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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羊杂

2022-03-11李学仁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期
关键词:羊杂担子外孙

李学仁

天快黑时,落下了星点雪花。一副挑担从巷口的拐角处闪出,颤颤悠悠、吱吱扭扭往这边来。

“热—羊杂!”

闷声沙哑的吆喝,吓飞了几只正在刨食的家雀,也把担子一头炉膛里的木炭震得火星迸溅,还把一扇漆红的街门吆喝开了。

街门里出来一老一小,小的一边叫着“姥爷”,一边扯着姥爷的衣襟往门外拽。

姥爷探身,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冲着担子喊:“卖羊杂的。”

卖羊杂的老汉刚走过去不远,听到喊声,停下脚,折回身来,颤颤悠悠地搁下担子。

姥爷说:“来两碗!”

“两碗—”老汉拖着长腔应和着,麻利地卸下一张小方桌、两个马扎稳在地下,便开始锅前忙活。

孩子坐下来,盯向锅,姥爷也坐下来,瞅着外孙。外孙的小毡帽顶上有几片碎雪花,姥爷抬手揩去。

一会儿,飘着葱、姜、茴香一应佐料香味的两碗热羊杂端上桌来。

姥爷眯下眼,对着碗抽抽鼻子:“香!”遂将眼前的一碗也推给了外孙。外孙看看姥爷,也不拒,抄起勺子吸吸溜溜地连喝带嚼起来。碗里腾着热气,热气在外孙冻红了的脸蛋周围缭绕。

“两碗吃得下?”老汉问姥爷。

“吃得下。”

“是孙子?”老汉又问。

“外孙!”

“我说呢,从没见过。”老汉道。

老汉重新扎紧围裙:“你这姥爷当的,这小子以后准孝顺。”

“咳咳,白搭!俗话说,‘外孙是条狗,饱了抹嘴走’,指望他孝顺?”

刚刚扯开话头儿,孩子那边已把两海碗的热羊杂吃光了。

吃光了该走,孩子却不走,回头看一眼姥爷,指指锅。

“我看你是肚里饱了眼不饱,再吃,撑死你个小崽子了。”姥爷口里骂着,拉起外孙要付钱走人。

老汉一边收拾碗勺,一边笑着说:“孩子没饱,就再来一碗嘛,姥爷忒抠。”

“你倒说我抠,白吃你一碗行吗?”

一来二去,两人斗开了嘴。

老汉说:“咋不行,别说一碗,要能吃得下,就是两碗也照样不收钱。”老汉毕竟买卖人,顿一下又说,“不过丑话在先,孩子要是吃不下,那羊杂钱—我可照收不误喽。”

“嗬,你这是要跟我打赌啊,那好,再来两碗。”

一个笑呵呵,一个呵呵笑,俩人是瞎子吃汤圆—心里各有数。

老汉思忖:开句玩笑也当真,我看你家孩子有多大胃口。

姥爷心里话:没个把握能和你赌?就问:“说定了?”

“说定了!”老汉答得干脆。

“行,我带孩子加一件袄就来。”

稍刻,姥爷把孩子重又带回,指着刚端上来的两碗热羊杂,轻轻拍一下外孙的头:“吃吧。”

外孙咂咂嘴,坐下开吃,吃第三碗,吃第四碗。

老汉点一支烟,搁嘴里吸一口朝桌上瞟一眼,只等孩子把碗一推,说那声:“姥爷,我吃不下了。”但是,老汉的眼睛瞟着瞟着,本来从容的神态一下消失了。他见孩子不停地往嘴里扒拉,吃得满口喷香,慌了手脚:坏!这两碗软汤硬肉看来要赔进去!

老汉吊下脸来,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回头,回头时,两只碗已空在了桌上。

老汉并不怕脸上挂不住,他只是心疼那两碗羊杂。他后悔刚才为了赌赢,在两碗羊杂里又多捏了一撮肉。现在老汉想:再心疼,再后悔又有啥用?有言在先的,就认输认赔了吧。挑起担子,颤颤悠悠,悻悻离去。

转天傍晚,一声“热—羊杂”把爷儿俩又给招了出来。

姥爷、老汉一照面,各都笑呵呵的。老汉晓得孩子的吃量,就说:“来四碗?”

姥爷掏给老汉六碗的钱。

“什么?六碗!”老汉甚是惊讶。心下嘀咕:孩子再是个大肚皮,能一口气吃下六碗?不过,他又想:谁说得清呢,这天底下什么奇人怪事没有!于是,他又把钱递还了回去:“你听我说。”老汉不敢再打赌,更担心孩子吃得过多有个三长两短,“咱这回不打赌了,先盛四碗吃着,最后再说钱的事儿。”

姥爷不让,硬是将一把铜钱往老汉手里塞,一边叫外孙“去喊哥哥来”,一边对老汉说:“今天四碗,昨天‘赢’的两碗,一共六碗的钱你收好了。”

老汉诧异:“昨天我是输了的!”

姥爷说:“你输是不假,但我使了阴,赢得不光明啊。”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姥爷把两个蹦蹦跳跳的外孙推在老汉跟前:“你瞧!”

小哥倆往那儿一站,嘿!个头、相貌、穿戴无不一样,分不出谁是谁来。

老汉一拍脑瓜,全然明白了,跟着也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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