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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芜年谱》订误二则

2022-03-09熊飞宇

文史杂志 2022年2期

熊飞宇

关键词:《致沙汀》;《艾芜年谱》;订误

《艾芜全集》第1 5 卷“ 书信” 收录艾芜“一九四五年六月十八日”《致沙汀》一信,云:敬之:

这一月来因显葵生病,我个人须全部担任煮饭事情,再加以为了生活高涨,拼命赶写文章,弄得忙碌异常。

原住地方,因屋漏淋雨,业已搬在张家花园八十五号内居住。以后来信,可交新址。交李济生买书的信,已转去。《困兽记》已出版,你知道了吗?叶兄久未来信,你接到他的信吗?他现已离沪。自强出版社版税也支,只是年多了,都不结算,使人无从知晓发卖的情形,这是最令人不快的。你的书最好另交一家妥实的书店。

《半月文艺》附上,盼来稿。

玉颀的信今日收到,显葵因病,等几天再回信。

祝你和玉颀及孩子们都好!

道耕[1]

龚明德执笔的《艾芜年谱》根据这封信,撰有两则年谱。其一云:一九四五年六月上半月,“因南温泉白鹤林住处屋漏淋雨,搬进张家花园八十五号中华全国抗敌文艺协会办公室居住”[ 2 ]。其二云:一九四五年六月十八日,“给沙汀写信,通报沙汀夫人黄玉颀来信已收,等夫人王蕾嘉病情好转再回复。并通报自己这一月来的家务事繁重、赶写文章和搬家等事情,还通报《困兽记》已见书的喜讯,并附上自己编的《半月文艺》副刊样报约请沙汀写稿”[3]。

首先来看第一则年谱。

重庆时期,艾芜曾数次搬家。据黄莉如、毛文所编《艾芜年谱(一九0四年至一九四九年九月)》,1944年中秋,艾芜辗转抵达重庆。初到时,全家住在“文协”会议室,姚雪垠、以群、梅林等亦居“文协”。[4]所谓“文协”,即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重庆总会,其会所时在张家花园65号。[5]“一个月后”,艾芜“搬到南温泉白鹤林刘定明家的茅屋。此地离市区五十多里”[6]。1946年春,艾芜又搬入重庆张家花园孤儿院13号。1988年8月4日,艾芜对此有过回忆:“孤儿院这个区域,是在张家花园斜坡通道的底脚,三面是低矮的小坡,点缀有几家简陋的草屋”,“坡下是小块的平整地面,修有一列草屋,中有四五间屋子,可以住人。这就是中华文艺界抗敌协会利用西南联大学生为湘桂逃难的文化人募捐救济的钱买的一列草屋,起先由邵荃麟一家和聂绀弩等居住”[7]。

1948年,艾芜再搬入“文协”。此处“文协”,是指中华全国文艺界协会重庆分会。1945年10月10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更名为“中华全国文艺界协会”,仍简称“文协”;1946年5月1日,又在总会会址成立重庆分会,由王觉负责分会的日常会务。1988年8月31日,艾芜在日记中写道:“一九四八年我住进文协了,接到叶以群从香港来信,说他和邵荃麟在编辑刊物,要我写稿。我寄去了中篇小说《一个女人的悲剧》。不久,文协的楼房被风吹坏了屋顶,一下大雨,家家叫苦,要花一大笔钱才能修好。但哪有这一笔钱呢。我只好写信给叶以群,讲出文协修理楼房的困难。不久,叶以群果然寄来一笔钱。我知道叶以群在香港也没有多少钱,可能是当时在香港的党组织给予的。”[8]上引信中所云“原住地方,因屋漏淋雨,业已搬在张家花园八十五号内居住”,与此情形多有吻合之处。

值得注意的是,《艾芜年谱》在“一九四五年八月”的条目中又说:“在重庆南温泉白鹤林乡下住处写完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故乡》。”[9]问题亦随之而来:既然艾芜已于1945年6月上半月“搬进张家花园八十五号中华全国抗敌文艺协会办公室居住”,为何至8月仍居南温泉白鹤林乡下?两说明显抵牾。或许同一时期,艾芜既居张家花园,也住南温泉白鹤林,但其开销当不是小数。事实上,信中已说得非常明白:因为“生活高涨”,艾芜只得“拼命赶写文章”,其经济上的困窘,已跃然纸上。故此种可能性也应排除。

接着来看第二则年谱。

该信提到的人物,主要有五:一是“敬之”,即沙汀的岳母黄敬之。按《艾芜年谱》所作说明,“当时沙汀嘱友人来信一律在信封和内文写他岳母的姓名,因他避居乡下,怕惹起当局的追查”。二是“显葵”,即艾芜夫人王蕾嘉。三是“玉颀”,即黄玉颀,沙汀夫人。四是李济生,《艾芜全集》有页下注:“巴金弟弟,上海文艺出版社编辑。艾芜‘文革’后创作的中篇小说《风波》一书的责任编辑。”[10]五是“叶兄”,当指叶以群。其生平简历,据《中国现代作家大辞典》,“抗战时期,在重庆从事进步文化活动。1944年任重庆文化联络社总编。次年编辑《文哨》月刊。1946年在上海和茅盾合编中外文艺联络社社刊《文联》半月刊,和凤子等人编辑《人世间》”,创办“星群出版社”;“1948年去香港主持文通社,加強对海外文艺界的联络”,创办香港南群影业公司。[11]信中所云“他现已离沪”,应指叶以群离开上海到香港一事,时间亦在1948年。

该信又云“《困兽记》已出版”。考沙汀《困兽记》的出版,是在1945年5月,由新地出版社(在重庆临江路临江顺城街22号)初版,特约联营书店(分别在重庆林森路西四街口、成都祠堂街)经销。小说的出版,艾芜与有力焉。1945年5月16日,他致信沙汀说:“今年过阴历年后,我进城四五次,以群兄都以用不着再校为辞,并说业已去信告诉你。”“五月一日报纸已登出《困兽记》出版广告,但五四进城,尚未看见发卖,大约还要等几天。”[12]《艾芜年谱》亦据此云“沙汀长篇小说《困兽记》的承印者叶以群五次‘都以用不着再校为辞’不让艾芜代沙汀细看一遍”[13]。新地出版社的社址初在重庆韩家巷15号。1944年4月,《沈茜》(雪莱著,方然译)出版时,即署此一地址。无独有偶,信中提到的“自强出版社”,其社址最初亦在韩家巷15号,后迁临江路临江顺城街22号。由此可见,新地出版社与自强出版社实为同一家出版机构。从艾芜书信来看,主持其事者,应是叶以群。此外,王觉也曾在新地出版社担任编辑。

《困兽记》后多次再版。据《沙汀年谱》,1946年10月,“长篇小说《困兽记》由新地出版社再版,同月,上海新群出版社出版此书”[14]。小说又于1947年“由上海新群出版社再版”[15],具体月份则不详。其版权页署“藏版者:新地出版社,出版者:新群出版社,总经售:利群书报联合发行所(上海河南路三二八号)”。新群出版社,前引《中国现代作家大辞典》作“星群出版社”,当有误;从中还可得知:出版社是在1946年创办于上海。但《上海名人名事名物大观》则云:“1943年叶以群以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经费创设于重庆。1946年迁来上海,社址设于新昌路祥康里内,经理陈其尧”,“为利群书报发行所发起单位之一”。[16]其主要出版文艺著译,部分收入以群主编的《新群文艺丛书》。艾芜亦有《江上行》在此出版。如果将新地出版社视作其前身的话,所谓“1943年”“创设于重庆”,应该可以成立。不过,据《中国近代现代出版通史》,新群出版社的成立时间则是“1945年”,由“叶以群主持”。[17]此说可供参考。

新群出版社再版《困兽记》之时,沙汀受国民党政府的通缉,正避居家乡安县,与外界音讯隔绝,本人可能并不知晓。因涉及版税和稿费,其间不免有番交涉,故“一九四八年七月三日”,艾芜在致沙汀的信中又再作说明:“叶兄今天有信来,谈到《困兽记》,由你与王君办理,他另函王君。”[18]此处“王君”,或即王觉。

该信提到的《半月文艺》,主要有三种:一是四川大学文艺研究会主编,1939年4月21日创刊,每月6日、21日出版,1942年9月15日停刊。[19]此刊与艾芜无涉。二是《力报》副刊《半月文艺》,1941年5月创刊于广西桂林,桂林力报馆编辑出版发行,停刊时间与原因不详。艾芜的《〈春天〉改版后记》曾刊于其第十七、十八期合刊(1942年1月20日出版)。第三种,据《艾芜年谱(一九〇四年至一九四九年九月)》,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从本月起,负责编辑中华文艺协会重庆分会的会刊《半月文艺》(附在重庆《大公报》和《大公晚报》上),并辟《文艺信箱》专栏。”[20]“一九四六年十月十日”,艾芜也曾致信沙汀告知:“文协在渝《大公报》上出一半月刊,每月两次,一次全版一万二千字。内容拟注重理论书评和创作经验之类。希望你长篇写好之后,即写一篇短文,寄来为盼。编务由我主持。”[21]信中的《半月文艺》,应即此一种。今之所能见到的《半月文艺》最早为第二期,出版时间是1946年11月18日。因此,若在1945年时,艾芜便将“《半月文艺》附上”,当断无可能。

综上种种信息来看,《艾芜全集》所收“一九四五年六月十八日”《致沙汀》一信,其年份应是1948年。更正之后,则信中所言诸事,方得前后贯通,豁然可解。只是据此所作的年谱,自然有误。倘学者再援引二者作为参考,其研究更将渐行渐远,终至谬以千里。而《艾芜全集》的此种误植,委实不少,论者不可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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