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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理念、路径与展望

2022-03-09徐拥军郭若涵王兴广

档案与建设 2022年1期

徐拥军 郭若涵 王兴广

摘 要:中国与世界记忆项目的互动是双向促进的过程。我国遵循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价值追求、以传承人类共同记忆为基本使命、立足于从“遗产大国”迈向“遗产强国”的切实需求、致力于打造文献遗产保护的典范样本等理念,从“引进—融合—延伸—反哺”等路径着手,积极参与世界记忆项目。未来,由“参与者”转向“引导者”、由“遗产本体”延伸至“背景关联”、由“单一沟通”建立起“多元对话”将成为我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的三大重点着力方向。

关键词:世界记忆项目;文献遗产;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

分类号:G279.2

Chinese Participation in the Memory of the World Programme: Concept, Path and Prospect

Xu Yongjun1,2, Guo Ruohan1, Wang Xingguang1

( 1.School of Information Resources Management i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2.Archival Undertaking Development Research Center i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

Abstract: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Memory of the World Programme is a two-way promotion process. Following the value pursuit of building a human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the basic mission of inheriting the common memory of mankind, the practical needs of moving from "a big country with heritages" to "a powerful country with heritages", and committed to building a typical sample of documentary heritage protection,China actively participates in the Memory of the World Programme from the path of "introduction-integrationextension-feedback".In the future, China will participate in the Memory of the World Programmewith three key directions: from "a participant" to "a guide", from "heritage ontology" to "background relevance", and from "single communication" to "multi dialogue".

Keywords: Memory of the World Programme; Documentary Heritage; China Documentary Heritage Programme

1 引 言

文獻遗产标识着人类文明的记忆刻度,是追溯和再现过往、书写和传递当下、发现和启迪未来的“文明纽带”。自195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发布首个关于文化遗产的公约——《关于发生武装冲突时保护文化财产的公约及其执行条例》(Convention for the Protection of Cultural Property in the Event of Armed Conflict with Regulations for the Execution of the Convention)以来,人们对文化遗产的概念与内涵认知、类型与价值理解等不断深入,文献遗产也逐渐受到关注与重视。1992年,UNESCO发起“世界记忆项目”(Memory of the World Programme),旨在以最合适的方式保护、传播、利用具有世界意义的珍贵文献遗产,提高人们对文献遗产重要性的认识,促进人类共有记忆得以完整构建与长久留存,现已成为UNESCO的一大旗舰项目。

参与世界记忆项目是我国提升文献遗产国际影响力的重要途径。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档案法》(以下简称《档案法》)鼓励档案馆利用馆藏档案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自信。[1]《“十四五”全国档案事业发展规划》提出“积极参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项目”,加强对入选档案文献的研究和宣传推广,并以此为基础开展“档案文献遗产影响力提升工程”。[2]2021年在福建召开的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通过《福州宣言》,呼吁利益攸关方“秉持人类命运与共的理念”,推动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可持续发展。[3]“文化遗产热”方兴未艾。在此背景下,积极参与世界记忆项目,既有助于促进我国特色文献遗产的深度开发与传播,又有助于充实世界遗产体系,为构建全人类记忆注入中国文化基因与元素。

当前,国内学者开展文献遗产研究多以入选名录的文献遗产为切入点,缺乏对我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内在逻辑与行动方案的整体探讨。大多是对入选《世界记忆名录》的文献遗产内容进行宣介,尤其是对“侨批档案——海外华侨银信”“南京大屠杀档案”“甲骨文”等关注较为普遍。少数学者对世界记忆项目的发展沿革、传播推广与具体影响进行探讨,如周耀林等[4]具体分析了世界记忆工程的建设现状、成绩和不足,并提出推进世界记忆工程向前发展的针对性策略;周玉萱、王玉珏[5]将世界记忆项目的发展历程界定为初步创立、发展壮大和全面审查三个阶段,并深入剖析世界记忆项目中的中国参与和中国贡献;陈鑫等[6]和赵彦昌[7]分别从国家视角和地方视角探讨了世界记忆工程对我国档案事业发展的具体影响。为此,本文试图从宏观视角出发,对我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过程中所遵循的价值理念进行剖析,阐述我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的行动路径,并据此提出未来发展方向。

2 中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的价值理念

我国在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的过程中,着眼于全球珍贵档案文献遗产的突出价值和人类记忆融合共存的重要性,在与UNESCO和世界各国的交流互鉴中逐渐形成了跨越地域界限、超越文明隔阂的价值理念,充分彰显了我国的全球视野与人类情怀。

2.1 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价值追求

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过去以西方为主导的文化渗透与扩张日益式微,文化多样性的特征在全球化时代愈发凸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理念在国际社会不断深化并获得共识。习近平总书记2014年在巴黎UNESCO总部发表重要演讲,指出“当今世界,人类生活在不同文化、种族、肤色、宗教和不同社会制度所组成的世界里,各国人民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8],这为我国积极推动世界文明交流互鉴提供了认识前提。《世界记忆项目总方针》(General Guidelines of the Memory of the World Programme)明确“世界的文献遗产属于所有人,应当为了所有人的利益予以完整的保存和保护”[9],我国在参与世界记忆项目过程中所遵从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恰见于世界记忆项目这一愿景之中,具体表现为:

在国际权力观方面,我国自觉摒弃“国家中心论”和“西方中心论”错误思潮,树立人类社会相互依存、合作共赢的价值认知,力图打破“西方中心主义”下的“记忆霸权”,积极推动“南京大屠杀档案”等入选《世界记忆名录》,通过记住“权力争夺下的伤痛”树立“于人之思想中构建和平”的权力观。

在全球治理观方面,我国以共商共建共享为指导思想,強调多元治理主体协同打造包容开放、公正和谐的治理秩序,推进新型国际关系构建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10]2019年4月,“锦瑟万里,虹贯东西——17世纪至20世纪初‘丝绸之路’历史档案文献展”亮相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以此巩固并深化“一带一路”倡议下的多元治理格局。[11]

在共同利益观方面,我国强调厚植人类社会共同的利益因子,形成共同意愿并达成合作共识、共谋发展[12] ,积极倡导与其他国家和地区档案机构联合开展珍贵档案文献申遗与开发利用工作。如澳门档案馆与葡萄牙东波塔国家档案馆推动“清代澳门地方衙门档案(1693年至1886年)”入选《世界记忆名录》,为国际社会了解澳门社会变迁与推动中外关系史研究提供原始资料。

在可持续发展观方面,我国深刻认识到文献遗产的丰富内涵,关注历史记忆在现在与未来之间的代际传承。如广东、福建档案部门加强“侨批档案——海外华侨银信”国际化传播与推广,促进侨乡社会记忆持久传承。

2.2 以传承人类共同记忆为基本使命

档案文献遗产作为人类文明历史演进中产生的极为珍贵的文化资源,承载着历史追溯、文化审美、记忆传承、身份认同等重要价值。档案与记忆相伴而生,围绕两者之间关系的探讨在档案学界和业界如火如荼,其中代表性观点如冯惠玲教授从中华民族集体记忆建构的角度出发,提出“档案是建构集体记忆重要且不可替代的要素”[13],这是档案记忆观的理论内核之一。从这个角度理解,档案文献遗产是防止中华民族集体失忆、坚定文化自信的物质载体,见证着中华文明的赓续传承与绵延不绝。

英国著名史学家爱德华·霍列特·卡尔在《历史是什么?》一书中将历史理解为“现在和过去之间永无休止的对话”[14],这也是UNESCO立足“过去—现在”时空跨度进行全人类记忆建构的行动指南。我国秉持传承社会记忆的价值理念,对档案记忆观的认知不断深化,通过申报各类文献遗产入选《世界记忆名录》和《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实现我国社会记忆、文化记忆、民族记忆、国家记忆和全人类记忆等多元记忆形态构建与传承。例如,云南丽江东巴文化研究所申报的“纳西东巴古籍”、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申报的《清代大金榜》、中国国家图书馆申报的《黄帝内经》、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等11家单位联合申报的“甲骨文”等文献遗产立足中华特色文化元素,为我国唤醒文化记忆提供了动力;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南京市档案馆等7家单位联合申报的“南京大屠杀档案”深刻揭露了侵华日军在南京犯下的残酷暴行,涵盖日本施害者、中国受害者和第三方目击者的珍贵史料,将南京大屠杀史实由我国国家记忆上升为世界记忆,对于反映二战史实、保存人类创伤性记忆、维护世界和平等具有重要作用。[15]

2.3 推动“遗产大国”向“遗产强国”迈进

我国是世界遗产项目的较早参与者和重要支持者,早在1985年,即作为缔约方之一加入《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此后积极参与世界遗产的申报、管理、保护与资金支持等工作。根据UNESCO世界遗产中心最新统计数据,我国已有56项遗产入选《世界遗产名录》(含33项世界文化遗产、5项世界文化景观遗产、4项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14项世界自然遗产),遗产总数位居世界第2位。[16]文献遗产亦是人类遗产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前,我国已形成涵盖国际级、地区级、国家级与地方级的文献遗产名录体系,13项文献遗产列入《世界记忆名录》,在84个申报国家中位列第6位[17];12项文献遗产列入《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先后4批、共计142项文献遗产入选《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江苏、上海、浙江等地出台专门评选办法,建立本地区文献遗产名录。

入选《世界遗产名录》与《世界记忆名录》的遗产数量之多与层次之全足可以证明我国是名副其实的“遗产大国”,但真正成长为“遗产强国”任重而道远。“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讲好中国故事,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18]是党的十九大报告针对我国文化事业发展作出的明确要求,在一定程度上为我国成为“遗产强国”指明了方向。2021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针对加强和改进我国国际传播工作作出重要论断,强调“要注重把握好基调,既开放自信也谦逊谦和,努力塑造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19]在由“遗产大国”向“遗产强国”转型的过程中,我国“记忆遗产”入选《世界记忆名录》及《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的数量与质量提升必不可少。为此,我们应更加关注世界遗产保护的责任与义务,加强申遗成功后的遗产管理、保护、传承以及国际化传播[20],积极为世界记忆构建提供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在促进国家、民族与文化认同中展现鲜活、生动的大国形象。

2.4 致力于打造文献遗产保护的典范样本

入选《世界记忆名录》的文献遗产对某个特定社群、文化、地区乃至整个人类具有重大价值,针对历史、现在和未来存在的文献遗产开展针对性保护是世界记忆项目所明确的重点任务之一,这在UNESCO发布的《世界记忆总方针》《关于保存和获取包括数字遗产在内的文献遗产的建议书》(Recommendation Concerning the Preservation of, and Access to, Documentary Heritage Including in Digital Form)等準则性文书中屡次被提及。因此,世界记忆项目逐渐发展成为国际文献遗产管理与保护的典范样本,为“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建设提供了模式借鉴。与此同时,我国亦可为其他国家、地区文献遗产工作输送经验。

我国在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申报、管理与交流活动中,逐步认识到文献遗产保护的重要意义并不断提高重视程度,由此促进我国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等记忆机构对文献遗产进行科学保护与合理开发,这在一定程度上刺激并推动了“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的产生与发展。在此过程中,我国致力于打造具有中国特色且可为其他国家所借鉴的“文献遗产工程模式”,传递并交流“中国经验”。例如,国家档案局在2016年6月举办“UNESCO世界记忆项目亚太地区档案保护研讨会”上,邀请专家分享我国在文献遗产保护技术与音像档案保管利用方面积累的经验;[21]故宫博物院古文献研究所在2018年1月举办“甲骨收藏与绝学振兴”高峰学术论坛,组织国家图书馆、南京博物院、中国社科院、北京大学等机构的专家学者为甲骨文整理、保护、研究与传播工作贡献智慧。[22]

3 中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的行动路径

世界记忆项目是全球文献遗产领域的“风向标”,具有推广价值理念、引领实践发展的重要作用。1996年,世界记忆项目中国国家委员会(以下简称中国国家委员会)成立,由国家档案局牵头负责。[23]这标志着我国首度在官方层面开启“世界记忆之旅”。20多年来,受世界记忆项目的影响,在中国国家委员会引导下,我国文献遗产领域形成了与世界记忆项目的良性互动,成效显著。

3.1 引进:广泛推介世界记忆项目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作为全球范围内的“文献遗产标杆工程”,世界记忆项目在我国的发展具有国际文化交流性质。然而,囿于语言限制与文化背景差异,我国部分档案馆、图书馆、博物馆等文献遗产馆藏机构对世界记忆项目不甚了解,因而难以掌握国际层面文献遗产领域的“新航向”与“新动态”。系统推介、广泛宣传世界记忆项目,是我国文献遗产领域主动接轨国际的重要体现。这既起因于实践部门的深切呼唤,又归因于相关政策的正确引导。2021年,“积极参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项目”写入《“十四五”全国档案事业发展规划》,更是体现了我国在顶层设计中对世界记忆项目的高度重视。

2021年4月30日,下设于国家档案局官网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项目中国国家委员会”网站正式上线,成为我国与世界记忆项目“双向互通”与“内外联动”的桥梁。[24]一方面,它传达着世界记忆项目政策精神与最新动态。世界记忆项目是一个庞杂的体系,涉及管理主体、运行机制、评审程序、配套措施等诸多方面与内容。我国引入《世界记忆项目总方针》《关于保存和获取包括数字遗产在内的文献遗产的建议书》和《世界记忆项目国际咨询委员会章程》(Statutes of the International Advisory Committee of the‘Memory of the World’ Programme)等关键性政策的中英文版本,旨在促进国内同行与大众对世界记忆项目的宏观了解与重点掌握。另外,网站对世界记忆项目内容介绍非常丰富,囊括“起源”“项目意义”“内设机构”“国际咨询委员会”“名录”等诸多方面,初步搭建起了世界记忆项目的宏观运行图景,成为我国相关实践部门深入了解世界记忆项目的重要信息来源。另一方面,它对申报《世界记忆名录》《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与《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起到精准的指导作用。该网站针对国际、地区与国家三级名录的申报流程、要求、材料等做出说明,并对已入选三大名录的文献遗产进行展示,为相关馆藏机构开展申报实践提供思路指引与经验借鉴。

除了该网站,众多学者、新闻媒体、地方机构等不同层面、性质的主体作为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亦致力于推动世界记忆项目在我国的发展。如《“世界记忆项目”的发展与前瞻——基于国际咨询委员会会议的视角》[25]《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献遗产保护政策体系研究》[26]等学术论文、《国际视野|世界记忆项目中国国家委员会网站上线!〈世界记忆名录〉重启申报!最新文件一键获取收藏!》[27]《档案风采 | 世界记忆里的中国身影》[28]等媒体报道、“‘发展中的世界记忆’走进校园”[29]等特色活动,均是国内同行广泛推介世界记忆项目的有力证明。这为我国文献遗产领域与世界记忆项目的互动与融合打下良好基础。

3.2 融合:深入开展“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

在中国国家委员会推动下,我国于2000年启动“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这意味着世界记忆项目在我国的“本土化实践”正式以大规模且规范化的形式开启。“国家档案局号召、地方响应”的运行模式一度在我国掀起“文献遗产热”。如今,我国已先后完成4批《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申报及评选工作,部分文献遗产入选《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与《世界记忆名录》,文献遗产影响力显著提升。

分层推动名录体系建设。“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始终把握“一个核心”,即“由内而外”层层推进“地方—国家—地区—国际”四级名录体系建设。前两级旨在发现、识别、确认我国珍贵的文献遗产,借此构建起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记忆”与“家国记忆”;后两级在前两级基础上甄选具有世界意义的文献遗产,为构建丰富多样的“全人类记忆”添砖加瓦。

地方文献遗产名录建设具有较大的自主性,是“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的补充与延伸,多以省市为单位,在特定区域内评选珍贵的文献遗产。一方面,其不限定资源范围与内容,旨在广泛发现、全面搜集具有重要意义的文献遗产。据不完全统计,浙江、上海、四川、山东等11个省级行政区已先后建立地方文献遗产名录。如2021年9月上海市档案局揭晓“第三批上海市档案文献遗产和优秀档案文化传播项目”。[30]另一方面,它配套开展了聚焦特色资源的名录创建活动。2021年,山东省档案馆发布首批“山东省珍贵革命历史档案文献遗产”,从104件(组)申报项目中遴選出27件(组)珍贵文献遗产,旨在赓续红色血脉、弘扬沂蒙精神。[31]地方文献遗产名录是建立国家和国际文献遗产名录的基础。如湖南省档案局馆提出,要以首批《湖南省档案文献遗产名录》为起点,推动湖南档案文献与文化走向全国、亚太乃至全球。[32]

《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作为第一部世界记忆国家名录[33],从某种程度上讲,是世界记忆项目在我国“本土化融合”的结果。一方面,它是价值理念的融合。世界记忆项目设定了三大核心目标:保护文献遗产、促进文献遗产的利用和传播、提高公众对文献遗产重要性和保护文献遗产必要性的认识。[34]基于此,《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致力于识别、确认、保护、传播、提供利用具有“国家意义”的文献遗产,避免“中华民族记忆”的消亡与遗失,这与世界记忆项目的核心目标相契合,并有意在“国家意义”中发现“世界意义”。另一方面,它是评审标准的融合。“世界意义”是判断文献遗产是否能够入选《世界记忆名录》的关键性指标。基于“真实性与完整性”的准入标准,如若文献遗产在“历史意义”“形式与风格”或“社会、团体或精神意义”的任一方面表现突出,同时又符合“独特性或稀有性”或“状态”等方面的要求,则入选《世界记忆名录》的可能性相对较大。《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以《世界记忆名录》为基础,结合我国文化背景与社会实际具体规定“时间”“主题内容”等七大评选标准。例如,“民族与人物”标准的确立即考虑到“我国作为多民族国家”的特性,而“系统性”“稀有性”等标准便是对《世界记忆名录》评选标准的承续。

《世界记忆名录》与《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分别作为国际级与地区级文献遗产名录而备受关注,《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为其充当“资源储备库”的角色,具体表现在:中国国家委员会从中精心遴选“适合项目”,指导这些项目申报亚太地区或国际级名录。这是我国文献遗产走出国门、走向世界舞台的重要途径,亦是推广中华文化与东方文明的良好契机。

多点发力,提升文献遗产影响力。文献遗产入选不同层级名录本身就是增进其影响力的一种方式。然而,“止步于此”的申报评选并非是“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的本意。基于“让文献遗产看得到、享用得到”的理念,我国从多方面着手,持续关注文献遗产的开发利用,为其创设“亮相”机会,以提升其影响广度与深度。

一方面,以文献遗产为“基本素材”,对其进行“本原呈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项目中国国家委员会”网站作为世界记忆项目与“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的普及性平台,其中一个重要板块即对入选名录的文献遗产进行宣传与展示。“记忆名录”板块囊括“国际—地区—国家”三级名录以及尚待开发的“文献遗产地图”,对不同类型、载体、内容文献遗产的信息、图片与相关资料进行呈现,为大众了解文献遗产提供“基础入口”。然而,就总体而言,这种“本原呈现”更倾向于知识性普及,是不加创造的信息传递行为。

另一方面,以文献遗产为“内容原料”,对其进行“加工展示”。在这一环节,大众所接触到的文献遗产更加立体和丰满,且具有更强的生动性与趣味性。展览便是其最常见的一种形式。“十三五”时期,“锦瑟万里,虹贯东西——‘丝绸之路’历史档案文献展”先后在深圳、苏州、福州等地巡展,2018年10月亮相法国巴黎UNESCO总部,2019年4月亮相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35]在了解、知悉文献遗产本身之时,人们感知更多的是其背后所蕴含的丝路文化、历史以及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与融合。另外,书籍、纪录片、文化创意产品等亦是文献遗产开发利用的多样表现形式。如由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等编辑的《世界记忆名录——南京大屠杀档案》(20册),由国家档案局、福建省档案馆、福建省广播影视集团三方围绕世界记忆遗产“侨批”及其背后故事联合拍摄的纪录片《百年跨国两地书》[36],以及苏州中国丝绸档案馆推出的《第七档案室》等均是提升文献遗产影响力的极佳手段。

3.3 延伸:创新发展世界记忆项目学术中心

2013年,UNESCO世界记忆项目教育和研究分委员会(SCEaR)作为世界记忆项目国际咨询委员会(IAC)的附属机构成立,旨在通过确立理念、制定战略,以将与文献遗产相关的教育与研究制度化,同时助力开展世界记忆和文献相关的创新课程设计与研究。[37]在SCEaR与中国国家委员会的推动与支持下,2016年澳门世界记忆学术中心——UNESCO认可的全球首个世界记忆学术中心成立。[38]此后,我国先后在北京(2017年)、福建(2018年)、苏州(2018年)等地成立相应机构。由此,世界记忆项目在我国的“学术中心网络”初步形成。

总体而言,学术中心是世界记忆项目在我国另一种形式的“延伸”,主要承担以下几种职责:一是协助SCEaR与中国国家委员会工作,推广世界记忆项目。例如,福建学术中心联合国家档案局(中国国家委员会)等拍摄纪录片《百年跨国两地书》,传播世界记忆遗产及其背后文化;2019年,福建与澳门学术中心联合举办“闽澳世界记忆与海上丝绸之路”展览暨国际学术研讨会,邀请UNESCO世界记忆项目专家以及内地、香港、澳门学者共同参与,增强世界记忆项目与我国文献遗产领域的交流与互动。[39]二是打造地方特色文献遗产名片,提供最佳实践范例。澳门学术中心围绕“清代澳门地方衙门档案(1693-1886)”“澳门功德林寺档案和手稿(1645-1980)”“天主教澳门教区档案文献(16-19世纪)”、福建学术中心围绕“侨批档案—海外华侨银信”、苏州学术中心围绕“近现代苏州丝绸样本档案”开展文献遗产开发利用实践,致力于使蕴含“世界意义”的文献遗产打破地理范围的局限,以“城市名片”形象亮相社会乃至国际舞台。三是探索文献遗产与其他文化遗产的协同发展。“高迁村数字记忆”项目、落户侨乡晋江梧林侨批馆的“世界记忆项目福建学术中心实践基地”等均是学术中心在此方面做出的有益探索。在此之外,我国四大学术中心围绕世界记忆项目及文献遗产举办的一系列论坛、学术研讨会、展览、培训、“进校园、进课堂”活动等,均可视作世界记忆项目影响下的“连锁效应”。这既是一种实践行为上的延伸,更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延伸。

3.4 反哺:主动贡献“中国方案”与“中国智慧”

在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的过程中,我国从积极“申遗”到主动建言献策,始终表现出高度自觉与责任担当。在通过“申遗”展现“中国文化风采”“中华文明魅力”之时,我国亦在为世界记忆项目的可持续发展、全人类记忆的完整留存贡献“中国方案”与“中国智慧”。

2014年,时任国家档案局副局长、中央档案馆副馆长李明华当选世界记忆项目亚太地区委员会主席。他在任期间不断推动中国乃至亚太地区提升在国际文献遗产领域的影响力与话语权。[40]2016年,世界记忆项目综合改革正式启动。国家档案局联合有关单位积极研究提出中国方案,深度参与改革全程。[41]2021年9月,国家档案局副局长、中央档案馆副馆长王绍忠在“第二届UNESCO世界记忆项目全球政策论坛”发表题为《中国在新冠疫情期间的总体反应》(China’s Covid19 overall responses)的主旨演讲,展现可为其他国家提供启示或借鉴的“中国经验”。[42]这些均是我国积极助力世界记忆项目可持续发展的有力证明。

与此同时,我国亦致力于与UNESCO携手支持其他国家文献遗产事业发展,展现大国担当。2021年9月,国家档案局应邀与UNESCO世界记忆项目联合举办“新冠肺炎疫情和后疫情时期加强非洲记忆机构适应能力”线上国际研讨会,为非洲记忆机构有效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提供思路指引与经验借鉴。[43]

4 中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的未来展望

当前,我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已形成“常态化”特征,并取得良好成效。然而,我国在国际文献遗产领域乃至文化遗产领域的影响力仍相对有限。为此,从以下几个方面持续提升我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的能力与水平至关重要。

4.1 角色调整:由“参与者”转向“引导者”

在世界记忆项目中,由“参与者”转向“引导者”意味着身份与角色的变化。这种变化所蕴含的核心本质即对话语权的掌握。当前,在我国文献遗产领域,“参与者”思维占据多数。无论是我国之于世界记忆项目,还是地方之于“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任务导向式的参与其中”是我国多数文献遗产馆藏机构及相关部门的常态。尽管基于这种常态,我国文献遗产领域依然有所成就,但“被动式”“跟随式”的工作模式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对话语权的让渡。

2015年,“南京大屠杀档案”入选《世界记忆名录》后,日本政府以会费为要挟向UNESCO施压,并以透明性、公正性不足为由,要求该项目重塑法律框架、进行全面审查(Comprehensive Review)。[44]世界记忆项目的停摆暗含着日本政治与文化的强势介入,对人类集體记忆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与伤害。我国作为“记忆遗产大国”,秉承“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有责任亦有担当引领世界记忆项目朝着健康方向发展。从参与制定政策标准等战略性与规则性文件、鼓励我国相关专家任职于IAC及其分委员会、推动以“侨批”命名的“世界记忆奖”的设立、倡导对争议遗产的中立判断与开放接纳、打破“西方中心主义”的话语垄断与强权渗入等方面着手,将是我国在世界记忆项目中由“参与者”转向“引导者”的有益探索。

4.2 意义深化:由“遗产本体”延伸至“背景关联”

“文献遗产”类属于“文化遗产”这一大概念范畴,因而在与其他文化遗产管理理念、模式等方面具有共通性。早在1994年,世界遗产委员会即启动“全球战略”对彼时《世界遗产名录》及相关实践进行反思与重塑,指出:“艺术、建筑、考古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的历史不再孤立地关注单个古迹,而是转而考虑复杂且多维的文化群组。”“不应只片面地关注‘文化证据’的单一方面,而是在整个背景下,考虑其与物理和非物理环境的多种相互联系。”[45]

文献遗产是政治、经济、文化、历史等诸多要素的表征。这些要素内含于实践当中,经由文献遗产留存为“发生过的痕迹”,记忆与遗忘、真实与虚妄、公正与偏私在其中交织共生。文献遗产从来不是单一且独立的个体,它形成于背景、关联、事件当中,既是“大周遭”的“小缩影”,又是多种意义与价值的承载体。囿于其作为具象实物所呈现出的“边界有限性”,人们对文献遗产的认知更倾向于回答“它是什么”的问题。例如,中国国家委员会网站对入选《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资源的展示多为对其“名称”“形成年代”“数量”“保存者”等基础信息的汇集,停留于浅层的“信息呈现”阶段。然而,产生于特定时间与空间范围的文献遗产必定关联着更深层次的意义,或是折射人生百态、反映社会变迁、承载文化底蕴,又或是隐含权力纷争、关涉公平正义等。基于时空线索追溯其形成缘起、背后关联,对文献遗产的认知深入至“意义诠释”与“价值解析”阶段,知悉前因后果、发展始末,是丰盈、充实人类记忆图景的关键之所在。这个过程既是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融合之道,亦是主流群体与边缘群体的沟通之径。我国对“南京大屠杀档案”的开发利用可以视为关注文献遗产“背景关联”之典范,将其置于民族、国家、世界之视野,以坚决态度维护历史真实性,成功申报《世界记忆名录》。在此之后,我国对“南京大屠杀档案”的关注不仅没有停止,而且一系列文学、影视作品及研究成果层出不穷。《世界记忆名录——南京大屠杀档案》影印本的问世更是南京大屠杀研究领域的又一巅峰力作。对于南京大屠杀档案,我们并非只是想了解“它是什么”,相反,其背后所诉说的民族伤痛、记录的不堪罪行、表达的严厉驳斥、传递的历史警醒、捍卫的人类尊严才是我们更为关心的。正如,“我们要留存的不应只是文献遗产,还应是关于文献遗产的故事”。

4.3 合作拓展:由“单一沟通”建立起“多元对话”

中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是对文献遗产进行国际化传播和推广的主要路径。《“十四五”全国档案事业发展规划》明确提出我国应积极促进世界记忆项目与相关遗产项目协同发展,为我国参与世界记忆项目提供了路径指引。这要求我国在文献遗产领域应注重拓展国际交流与沟通形式,推动由“单一沟通”向“多元对话”转变。

一方面,在加强与UNESCO秘书处和IAC合作的同时,要树立开放包容的态度,主动与其他国家和地区开展平等交流与对话。2005年10月20日,UNESCO在巴黎发布《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提出“文化多样性是人类的共同遗产,应当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对其加以珍爱和维护”。[46]因此,我国应严格遵循UNESCO发布的各项文献遗产相关准则性文书,尊重文化多样性,主动融入文献遗产全球治理体系。此外,也要积极呼吁国际社会关注在疫情与后疫情时期开展文献遗产工作的重要性,并为其提供可行对策与行动方案,以发挥我国在世界记忆项目运行过程中的引领和示范作用。另一方面,要探索丰富参与世界记忆项目的途径,不宜将沟通形式局限于推进珍贵文献遗产申报《世界记忆名录》这一单一视角,而要跨国界、跨地域、跨社群举办文献遗产精品展览、学术研讨会等活动,认真学习其他国家针对文献遗产开展专门立法、建章立制、重点保护、宣传推广、人才培养等方面的有益做法,为我国逐步转变“重申报、轻管理”“重开发、轻保护”的惯性思维,实现从“遗产大国”向“遗产强国”的跃进发展提供经验借鉴。

5 结 语

尽管当前我国文献遗产领域已取得良好成绩,但由“遗产大国”转向“遗产强国”仍然任重而道远。如何构建起完整、真实、全面且多样的人类记忆,是我国与国际文献遗产界需要共同思考的问题。秉承“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理念,担当起世界记忆项目中的引领角色,既是一种文化自觉,亦是一种文化自信。

*本文系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共建重大项目“北京奥运档案资源体系建设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与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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