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物性的超视觉影像探索
2022-03-09王昆峰
国色·花咏01 王昆峰 摄
国色·花咏02 王昆峰 摄
从某个角度上说,艺术史就是对视觉的创造性利用和对视觉可能性不断开发的互动的历史。20世纪现代艺术运动的艺术家们都十分重视艺术技巧的探索,以种种别出心裁的手法,开拓着视觉艺术的边界,确立着造型的各种法则,建立形式手段应用的新境界。英国评论家赫伯特·里德说:“提供一个清晰而激发美感的视觉形象,一直是这些艺术家的始终不变的目标。”摄影也是如此。随着科技的进步特别是数字技术的革命性突破,开通了视觉探索的新道路,激发了摄影家的新热情。
牡丹是身边的题材,我从1978年开始拍摄牡丹,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了。从报道摄影到具象、意象摄影,我都做过尝试。近些年来,怎样使自己的摄影有新的突破,是我日思夜想的问题,而新的突破开始于对抽象艺术的关注。在学习世界艺术史的过程中,抽象艺术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对抽象摄影的理解,并不在于摄影史上的具体流派是否拥有抽象摄影之名,而是主要看它们所达到的效果和路径,是否能够为我所借鉴。虽然抽象摄影与莫霍利-纳吉的“新视觉”以及奥托·斯坦奈尔等人的“主观摄影”具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我们其实也同样可以从与之相对的“新客观主义”摄影中,发现抽象的另一种形式,即以主观选择、直接方式,打开物性,呈现事物内在结构、色彩旋律和层次节奏,以中国特有的审美方式,创作出一种关于国花牡丹的新视觉影像。
《国色》是一个完整的系列,分《国色·花语》《国色·花容》《国色·花魂》《国色·花姿》《国色·花梦》《国色·花咏》六个篇章。我的探索从《国色·花语》开始,利用微距摄影来抽离整体具象而凸显局部结构。在这个专题创作中,我摒弃了以往纪实或画意的再现性,转向抽象的光影、色彩、线条表现,通过微距拍摄的手段,构建一种超越寻常观看经验的纯粹视觉形式。为了把微距摄影发挥到极致,同时增强影像的技术素质,我选择了有效像素为1亿和1.5亿的XF飞思相机,采用微距镜头加三个近摄接环,缩短最近对焦距离,将放大倍率提高到1:1.702,同时能够达到目前图像解析力的最高技术水平。我所追求的,不是通常微距摄影的把微小物体放大,而是能够把眼睛难以观察到的微小物体最细部的抽象元素、结构提取出来,建构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微距抽象摄影”的方式,正是通过摆脱具象显现和识别功能的束缚,让观察、感觉、思想最大限度地释放出来,在现实的混乱中发现秩序,在物体自然呈现中提炼形式元素,探索最基本元素的构成可能性,表达我对牡丹国色的感悟。艺术的本质是新形式的建构,是个性化的表现力,让国色娇蕊铺满空间,纯净、通透、轻灵,以自己的逻辑,寻求形式的集中、提炼和强化,使影像获得超越表象的揭示性,呈现一个被具体物象所遮蔽的纯粹世界,其间的挣脱与释放、遮蔽与发现、偶然与控制都化为影像内在的张力。
《国色·花语》完成后,我在微距抽象的基础上继续进行新的探索,开始创作《国色·花容》,在方法上引入了焦点堆栈。焦点堆栈是一种新的扩展景深的摄影技术,它通过拍摄一系列具有不同对焦设置的照片,然后将每个图像中的对焦区域合成在一起,以获得更大景深,同时提升画质。技术为摄影创作提供了新的可能性,而摄影家的工作,就是把它变成一种新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摄影语言,使可能性變成现实性。我把焦点堆栈与飞思相机、施耐德微距镜头的技术性能结合起来,拍摄的对象由花朵的局部转为整体,选择了牡丹盛开时最靓丽的姿容,着力渲染牡丹国色天香的雍容华贵、千娇百媚,表现牡丹粲然怒放中那种充盈饱满的生命力的喷发,用新的影像语言营造一个早已深入内心的牡丹意象,谱写一曲激情澎湃的牡丹之歌。这组作品使我在对牡丹的情感抒发上有着一种酣畅淋漓之感。
接着我开始了《国色·花魂》的创作,依然采用焦点堆栈与飞思相机、施耐德微距镜头的技术性能相结合的手法,拍摄的对象则由盛开的花朵换成了落败或干枯的牡丹,以全焦距、超精细的质感,呈现一个未曾被感知的抽象的、奇异的微观世界,让强烈的质感、肌理、色彩和构成完全跳出了人们对于牡丹的一般认知和视觉。这里有一种褪却繁华的坚实质地,一种沉淀了时间的生命质感,一种隐含深处的花之魂魄。把事物带离其本来存在的语境,让它在构造的新语境中产生新的审美意义,是当代艺术的重要手法之一,从马塞尔·杜尚、安迪·沃霍到罗伯特·劳生柏、安塞尔姆·基弗等这些当代艺术大师皆是如此。其实摄影本身就有一种把事物带离其本来存在的语境的倾向,而影像的变异正是一条有效的途径。当牡丹通过变异的影像把它从日常语境中带离,便生发出独特的视觉魅力。可以把《国色·花魂》看作这样的一种视觉实验,在“超视觉”的惊讶中,牡丹获得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展示。
《国色·花姿》的创作几乎是与《国色·花魂》同步进行的。镜头前的牡丹零落枯萎,有的刚刚凋谢,有的已干枯数年,对我来说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从中提取或构造一种克莱夫·贝尔所提出的“有意味的形式”,有着很大的挑战性。虽然《国色》系列的创作一直受到国外抽象艺术的启示和影响,但我所表达的还是东方的审美经验,它来自心灵。在我的微距镜头里,牡丹的生命仿佛并没有结束,而是在另一种形式下的重生,涅槃或是化蝶。她们的身姿更加自由地伸展,她们的精神更加恣意地飞扬,在顽强的持续中,在出人意表的状态下,生命绽放出别样风采。微距落花,是一次对国色牡丹的别样打开,在突破固有的观看经验和常态化描述中,新的图式展示出一片新的风景。从约翰·伯格的角度说,艺术家对题材的选择基于某些理由或发现的意义,当题材选定之后,创作本身的作用,就是传达及证明选择的意义,所以题材开始于艺术家为了“特殊的说法”所选择的事物。我觉得这很符合我对败落枯萎牡丹花的选择和新图式的探索。新的图式只存在于技术的可能性里,只能通过无数次的拍摄去感受、比较、积累经验,逐步地消除偶然,把握规律,增加可控,并在不断完善和成熟的过程中,使这种拍摄方式和摄影语言最终打上自己的烙印,成为自己的“特殊的说法”。
《国色·花梦》的拍摄选择了凋零散落的花瓣,牡丹的姿容已经无迹可寻,化作灵动奇魅的图式、如梦如幻的色彩以及或柔如飘絮或坚如金石的多样质感,影像更加微观、更加抽象也更加自由,演绎着一段瑰丽奔放的华彩乐章,一种难以言表的芳华梦境。
在牡丹摄影的探索中,我一直没有放弃从技术、工艺中寻找可能性的努力,当宝丽来进入视野后,马上便被它的色彩、影调表现与工艺魅力深深吸引,欲罢不能。宝丽来出现在20世纪中期,是一种即时成像技术,具有不可复制的唯一性,对拍摄的要求严格复杂,特别是宝丽来大画幅拍摄成本很高,并没有广泛传播,属于小众高端的摄影方式。我觉得宝丽来微妙奇特的色彩、影调与影像的不确定性,与我前期进行的超视觉微距拍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与我对牡丹的体验高度契合,并且对它的严格复杂的工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在做了充分的准备之后,我开始了《国色·花咏》的拍摄,特别着力宝丽来特殊的工艺感和非凡的色彩呈现,构造陌生奇异又含蓄内敛、蕴含偶然和不确定性的影像,表现一种风华绝代的生命优雅飘落的心理意象。
历经五年的《国色》系列的创作实践,目标是利用最新科技手段和经典的宝丽来工艺对摄影可能性展开一个方向上持续的、实实在在的探索和实验,这个方向,就是从艺术观念出发、打开物性,呈现和照亮一种新的主客观交融的存在。《国色》系列影像实验,是对国花牡丹的隆重礼赞,也是从当代视点上对中华美学精神的礼赞。我相信,这种影像实验还有无限的空间,我所要做的,就是执着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