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 壁 组章
2022-03-10上海
林 溪(上海)
赤壁之长坂坡
若不是曹操一句:“如赵云到,不许放冷箭,只要捉活的。”
差一点就在建安十三年埋骨长坂坡。
箭矢没有暗地里飞来,斧钺却逼得很近。
银子一样的刃,挟裹着黑色的疾风,一下接一下地砍过来。
曹军汹涌,势若遮天。
唯有那红色的战马,抖开它带着火焰的翅膀,像一道赤色的闪电,撕开漫天乌云。
刘备深谙四两拨千斤之道,阿斗那一摔无非是买个人心。
那义愤之词,被后人定义为世代帝王的属性。
所有的将士都是国家机器上的一个零件,也有人将他们比作棋子。
只是开动机器的人,或者下棋的人,只能是帝王一人。
他们不对机器上的任何一颗螺丝钉负责,但可以随时更换掉那些不听使唤的部件。
他们也可以放弃任意一枚棋子,用来收缴更大的地盘。
赤壁之当阳桥
远处的战场,经过一夜的鏖战,被撕开一条口子。
日出,阳光在将士的伤口,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子,大风依旧狂躁不安。
追兵是一群虎狼之师,但桥东树林里,却尘头大起。
文聘见一人虎须倒竖,豹眼圆睁,手持丈八蛇矛,立在当阳桥上厉声大喝:“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这一声喊,如晴天霹雳虎啸狮吼,惊得夏侯杰胆胆碎裂;这一声喊,震得山河崩塌洪水倒灌,冲散了曹操百万雄兵。
这一声喊,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令那足可以撼动世界的精锐之师,也只能抱头鼠窜,丢盔弃甲,夺路而走。
想想后来的孔明,在西城县城头焚香弹琴,退去司马懿十五万精兵,也不过如此。
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那些豪气干云的往事,哪一次不让人心醉神迷?
只是蜀汉之后数百年间,再也看不见曾经的非凡胆略,豪迈气概,意气风发与壮怀激烈。只留下古城荒芜尘埃散落,欢呼雀跃的肉体,被剔除了铿锵的骨殖。
赤壁之鲁肃过江
谁能疼饮长江之水,谁就是真正的英雄。
面对汹涌而来的八十万大军,如果不是胆怯,哪会有那么多的投降者?
毕竟力量悬殊,谁也不能责怪他们的贪生怕死,谁也不能降罪他们的安逸享乐。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些久居庙堂的达官显贵。
毕竟东吴的江山姓孙,不姓张、不姓薛、不姓陆,更不姓鲁。
可你鲁子敬偏偏要掀起赤壁的惊涛骇浪,要在长江的岸边,捕捉那些欺世盗名的贼子,分开英雄与狗熊的距离。
长江之水清兮,长江之水浊兮。
那些手握刀笔的小吏,又怎能改写历史的真相?
且不管这些,我们在江边找一块空地坐下,我们对瓶豪饮高度的白酒,我们使劲吐出肺中的浓烟,用浩浩江水洗去岁月的斑痕。
黄土与青砖,车轮与战马,刀枪与纸墨,都将在熙熙攘攘的史书中遁去。
唯有此生不可辜负,不为香车宝马锦衣玉食,不为生前生后名,只为体内不断的筋骨,浇一壶滚烫的烈酒。
赤壁之舌战群儒
江风虽凉,怎么比得世态人心之凉。
你看当时的东吴满朝,降曹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原来那帮“大儒贤才”皆是欺弱怕强、苟安避祸之人。
世人常言水深难测,其实难测的并非浩浩江水。
瞧瞧这些衣冠楚楚的书生,张口经典、闭口古训,整日忙碌于笔砚之间,若非孔明识破,孙权怎知他们只会数黑论黄、舞文弄墨!
毕竟这东吴的江山并不是他们的。降了,他们依然可以高官厚禄,锦衣玉食,才华横溢。
钙质流失的王朝,一直都让人失望。
你看千年以后的南宋,懦弱的皇帝,懦弱的朝臣,个个贪生怕死,畏敌如虎,直至丢掉赵氏王室最后一支血脉。
天子守国门,忠臣死社稷。
好在孙权可以透过现实的冷酷,窥见覆满冰雪与寒霜的骨头。他注定是一个要在历史的洪流中,留下深深足迹的王者。
有太阳的天空,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一个有血气的王朝,总会地气流淌风骨渐长!
赤壁之铜雀台
幸好,漳水并没有把铜雀台冲毁殆尽,还给后人留下一抔不足十米高的夯土堆。
每当夕阳西下之时,金色余晖中的黄士青砖台基,孤独地静卧在蓑草晚风中,任凭游人叩问,也终是徒添了几分的惆怅与悲伤。
曾几何时,在史书汉赋中,在唐诗宋词里,她仍是我当初想象的模样。
那时的曹操义气风发,经常在台上大摆宴席,曹丕、曹植、王粲、刘帧、陈琳、徐干、邯郸淳等文人墨客云聚与此,他们慷慨任气,抒发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他们悯时悼乱,关注底层社会民众的悲惨生活。
如今明月依旧高悬,而铜雀台已不是当初的铜雀台,那么多的楼台殿宇,那么多的才子佳人,那么多的美酒诗赋,那么多的心怀天下,都在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中》成为余音!
假设建安十三年,若不是东风给了周瑜方便,那大乔小乔是否也会在这高台中度过余生?
金屋藏娇一直是汉丞相的梦想,可惜这春梦难圆!
很多时候,我们只关心浮在历史表面的那一部分,而忽略了被时间无数次打磨过的内核。
徐徐回望这曾被繁华笼罩的遗址,荒草乱石中蟋蟀的吟唱,依然空灵如昨。
只是当初的狂狷,都隐忍到时间的流沙之中,我们无法洞悉其背后的真理,你可以说那里都是伪善与喧哗,而我则认为那是岁月的辽阔与光芒。
赤壁之草船借箭
雾垂大江,两岸如一盘残棋。
宽阔的江心,杀机隐匿其中,唯有渡江的大鱼,静观暗暗涌动的出口。
凌晨三点的战船,乘风破浪驶向曹营,似鲸鲵出水而腾波,如蛟龙潜渊而吐气。
这是个分不清东西南北,辨不明敌我的世界,只有轰鸣的战鼓,从大雾弥漫的水域传来,所有的亢奋与血性,都藏在深不可测的鼓声与呐喊里。
我汉丞相哪敢轻易出兵,下令让军中的弓弩手乱箭射去,孔明与鲁肃只在推杯换盏酌酒取乐之间,便轻而易举地取回了利箭十万支。
大雾散去后,诸葛亮的一句:“谢丞相箭!”自然让曹操懊悔不已。
战争就是这样,它可以让你光芒万丈,也可以让你黯然失色;它可以让你目空一切,获得荣誉与地位,它也可以揉碎你,使你不得不屈服。
只是看得见的敌人可以小心提防,身边围绕的小人才防不胜防,正所谓:宁与君子结仇,不与小人交恶。
英雄都是光亮的、洁净的,即便若干年后,他们被时间捣碎如泥,也依然通透而纯粹。
只是后来的我们,在渡口的遗址上,在城池的废墟旁,去验证史书与演义的不同表情,终要放下主观冷酷的定义,在每个故事的间隙中,遇见一片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