成了类似“剧本杀”的结构，同时加入动画作为“戏中戏”，在叙事上的创新可谓是亮点纷呈。

剧集一开始便用中心人物钟美宝的死亡设置故事悬疑，短短4分钟的时间里10位关键人物依次登场，交代了钟美宝被害前后的场景。这种以倒叙和交叉叙事作为开场的叙事方式是美剧常用的，也是近年来我国悬疑剧惯用的模式之一，比如此前热播的网络剧《隐秘的角落》，也选择用凶杀案作为开场。这种开场方式极大程度上增加了剧集的悬念，使整个剧集更加富有张力，同时营造出紧张感和刺激感，让观众能够将注意力快速投入到剧情中去。

《摩天大楼》全剧共16集，每两集围绕一个人物展开，并根据这一人物引出其他相关人物。整部剧以揭露钟美宝的死因为主线，通过钟敬国和杨蕊森两位警察对在摩天大楼里生活的相关人物的调查推动剧情的发展，在相關人物的回忆和讲述中，钟美宝的生平和遇害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前六集的三个篇章可以看成故事的先导篇，以大楼保安谢保罗、建筑师林大森和房产中介林梦宇三人为引子，关联出李茉莉和丁小玲两位女性，为观众呈现了对钟美宝的第一印象，交代了基本的人物关系和故事背景，并为之后剧情的展开铺设了悬念。在后十集的五个篇章中，故事逐渐进入高潮并且经历了层层反转。随着作家吴明月、家政人员叶美丽、钢琴家叶舒俊等关键人物的登场，众人关于钟美宝的描述也出现了交叉重叠之处，但不同人物对相同事件的描述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些差异使得案件陷入了罗生门——究竟是谁在撒谎，成为观众迫不及待想要解开的谜题。

此种叙事结构和近年来爆火的一款游戏“剧本杀”有异曲同工之处。剧本杀起源于国外，玩家一般以5—8人为主，通过分饰剧本中的角色，围绕剧情展开推理，还原人物关系，共同揭开秘密或发现凶手。[1]《摩天大楼》的叙事结构就像一局人人都可以撒谎的“剧本杀”，在剧集的前半部分中，观众不仅可以跟随警察的视角去寻找真凶，解锁更多的证据，也会不由地将自己代入案件的相关人物，通过剖析他们的心理，拼凑真实故事的全貌;在剧集的后半部分中，隐藏的故事逐渐浮出水面，此时钟美宝的死因和证据又成为新的谜题，于是观众又开始集中推理杀害钟美宝的真凶究竟是谁。这种层层反转的刺激，加上角色扮演所产生的真实感和参与感使观众可以沉浸在线索不断增加的剧情中，从而对剧集产生强烈的兴趣。

《摩天大楼》还采用了“戏中戏”的叙事结构。作为“戏中戏”的《祥云幻影录》表面看似是一个普通的玄幻小说，其实是由作家吴明月根据钟美宝的真实经历改编而成，其中虚拟的角色都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对应人物，小说的情节更是对剧情的补充说明，堪称是整部剧集的重点和亮点。一方面，通过《祥云幻影录》给出的信息，观众可以串联起前面故事中的所有细节，大致了解钟美宝的人生经历，同时根据自己的分析将虚拟角色与真实人物一一对应，从而充分激发观众的主动思考与推理;另一方面，使用动画的形式来演绎小说《祥云幻影录》的故事，不仅形成了一种跨媒介叙事，丰富了剧集的叙事结构，更是将钟美宝童年不堪的经历用一种非常克制的、更容易被人接受的方式表现出来。另外，动画《祥云幻影录》邀请《大护法》团队的槐佳佳担任动画导演，其制作之精良甚至不输一些大牌动漫，可以给观众带来高质量的、别样的审美体验。目前，国内外很多剧集和综艺都选择加入动画短剧来丰富视听语言，增加趣味性，这种打破次元壁的形式也是未来值得影视创作者尝试和探索的。

二、女性题材：浮世绘式的群像设计与呼应现实的社会议题

近年来，国产剧对女性题材一直较为关注，从前几年的《欢乐颂》《我的前半生》《上海女子图鉴》《都挺好》，到2021年播出的《爱很美味》《华灯初上》等，均为女性题材，且获得了较大的关注度。这些剧集虽然类型各不相同，但绝大部分都与女性的成长相关，从女性的视角出发，讲述她们身处不同时代、扮演不同角色时所遇到的问题与矛盾。从剧集所展现的态度和观点来看，虽然取得了一些新的突破，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女性力量的崛起，但在对女性议题的讨论上难免还是会落入俗套。

《摩天大楼》聚焦现实社会中一个女性从小到大可能会面临的种种问题，并且在表达女性困境的同时，触及了很多当下社会中存在的现实性问题。在《摩天大楼》里，女性的生活不再围绕男人、出轨和背叛，而是与其他女性互帮互助，共同抵抗生活中的种种困境，这使得《摩天大楼》的格局和深度都得到了升华。

《摩天大楼》改编自作家陈雪的同名小说，小说以阿布咖啡馆的美女店长钟美宝为纽带，讲述了一座看似完美的摩天大楼里隐藏的众生百态，和在她们身上发生的或悲伤、或无奈、或病态的故事。剧集虽然保留了原著中大部分的人物和情节，但将人物设定与关系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建构了众多个性鲜明的形象，几乎每一位女性的形象都可以看成当今社会不同女性群体的表征。比如剧中的核心人物钟美宝，代表的是美丽、善良，却被原生家庭和恶人所害，有着悲惨童年经历的女性;钟美宝的母亲钟洁，代表的是婚姻不幸、遭受丈夫家暴的女性群体;富家女李茉莉，代表的是家境优越、才华斐然的女性精英，但又因为家庭和职场的“重男轻女”观念，只能相夫教子;菜鸟警察杨蕊森，代表着当下大多数优秀且幸福的年轻女性，她初入社会，单纯、认真，对工作抱有极大的热情，虽然缺乏经验但不失敏锐，拥有正确的价值观和同理心，剧中很多关于性别平等、女性权益的观点都由她表述出来，这一形象也是全剧为女性发声的话语权代表。

在对女性议题的刻画上，全剧涉及性别偏见、刻板印象、家庭暴力、心理障碍等多个方面，通过不同的人物形象影射不同的议题，广泛地揭示了现代社会女性面临的种种困境。剧集一开始，警察钟敬国在看到钟美宝的尸体后，首先推断是情杀，理由仅仅是漂亮女性容易招惹情感问题，紧接着又通过钟敬国批评女儿的穿着问题，进一步引出性别偏见的话题。性别偏见的话题在后来的剧情中被多次提出，比如熬夜加班的李茉莉被同事评价为“工作起来像个男人”;叶美丽原名李桂兰，做医生时因为单身经常被安排值夜班，这一系列的表述都将对女性的歧视和偏见暴露在观众眼前，同时依靠剧中人物的发声作为意见领袖，引导观众接受“性别偏见不应存在”这一议题，在指出不应该指责女性的外貌和装扮的同时，驳斥了“受害者有罪论”。

除了探讨性别偏见这一在社会中广泛存在的女性议题，《摩天大楼》还大胆触及了家庭暴力、心理障碍等多个备受争议的敏感话题。剧中的钟美宝有着不幸的童年经历，母亲钟洁未婚先孕生下了她，继父颜永原不仅对钟洁进行精神控制，还对钟洁实施家庭暴力，最终导致了钟洁的死亡。此外，继父颜永原还将罪恶的魔爪伸向钟美宝和弟弟，对他们进行了不可言说的侵害。家暴、精神控制、性犯罪、猥亵儿童……钟美宝童年的不堪经历正是对当前社会中诸多热点话题的反映，比如“拉姆案”“房思琪案”“鲍毓明养女案”和“百香果女孩案”等。《摩天大楼》仿佛是当下社会的一面镜子，映照出隐藏在黑暗中的社会乱象，与新闻时事的结合更是极大地引发了观众的共鸣。

虽然剧中的女性在一定程度上都面临着不同的困境，但她们没有因此仇视社会，而是通过自己微弱的力量来帮助其他女性走出困境。像钟美宝、李茉莉和丁小玲三人，从少女到成人一路上的互相陪伴，李桂兰对钟洁的心疼和无偿帮助，还有钟美宝与吴明月两人之间的互相理解和救赎。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摩天大楼》致力于为女性发声，宣扬“女性互帮互助”，但剧中仍设计了两个作为“反派”的女性形象，她们对自身性别的不当利用和对美丽女性莫名的恶意，使该剧对女性话语的关注摆脱了男女对立的二元模式，注入了“女人为难女人”的更深厚内涵。[2]

除了对女性议题的讨论，《摩天大楼》还通过谢保罗、林梦宇等人的故事，探讨了敲诈、偷窥等社会中存在的不良现象;利用钟美宝、李茉莉和丁小玲三人在寄宿学校的经历，抨击了寄宿学校的反人性管理，更是让人联想到“杨永信事件”;而剧中插入的一档名叫《回到爱身边》的节目，通过主持人的姓名——“管多”和对某女明星被生父控诉事件的借用，批判了无良媒体和网络暴力。整部剧充满了对社会不良现象的影射和讽刺，具有强烈的批判性和现实性。

三、视听语言：物象隐喻与空间隐喻

回溯网生内容发展，网剧经历了从“野蛮生长”到“精耕细作”，再到“台网统一”的升级，[3]其中一个明显的进步就是视听语言的升级。《摩天大楼》的总制片人方芳说：“《摩天大楼》整个主创团队，包括美术、摄影、服装、造型及后期制作，完全是电影班底。”[4]和很多网剧的画面不同，《摩天大楼》是用电影镜头和电影分镜来拍摄的，很多时候镜头会在虚焦的状态下发生变化，反映出每一个人物的内心及性格。在剧集的拍摄中，光影的明暗变化也暗示了这部剧中每一个人物都有他的光明面和阴暗面。[5]

《摩天大楼》开场对于视听语言的运用就足以令人惊艳。一片黑暗中，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钟美宝流泪的面部特写出现。随后镜头切换到华丽的音乐厅，伴随着优雅舒缓的钢琴演奏声，诸多关键人物依次登场，流畅的镜头切换展示了同一时间内每位关键人物的状态。紧接着钢琴声开始变得急促，在激昂的琴声中，人物的运动速度和镜头切换速度同步加快，直到随着钢琴声再次归于平缓，钟美宝的尸体出现。通过开场的这组镜头，观众可以迅速锁定案件的相关人物，同时场景快速切换所透露出的零散信息又充分勾起了观众的好奇心，营造了良好的悬疑氛围。除了第一集的开场之外，《摩天大楼》在每一集正片开始前，都设计了一个简短的片头来代替片头曲和预告片，这些片头并不是对正片内容的截取，而是一组全新的、富有吸引力的镜头，类似于先导片，作为一个引子来引出正片的内容。这种镜头语言的使用，为剧集增添了更为浓厚的电影质感，也有助于观众理解后续的剧情。

剧中还通过运用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事物和空间，来隐喻和暗示人物的故事和处境。典型的物象隐喻当属钟美宝死亡时身穿的白色蕾丝裙，在剧中这件白色蕾丝裙包含了三重寓意，解读这一物象需要像剥洋葱一样层层探寻。第一层，在对漂亮女性存在偏见的沈美琪眼中，这件白色蕾丝裙是钟美宝“卖弄姿色、勾引男人”的铁证，因为钟美宝“连死都要打扮得这么美”;第二层，在钟美宝的继父颜永原眼中，这件白色蕾丝裙则是他侵犯、伤害钟美宝及弟弟的道具，是他威胁恐吓姐弟二人的有利把柄;第三层，在钟美宝眼中，这件白色蕾丝裙既象征着最残酷的罪恶和最痛苦的回忆，又包含了她对弟弟最深切的爱和保护，她之所以选择穿上这件衣服迎接死亡，是因为她想要用自己的曝光来掩盖继父对弟弟的伤害。这样的视听语言设置，既强化了物象的作用和深意，又突出了剧情的矛盾，从而使剧集产生极大的戏剧张力。

《摩天大楼》中的空间隐喻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剧中的摩天大楼象征着现实社会，ABCD四栋楼象征着社会中的不同阶级，楼层间暗藏着的复杂的管道，则象征着人们潜藏的欲望和秘密，而楼中的每一个房间又象征着社会中的不同群体。比如保安谢保罗居住的合租房，空间狭窄且摆满了破碎的玩偶，反映出他遭遇了巨大的变故后贫瘠且割裂的内心;作家吴明月的房间杂乱且阴暗，并且房门常年紧闭，这个封闭的房间象征着吴明月因为男友意外去世而患上的惧旷症等。空间语言的运用，使得悬疑剧集的视听语言更为丰富，同时打通了虚拟剧情与现实社会的联系。

四、结语

作为一部以展现女性困境为核心的悬疑剧，《摩天大楼》以独具一格的叙事结构、直击心灵的社会议题和电影质感的视聽语言，成为网络剧中“她悬疑”题材完成度较高的一部作品。在“她悬疑”剧集中，女性从陪衬性质的“功能型”角色转变为剧情的主要推动者，也是全剧价值观的主体与落脚点。[6]《摩天大楼》围绕女性议题展开，最终落脚到当前社会中的现代性问题，不仅为广大女性发声，更是引发了观众对于性别偏见、歧视等社会问题的思考，同时其创作手法和特色也能为之后的网络剧创作提供有效的参考。

有些遗憾的是，《摩天大楼》虽然取得了不错的口碑，却没能成为爆款，这跟它在逻辑和情节上存在的漏洞，以及采用了不恰当的宣传方式有很大关系。就该剧的破案逻辑而言，以嫌疑人为中心的叙事结构虽然新颖，但一定程度上也造成了对推理过程的损害。比如两位警察只忙于询问嫌疑人，对于死者头上的伤口仿佛视而不见，而唱片上的关键证据指纹，直到大结局前两集才被发现，这样的逻辑漏洞必然会打退一部分重视案情推理的高能受众。另外，《摩天大楼》在播出前的宣传中，忽视了以女性角色、女性议题等具有“热搜”体质的话题作为宣传点，而是大肆宣传流量明星杨颖的演技。这样的操作非但没有为剧集带来可观的流量，反而反噬了该剧的口碑，同时驱逐了一部分杨颖演技的“黑粉”，而他们可能是剧集的潜在受众。事实上，杨颖在《摩天大楼》中的演技确实有所提升，而且她所饰演的钟美宝作为一个符号化的角色，对于整部剧的质量并没有太大影响。剧组的这一宣传方式不仅使该剧的受众面变窄，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影视创作者，对于作品来说“流量为王”早已过时，“内容为王”才是永远的正道。

【作者简介】宋 婷：江苏省文化艺术研究院网络文艺研究所研究实习员。

注释：

[1]《并不便宜的“剧本杀”，靠什么俘获年轻人》，新

京报网，https：//www.bjnews.com.cn/detail/16124606515659.html，2021-2-1。

[2]吴岸杨：《人物·媒介·性别：〈摩天大楼〉的叙事创新》，《影视制作》2021年第1期。

[3]王涵：《2020年网络剧调研报告网台分界线真正“分解”，网剧地位迈上新台阶》，《电视指南》2020年第11期。

[4]庞梦圆：《〈摩天大楼〉诞生记：女性悬疑背后，视频的多重创新》，澎湃新闻，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9007184，2020-9-3。

[5]冯俊昊：《被折叠的摩天大楼》，“南方周末”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C-oS9Qiv0DzQYhFCtk_g_A，2020-9-4。

[6]《国内首部“她悬疑”精品剧〈白色月光〉开播 优酷“悬疑剧场”又增细分方向》，北青网，http：//ent.ynet.com/2020/08/20/2812035t1254.html。

（責任编辑 刘艳妮）

3090501908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