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画与蟋蟀
2022-03-11迟子建
迟子建
最早迎接年的,不是灯笼、春联和爆竹,而是年画。
我家贴年画,总是在腊月二十七、二十八的晚上,这是全家人都要参与的一项最美丽、最快乐的劳动。我们把炕擦得又光又亮,将买来的卷在一起的年画在炕上展开,随着一股芳香的油墨味飘扬而出,年画那鲜艳的油彩也就扑入眼帘了,让人仿佛在瞬间看见了春天。这时候年画成了太阳,而我们是葵花,我们的脑袋都探向它,沐浴着它散发出的暖人光泽。我们一张张地欣赏着年画,议论着该把它们贴到哪个屋子的哪面墙上。
通常来说,大屋中的北墙是贴年画最重要的位置,因为这面墙最为宽大,而且由南门进屋,最先看到的就是这面墙。还有,大屋的炕上住的是父母大人,他们躺在炕上,抬眼就可看到对面的北墙,如果那上面张贴的画不够精彩和悦目的话,想必他们也会觉得压抑的。不过,在选择北墙的年画上,爸爸和妈妈常常意见不一。爸爸喜欢那些故事性强的、笔法细腻灵动的、色彩雅致的,如《武松打虎》《三打祝家庄》等;而妈妈喜欢那些富有民间传奇故事色彩,并且画面印有吉祥图案的年画。我们姐弟三人在他们意见相左时是需要作评判的,弟弟由于跟爸爸妈妈睡一铺炕,他很有发言权。他要是相中了哪一张,就拿着图钉往北墙摁了,而那画面上基本是些舞枪弄棒的古装画,这遂了爸爸的心意,妈妈却不很高兴。但大人过年原本就是为了哄小孩子过的,妈妈也不说什么,赶紧折中拣上一张《猪八戒背媳妇》的画挤上去,使那带金戈铁马的画面有了点儿喜庆的气氛。我和姐姐住的屋子,张贴的基本是那些胖娃娃与花朵的年画,当然,有的时候也有人物,比如《红楼梦》中的《晴雯撕扇》《探春结社》《宝钗扑蝶》《黛玉葬花》等,还有《草原英雄小姐妹》等。妈妈不喜欢我们贴《黛玉葬花》,嫌那画面太凄凉。就是表现龙梅和玉荣保护集体羊群事迹的《草原英雄小姐妹》,妈妈也不喜欢,她大约怕我和姐姐也遭遇那样的暴风雪吧。最后上了我们屋子墙壁的,都是些光着屁股的童男童女,他们往往脚踏金麒麟或满载金元宝的船,怀抱红鲤鱼或者大寿桃,画的四周又往往环绕着红牡丹和“福”字,看上去热闹而俗气。
那时我们一家人最喜欢的娱乐,就是晚间时聚集在大屋的炕上打扑克。我们只穿着背心和短裤,围成一圈。谁输了,谁的嘴唇上就会被沾上一张纸条做的白胡子。我爸爸暗中总是给我们让牌,所以每次都是他挂的白胡子多。我爱倚着北墙,因为这样坐着,肩头上扛的就是年画了。
出了正月的年画就不那么鲜亮了,到了夏季,我们拍苍蝇和蚊虫时,又往往给这画增添了污迹。但它毕竟是年画呀,想着这旧的年画总有一天会被新的替代,就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
我们在年画下打扑克时,还喜欢从菜窖中取出一个青萝卜,把它洗净后切成片,当水果来吃。所以我们家的牌局可称为“萝卜牌局”。口中嚼着脆生生的萝卜,手里握着一把扑克牌,这日子已經足够滋润的了。偏偏还要有锦上添花的事情发生,那就是蟋蟀的叫声,我们管蟋蟀叫“蛐蛐儿”。蛐蛐儿常常在我们打牌的时候,在灶房发出清丽、婉转的叫声,好像在为我们伴奏。我打扑克的时候一听到蟋蟀叫,就忍不住要看一眼年画,好像蟋蟀蹦到了年画上,并且要从年画上跳到我的肩头似的。所以我回忆起年画,最先出现在脑海中的并不是色彩,而是声音。那笼罩着蟋蟀叫声的年画,虽然早已飘零了,但今天的蟋蟀仍然会在寂静的夜晚,用它那令我们无比熟悉的歌喉,把三十年前的夜晚给我们“瞿 瞿”地叫回来。
提问:
年画是我国古老的民间艺术,既给千家万户增添喜庆气氛,又给无数的孩子带来了欢乐和回忆。本文围绕“年画”写了哪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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